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02.com)的用户自网络收集整理制作,仅供预览交流学习使用,版权归原作者和出版社所有,如果喜欢,请支持正版,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巫神鬼之恋Ⅱ:北岸之云/作者:落木伊人』 『状态:已完结』 『内容简介: 【喜欢本书或者小伊其他作品的朋友们,可以在百度落木伊人吧查看到读者群号码,欢迎大家加入啊!】一条当归河将北云大陆划为生死两界,神魔两岸。南岸光明,北岸黑暗。你问我哪一岸是天堂,哪一岸是地狱。我笑着回答:有你的那一岸,就算是地狱,也是我的天堂。碧落黄泉,生死不...   』 ------章节内容开始------- 1.背景简介特别提示   【特别提示】   《巫神鬼之恋Ⅱ:北岸之云》与《巫神鬼之恋:雪色东陵》同属“巫神鬼之恋”系列,《雪色东陵》发生在东陵大陆,《北岸之云》发生在北云大陆,两个故事之间有联系却没有影响,不会妨碍没读过《雪色》的新读者对《北岸》的理解,请新读者放心阅读,也欢迎老读者继续关注。   喜欢本书或者小伊其他作品的朋友们,可以在百度【落木伊人】吧查看到读者群号码,欢迎大家加入啊!   【北云简介】   一条当归河将北云大陆划为生界与死界,神魔两岸。南岸光明*,北岸黑暗。   你问我哪一岸是天堂,哪一岸是地狱。   我笑着回答:有你的那一岸,就算是地狱,也是我的天堂。   ——————————————————————   白世卿(男):今生虎啸只为龙腾,哪管他神魔之别,纵用白虎之血,换你青白之意。   修寂引(男):鬼族公子绝风华,翻手为云覆手雨。痴情却似无情,宁负天下不负卿。   任青瓷(女):我用八千年岁月换君惊鸿一瞥,此生为你而来,跋山涉水,我心磐石。   殷皎月(女):命是尊贵之神,身是颠沛之卑,你说我是冷月傲梅,我为你成魔不悔。   步南萧(男):天生神力的释梦者,偶然陷进你编织的梦境,泥足深陷,愿长睡不醒。   【北云背景介绍】   天下以五陆分之。中陆居神族。神,天下之主,云川泽陵之护佑者。   四大陆环绕中陆,分别为:东陵大陆(参见《巫神鬼之恋:雪色东陵》)、北云大陆、南泽大陆、西川大陆。   北云,远如北岸之云,漂浮在浩瀚的苍凌海上。这个故事便发生在这个最遥远的大陆——北云大陆。   《五陆史·君氏王朝》中记载:北地冬季严寒,夏多酷暑,气候恶劣为四陆之首。每秋收时日,常颗粒无收,民食不果腹,衣不蔽体,饿殍遍野。   然,自君氏王朝初年第二代巫王高昱成始,北云大陆一跃成为四陆最富庶之地,北云盛世引神人共叹。此地没有罪恶,没有贫穷,没有天灾,没有战乱,没有妖魔横行,人人饱食衣暖,户户安居乐业,所谓“极乐世界”,不过如此。   神尊表彰其政绩卓绝,特许北云高家世袭为王,四陆之中只此一例。高家亦不负所托,将盛世图景延续至今,足七千年。 2.楔子   中陆。   幽幽太清池南,巍峨无极山下,万神金殿,神使大典。   大典,神之罗盘挑选出来的四位神之使者将分别去往四个大陆,位列四巫王之上,行使神子或神女的责任。   刺目的阳光炙烤着大地,众神官匍匐在殿前玉石阶下,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结果。   一个时辰,两个时辰,三个时辰都过去了。   东陵、南泽、西川大陆三位神使已经选出,只有北云大陆的使者迟迟没有结果。   罗盘金刺发出灼人的光芒,笼罩着整个天与地。指针从每一个神的名字上划过,丝毫不曾停歇。而且,似乎永远也不会停歇。   等待是没有选择的选*择。   众神跪到膝盖发软,却不敢妄然起身,执掌罗盘的司命之神也不禁皱起白眉。几千年来,从来没有遇到过这种情况啊。难道,这茫茫中陆千万神族,没有罗盘为北云选中的神么?   直到守卫大殿的神兽也发出声声焦躁的怒吼。   皇太子君无殇终于也忍不住问:“司命大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司命看着不停旋转的罗盘指针,再看一眼殿下跪拜的群神,突然间,明白了什么。“啪”地一声,司命重重合上罗盘,照耀天地的金光赫然收拢。   突然的变化引得众神议论纷纷,无声质疑老司命提前结束大典的决定。   “司命大人!”皇太子也急了,“您这是……”   老司命泰然捋过长而白的胡须,道:“北云神使并不在中陆。”   神使大典的异常终于惊动了无极山顶,天塔上的神尊——   “良翁。”   沧桑,低稳,沉宁,却声如洪钟,振聋发聩。那是来自五陆最顶峰的声音。   众神立即将身体趴得更低了。老司命也赶紧转身,拜倒:“老臣在。”   “你与无殇,上塔来。”   “是。”   老司命与皇太子一起登上天塔,众神依旧跪等在殿下。   神尊与皇后常年居于无极山顶天塔,除却皇太子与老司命偶尔被宣召,谁也见不到神尊真身,此次天塔面命,足见此事轻重。   月上寒天,日落西山之时,皇太子才与老司命出塔下山。跪地一天的众神纷纷抬头,等待大典最后的判决。   “神尊有旨,令白王之子白世卿往北云赴任,择日启程,不得有误。” 3.第一章盛世北云(1)   北巫山顶能够见到整个北云大陆最瑰丽的景色。   立于山顶宫墙之上的白世卿,素巾盘发,金丝镶边,银线穿连,珍珠白衫微闪着深海之蓝,好一个俊美脱凡的世外神仙。仿佛从画中走出,又有着画之不及的神韵气度。   天下尊*贵如此,风华如此,奢而不俗,岁正当年,唯有中陆四小王--   君无殇,白世卿,蓝幻,妃墨。   四位出自中陆四大家族,君为皇室,白蓝妃三家名门,自然比其他子弟多几分贵气,再加上四位过人的才识英姿,是以成为整个五陆最令少女向往,却绝对高攀不起的贵胄子弟。   而这其中,除却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皇太子君无殇外,白世卿便是众臣择婿的次热门人选。谁都知道,这位年轻少将军白氏小王爷日后会接手其父白王的白家军,五陆军权一手在握,足以权倾天下。   此时此刻,北云。白世卿冷冷看着山下:商贾谈笑,歌舞升平,春红柳绿,山青水秀人美牛羊肥。北云美,但即便是这极美的景致,他也全然道不出一声好来。   自然是不好!   本是泼天富贵,锦绣前程,谁料一旨委任就被弄到这个地方来!这个来往都是低等族类的地方,他不愿与他们为伍。   但是……   “为什么是我?”   当初面对神尊的命令,他也曾如此质问父亲白王。   在中陆,白王、蓝王、妃王三位王爷虽有至高的地位,但是面对君王神尊的圣旨,白王也没有办法替他求情,这是从天塔下达的命令,任谁都无法违抗,就算是他的至交好友的皇太子君无殇也一样。   老司命说真正的北云使者是个女子,而且就身处北云大陆的某个角落,白世卿此行的任务便是要找到这个北云神女。所以,一定要以最快的速度找到她,尽早回到中陆。   他实在没有办法允许自己与这些低等生灵们多呆哪怕一天。   “神子大人--”   天,又来了!那个女巫司,那个……男人婆。 4.第一章盛世北云(2)   白世卿这辈子没见过任青瓷这么像男人的女人,并不是说长相,而是性格。大丈夫的义薄云天豪情万丈也不过如此。不过难怪,一个女人家坐到巫司这个位置不得不要有堪比男人的做派和本领,至少他还没听说过其他大陆有女人当巫司的。可再有本事又如何,也还是个低等族类的下等人,并不妨碍他瞧不起她。   “神子大人,今天的菜色还满意吗?”任青瓷满脸笑容,比阳光还要明媚。白世卿不耐地皱眉,他很想说他不聋,不需要那么大嗓门对他喊。但是他没说,因为他并不想跟下等人多说一句话。   任青瓷却以为他没听见。于是可想而知,气势如虹兮第二遍:“神子大--”   沉默有时候未必是金啊。   白世卿忍无可忍:“任……任什么的姑娘,不知是否该称呼你为姑娘。请你下次对我说话不要大呼小叫,这样会让我觉得你这个*人真的是很低……”   任青瓷不以为然地打断他的话:“我又低俗了?哎呀!不好意思啊神子大人,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以为你们神族之耳比我们高级,太小声怕你听不见呀。”   他冷哼一声:“到底是下等人。”   “神子大人,您刚才说什么了?”   她未必是真的没听清。   他再一次领教到,与她说话非常吃力不讨好,而且多说无益。   任青瓷瞅见白世卿眉头紧锁的样子,忍不住想要偷笑。对付他这种少爷病自然要用这般无赖的方法。并不是不知道这位小王爷家世极高,身份极贵,可这里是北云,又不是中陆,想在她任青瓷的地盘上作威作福,那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白世卿不再理她,回身继续看风景,然后视身后女巫司如空气一样的存在。   任青瓷真的不喜欢白世卿。就算他气质绝伦,清俊高贵,甚至她对他还有那么点说不清的似曾相识。她还是不像其他巫女那样喜欢他。   因为当她第一眼见到这位少将小王爷,看见巫王亲自上前搀扶的手都被他厌恶地推开时,她就知道,在他的眼里他们都低等而卑微。纵是贵如巫王,在他眼中也似蚊蚋一样低贱。   可他偏偏遇到她了,万事难不倒的任青瓷。她就不信搬不动他这块又臭又硬的白石头!   任青瓷一面转身去跟守城的将士们拍肩喝酒有说有笑,一面回头偷偷瞧看风景的白世卿。墨发飞扬,宛如天神。金缎银线雪蚕丝,果真是富贵如天的。 5.第一章盛世北云(3)   神子宫。   白世卿掀衣而坐,拂手拨开银盆中沸腾的水雾。他正使用“镜花水月”,这等高级仙术除皇家外,只有白、蓝、妃三家能够使用。   雾气渐散,重新澄澈的水面终于映出另一个男子的脸--虽说是个男子,却有着连女子也自叹弗如的美貌。   美男子似乎也刚从那面看到白世卿,绝美的脸上立刻绽开灿烂无比的笑容:   *   “小白!”   白世卿脸上一黑,整个中陆恐怕也只有那个人会如此称呼他--那个出生于“美人世家”的妃公子墨。当然,皇太子君无殇和蓝家小王爷蓝幻也有这个特权,可他们没这么无聊。   “小白,这么快就用镜花水月召唤我了?我说,不要这么想我吧!”   美男子大多有自恋的毛病,妃墨也不例外。   白世卿心情不佳,懒得理他:“幻在哪里?”   “你无视我,小白!你真是……”   旁边另一男子果断将妃墨拽到水镜之外。取而代之的是一张眉目清秀,面色沉宁的脸。他的声音有如温玉:“世卿,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白世卿紧锁眉头,质问水镜里的友人:“幻,你不是说‘紫金铃’能帮我找到要找的人?五天了,我几乎找遍了整个北云大陆,能去的地方都去过,它一点反应都没有!”   “世卿你别着急。紫金铃能感应到附近神的踪迹,如果那个人出现,它就一定会响。神尊不愿此事让外人知道,因此才托付给你。倘若你不辱使命完成任务,日后定能平步青云,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蓝王掌管财权,蓝家为中陆首富。蓝王酷爱收集天下奇珍异宝,这紫金铃便是其中一件千古罕见的法器。蓝幻偷偷从宝库中偷取交与白世卿,也自是因为这份体己的交情。   “行了行了,别给小白施加压力。”妃墨重新从水镜中探出头,终究说出句有用的话,“我查遍北云八千年的资料,总觉得那地方透着些古怪。你们想想看,偌大一个北云,从第二代北云巫王起,天灾一次都没有发生过,七千年啊,这太奇怪了。”   妃家掌管政权。除了主管官吏任免之外,也是五陆所有情报汇集的枢纽,形同一个大型资料库。只要正史记载过的资料,就没有妃家查不到的。   蓝幻道:“这有什么奇怪的,北云巫王室高家治理有方,极乐世界已是众所皆知。倒是妃墨你,是不是查偏题了?我让你查的可是北云历任神使的资料,你说你……”   水镜中蓝幻妃墨二人正在对掐的时候,白世卿突然听见那个最不想听见的声音:   “神子大人--”   “不好,男人婆来了。”   白世卿说着便要抹去水镜之景。 6.第一章盛世北云(4)   “谁是男人婆?”偏偏妃墨极有兴致,拼命拽着水镜另一半不撒手,大有不看到男人婆真容不罢休的架势。   眼看着女巫司就要破门而入,白世卿索性端起银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盆中水狠泼出去。门刚好在这个时候打开,妃墨死不瞑目的声音还留下最后一个罪孽的尾音:   “小……白……”   像是琴弦被割断的那一瞬间,又尖又哑,实在难听。   任青瓷没顾上躲开迎面泼来的水,衣摆处明显地被泼到一块不大不小的水渍,那并不重要,她在意的是刚刚那个将去未去的声音。   “神子大人,刚刚谁在说话?”   “没有。”白世卿用方巾擦拭湿手,故作镇定。   “可是我明明听见有人在叫……小白?”任青瓷将信将疑地看向白世卿,不怀好意的笑容早已经移上眉梢,“不会是在叫你吧?”其实叫谁并不重要,关键是谁叫的。她实在憋不住大笑起来,“不会是你自己叫自己吧?啊哈,原来你还有这爱好。”   “……”   真是跳进太清池也洗不清了。   白世卿觉得,他要么选择沉默,要么选择……沉默。除了沉默,别无选择。   “原来你叫小白啊。神子大人,我知*道,你太思乡了,太寂寞了。其实我任青瓷也不是不懂得人情冷暖,在中陆他们都叫你小白?那么,我以后也这么称呼你吧。我是说私下,私下里,让神子倍感亲切如归中陆,可好?”   “不好。”白世卿差点没背过气去,“刚才并不是我。”   “哦?”任青瓷四顾一望,脸上露出审视的精明,“那是谁?”   她的目光渐渐游移到那个银盆上。   白世卿恍然一惊。他怎么这么大意,任青瓷身为北云巫司,自然也是见过世面的,万一她知道这镜花水月怎么办?此次任务万不能叫任何人知道。   审时度势,他终于明白。此时,哑巴吃黄连,他还能怎么办?   “小,小白就,小白吧。”白世卿恨恨地咬牙,声音几乎吞进肚子里去。   “呀?神子大人说什么了?青瓷没有听清楚啊。”她的耳朵一到关键时刻就不好使。   “我说……”堂堂白家军少将,这话说不出第二遍。抬起头,看见那张笑意盈盈的脸,他很快意识到这又是女巫司的作弄,她在侮辱他?   骄傲的将军终于忍无可忍,一甩手拍翻面前的桌子:“任青瓷,我说你怎么不去死!”   女巫司乐呵呵地笑:“小白啊,你终于记清楚我的名字了。” 7.第一章盛世北云(5)   经过那一次,白世卿再也不敢轻易用镜花水月召唤蓝幻与妃墨。   一想到那个男人婆,白世卿就气不打一处来。如果说奉旨来到北云大陆对他的一个打击,那么认识任青瓷简直就是对他的一次谋杀。   且不说她在群臣宴上喝得酩酊大醉,公然对他大呼小叫勾肩搭背,害得他一气之下烧毁了那件被她污染过的云纹琉璃衣,也不说她常常不请自来而且来之安之,将他素雅清净的神子殿折腾得鸡飞狗跳杯盘狼藉,他将她碰过的东西全都抬手送人,这都算了,他都忍了。   她不就是要逼得他理她么?   自从那次“小白事件”之后他就打定主意不再跟他说话。   任她怎样胡作非为他就是不开口。对待这般低俗无理的下等人,他不要多费一句话。   可是这一次,他忍无可忍。   北巫山下,白世卿一把拽住任青瓷所骑高头白马的缰绳,脸色实在算不得好看:“任青瓷!你今天给我把话说清楚,这是什么意思?”   任青瓷看都不看他一眼,头也不低,昂首挺胸:“什么什么意思?可别吓坏我的小白。”   是了,是了。原来外面的传言果真没错,女巫司前阵子得了一匹来自东陵大陆的万里神马,名曰雪驹,任青瓷当即为坐骑起了名字,曰“小白”。别人不知道这名的来历,他白世卿还能不知道?这摆明了就是在羞辱他。   “任青瓷,你一而再再而三地羞辱我,到底意欲何为?别以为我虎落平阳,不管在中陆还是北云,我都是白家军少将,你不过小小一介巫女,真是好大的胆子!”   任青瓷低头瞥他一眼,利落地收回缰绳,马鞭握在手中,眉梢一抖,赫然带了几分英气:“少将军,您真是错怪下官了。我见这马纯白如雪,取名小白,难道有什么不对吗?再说了,天底下同名同姓的多了,将军富贵如天,何必跟一头畜生过不去。”她说着俯身轻轻抚摸马头,眼角却看着白世卿,柔声细语道,“小白,你说是吧?”   却不知是说与人听,还是说与马听。   可恶,居然将他比作畜生。   但,白世卿反倒笑起来,这回轮到任青瓷意外。他眸光一凛:“男人婆,你倒真是小瞧了我。”   什么意思?   白世卿忽而向雪驹附耳过去,在马耳旁小声说了些什么。任青瓷仔细地去听,可是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就在她费解的时候,只听他轻呵一声:“咄!”另听见一声响指,那马儿便突如一阵闪电直冲出去。   “啊--”始料未及的任青瓷只得紧紧贴在马背上,一刻也不敢松懈。   直到这惨叫声消失很远,他才得意地看看天色,黑云压城,已经不早了呢。   任青瓷啊任青瓷,白家世代将帅,什么样的战马没有见过?懂得点马语也并不稀奇。敢拿马来捉弄他,呵呵,真*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啊。 8.第一章盛世北云(6)   白世卿又四处转悠了几遍,腰间的紫金铃仍然没有反应。结果夜色已深,回到王宫的时候任青瓷还没有回来。他自行回了神子殿,根本不想管那个自作自受的男人婆。   但还是被任青瓷的侍女叫住:“神子大人!”声音听起来很急迫。   他很不情愿地停下脚步,回身瞪住快步走过来的侍女,她立刻识趣地在三尺之外驻足,跪地道:“神子大人,巫司大人到现在还没有回来。您知道她在哪里吗?”   “我怎么知道。”他的确不知道雪驹会把她带到哪里。而且,他何必要知道。   “神子大人您再想想。听说巫司最后是与您在一起……”   “你的意思是我把你们巫司弄丢了?”   “不是、不是!奴婢不是这个意思!”侍女赶紧磕头,“只是巫司大人怕黑,夜里从来不会离开王宫一步的。”   怕……黑?   白世卿愣住。这倒是极为意外的。他差点没以为自己幻听。那个天不怕地不怕连他都不怕的男人婆,居然会怕黑。   “所以如果神子大人知道她在哪里,请务必告诉奴婢。夜里月黑风高,巫司大人她……会迷路。”   “……”原来男人婆不仅怕黑,还是路痴。   让这么个人在外夜泊的确是件很残忍的事情。白世卿立刻意识到自己做了件多么不正确的事情。可是,他是不会认错的。   “那么,”他看起来非常不情愿:“是你让我去找她的。”   *“嗯?”侍女抬起头来,看着神子含义不明的目光,不太明白。   “我是让你记住,是你求我我才去找她的。等她回来你也要这么告诉她。”   不然的话,面子上挂不住。   侍女聪慧,立刻明白过来:“是是是,奴婢知道了。请神子大人一定找巫司大人回来。她是很好的主子,不能够有事!”   白世卿本来已经离开,可听到身后那句“很好的主子”,意外地顿住脚步。他回身,疑惑:“很好?”   “是的,很好。”侍女一丝都没有犹豫,“是奴婢愿意拿命去换的好。”   他有点糊涂了。那个,男人婆,他可能真的不太了解她。 9.第一章盛世北云(7)   黑夜。其实北云的夜比中陆要美好得多。有灯火,有犬吠,间或有一两声父母的责骂孩童的啼哭,都是温暖的味道。中陆所居皆是不食人间烟火的神,夜里安静得很,府苑里都有有亮如日月的长明灯。   白世卿走在农户村野,手中托着幻化的火光照明。家家户户都开始闭门熄灯了,男人婆还是没有找到。眼看着天色越来越黑,突然又想起巫司侍女的话来:“巫司大人怕黑……月黑风高,会迷路”。   他皱眉喃喃:“这么黑,恐怕是真迷路了。”   路面上有马蹄印,他是循着这蹄印来的。印记到这个地方开始变得杂乱,仿佛是雪驹在原地转了好几个来回,并没有再往前去。白世卿掌光向前看了一眼,前面有一面极高的墙壁。好生奇怪,居然没有去路了。   他四下看了看,人影也好,马影也好,一个也没看见。不远处似乎有动物的喘息声,白世卿立刻合拢双手,迅速吹了个响哨。只听见一声嘶鸣,接着一道雪光朝这边疾驰而来。   “小白!小白!小白……你回来……”   白世卿听清了,那的的确确是男人婆的声音,只不过,他分明听出音里的颤栗,还有一点……哭腔。是的,她居然在哭。   雪驹在白世卿面前稳稳停下,雪白的鬃毛贴上他的双手,温顺地接受他的抚摸。白家人个个能征善战,对马都有天生的驾驭能力。但,手抚摸白马,眼睛却看着另一个方向--   任青瓷正向雪驹的方向摸索着一步步挪动过来。白世卿特意将手中幻火更加亮了一些,伸向她前进的方向,可她恍若未见,仍旧向前伸着手,脚底试探着滑行着,如同一个瞎子。他终于确认,在如此明亮的灯光下,她竟然什*么都看不见。   “小白……”   他看见她的眼睛有泪,晶亮亮的,闪烁在平素如男人一样坚毅的脸上。   此时,似乎有什么不一样起来。   “小白……”   白世卿鬼使神差地伸出手,避开了她的手,小力抓住她的袖口。   有人!任青瓷受到惊吓,本能将手缩回,身侧短刀赫然出鞘,势如闪电,逼近来人:“你是谁?”就在这一瞬间,她的声音已经恢复到一贯的凌厉。 10.第一章盛世北云(8)   她的眼睛却没有焦点。尽管近在咫尺,她却看不见他。   身旁雪驹打了个响鼻,任青瓷一愣,他趁机将短刀推开。她还要再抽刀,他已开口:“是我,白世卿。”   她更加诧异,马上想起什么,开口掩饰道:“天太黑,看东西不太清楚。其实我老早就看到你了,所以我一直在叫……叫你,小白。”她笑起来,干巴巴的,因为在撒谎。   “叫的是我?”白世卿不禁看向身旁雪驹。   “当然是你,不然这里还有谁。”任青瓷豪爽地干笑,本来想拍白世卿的肩膀,结果拍到了马背上。雪驹不满地哼哼了一声,白世卿轻笑,她便知道再也瞒不过去。   “怎么回事?”他问。   任青瓷摸索着要坐下来,他本来想扶她一把,但是伸出去的手还是停下,最后缩回来。他还没有忘记她是下等人。   她自己坐下去,说:“其实就是,夜里会失明,然后什么都会看不见。”接着哈哈一笑,“可是没关系,天一亮就会好。   他完全明白了*。所以说夜里轻易不出门,就算出了门也会迷路。到底是个男人一样的铁娘子,在完全看不见的情况下也仅只是迷路的程度而已,就连贴身侍女都没有发现这个秘密。   但是刚才他分明看见她在哭。瞬间陷入天地无光的黑暗,不过一介女子,她也会怕的吧。   就这么让他给遇见了。   “不要告诉别人。”   “嗯?”他方才有些走神。   “不要告诉别人我失明的事,就算我欠你。”   这个,似乎没有这么严重吧。其实他更在意的是她为什么会夜盲。   她笑了笑,低下头:“一个夜里会失明的巫司是没有资格保护北云子民的。不要告诉他们,至少不会让他们心里觉得不踏实。”   “根本没有这个必要。”他放眼远方万家灯火,“你不觉得这个地方根本没有必要去保护?没有杀伐,没有疾病,没有罪责,没有邪恶,神与巫本就多余的存在,你看,就连那个巫王也从来不问政事。”   任青瓷没有说话。   她缓缓转过头去,朝向那一堵墙的方向。明明什么都看不见的眼睛,仿佛真切地注视着什么。过了很久,她才幽幽叹了口气,有些事情:“你不知道。”   北云大陆的极乐背后真正隐藏着什么,他不知道,他们都不知道。   表面的光明只是一方表象,往往极致的黑暗就隐藏在极致的光明之下。什么是光明?什么是黑暗?什么是正义?什么是邪恶?几万年来,没有人做出回答。只有北云,承载着极乐世界,光明之陆的盛名,仿佛一片被格外眷顾的乐土。   只有她,任青瓷,只有她这个在夜晚失明的人才能看见它的黑暗。   总有那么一天,黑暗罪孽鲜血与邪恶,都会降临在北云。   那一天,是北云不见天日的末日,那一天,北云子民都会成为在黑暗中沉沦的瞎子。   真相,在高墙的另一面。   黑暗,在光明的另一端。 11.第二章天生冤家(1)   等回到北巫山,任青瓷就突然从白世卿的视线里消失了。再没有人吵吵嚷嚷地叫他闹他,耳根子清净得不得了。刚开始竟非常不能习惯。偶尔会想起她在夜里无助惊恐的表情,以及四*处摸索的一双手。   他只是有些怀疑,那时候见到的,真的是那个男人婆么?   再一次见面是在巫王宫蓬莱殿,接待东陵使节的宫廷宴上。白世卿本不愿意出席这种场合,但这位使节是新任东陵神使派来的,他作为北云神子,又断没有不见的道理。   说起东陵大陆,白世卿倒真是有些好奇。   上一任东陵神女姬千雪将东陵闹了个天翻地覆,到最后居然迫使神尊开了正邪共治的先河。而这一位震惊中陆的神女因其神鬼之女的特殊身份,五百年期满后不必回到中陆,可以东陵王妃的身份留在那里。   另外,听父王说,这位东陵巫王穆临风竟还与当年白家一位先人有些关系。   他并不喜欢那些传说,但他还是决定来赴宴一看。   却不想一落座就看见了她,任青瓷,正在他身旁的座位上,与另一位同僚把酒言欢。   不知道那位同僚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她便旁若无人地哈哈大笑,端在手中的酒杯随着笑声微微颤抖,洒了出来。白世卿皱眉,朝更远的地方靠了靠,唯恐她失手将酒洒到他衣服上。   谁料还是没逃过一劫。同僚兴致太高,又丝毫没有把豪迈的任青瓷当做女人,一个巴掌拍到她的肩上,她胳膊狠狠一震,酒就这么不偏不倚泼了白世卿满怀。   眼看少将军俊脸遍乌云,那巫官立即躬身赔罪:“神子息怒,神子息怒,下官……”诚惶诚恐地被白世卿冷厉目光给瞪了回去,他紧张地吞口唾沫,彻底成了哑巴。   一双白净纤细的手突然凑过来,与那纤细截然相反的是霸道的力,一把揪住他打湿的衣襟,毫不设防地就凑了过去,鼻子贴着凉薄的衣,几乎能闻得见洁雅的熏香。白世卿就在这一瞬间,在任青瓷的发丝扫过下巴的时候,心跳有些急促。   “嗯。”任青瓷微微抬起头,笑,眼如月牙儿弯,“酒真香呢。”   如此亲密的动作。如此挑逗的笑容。   此情此景,众位巫官目瞪口呆,面面相觑,白世卿决绝得狠地推开女巫司:“你……喝醉了。”接着很不自然地往旁边挪了挪身子,像躲瘟疫一样。   “呵呵……呵。”任青瓷望着他傻笑,看来真是醉得不轻啊。她举起一只手指,指他,再指向自己的鼻子,“想我了没有?” 12.第二章天生冤家(2)   “……”   这个女人在胡说八道些什么酒话!白世卿赶紧朝四周扫视,果然不出所料,每张脸上都是“原来如此”的表情,颇有些暧昧态度。   他清咳,正色道:“不是你们所想的……”   “小白!”她恰如其分地打断他,送上了一个比刚才更大的笑脸,乐呵呵的。   “明白明白,下官明白了。”一个个都是会识时务看眼色的人。连“*小白”都叫上了,还能怎么更明白呢?   众官们一哄而散,将宝贵的二人空间留给了他们两个。白世卿差点没把这酒疯子抡起来丢出殿外。她又捞起一壶酒,他没好气地给她拨开。   “你干嘛啊,我喝我的,干你屁事!”说罢把被他拨开的酒壶重新拎起来,对上壶嘴就喝,呼噜呼噜一壶酒就下了肚。   天底下居然会有这么粗俗的女人!粗口,打架,酗酒,轻浮,唠叨,每样他不能忍受的她几乎都占尽。下等人,何止是下等人。亏他竟会在那晚那么一瞬间觉得她可怜,恐怕真是鬼迷心窍了。   白世卿决定不再理她,闷头自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喂,你干嘛坐在我这里。你应该坐在上面,巫王那里。你瞧啊,人家郡主在看着你呢。”   他才不理她,这个发酒疯的男人婆。   “真的在看你,巫王的独生女儿,是个大美女哦。”   任青瓷说的是实话。北云郡主高梦蝶的确正含情脉脉地望着白世卿。白世卿这样一个绝代风华的神贵,纵是置身群臣之中默默饮酒,也能叫人一眼就识出,并且再也移不开目光。从前也只是听说而已。毕竟远在中陆的神族四小王,就算是神都不一定能见得他们的面,又何况是巫呢?没想到他会有一天降临北云,就这么突然之间出现在她面前,带着绝世之姿。   “怎么办啊,真的在看你。”   “任青瓷!”他对她怒喝一声。   她不怒,笑呵呵的,酒杯衔在唇边:“怎么办啊?干脆娶她吧。”   “娶她?”他冷哼,伸手将她衔着的酒杯取下,“她不配。”   就算她父亲是北云的巫王,她的身份是个郡主,也终究只是个低等的巫族。比起白王的显赫,神族的尊贵,实在是卑微得可怜。   他白世卿,堂堂白家军少将,中陆四小王之一,未来白王的继承人,怎会看得上她?   “巫是神的奴仆,不该有那样的奢望。”他不屑地将目光从郡主那里掠过,只有鄙夷。   “呵呵。”任青瓷似笑非笑地看着空空如也的酒杯,“其实,巫也不错。比魔好得多啊,是不是?”   如果能作为巫存在着,真的已经不错了。   真的。   白世卿不由分说地夺过她的酒杯:“你真的喝多了!” 13.第二章天生冤家(3)   白世卿不想送任青瓷回府。   如果,有选择的话。   当她酩酊大醉倒在他身边,口口声声小白长小白短地叫,他真怕自己会在北云身败名裂。因此不得不赶紧将这个大麻烦给送走,另外他也好摆脱这个麻烦无趣的酒宴。   又另外,现在天黑了,她……什么都看不见了吧。   白世卿特地找了个大麻袋。没错,他是要扛着她回巫司府。如果用扶的话,脏手;用抱的话,脏胳膊;而且隔着麻袋,也不至于脏衣服。就算吐也吐在麻袋里,臭不到他。   于是任青瓷在麻袋里呼呼大睡,被白世卿一路扛着向巫司府走去。   “白将军留步!”   面前男子短发青衣,英姿伟岸,整个人透着张扬的邪气。一双幽碧色眸子在黑夜里闪着锐利的光芒。白世卿光剑已出鞘,这个人并非来自正道。   他是狼。   “且慢。”对方似乎看出他的意向,笑道,“在下寒倾野,便是此次东陵使者,狼族人。”   *寒倾野?白世卿微微一愣,他知道这个名字。如今东陵大陆响当当的名字,深得姬千雪穆临风二人赏识的新任狼王。而寒倾野之妻便是巫王夫妇的女儿穆如珠。   但白世卿对此极为不屑。东陵大陆,正邪不分,神魔同道,他是极不能苟同的。   寒倾野看出对方的不友善,也不动怒,笑道:“今日不过是奉千雪神女之命前来,东陵有难,将军不会袖手旁观吧。”   “东陵有难?”   “实不相瞒,东灵珠至今没有找到,这是东陵大陆潜伏危机。只怕灵珠一日不见,东陵还是会有未知的危难。”   然而,北云东陵各司其职,且不说他不是真正的北云神子,就算他是,又怎管得了东陵?   寒倾野看出他的疑虑,向四周看了看,直到确定无人才低声对他说:“因海沉木至今未归位,东陵无法召唤出灵珠。如今新任神女已经抵达东陵,其力量毕竟不比千雪神女,不得不找回东灵珠,以备不时之需。”   白世卿沉吟不语。多年前东陵大陆那场变故,他倒是知道的。但东灵珠失去效力,恐怕整个四海五陆都鲜有人知晓。   寒倾野道,“多年来,神女与巫王始终未曾放弃寻找灵珠的下落,直到前不久,巫王终于推算出东灵珠的准确位置,正是在如今北云境内。”   白世卿闻言一怔。   “倾野此次前来,出使是假,求助才是真。四陆皆是神守护的土地,将军身为未来白王,白家军主帅,而东陵,也是君氏的领土啊。”   实在不可思议,消失数百年的东灵珠居然在北云出现。这是为何?白世卿突然有种猜想,东陵在寻找的这颗灵珠也许与他在找的北云神女有关。   如果这种猜想成立,他就更不能置身事外了。 14.第二章天生冤家(4)   “好。”白世卿果断地回答,“回去告诉千雪神女,小王愿意帮这个忙。”   白家人一诺千金,言出必行。这句话就算是千金之诺。   寒倾野大喜,拱手一拜:“那就有劳白将军了!”转身欲走,又突然想起什么,慢道:“还有句话,却不知当讲不当讲。”   “有话请说。”   “倾野此次到北云,在王城北面感应到乌烟。但素问北云无邪,应不该有瘴气才对吧?”   白世卿一愣,如果这是真的,那就太过奇怪。   “还有,”寒倾野笑了笑,狼牙如月,“请将军提防身后的人。”   白世卿一时没反应过来。寒倾野已经以狼族的速度矫捷地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夜沉寂,风微凉。   麻袋里的任青瓷翻了个身,似乎找了个更合适的姿势,继续呼呼睡着大觉。   白世卿回头朝身后看,正是酒宴刚罢时分,巫官们正熙熙攘攘地走过来,郡主高梦蝶爱慕的凝视紧紧跟随,他赶紧收回目光,将背上的麻袋提了提,快步往巫司府赶。   提防身后的人,那是什么意思?   夜沉寂,风微凉。   麻袋里的任青瓷翻了个身,似乎找了个更合适的姿势,继续呼呼睡着大觉。   白世卿回头朝身后看,正是酒宴刚罢时分,巫官们正熙熙攘攘地走过来,郡主高梦蝶爱慕的凝视紧紧跟随,他赶紧收回目光,将背上的麻袋提了提,快步往巫司府赶。   提防身后的人,那是什么意思?   送任青瓷回到巫司府已经夜深。一到府门就看见守候在门外的好些个仆人侍女,个个打着灯笼,急得团团转的模样。   “找到大人了吗?”   “没有。”   “你呢?”   “也没有……”   “宴会都散了,怎么会没接到呢!”   “是小人失职,小人该打!”   ……   白世卿听了半天,终于闹清楚前因后果。看来这男人婆怕黑与路痴的特点在府里并不是秘密。似乎每一次夜出晚归都会有奴才负责接送。但是,他们并不知他们的主子夜里会完全失明吧。   “咳咳。”   白世卿抗着麻袋过去,打断了他们的谈话。   “我把你们家大人送回来了。”*   “神子大人!”奴才们见到他立刻行礼,然而抬头四下张望,却并没有看见除他之外的第二个人。那么,他们的巫司在哪里?   白世卿看出他们的疑惑,利落地将麻袋丢过来,毫不怜香惜玉地朝地上一扔。   “哎哟——”麻袋里突然的叫声让奴才们吓得连连后退,直到那个熟悉的声音传来,“他娘的!哪个杀千刀的打我!”   酒还没醒的任青瓷哪里知道这不是挨打,而是被摔。巫司府的奴才们也明白过来,这口气,这声音,除了他们的巫司主子,再不做第二人想。只是回府的方式特别了些…… 15.第二章天生冤家(5)   白世卿的眉毛都快拧成一团了。这男人婆岂止是低俗,简直是粗俗,庸俗,俗不可耐。一个女儿家出口成脏,成何体统。他果断决定立刻走人,否则今晚恐怕是要失眠的。   走之前他又想起什么,转身叫住一个奴才:“夜里最好别让你们家大人出门。自己迷路也便罢了,还害得旁人担心。”这话似乎很容易叫人误会,于是赶紧解释,“我的意思是说,会害你们担心,不是说我。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人*家明明没有问,解释更像是某种掩饰了。   白世卿恨不得给自己一个大嘴巴,这叫什么事,还不如什么都不说的好,多说什么废话!   结果那奴才还没完全整明白是怎么回事,白世卿已经快速撤离。因为身后的大麻袋已经被其他奴才们七手八脚地解开,男人婆就要出来了,还是趁早溜掉为好。   三日之后。白世卿却不得不自己送上门去。原因是当时借他麻袋的那个吏部侍郎是个不折不扣的吝啬鬼,这可好,天天派人来催他还麻袋。还说什么这麻袋是他祖父母当年的定情之物。真是奇了怪了,原来麻袋也可以拿来定情的?难道他祖母是他祖父用麻袋抢回来的不成?他正觉得好笑,但是,且……慢。   就在三天前,他似乎也用这个有着定情传统的麻袋扛过那个男人婆。如果这么说起来,那他,他和她……   啊呸!大吉大利,大吉大利。坏的不灵好的灵,坏的不灵好的啊。一定,一定……   这件事告诉我们,千万不要找小气的人借东西,小气的巫也不行。   白世卿做好十全准备才登门到巫司府,走到门口才想起来。他为什么不派个人来拿却亲自登门了呢?这其中好像有点不太对劲。正百思不得其解之际,守门的侍卫发现了他,立即跪拜:“神子大人。”   他直入主题:“我找你们家大人。”   “巫司大人不在府内。”   “哦?”他特意挑的临近天黑前来,她不应该出门啊。   “神子有所不知,我们家大人已经三日没有回府。”   更加意外:“那她去了哪里?”   “这……小的们就不知道了。大人的事情,奴才不好过问。只不过这也不奇怪,大人公事繁忙,长年累月在外奔波。”   白世卿脸色渐渐冷峻,公事繁忙,不是不奇怪,而是太奇怪。他到北云以来亲眼见到这里政泰民安,无灾无难,巫王成天无事可管,就连他这个神子也闲得发慌。她不过一个巫司,却忙得不着边际,未免太不寻常。他倒是想要看看,她到底在忙些什么?   可是怎么才能找到她的去处? 16.第二章天生冤家(6)   有了--那匹雪驹。东陵雪驹在中陆名马中以识途见长,如果能用它带路,找到任青瓷的行踪轻而易举。   他问:“你们家大人出府,有没有骑马?”   “有。巫司大人爱马成癖,府内诸多名马。”   “我闻听巫司刚得了匹东陵雪驹,所以来看看。这匹马今日在不在府上?”   守门侍卫想了想,回答:“回禀神子。大人出门时骑的是西川枣红马,东陵雪驹理应还在马棚里。只是大人今日不在府内,神子恐怕要改日再来了。”   这就好办了。白世卿“嗯”了一声表示明白,暗地里四下探看过一番,北门防守较为疏散,打定主意从北门溜进去。   就这样,尊贵正直的白将军平生第一回干起偷窃*的勾当,要知道这可是他最为不齿的事情之一。可是,任何事情都有个前因后果不是?这是调查真相的必经之路,白世卿这样在心里宽慰自己。   隐身术足以闯过北门的低等戒备,走近马棚,又用乾坤移位破了第二层戒备,这些小把戏岂能难得到他。看来任青瓷没有料到会有他这样的高人来盗马。   一进马棚白世卿还是有小小的惊叹。虽说任青瓷的马棚比起闻名五陆的白家“万马居”还有很大差距,但单就一个私人马棚已经非常了不起。其中不乏私藏名马,很难到手的品种,若非爱马成痴也不会下这个功夫。东陵雪驹不是其中最名贵的品种,却被拴在最好的位置上。   白世卿走近,那马像是认识他一样,立刻亲昵地两蹄提起,嘶鸣起来。他立刻比了个噤声的手势,雪驹通人性,果然安静下来。他走过去抚摸它雪白的鬃毛:“我问你,知不知道你家主人的去处?”   雪驹聪慧地点头。白世卿心中大喜,果然是匹好马。他轻松地一跃骑到马背上,勒紧马绳。四周院墙不算太高,以雪驹的能耐越过去不是难事。唉,其实要是他的百战天马在,稍一展翅就飞过去。没办法,毕竟这里比不得中陆了。他拍拍马背,但是马没有反应。   奇怪。白世卿“驾”了一声,雪驹依然没有反应。刚刚还能与他交流的马儿,怎么突然就痴呆了呢。   “怎么不走?”他使劲拍拍,马扭动了一下,还是在原地不动。   难道是因为……   到底是驯马的好手,白世卿瞬间就明白了。有时候马也是会耍小性儿的。比如说你不叫它的名字,它很可能不听你话,管你是巫司是王爷还是将军呢。   所以白世卿很不情愿地,很伤自尊地俯身贴着马耳朵说了声:“走吧,小……那个,白。”   雪驹抖抖耳朵,表示没听懂。   “走了!小白……行了吧?”   雪驹一听见自己的名字,立刻撒欢似的耸了两下,得意地撒开蹄子就跑,轻而易举地越过重重障碍。白世卿更无语了。虎落平阳被马欺,被马欺啊…… 17.第二章天生冤家(7)   两个小白顺利逃离了巫司府。不得不说,这匹雪驹的身手真是不错,本以为要颇费些功夫,谁知马儿非常敏捷,快得跟插上翅膀就能飞似的,似乎是在无声抗击白世卿方才对他的蔑视。   走到一个地方,雪驹停了下来。它使劲扭了扭身子,意思是他要找的地方已到。   白世卿看清楚四周环境:“这地方好生熟悉。”再仔细看一遍,立即想起来。的确是来过。就是那晚寻找任青瓷到的这里,如果没有记错,离这不远有一堵很高的长墙,当时便是在那里找到她的。他牵着马向前走,果然听到一些不一样的声音。   吵杂,喧闹,叮叮当当,像是有敲击石块之类的声响。绝对有人,而且不少。更为诡异的是白世卿能感受到周围有结界的存在。谁在此地布下结界?结界防护的又是什么?   这方位便是王城北面,也就是寒倾野所说有乌烟瘴气之地。   白世卿正要上前探个究竟,却被雪驹衔住袖子。他*也顷刻警觉,有人来了。   “神子大人。”郡主高梦蝶缓缓走出来,脸上挂着如声音一样柔情似水的笑容。雪驹朝她不满地哼哼,白世卿听得懂,它不喜欢她,所以它在骂她。哈,可惜这个郡主听不懂马语。   白世卿忍不住笑起来。这一笑,让高郡主不自禁片刻失神。嗯……真是个美男子呢。   在她见过的人里,怕只有那个人才能与之一较了吧。   “咳。”白世卿意识到腹诽别人是不对的,“郡主来这里来做什么?”   “哦,我四处逛逛。”她瞧瞧那马,立时认出来,“这是巫司新弄来的马儿吧!呵呵,听说最近神子人与她走得很近,来往甚密呢。”   恐怕最后一句才是重点。白世卿皱眉,此郡主似乎并不像外表那么柔弱。他听得懂弦外之音:“看来郡主对巫司很了解。”不然怎么一眼就认定这匹马是新弄来的?要知道任青瓷的马那是多到眼花缭乱的程度。   高梦蝶不慌不忙,捂嘴一笑,索性敞开来讲:“什么都瞒不过神子,哦,不,是将军。将军的洞察力非常人所能及。”   这话是何意?   “将军,其实梦蝶已经暗中怀疑巫司很久了。北云千年和平,从无征战,因此早就明令废除兵役,民间却有巫司招兵买马的传闻。只是梦蝶无能,查了许多年也没找到真凭实据。不过将军可以再往前走些,便能看到由民间工匠垒筑高墙。那便是巫司的杰作。” 18.第二章天生冤家(8)   白世卿静静听完,没有应声。他当然知道这些言论意味着什么,巫司私自屯兵等同于造反。高梦蝶先前那一声将军叫得可谓意味深长。作为五陆军权总领白王之子,白家军少将,北云兵有异动,他不能坐视不管。   况且那面高墙,他见过。仿佛要直插入云霄,如同一把锋利的剑。这是否可以理解为女巫司与天同高的野心?然而不知为何,他并不太愿意认同这一点。   白世卿笑了笑:“如果郡主举证着实,那便是大功一件,小王自会上报神尊,到时少不了嘉奖。可……”笑意渐冷,衔在唇边,“如果是诬陷,郡主也会惹祸上身。”   高梦蝶没想到反被将了一军,面色瞬时苍白。她太高估自己,也太低估了这位贵族出身的少将军。她的笑容变了几变,稳下来:“这话从何说起啊将军,我这哪里算是举证?不过是提供一个线索而已,有些事情只是道听途说,将军若有兴趣大可以一查究竟,若是没有兴趣,全当*是听听故事就好。”   说罢高梦蝶便行色匆匆地告辞。白世卿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冷哼:“下等人。”   这便是自以为是的下等人。但其实任青瓷与他们是不太一样的。   停……停止。这都在瞎想些什么。   “她也是个下等人。而且是个居心叵测的下等人。”白世卿下完结论,自己赞同地点点头,然后抚摸雪驹的头,问它,“小白,你说是不是?”   雪驹打着响鼻,使劲摇头。   白世卿气愤地拍它脑袋:“男人婆给你下什么迷药了吧!”真给雄性动物丢脸。   无论如何,他要查清楚这件蹊跷的事情。看起来高梦蝶并不是无中生有,而半夜失明也的确有些古怪。另外,白世卿突然想到寒倾野的那句话--“提防你身后的人”,想想,她当时正在他背后的麻袋里。   任青瓷。   在他脑子里想着这个人的时候,她便出现在面前。   只听见雪驹一声愉快的嘶鸣,挣开白世卿的手,欢快地朝女巫司跑过去。雌性动物对雄性动物的吸引力远比同性大得多,小白就这么被另一个小白给抛弃了。 19.第二章天生冤家(9)   任青瓷一边笑着抚摸雪驹,一边抬头,盯住偷马的某位将军:“怎么?神子大人今天兴致不错啊,帮我遛马来了?”   “……”面子再一次受到侵害,“是……嗯,是你家的马跑到我那里去的,可能是,它比较想我吧。”   有的人说谎可以脸不变色心不跳,但是马听不下去。小白立刻摇晃脑袋,发出咕噜咕噜的抗议声。白世卿瞪他,发出警告。   任青瓷被这俩小白逗乐了:“好了好了,我不追究了,你俩和解吧。”   白世卿只听见“不追究”,大喜过望,马上就点头,可是点完头发现不对。他为什么要和解--跟一头畜生?   其实他有正经事要问她:“任青瓷,今天我要你老实告诉我两件事。”   “何必客气,兄弟嘛!”   “……”   “问呗!”   “我觉得,在提问之前,你有必要搞清楚我们之间的关系和我的身份。我是北云神子,也是白家军少将,你是北云巫司,是我的下官。所以关于你的一切异常行为我都有权过问。”   白世卿的严肃让任青瓷意识到事情的重要性,她点点头,表示知道。   “第一,你修那座高墙的目的是什么?”   她直视他,不闪不避:“抵御外敌。”   “第二,你有没有私自屯兵?”   “有。”她答。   他没有想到她会一口承认,反倒让他愣了片刻,又问:“为什么?”   依旧简洁明了:“有备无患。”   整个问话丝毫没有任何迂回,到现在为止,已经结束了。   任青瓷泰然自若,笑道:“神子大人,说好只问两个问题,可是你一连问了三个,所以多问的那一个可不可以还给我?”她说,“我也要问你一个问题,就一个。”   “你问。”   这时的她已经不像刚才那么毫不犹豫。回答可以脱口而出,但问题却似乎比回答还要难开口。缓缓地,她道:“如果我说这都是为了北云好,我没有任何私心,你会不会相信我?”   白世卿没有回答。   任青瓷狡黠地一笑,替他做出了回答:“你必须相信我,*没有选择。”   “为何?” 20.第二章天生冤家(10)   “你记不记得那一天?在黑暗里什么都看不见的我把手递给了你,任你牵着我,把我带到任何地方。我是那么无条件信任你的,所以你没有理由不信我。”   这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吧。他本想这么回答她。但是听着这样的话,看着那样的目光,怎么也没*说出口。也许从心底里,他愿意相信她。   “我信。”眼见任青瓷重新展开的笑容,白世卿又说,“只是你最好告诉我,你所谓的外敌和忧患到底是什么。北云安泰的表象下到底隐藏着什么,高墙之外隔绝的又是什么。这一切,你必须如实回答。”   任青瓷抚摸着雪驹,笑容无声消散在嘴边,沉默的瞬间,眼中涌起更为复杂的情绪。他这才觉出表面上的大大咧咧男人婆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内心,那么,万物光明的北云,为什么不可以有隐蔽的另一端?   有些事情并不是表面看到的那个模样。有时候,眼睛也是受骗的帮凶。   “真相总有一天会让你知道。”她终于开口,望向他,“但不是现在。”   “我凭什么相信你不会食言?”   她笑起来:“你方才不是信过我一次了吗?再多信一次又有什么关系?”   “如果我没有猜错,那支军队就在附近的结界之中吧。”   任青瓷微眯起眼睛,忽而一笑,方才凝重的气氛变这么消散在俏皮的笑容里。白世卿看得一滞,有些恍惚。她避重就轻:“那支军队叫‘护云军’,守护北云,保卫疆土。”   言下之意,私家军的存在并不存在任何威胁。   白世卿想了想,说:“那,今天,”他顿了一下,下一句没控制住,“……便罢了。”   说完自己一愣。   罢了?   他方才似乎的确是这么说的。似乎也太没有原则了点。   任青瓷也是一愣。她本以为还要与他好一阵纠缠,没想到他竟如此轻易罢休。突然觉得这个白石头比想象中要好那么一点。   她也忍不住退了一步:“改日一定给将军看。毕竟护云军是北云卫军,也属将军管辖……”   白世卿没听完,早就黑脸甩手走人了。他其实很后悔,悔得肠子都青了。 21.第三章巫司之死(1)   这次是蓝幻与妃墨主动用镜花水月召唤白世卿的。吸取上一回经验教训,白世卿事先掩好门窗,做好防备,然后才打开水镜。   妃墨早就等得不耐烦:“慢死了小白。你怎么磨叽得跟女人似的了?”   “不要叫我小白!”   白世卿“啪”地一掌劈在水中,那头妃墨赶紧跳开,还是没逃脱被溅一身水的命运。   “哎呀个呸!你吃错药了?火气那么大!”妃墨冤枉得直嚷嚷,“招你惹你?我不一直叫你小白么?”   如今不行了,因为小白变成了一匹马的名字,况且他还已经默认。   蓝幻无奈地笑笑,恐怕这火气跟上次提到的那个男人婆有关吧。这倒是挺有意思,脾气又臭又硬的白大将军也有栽跟头的一天啊。   “幻,你别笑得那么欠收拾!”   蓝幻笑得更无奈了:“我说白*大将军,心情不好也别逮人就得罪好不好。如今你要调查北云神女的事,得罪了我们俩,可不划算。”   刚擦完水渍的妃墨赶紧凑上前来:“对对对!千万别得罪我们,否则不把最新的发现告诉你。”   白世卿这才意识到今天是他们先找他的,那一定是有重要情报:“你们发现什么了?”   “求我啊--”妃墨得意地笑,“若本大爷心情好的话,便考虑告诉你。”   “你小子敢跟我称大爷?”白世卿突然伸手,简直就要把这没大没小的妃公子直接从盆里揪出来似的。妃墨看出他居然使出“隔空取物”一招,吓得立刻逃到蓝幻身后。   “行了行了。”蓝幻赶紧出来圆场,“说正经的。北云神女这件事情似乎没那么简单。”   白世卿听到这话,玩笑的心思顿时无踪,神色倏然冷峻起来:“这话怎么说?”   “我跟阿墨到刑部查过资料,只有具有神籍的神族才有资格被罗盘挑选。但是众神皆居中陆,除了每五百年赴任四陆的神使,其他断不可能离开这里。更何况就连神使也必须在期满之时回归中陆,君氏王朝八千年来,也只有东陵神女姬千雪一人例外而已。” 22.第三章巫司之死(2)   “没错!”妃墨难得严肃,“神族获罪流放,或者私通四陆凡类也不是没有。但他们绝不可能保留神籍,万万没可能被罗盘选中。也就是说,神女如今身在北云,中陆神籍却并未消除……真是很奇怪呢。”   蓝幻继续猜测:“既然神籍未消,她完全有权向神宫求助重回中陆,可是她没有过。当然,这其中最最难解的一点是,她是如何去到北云的。”   神去往四陆需要获得神尊的委任状或者玄武令牌,这些出入都有严格记录。但从妃家查到的资料里,并没有与此相符合的记载。   “关键是此事还牵连到东陵大陆失踪的那颗灵珠。”   “东灵珠?”蓝幻也不禁觉得意外,“东灵珠在北云大陆出现了?”   白世卿点头。   蓝幻叹口气:“事情的复杂程度远远超乎我们的想象,所以非得请无殇相助才行。”   “对对对,这事还真得找他。”妃墨赞同地附和。   君氏王朝八千年,神尊只有一位。神尊之下历代皇太子为次尊。君无殇作为这一代皇太子日日忙于政务,并不像能同他们朝夕相处。然而同为四小王之一的兄弟,关键时刻也不会撒手不管。只是万不得已,他们不会去惊动他。但这回实在是没辙。   “对了,小白,还有件非常诡异的*事情。”妃墨这个屡教不改的家伙。   白世卿正要纠正“小白”这个称呼,却被下他一句话给镇住,妃墨说:“北云盛世七千年里,好几位神使死于非命……”   乍一听见,心里倒真慎得慌:“什么意思?”   “虽然死的理由都记载得很充分,很合情合理……恐怕也就是太充分,太合情合理。看起来才更有问题。”   镜花水月是高等幻术,每次使用都需消耗大量灵力,因而对于时间有严格的限制。眼看水中画面越来越模糊,蓝幻赶紧提醒:“总之世卿,你要小心。北云大陆似乎并不像表面那般与世无争。光明与黑暗往往只有一墙之隔,你要小……”   “小心”两个字还未说完,幻术已经失灵。   白世卿仔细咀嚼着蓝幻的话:“光明与黑暗往往只有一墙之隔,一墙之隔,一墙……”   他突然想起任青瓷修筑的那一堵高墙。 23.第三章巫司之死(3)   关于这堵墙。白世卿目前有两个选择。   首选,他可以去问高梦蝶。当初这堵墙的线索是她提供的,另外她也似乎对女巫司的底细多少有些了解,对此一定会极有兴趣且全力配合。   不然,他可以去问任青瓷本人。这样虽然光明磊落得多,但是被回绝的可能性很大。况且如果再出现上次那种口不择言的情况如何是好呢?   两种选择摊开来对比,当然还是第一种好。但是白世卿选择了第二种。   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   坐在巫司府里,白世卿心不在焉地喝茶等待任青瓷,四顾看了起来--府邸最醒目的位置供着神尊金身,这一点与神族府邸相同。与神府不同的是巫府之中还供奉另外一尊小神龛,是朱雀皇后。   传说君氏王朝初始有四方神,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当年玄武神君释天,也就是如今的神尊,与白虎神凌断空争夺天下,终以玄武一方胜利告终。玄武族一跃为各族之首,统领五陆。朱雀族人怀守护之力,成为玄武大帝的捍卫者--巫,分散四方大陆。   自青龙白虎战败之后,龙、虎两大族便从东陵大陆消失八千年,无迹可寻。   巫族身为朱雀族人,自然要供奉朱雀皇后神龛。   白世卿从日出等到日落,香尽茶凉,主人始终没有出现。   天底下还没有哪个人*敢让他白世卿等这么久!本来想拂袖而去,但是又觉得不解气。他能感觉到那男人婆在府里,难道刻意躲着他不成?气一上来,他可不管这到底是在谁家,索性自个儿找去。   巫司府的防卫对他形同虚设,然而找了大半个府邸也没看见她的影子。走到后花园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白世卿想起来,日落西山,黑夜来临,是任青瓷失明的时候。   不远处的凉亭里,有一灯如豆,在寂寂黄昏里摇曳。而灯火中晰然可辨的单薄身影正是男人婆任青瓷。   白世卿忘了追究被她晾了一天的事情,只是愣愣地站在身后注视着她。如果他没有看错,她居然是跪着的。朝着前面什么也看不见的地方,仿佛在忏悔着什么。   鬼使神差的,他悄然举步上前。眼见着那淡得几乎要融化的背影一点点清晰起来,心里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说不出是什么,就像是一种推动他一直向前的力量。等到他反应过来,立即止住脚步。此时已经身在亭外,与她只有几步之遥。   “是谁?”   任青瓷回身,无神的眼睛已看不清近在咫尺的人。   “你在做什么?”白世卿不答,反问。   任青瓷听出他的声音,微微讶异,然后便笑起来。他不太读得懂她的笑容,那里面有种不该属于她的寂寞。   “我在赎罪。为一个两百多年前的错误。”   “嗯?”他皱眉。 24.第三章巫司之死(4)   她沉宁的表情很罕见,笑容出奇地柔和,他才意外地发现她其实也是个如此美丽的女子。   “知道么?”她说,“两百多年前,当我刚出现的这里的时候是什么都看不见的,哪怕是白昼。”   白世卿愕然。什么叫她刚出现在这里的时候?还有……曾经的她是个彻底的瞎子啊。   任青瓷没有给他任何问话的机会,用平静的声音述说着往事:“那时候我认识了一个比我略小一些的女孩子。她很害羞,说话很温柔,她说自己出身医家,粗通医术。小小年纪就能治很多病症了。”   她望着根本看不见的地方,似乎眼前又浮现出那个善良友好的少女。   “也许有足够的时间,她便能治好我眼睛的全部了呢。她说过,一定要让我看到皎洁的月光,因为那是她的名字。可是,可是*……”   可是怎样?他在等她说下去,但她似乎再没有继续的打算。两百多年前在这两个少女之间,究竟发生过什么事?   任青瓷没有再说话,可是她哭了。他没有看错,她双手捂着眼睛,肩膀微微颤动,依旧跪着,不可自抑地哭了起来。一时间,他不知道如何是好。   “你不要哭……”白世卿低着头,低声劝慰,但是没有用。他快步走上前去,试探性地伸出手,又缩回来,“别哭啊……”声音低缓,也不知所措。   妃墨说过,当女人哭的时候,你要借给她怀抱。   白世卿有些犹豫,但还是再次伸出手揽过她颤抖的肩,将她的头轻轻按在怀里。他试图拍拍,却不知道要用什么样的力道,只好改为抚摸,一点点拂过她的头发:“不要哭。”   他从来没有摸过女人的头发,或许对马的鬃毛要更熟悉的一些。他从来没想到自己的怀抱会向一个这样的女人敞开。他甚至不知道原来自己竟然可以这么,温柔。   任青瓷抓着白世卿的衣襟哭,丝毫没有客气。过去的事她没有胆量回忆,但更没有理由忘记。那皎如明月的少女是否仍然活在那个世界?   那是她此生最大的罪孽,日夜折磨,不得安生。   --“你相信我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少女殷皎月点点头。   --“那么我们俩互换衣服。你的衣服太显眼,容易被坏人发现。”   天真的殷皎月微笑,说青瓷你真好,你是天底下唯一对我好的人了,我们是一辈子的好朋友。我一定要治好你的眼睛。   结果,唯一对她好的朋友,却是把她害进无底深渊的骗子。她一定到死都恨着她吧。   白世卿抱着任青瓷,又觉得有些莫名地头疼,便试图放开任青瓷,她似乎感觉到他在撤离,慌忙抓住他的胳膊:“陪……陪陪我,好么?就一会。”   他没有办法再继续退后,只好点头,用并不太习惯的姿势重新拥抱她。   真是有些……头疼啊。 25.第三章巫司之死(5)   第二天朝会白世卿原本并不打算去。因为北云的特殊,并不需像其他大陆那样巫官们共聚朝堂商议政事,朝会时分,官员们只是在一起饮酒作乐,文官吟诗作对,武官切磋武艺。   “得好好教训教训这群无所事事的巫官。”白世卿便是抱着这样的理由进到无聊的朝堂里。然而一进门,目光不由自由地左右逡巡起来。那个死女人……在哪里?   虽说仍旧不算是好听的称呼,“死女人”比起“男人婆”还是有些不同的。也不知是什么时候的事,他打心眼里觉得她是个女人了。   巫官们纷纷向神子跪倒行礼,他都视而不见。走到最靠前的位置时,脚步硬生生地止住。此时的任青瓷正跟一个青年巫官对饮,也不知是那小子说了什么好笑的话,女巫司笑得前仰后合,不由分说地一把就抱住他,将他的后背敲得邦邦响。任青瓷没觉得不对劲,被抱的巫官没觉得不对劲,整个朝堂的人都没觉得不对劲,大家恐怕早已对巫司的男子做派习以为常,但是,偏就有人觉得不对劲。   白世卿心里升起一团无名火。亏他还觉得昨晚发生过了不得的事情,敢情这死女人根本就没有同感。也是啊,他是第一次抱女人,可人家呢,成天跟其他男人搂搂抱抱,哪里把他当回事了?   就这么想着,人已经快步上前,一伸手就把青年巫官拎了起来。   “神子大、大、大人……”那人吓得都结巴,根本不知所犯何事。整个屋子瞬间安静下来,不约而同地望向这个状况不明的地方。   任青瓷反应过来,起身去扯他的手:“你做什么!放他下来!”依旧河东狮吼,跟昨天以前没两样。   *白世卿并不想放,可是又没理由不放,被她这么一吼,冷冷地哼了一声,毫无预兆地便撒开手。青年巫官反应不及,一屁股摔到地上。看见神子这副冷脸哪里还敢问为什么,站起来就溜了。   “你好端端的发什么火啊?”   她的问题好没道理。   什么叫好端端的发火?他当然是有理由的。他专程到这里来看她有没有事,她却兴致勃勃地在这里跟人打情骂俏。白世卿已经顾不得追究“打情骂俏”这个词用得妥不妥当,反正只要一见着这死女人他就一肚子火。她不过一个下等人,凭什么想抱他就抱他想吼他就吼他?其实抱了也就算了,但是抱过又没被当一回事,这才非常伤自尊。 26.第三章巫司之死(6)   任青瓷不懂。瞪着他,等待他回答出个所以然来。   两人大眼瞪小眼对了好半天,朝堂里的人都很识趣地散伙了。任青瓷伸拳便要朝他当胸捶下:“说话啊!”然而拳头刚要触及到白世卿,却被他无声退一步躲开。她有些诧异,他的脸色冷得骇人。   “怎么了?”   “没什么。”他态度冷淡,“是我多管闲事。”早知要闹成这样,何苦专程跑这一趟。   “哦……”任青瓷终于全然明白过来,忍不住想笑,“原来你是在担心我。”   白世卿闻言浑身一僵,想也未想便一口否认:“痴人说梦!下等人也配?”   任青瓷撇撇嘴,这人说话确实不是一般刺耳。不过她不怕他:“下等人也是有手有脚的,自力更生,又不靠天吃饭。你比我多长个脑袋还是多长只胳膊?有什么了不起。”她丝毫不客气,“再说了,巫族是朱雀皇后族人的后裔,又哪里比神族低贱了多少。”   白世卿一时语塞。   她继续:“东陵神女姬千雪与巫司穆临风开神巫婚配先例之时,神尊便已下令,神巫结合是……”一说出口陡然觉得不太妙,“……是合法的。”这个似乎扯得太远。   “合法不合法我不管。我只知身为白家人,不可玷污白家世代尊贵的血统。当年白家旁系一位先人白鹰就是私通巫女,才落得双*翅断神籍消的下场。”   任青瓷不甘示弱:“便是白鹰与巫女的后代里也出了穆临风那样的人才。哪一点比你这血统纯正的白家人差了?”   白世卿无言以对。但属于白家人骨子里的骄傲不容许他就这么屈服。真是烦透了,难道昨天两人相拥月下的情景是在做梦?可是头疼的感觉,分明那么真实。   “罢了。”方才还气势凌人的女巫司似乎是想起什么,声音瞬间消沉下去,“朝不保夕之人,何必还费劲与你争论这个。”   朝不保夕?   白世卿哂笑:“说的这叫什么话。堂堂北云巫司,有谁能奈何得你?”   任青瓷抿了一口酒,微微朝他偏过头来,问他:“如果真的有,你会帮我么?”   她离他那么近,酒香伴着衣香,温温软软的一句话,就那么隔空飘过来。他只觉得胸口气息一滞,思维有片刻停顿。也正是如此,让他忘了追究这句话背后的深意。   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答。她自己先笑起来:“倘若哪天我遇害了,我便把我的马都送给你!”舒朗而豪迈的笑声,说的竟是这样的话,“尤其是我的小白,你一定要好好照顾它。”   听见“遇害”一词,白世卿脸色骤然变冷,心里没来由变得不痛快,冷冷抛却三个字:   “不稀罕。”   任青瓷也没再说话,只是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纵使是像男人一样刚毅地向上攀爬着,也还是无法活到日出的那一刻呢。 27.第三章巫司之死(7)   自那天之后,白世卿便没有再见到任青瓷。其实也是他自己刻意回避,他有些讨厌见到她时情绪失控的感觉,他原本并没有那么容易生气。   但怎么也没想到。五天之后,再次听到关于她的消息,是个惊天噩耗--   “巫司病故了!巫司大人昨夜突发恶疾,病故了!”   他被宫外沸腾的吵闹中惊醒,如同平静的池水中被人扔进震天响雷,轰然炸响。   这怎么可能?   前几日还与他争论不休的,那个死女人,真的,死了?   “开什么玩笑!”白世卿飞快地起身,服侍更衣的侍女慌忙上前,被他一把推开。自己胡乱地系着衣带,耳朵却一刻也没停止关注外面的声音。   说实话,他并不相信。但是他却紧张了,连同搭在衣襟上的手指,也微微颤抖着。   遇害。   他清楚地记得她说过这两个字。   就在他们见到的最后一面。   整个北云都成了白色。素尺雪缎,万丈白绫。   灵堂设在与神子宫同高的天寿殿,已是四陆最高规格的丧葬。   北巫山下早早地聚集了前来为巫司送葬的人群,领头的书生念着万人署名的悼亡词。功德桩桩件件,悉数陈列,不胜枚举。   白世卿这才知道任青瓷是如何受着北云百姓的爱戴。在连巫王都不理政事的时候,是她为百姓们鞠躬尽瘁,操劳着那些在更高层眼中微不足道的民事。   群臣跪在乌棺下痛哭失声。他们是真心实意为一个朋友的离去而哭泣。毕竟比起巫司这个虚无的身份,她更是一个可开怀共饮的好兄弟。   一想起那个眉目间英气勃然的女巫司,端坐在最高处的神子只觉得悲从中来。   五天之前,他与她还在唇枪舌战。   五天之后,他却身处她的葬礼上   叫他如何能够相信?   葬礼从头至尾,巫王都没有说话,是郡主高梦蝶代替她的父王传达最后旨意:“为巫司大人,下葬。”   葬礼一过,白世卿连丧服都未来得及脱掉,便一刻不歇地赶往巫司府。   昔日门庭若市的巫司府如今也是白绫高悬,一派凄凄哀哀的景象。白衣神子对周遭潮水般的哭喊声置若罔闻,径直朝着马棚的方向走去。   马厮们见到神子前来赶*紧跪下来。领头的一个马倌说:“巫司去的时候交代过,这些马都是留给神子大人的。”   白世卿不禁眉头一皱,直接从他们身前跨过,走到一半,却突然驻足下来。他的眼睛直直望着那个最好的马圈,如今空空如也。   马倌见此情景,立刻回禀:“请神子大人莫要怪罪,那匹东陵雪驹在我家大人病故时……也失踪不见了……”   哦?   听到这句话,他高悬的心反而就这么瞬间沉静了下来。   原来是这样。   白世卿唇角不禁抹开一道了然的笑意,兀自喃喃一句:“就说这个死女人没这么轻易死掉。”   马倌只以为对他说话,没听清:“大人,您说什么?”   白世卿不顾旁人疑惑,竟在亡人的马棚里笑容灿烂:“我方才说,好好操办你家大人的后事!”   巫司亡故,神子竟如此高兴。马厮们终于集体愕然了。   白世卿再望一眼原来小白的马圈空荡荡,心情更好一倍。走出马棚的时候只觉得风和日丽,神清气爽,连那片死气沉沉的白色也霎时显得格外好看。   任青瓷曾说,倘若她遇害,必然要将小白交付给他。如今小白不在马棚,这便表示她并没有遇害。她一定还活着,只是带着小白离开了而已。   可是,她到底去了哪里?又是谁逼她离开?   任青瓷,护云军,高墙,东灵珠,真正的北云神女……这一切的一切,究竟有着怎样的关联?无论如何,白世卿觉得,他必须找到失踪的任青瓷。 28.第三章巫司之死(8)   远山如黛,近水无声。身侧有绿油油的稻田,健壮的农夫耕犁,不远处的农妇正端着热腾腾的饭菜往他身边赶,小童儿先娘几步蹦到爹爹的面前,结果一屁股摔进水田里,又被水牛给拱了起来。   任青瓷牵着小白经过,见此情景,忍不住呵呵笑直笑。小白似乎也察觉到主人的好心情,咧嘴露出类似笑容的表情。这可是出来这么多天,主人第一次会心笑啊。   她摸摸雪驹的头,声音却瞬间落寞起来:“小白啊,让你跟我受苦了。”   小白哼哼着摇脑袋。任青瓷被它逗笑:“算了,受苦就受苦吧,总比让他们把我交给公子要好。你说是不是?”   小白很配合地点头。至于这公子到底是何人,它并不知道。   “小白……”明明是念着马儿的名字,她却突然想到了那个人,白世卿,他会觉察出她的用意么?他会不会真的笨到以为她死了?   “其实如果那天他答应帮我,我会带他一起走的。”任青瓷喃喃着,低下头。这句话小白马彻底听不懂。她很快又笑起来,“看我在瞎想些什么,他是白家小王爷,而我是……他怎么会跟我走呢。”   小白马终于明白主人根本就没打算让它听懂,纯属自言自语。可是有一点,就连它都知道,主人开始想念另外那个小白了。   天色渐渐暗了,天黑不能视物,任青瓷不得不先找一间客栈歇脚,等天亮之后再作打算。   前面刚好有间不大不小的店,名曰“悦来客栈”。任青瓷上前去,立即有小二来栓马,她嘱咐一定用最后的马料,然后才进到客栈里面。为了掩人耳目,只要了一间人字号房。   等进到房间里,纵然油灯火光兴旺,她却已经什么都看不见。   不一会便响起敲门声,笃笃笃,十分小声。   “谁?!”十二分警觉。   “我是来给姐姐送饭的。”   是个少女的声音,看来是店里的小二。但在失明的特殊时期,就连一个手无寸铁的少女近身也是极大的危险。   “你放在门口。我自己去取。”   少女似乎听出些不对劲:“姐姐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要不要我去找大夫来瞧瞧?”   “不必了。我只是困。”她冷道,“不要让任何人来打扰我。”   “嗯!知道了!那姐姐好好休息,星子明天送早餐过来。”原来这个声音明媚的少女,叫做星子。   任青瓷不禁愣了一愣,而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她从来就没有真真正正地见过夜空中的星与月。曾经有个人让她见到了太阳,却没有时间再让她见到月亮。   那个曾短暂地出现在她生命里,此生第一个能够称之为“朋友”的女孩子。那个曾无条件信任她,却被她无情伤害的“朋友”。   殷皎月。 29.第三章巫司之死(9)   任青瓷坐在四寂如死的黑暗里,不可避免地回忆那段不断在噩梦里折磨她的往事。   那时也不过只是个八岁的女童,却遭遇过世间最残忍的酷刑。在那个叫作“罗刹堂”的地方,她早已不是血肉之躯,她可以是肉靶,也可以是药引子,时不时受到毒打凌虐,又一遍遍被凉水泼醒过来。   只有经受得住预炼酷刑的童男童女,才能获得与成年人同等试炼的资格。也只有通过连成年人都不一定能过的三生门试炼,才能最终成为罗刹堂的罗刹。   --“罗刹堂的大门永远不为懦夫与死人敞开。”   立在堆积如山的尸体之上,绝美冷戾的鬼族少年这样说道。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传说中的公子,修寂引。   冷蓝色的发梢带着银色的微光,翩然之时如萤火映照俊美无双的面庞。墨色的瞳仁里似乎藏着一整方黑夜,但只要一踏足这禁区,便是粉身碎骨。   她无法描述他究竟是有多美,因为所有人都只有一面印象。谁也不敢再抬头多看他一眼。   美到惊世骇俗又如何?比起绝美,更多的其实是可怕。整个死界都知道,公子修,是最接近死神的人。   *   死神是谁?死神便是传说中掌管死界生灵的,一切邪魔的主人。在邪念与罪恶中吸取能量,而今主宰另一个北云大陆的修罗之王。   谁也不能擅自逃离试炼啊。如果逃了被抓回去……少年公子冰冷的声音像攀爬到他脖子上的蛇,残忍而冷厉。他笑,蛇吐红信--   “被抓回来的懦夫,会死得很难看。”   公子说罢掐断了方才亲昵攀爬在他脖颈的长蛇,浓稠的汁液带着厚厚的黑烟。他绝美的微笑上却未曾沾染一丝肮脏。   任青瓷狠狠地喘着气,赶紧抓过身侧一杯水,紧张地咕隆咕隆灌下喉咙。   每当回想起那样的情景她都会害怕,甚至这种恐惧已经远远超过了当初亲眼见到。   她便是从那样的地方逃出来的。   八岁开始罗刹堂的预试炼,十岁在三生门正式试炼中失明,失明后堕入黑狱等死。但她还是活下来了。 30.第三章巫司之死(10)   在黑狱里度过的第四个年头,她终于从那里逃出来。逃出罗刹堂,逃出死界,逃出那个在五陆大多数人认知之外的,另一个北云。   光明与黑暗是并生的双翼。世间怎会有绝对的光明?   邪恶总蛰伏在安乐中,黑暗总隐藏在光明里。有太阳,便会有阳光下的阴影。   往往最大的邪恶就隐藏在最光明的地方,在众人疏于防范的极乐世界,黑暗便成为无法挡阻的势力。   光明的极乐世界,没有罪恶,没有贫穷,没有天灾,没有战乱,没有妖魔横行,那是北云大陆的生界。   邪恶的修罗之狱,积聚罪恶,妖魔猖獗,尸骨遍野,人人自危,没有善意情爱,那是北云大陆的死界。   往生界“当归河”将北云分成生死两界,一个暴露在众人目下,而另一个则隐藏在不为人知的最北岸。   当死界的邪恶吞噬掉生界的真与善,北云的末日,就要来了。   殷皎月是任青瓷逃出死界后认识的,看样子不过十岁。她并不知道这个女孩子遭遇过怎样的劫难,似乎也是死里逃生惊魂未定。她甚至不知道她究竟是何种族。但是,殷皎月,这个怯生生的女孩子,却愿意无条件相信初识不久的任青瓷。   皎月为她治眼睛,她说这样她便可以逃得更远,就不会再怕坏人的追杀。   原本皎月是可以不管自己死活的,那样,她怕是早已到达她要去的北巫山。但是她帮她,她却欺骗了她,青瓷骗小皎月与自己互换衣服,结果皎月被当做她抓回死界。   她始终无法忘记殷皎月被抓走时的那种眼神,被最信任的人出卖,是心寒,是绝望。   任青瓷为此后悔了一辈子。她代替她到北巫山,将自己暴露在最显眼的位置,只为赎罪。   果然,死界那边还是发现了她的踪迹,他们是不会放过她的。既然如此,还不如自己回去。就算是自投罗网,多活过这么些年也已经足够。至少在临死之前还可以打探看殷*皎月的消息。   也许……哪怕有万分之一的也许,她还活着呢? 31.第四章死界来客(1)   第二天。任青瓷原本打算马上离开悦来客栈,谁知一出门遇上一支商队。若是真的商队倒也无事,她看得出他们浑身透着古怪。待他们的马也被牵到马圈的时候,她终于看清楚了--那是巫王宫的马。   看来她假死的事到底被高家先发现,因此一路追她过来。其实任青瓷早就怀疑高家跟死界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只是一直找不到证据。   “小妹妹。”   其中一个“商人”拦住前来喂马的少女,问,“你有没有见到一个看起来二十多的年轻女子?长得挺漂亮,骑一匹白马。”   少女低头想了一会,躲在马棚后的任青瓷紧张得注视着他们。她已经做好迎战的准备,一旦暴露,势必是一场恶战。   谁知那少女抬起头来,微微一笑:“我知道你说的是谁。那位漂亮姐姐一早就走了呢。诺--”她朝北边一指,“朝那个方向去了。”   “商人们”互相递了个眼色,连谢谢也没来得及说,各自翻身上马,只听见带头的一声令下,一群人出门便马不停蹄往北追去。   等到他们的人影都走远,少女才俏皮地朝任青瓷藏身的方向喊了一声:“姐姐,他们走了!你出来吧!”   真是个伶俐的丫头。   任青瓷走出来,这才看清少女的长相,白皙俊俏的脸,一双眼睛亮如晨星。她笑起来十分可爱:“我叫作星子,姐姐怎么称呼?”   原来是昨天送饭的少女。她也回之一笑:“我叫任青瓷。”   “嗯。任姐姐!”她马上乖巧地叫,“那群坏蛋往北边走了,姐姐最好往南去。”   任青瓷一愣,却说:“不,我也要往北去的。”   死界在往生界的另一边,往生界,在北云的最北岸。   “啊?”星子吐吐舌头,没想到帮了倒忙,“真对不起任姐姐,早知道我就说南边了……”   任青瓷笑了笑:“没关系。”   “要不然任姐姐再多住一天,说不定就能躲开那帮人。”   任青瓷一想,倒确有几分道理,在回到死界之前万不可再节外生枝,便答应了下来。   但傍晚的时候又住进一批人,衣着装束着实有些怪异。除了打头的少年以真面目示人,其他随从皆戴着白瓷面具。一伙人浩浩荡荡全都住进了天字号房。   星子偷偷告诉任青瓷:“我方才无意中听到他们谈话,他们好像也是来找人的。”   “呵呵,总不会也是来找我的吧。”任青瓷笑着说。   “不会吧……”星子被她这么一说,也显得紧张起来,“那,那如何是好。”   “我不会*这么倒霉的。”任青瓷笑着拍拍少女的头,“你先去忙,如果他们那些人有什么动静,记得来通知我。”   “嗯嗯!”星子使劲点头,“我是站在姐姐这一边的。”   任青瓷看着一脸信任的少女,不自觉又想起了往事。   那个时候,殷皎月也是如此莫名地,就信了她。   她鬼使神差地问出与当初同样一个问题:“你相信我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星子高兴地扬起脸:“那当然!”   “为什么?”这是任青瓷一直以来想问问皎月,却再也没有机会问出的问题。   星子满脸诚恳:“因为任姐姐看起来很和善,星子愿意把姐姐当成好朋友。”   好朋友,真是讽刺。那时的殷皎月或许就是这么想的。   可是,她却并不是个合格的朋友呢。 32.第四章死界来客(2)   正午时,任青瓷正在客栈大堂用餐。那群面具人也下来了,奇怪的装束在大堂一露面便吸引了不少目光。带头的少年倒是丝毫不以为意,找了个正当中的位置坐下,其他人也纷纷在他周围就座。   任青瓷仰头喝了一口酒,向那少年看了一眼,他也正好看向她这边,结果四目一对。她赶紧就躲开了。这个少年身上竟有种熟悉的气息。   “老大,“少年身旁一个面具人低声说,“咱们这么招摇,不太好吧。”   少年大大咧咧地扔起三颗花生米,一粒粒用嘴巴接住:“有什么不好,找到人就对了。”   星子给他们这桌端菜,正往桌上摆的时候,一个面具人出乎意料地伸手抚摸她的手背,在星子“啊”的一声惊叫同时,少年的花生米已准确无误地将那只罪恶的手打开,面具人疼得立刻抽手叫唤。   “死相。”少年翻着白眼朝他骂将一句。见被轻薄的少女受到惊吓,劝慰道,“姑娘别介意,色鬼就是这个样子。”   被骂的面具人没有吭声,周围的面具人同时看向少年,似乎他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其他食客哄然笑起来,都笑少年这“色鬼”骂得好。   可是任青瓷笑不出来。   因为只有她听得出这“色鬼”二字并不是辱骂。   门外的阳光照进客栈内,除了那少年之外,所有的面具人都没有影子。   他们,是真的鬼。   北云生界自然不会有鬼的存在,那么这些鬼只能是来自死界!   一念至此,任青瓷只觉得浑身发冷,时隔两百年居然再一次见到来自地*狱的使者。   罢了。能做的事已然做尽,仅凭一人无力回天,她救不回这个病入膏肓的北云。尽人事,知天命。   夜深人静之时,任青瓷正要睡觉,却听见不远处有吵闹声,让她不得安睡。本不愿搭理闲事,可细听又觉得有些不对劲。那个少女的声音……是星子。   她赶紧拉开门,听见不少人纷纷往楼下跑,便随手抓了个从面前经过的:“发生什么事?”   “上边,打……打……打起来了。”被抓的人吓得直结巴。   “哪里?”   “天……天……天……”   任青瓷差点没被急死。   “天字号。”另一个声音悠然接话,带着几分戏谑与玩味,听起来耳熟。 33.第四章死界来客(3)   任青瓷转头,错愣间一撒手,那结巴赶紧趁机溜了。她看不见对面是谁,但能感觉到那人用手在她眼前晃了晃,又是一笑:“哦,原来真的看不见。”   她听出是白日带头的那个少年。他的声音仍旧带笑:“我叫作寇翔。你怎么称呼?”   他分明是笑着,她却从里面听出寒意。如同死界终年不见阳光的冷,丝丝缕缕渗进人的骨头里--死界里走出来的人,哪里能有真的温暖呢?   “姐姐,你这就不对了嘛。”寇翔朝她逼近一步,“见到同类怎么能是这个表情啊。”   同类。   任青瓷后退的步子就这么生生止住。眼前的少年残忍地提醒起她最想忘记的事情。   两百年伪装,却还是无法成为真正的巫。她是死界里的魔,永远摆脱不了这邪恶的身份。   “你把星子怎么样了?”   这才是她此刻最关心的问题。旁人所谓的打起来,恐*怕只是少女单方面被鬼欺负吧。   “好奇怪。你跟她非亲非故,为什么关心她?”   “这不关你的事。”   “当然关我的事。你不知道,那个少女在门口偷听我们谈话,难道不是你指示她这么做的?”他再次笑起来,“咱们是同族,有什么话不能当面讲清楚,非得让一个凡人传话。”   “那好,我问你。”任青瓷决定不再跟他绕弯子,“谁派你们来的?”   寇翔答道:“自然是堂主的命令。”   “堂主?”任青瓷大吃一惊:“你们都是罗刹堂的人?”   “那些蠢材当然不是,我是!”寇翔的话语中透着某种得意。对于死界的人来说,能进入罗刹堂便是无上的荣耀。为了这种荣耀,他们必须承受常人无法想象的艰辛。   任青瓷突然对少年产生一种异样的感受。因为他是从她曾失败的地方走出来的。那么,白日所见他的戏谑笑容里究竟包含着多少隐忍?   每一个罗刹堂的战士都早已无法拥有真正的微笑了。她知道。   “你们要找的人是……”   “就是你了,任青瓷,任姐姐。”少年的声音依旧愉快地上扬,“记不记得白日里我们有对视过?同族之间总会有感应。当然,仅凭这一点并不足以确认你就是我要找的人。”   “嗯?”   最终是如何确认的?   寇翔笑:“任姐姐,白天能视物夜晚便失明的女人,并不多见哪。”   任青瓷闻言一怔。纵然是死界的旧相识也断不该知道她这个特征。她的眼睛在罗刹堂的试炼中全瞎了,侥幸逃出死界之后,是那个女孩子治好她一半的眼睛……   难道,真的是她? 34.第四章死界来客(4)   整个死界之中,除了她再没有人能知道这一点。   任青瓷一把抓住寇翔,少年纵然如何迅速也没能挡开女巫司突然的动作:“殷皎月……殷皎月她是不是还活着?是不是?!”   寇翔被她吓了一大跳。他听得出任青瓷叫着那个名字时声音在颤抖,拼尽全力喊出最后一句话,似乎是与不是对她而言是生死攸关的问题。   这个女人简直疯了。他不耐地甩开她的手:“我不认识什么殷皎月。”   任青瓷这才意识到自己失态,手虽然放开少年,神色却依然焦急难耐,空洞的眼眸里划过无边的失望和痛苦,方才的铁娘子形象一瞬间就坍塌了。   寇翔见之不忍,又说道:“也不一定是死了。只不过死界的女人里再没有人还敢名中带‘月’字罢了。”   任青瓷赫然抬头:“这是什么意思?”   “因为月姬。她是公子身边的女人。百年前月姬住进公子特地为她所建的‘近水楼’,公子便下令杀光府内所有名中带‘月’的女子,府外的女子闻讯也纷纷改名,谁都不敢犯这个忌讳。公子说,生界一月,死界一月。”   近水楼自然是取“近水楼台先得月”之意。生界之月是日月之月。死界之月,便只有这位月姬了。   绝情公子竟做出这般痴情之举。却又是以多少生命作为代价啊!   会不会殷皎月就是只因犯了忌讳而被处死的冤魂之一?又或者为了自保,她已经改变了*名讳。如果是这样,偌大的死界,她很难在寻得到她。再或者……她在更久远的时候,就已经死了。   任青瓷自嘲地笑了一声。方才真是太不冷静,只要一听到皎月有可能活着的消息就情难自禁。可是就凭这一点,怎么能够证明她还活着呢?很可能是当年皎月被抓回去之后,他们发现抓错了人,严刑逼供下皎月供出了自己夜间不能视物的特征。然后……   以罗刹堂的作风,是不可能还留活口的。   只是无论如何有一点可以确认,这个现在要抓她的人一定曾经见过皎月。也许甚至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更甚至就是那个杀害她的人!   “要抓我的人到底是谁?”任青瓷只觉得问出这个关键问题时,整颗心都要剧烈地突腾出来。 35.第四章死界来客(5)   寇翔扬扬眉毛,不知她为何如此执着于这个问题:“我奉金罗刹之命前来拿你,金罗刹大人自然是奉堂主之命。至于堂主究竟是受了公子还是月姬的吩咐,我可就管不着了。”   罗刹堂分为金门与玉门,男子入罗刹堂归金门,金门首领称金罗刹。女子入玉门,首领为玉罗刹。此二人在堂中地位仅次于堂主,分别对堂主效忠。而整个死界能命令罗刹堂堂主的只有三人--   一个是死界神秘莫测的终极主人。一个是主人之仆,梦魔。但这两人极少以真面目示人,通常由梦魔向公子传达主*人的指示。最后一个便是这个令整个死界闻风丧胆的公子,修寂引。   当初任青瓷离开时,他还只是与寇翔相似的年纪,却早已杀人如麻冷血无情,阴鸾狠毒的眼神分明不似出自一个少年。如今他更是只为讨一个女子欢喜残忍屠杀百千无辜生命。   在这极度危险的世界里,柔弱善良的殷皎月存活下去的希望,真是太小了,太小了。   可那又怎样?   不管这机会有多么渺茫,任青瓷都不得不去赌这一次,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希望,她都必然竭尽全力去寻找。这条命是她欠她的,即便用多活的这两百年弥补,又怎么还得清呢?   任青瓷打定主意,对寇翔说:“我跟你回去。”   “……当真?”寇翔以为听错。如果她要反抗,他也并没有十足的胜算。   “当然--”她慨然大笑,“两百年前就该死的命,如今还给死界,也无妨!”   这一瞬间,连寇翔也不禁被这女子的豪气给镇住,只觉得就连玉罗刹与这个任青瓷比起来怕也少了几分气魄。   就在少年发愣的这一刻,少女星子不知道从哪里冲出来,此时堪堪挡在任青瓷与他之间:“不许你带任姐姐走!”稚嫩的眼睛里倒是别有一种坚持。   如此不自量力。可是,寇翔却实在没能笑得出来--她不过一个小小的凡人,却逃脱了鬼奴之手。只听见“啪”的一声,星子手中的火折子冒出火花,寇翔便明白了。这人族丫头居然看穿了鬼族畏火的弱点。   少女还要重操旧法,飞快地将火折子向寇翔扔过去,而后拉起任青瓷的手:“姐姐快跑!” 36.第四章死界来客(6)   然而刚跑了几步,却被疾步掠来的寇翔居高临下按住肩膀。星子惊异地抬起头,盯着少年含着哂笑的眸子,片刻失语之后,紧张地吞了口唾沫:“你怎么……不怕火呀?”   “笨蛋。”寇翔无奈极了,“我是魔族,又不是鬼族。”   “……”星子哑然,有些尴尬。   寇翔笑了笑:“再说了,也不问问你那位姐姐愿不愿意跟你跑。”   星子吃了一惊,看向任青瓷。任姐姐是自愿跟这个坏家伙走的?她没有出声反驳,又像是确实如此。见这形势很难改变,不由得担心任青瓷安危。一念之下*,不知哪里又生出了更大的勇气。少女视死如归地喊:“你把我跟任姐姐一起抓起来吧!”   寇翔看向星子的目光已全然失去笑意。他看得出她没开玩笑:“你知道我们要去哪里?”   “哪里都好。任姐姐要被抓去哪里,我就去哪里。越是可怕的地方越不能让姐姐一个人去,我要陪着她。”   笃定而认真的语气,震得任青瓷满心颤抖。两百多年以前,甚至比星子年纪更小一些的殷皎月便是这样对她说过:“我不会丢下姐姐一个人走的。要走一起走,要死一起死。”可是她这样的骗子,哪里经得起这般信任。从一开始就是算计好的,只是要让她做她的替死鬼而已。   还不如那时真的就一起一起死了,总好过两百年的惶惶不可终日。   两百年之后,又一个少女无条件交付的信任,她却再也无法承受了。   “星子。”任青瓷终于开口说话,“你听姐姐说。姐姐去那里是为了弥补曾经犯下的大错,这一去也许会丢掉性命也未可知。但是这件事跟你没有关系,你不知道那个世界有多可怕,那里……”   “咳咳。”寇翔适时咳嗽一声提醒任青瓷。死界的秘密是绝对不能对生界之人透露的。   任青瓷会意,接着对星子说:“无论如何,你要好好活着。‘活着’才是一个人一生中最勇敢的事。”   也许这样的话对于这个年纪的星子还不能完全理解,但总有一天,在北云的土地看见杀戮与阴云之时,她便会深深了悟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星子咬牙,知道再如何坚持也是无用,只好答应:“好……只不过,”她转头对向寇翔,眼眸里竟饱含着泪水,“能不能让任姐姐再留一天?我给她做些好吃的再上路,好不好?”   对于这种无理的要求他自然应该当机立断地拒绝,但是寇翔看着少女眼中的泪水,震惊得刹那失去言语。他立刻就答应下来,仿佛慢一刻便是对这眼泪的亵渎。   任青瓷并不意外寇翔的反常。她也是从死界里走出来的,她知道眼泪在无情的死界是一种多么奢侈的东西。每一个走进罗刹堂的罗刹都早已流干了所有的泪,从踏进堂门的那一天开始,他们便永远不会再流泪了。然而,心里又何尝真的不渴望?在与真善美隔绝的死界里,岂会真的没有向往美好的心灵呢?   但是济世的阳光是永远无法普照死界的,只要罗刹堂还在,公子还在,主人还在。 37.第四章死界来客(7)   留下来的这一天,小白生病了。   星子置办的一桌子好酒好菜也变得索然无味。任青瓷在马棚里守了整整一天,原本精神焕发的东陵雪驹此时伏在地上,全身毛发灰暗发黑,眼眸也变得晦涩不明。它似乎极为难受,用额头在任青瓷手掌心拼命蹭,浑身扭动抽搐,并发出痛苦的哼哼。   星子在一旁焦急地给马槽里加药草。寇翔跷着二郎腿坐在一旁木栏上满不在乎地瞧着二人的背影,他不懂:“不就是一匹马,至于么。”   少年不满地嘟囔被任青瓷听到。她没有回头,只是一边轻轻抚摸小白,一边冷冷地说道:“这里,是生界。”   在死界同族亦可相残,人命尚不足惜,更何况是一匹马?但是在生界,所有的生命都有生的权力,其中也包括马。   寇翔没有再说话。只是沉默地看向那匹被呵护备至的雪驹。其实,就算在生界当这么一只马儿也不错啊。至少有人在乎,至少还可以正大光明地活着。   “任姐姐……”星子蹲到任青瓷身边,似乎有什么话要说,又不知当不当讲,很为难的样子。   “什么事?”   “刚才那个大夫说没有办法*……说这病很是古怪……恐怕……恐怕……”   然而与星子担心的不同,任青瓷竟然笑了一下,只是笑容苍白:“已经没救了。是么?”   星子难过地点点头。小白似乎也听明白这句话的意思,痛苦地发出类似呜咽的声音。任青瓷让它的头枕在自己手中,紧紧锁着眉头,却什么话也没再说。   “任青瓷。”寇翔终于还是忍不住发话,“我们不可能再为这匹马耽搁了。既然早晚难逃一死,还管它做什么!”   星子回头狠狠瞪了一眼发话的少年。但任青瓷还是没有说话。她在心里苦笑,这是怎么了。两百年前她可以将一条人命送进万劫不复,两百年以后她却无法对垂死的马视而不见。   十岁,在她进入黑狱以为从此暗无天日一心寻死的时候,有一个人救了他。那个人告诉她,不到气绝魂断的那一刻绝不要轻易放弃,哪怕身在死界,也要求生。   十四岁,也是那个人帮她逃离死界,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见过他。只有这句话一直记在她心里。只是那个人没有告诉她为了求生不能不择手段,死界的法则是不适用于这个世界的。 ㈧_ ○_電_芓_書_W_ w_ ω_.Τ_Χ_t_零_2.c_o_m 38.第四章死界来客(8)   如果可以再次选择的话,她不会选择用皎月的命换来这般赖活着。还不如那时是她去死。   “小白。”任青瓷轻轻地叫着雪驹的名字,前所未有的温柔。小白立刻看向她,有眼泪在眸子里打转。她笑了笑,拍拍*它的头,“小白,很痛苦吧?如果你愿意,我立刻帮你终结这痛苦好不好?只忍一次就不痛了,好不好?”   小白顺从地点头,用脑袋蹭蹭她的手。她能感觉到它额头火烧一样的发烫。任青瓷抱紧马脖子,手指抵在它的咽喉处,她抱着它,下不去手去杀它。   她狠下决心,正要用力的时候--   “住手!”一个男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像是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带着那个人特有的霸道与力量。任青瓷心中一动。   同时,她感觉到怀中的小白动了动,它猛地挣扎起来,愉悦却虚弱地鸣叫了一声,紧紧盯着她身后的那个人。   任青瓷这才终于回头,此时的他并不是她所熟悉的锦衣华服装扮,只穿一件简式的青衫,整个人显得月朗风清。但见发间金丝缕,腰间南泽玉,又无不显示出来人的尊贵的身份。他仿佛是信步踏月而来,一见之下,竟仿佛有种逼人的光华,让整个马棚都立刻蓬荜生辉。   “白世卿。”任青瓷怔怔地喊出这个名字。从开始到现在都没有哭,但在见到他叫出他名字的这一刻,居然就流下泪来。   白世卿停下脚步,也看着她。即便他一早就知道她没有死,可心中仍旧是不安与忐忑的,直到见到她的背影一颗心才真真正正地放下。在她流泪叫他的时候,他明显地感觉到自己的心也是一颤。   小白朝着他嘶哑地叫,白世卿回过神来。走过去,掀衣蹲到任青瓷身旁,向小白伸出手,小白拿滚烫的额头蹭他,他又摸了摸小白的背,似乎明白了什么,微笑起来。   任青瓷并不知白世卿为何要笑,但不知怎的,在看见他微笑的时候心便陡然松了弦,莫名地觉得安定。他的笑容便有这样的魔力,仿佛天塌下来都有他,让旁人滋生出想要仰赖的安全感,竟然连她这样的强势的女子都不能例外。 39.第四章死界来客(9)   “小白有救吗?”她问。   他笑了笑:“不用担心,它没事。”   “没事?”她还是不放心。   “我说没事就是没事。”他扬眉,带着白家人特有的骄傲,“三天就好。”见她犹自不放心,又*皱眉,很受打击的样子,“难不成我会骗你?”   “不是。”他的样子逗得她终于展眉笑,“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小白对我太重要了,我不能失去它。”   白世卿听了,心里竟有种异样的感觉。其实明明知道她这话里的小白指的是那匹马而非他,但听起来总觉得有些别扭,而且,有点受用,还有点不好意思。   “怎么了?”任青瓷发觉他的异样,“你脸色不太好。”   “咳咳。没什么。”白世卿咳嗽着掩饰。脸色自然不会好,大概有些发红……   “任青瓷!三天才会好?咱们可等不了三天!”   寇翔的嚷嚷才终于让白世卿注意到这个少年。他无声地望过去,原本还想抱怨点什么的寇翔立刻噤声了,这个男子让他感觉到一种迫人的压力。   “他是谁?”白世卿指着寇翔问任青瓷,眼神有些凌厉。他一眼瞧出这个少年有些古怪。   任青瓷道:“一个朋友。”   “你要跟他走?”   “……嗯。”   “去哪里?”他有点生气。   死界。   但是她不能说。   “好啊。连小白的死活都不管便跟他走。”白世卿冷哼,“还说什么小白对你很重要。”   任青瓷为难地看看痛苦的小白,很显然她无法撇下它不管,她一定要等完这三天,可只怕寇翔等不了。   星子看不下去了,瞅准时机跑到白世卿身边。她已经在一旁观察了好半天,直到终于认定这个长得很好看的大哥哥一定能够制得住那魔族少年,才胆敢告诉他实情:“大哥哥!你是不知道,任姐姐是被那小子抓走的!”   寇翔恼羞成怒,想要上前一把抓住星子,但少女灵巧地躲到白世卿身后,他又不敢上前妄动。一来,他尚不知道这个男子的底细,看起来是个高手,不能妄动。二来,不可在不知底细的人面前暴露身份。 40.第四章死界来客(10)   白世卿看一眼少年,再看一眼任青瓷,并没有发作,反而笑了起来,仿佛这是一件很好笑的事,显然没有当真。   寇翔很意外。星子更意外:“大哥!我说的是真的!他威胁任姐姐!”   少女的语气非常认真。白世卿这才悠悠地转头对*任青瓷道:“哦?想不到你还有被小孩子威胁的一天。”   “小孩子?!”寇翔大叫一声,相当气愤,“你是在说我?”   白世卿点点头,在他眼里,那可不就是两个小孩子:“小鬼,小小年纪不学好,威胁大人可不对。就算是威胁成了,那也不是你的本事。你知道这位姐姐是谁么?她若不愿跟你走,你可带不走她。”   寇翔横眉冷对,年纪小怎么了,他也是罗刹堂的罗刹。他正要出口:“任……”   突然只见白世卿指尖寒芒一闪,他竟就无法开口说话了。这陌生男子出手居然如此之快!   “小鬼,哥哥还要教育你一句,任青瓷这个名字不是你该叫的。你要叫姐姐。”   星子在一旁捂嘴偷乐,白世卿的教训也算是帮她出了口恶气,寇翔吹胡子瞪眼张口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任青瓷被这一幕逗得也不禁笑起来,白世卿正好看向她,她在夕阳的余晖里淡淡地笑着,残阳绯红给她脸上映出一种别样的柔和,美丽极了。她也发觉他在看她,抱着小白又朝他笑了笑。他失神片刻之后突然想起来,天快黑了。   “走吧。”他走过去向她伸出手。   她摸摸小白,然后将手递给他,在掌心相合的那一刹那,他就那么向她微笑起来。夕阳,晚霞,她的视线已经在夜色渐合中慢慢模糊,他的笑容却在扑面而来的黑暗里愈加清晰。俊美高傲,纤尘不染,如同降临人世的天神,此刻,天神在微笑,只对她。   “我有没有对你说过,其实第一次见面就对你似曾相识呢?”   “还好你没说。”   “为什么?”她停下脚步。   “那样我会以为……”他也停下,笑,“你在跟我搭讪。”   她噗嗤一声笑出来。第一次盼望黑暗能够来得晚一些。那样,她便能看见他的笑容,更久一些。 41.第五章神魔有别(1)   白世卿将任青瓷扶进房内,毕竟孤男寡女,不好留在房里,却有太多的问题想要问她,还也许是因为有点不放心。只好守在门外面想着怎么开口才好。   门外的蚊子很多,他又很招蚊子。心中有事,竟忘记用结界防身,直到被一只可恶的蚊子给咬了才想起来。   “该死!”一边愤愤骂蚊子,一边给周身布下蚊虫不能近身的结界*。   里面的任青瓷听到外面他的声音,有些意外:“你还没走吗?”   “嗯……”蚊子的事暂放一边。他仔细想着措辞,“我不累。只是休息休息,你不用管我。”   任青瓷一听就笑了。且不说“不累”和“休息”之间本身就逻辑矛盾,更何况哪有大男人在人姑娘房外休息的。他高傲起来是出尘的神,但有时候却又有这般鲜活的孩子气。   “好。”她笑着回答。既然他愿意这么矛盾,她就顺着他好了。   这一声“好”说不出的耐听,仿佛是一阵柔和的风微拂过心田。若是以前那个男人婆,断不会用这样的语气对他说话。   那么是她变了?还是他在她心里的地位,变了?   真是个无聊的问题。神族少将又在心里把自己无聊的想法给数落了一遍。   “神子大人,小白真的没事?”任青瓷在里面问。   白世卿脸色变了变,她看不见。他有点不高兴:“说了多少遍没事。我的话就这么不可信?”他补充一句,其实这句才是重点,“还有,不要再叫我神子大人。”   任青瓷一想,也是。毕竟这是在外面,身份不好暴露。再则她早已经不是巫司,跟他并不是上下官关系。但又犯了难:“我该怎么称呼?”   “叫我世卿。”他说,“不准叫小白。”还是耿耿于怀的。   世卿。   任青瓷在心里默念了一遍,唇角漫上一抹笑意。这样叫起来真的很亲昵。比白日里叫的那声“白世卿”更让人觉得安定似的。   但她没有叫出声。毕竟,他们并没有这样亲密的理由吧。   “青瓷。”外面那人倒是叫得很自然,“你本来要跟那小鬼去哪里?”   这是个避无可避的问题。任青瓷坐在黑暗里,叹了口气。她说:“回去。到我来的地方。”   “哪里?”   “你知道当归河吗?”生界的当归河便是死界的往生界,“河的对岸就是我家,我来自那里。”一个只有残酷没有温暖的家。   他突然感觉到,或许自己苦苦追寻的答案呼之欲出:“你走之后我特意去调查过那些你派人垒筑的高墙,将所有的墙的排列连接起来看,似乎是一个符阵。这个符阵的意义是——防御,北方。”   白世卿是白家军少将,通晓兵书军理,排兵布阵,自然能解读出高墙符阵的寓意。任青瓷知道早晚会有这么一天。   见她不答,他又问:“还有,当日你曾说私自屯兵是为抵御外敌。这外敌是否就来自那个北方,当归河的北岸,你的家?”   她仍旧没有回答。   他犹豫着,终于问出最后一个问题:“你到底是什么人?”   时至今日,又有什么好隐瞒。任青瓷愣愣地沉默了半晌,却始终无法说服自己坦然地说出真相。她也不知是为什么,只觉得连巫都视为下等人的他,是无法接受一个魔的。也许,他们真的会远如天涯,如同他们的身份一样。   “我……”她踟蹰,丝毫没有平日的豪爽坦荡。原来竟会那么在意自己在他心里的地位,“我是……”   “行了。”没想到是他突然出声打断了她,“我累了,先回房。”   他说完便离开,一刻都没有停留,似乎根本就不想听到自己问题的答案。   任青瓷茫然地收声,将那一个“魔”字生生地咽了回去。   神魔有别。   她知道,他更知道。 42.第五章神魔有别(2)   第二天早晨,白世卿从天字号下楼来,刚好与正开门的任青瓷打了个照面。昨日的熟稔烟消云散,他略向她点点头便径直往大厅走去。   任青瓷恍惚地在原地站了很久。   昨天他还对她月朗风清地微笑,今天却变成擦肩而过的陌生人。仿佛她站在从死界通往生界的浮桥上,桥毫无征兆地便断了,她才知道此生注定无法重生。那点奢侈的希望终究会支离破碎的。   她也走进大厅里,星子和寇翔已经坐在一桌吃早餐,星子见到任青瓷,很高兴地叫:“任姐姐,过来坐!”   白世卿此时坐在不远处的另一桌,听见她的名字,手中酒杯不易察觉地顿了一下,但是很快恢复常态,端起酒杯,连看她一眼也不曾。   任青瓷无声看向他,青衫墨发,金丝玉带,那是一种不言自明的尊贵。   他抿一口酒皱起眉头,丢下酒杯捏起一块糕点放在嘴里,仍旧不甚满意,一把丢下筷子,表情很是烦躁。她自然知道,他在中陆的家里,怕是每日海味珍馐吃惯了,就连北巫王宫的饭菜都入不了他的眼,更何况这村野客栈的粗茶淡饭呢?   他,如今的白家小王爷,未来的白王,五陆河山也有他一份,没有理由为她一个魔女驻足。   “任姐姐!”星子招呼她第二遍。她才走过去,重新端起无所谓的笑容。   寇翔似乎仍旧对昨日被点穴一事耿耿于怀,一边饮酒,一边恶狠狠瞪着旁桌的白世卿。星子突然凑到任青瓷旁边,笑容里带了些少女特有的羞涩:“任姐姐,那个大哥哥……真好看。你跟他很熟吗?”   任青瓷微微一愣,她不知道。他与她算是熟悉么?   “不熟。”   她果断地作出回答。心里因这两个字有点难过,端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   “姐姐慢点喝,这酒很烈。”   其实烈才好,索性醉了,倒不必去想这些有的没的。   “姐姐,那个哥哥……他……嗯……”星子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此时却吞吐起来。   任青瓷没有心思注意到她的不对劲,倒是一桌的寇翔发现了,他哼一声,对星子嘲讽道:“笨蛋,该不是喜欢上人家了吧?”   “才……才没有。”少女被猜中心思,明显气短,但一想又觉得没什么不对,马上*又变理直气壮了,“就算是有那么点喜欢,也没有什么不可以。”   “绝对不可以。”任青瓷冷冷地反对。 43.第五章神魔有别(3)   如此肯定的态度让两个少年人都诧异,星子更是一脸失望:“为什么啊,任姐姐?”   为什么?任青瓷看向白世卿,该如何向一个涉世未深的少女解释,他是不属于这个世界的。其实就连她也是在昨日才彻底明白这一点。   “为什么不可以?”星子很坚持,任青瓷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她。   倒是寇翔突然热心起来,许是昨天的怨气没处撒,今天居然又有个笨蛋对他的仇家表示好感,他只看了星子一眼,便走到白世卿那一桌,“啪”地拍桌子:“喂!”   白世卿闻声抬起头,冷厉的目光将少年嚣张气焰陡然熄灭。寇翔赶紧缩回手:“那个……”他缩着手指,指向星子那一桌,“那桌有人喜欢你。你喜不喜欢她?”   白世卿直直地朝任青瓷看过去,恰好与她望过来的眼神交集在一起。她?喜欢他么?客栈里很吵,她们并不能听见他们在说什么。任青瓷触到他的目光慌忙就躲开。   “你也喜欢她?”少年没料到他会犹豫,“她有什么值得你喜欢?”   是啊。她有什么值得他喜欢?她是下等人,她是男人婆,她举止可疑来历不明,她甚至有可能是……魔。他没有一丁点理由能够喜欢她。但是方才,就在目光交织的一刹那,就在少年说她喜欢他的那一瞬间,他是真的心动了。仿佛是初春的当归河面,隆冬里结的冰层,就这么一点点,一点点地破裂开来。他听得*见心底冰雪融化的声音。   “不喜欢。”   他终于只是转过头,淡淡地,这样回答。   寇翔一听便十分得意,到底是少年心性,丝毫不顾后果地朝那一桌大喊:“笨蛋你听到没有?他不喜欢你,你一点希望都没有!”   白世卿第一时间看向任青瓷,她并没有他意想中那样难堪,只是转身抱住了身边那个少女,他没有听到她说的那样一句话:“乖,不要喜欢他。”是说给星子听的,更是说给自己的。   怀里的少女很顺从地点头,小声说:“我听任姐姐的话。”她又抬起头,却发现任青瓷眼中含着泪,“怎么了,任姐姐?星子真的听话,星子不会喜欢他了。姐姐不要哭。”   也许对于情窦初开的少女来说,所谓放弃不过是一种猎奇的失败而已。但是对于任青瓷,只有她自己知道,扼杀这份悄然萌发的情愫究竟意味着什么。   神魔有别,他们并不属于同一个世界。在有些东西还没有发生变化之前,该停止的,该隔断的,统统不能心慈手软。   白世卿发觉任青瓷竟在流泪,握着酒杯的手不觉一抖,酒水便从酒杯里洒了出来。 44.第五章神魔有别(4)   深夜,窗外星月之光分外明朗。白世卿在自己的客房内使用镜花水月。这种幻术需要在水面或者镜子上施行,这一次他就近取材,喝了一坛酒之后开始施法,妃墨与蓝幻的影子出现在另一个酒坛里的酒水面上。   “咳咳咳,这是什么味儿啊。小白!这次怎么那么熏,我怎么感觉我有点晕……”   白世卿“嗯”了一声:“因为你在酒坛子里。”   “啊?啊?啊--小白!白世卿!你想害死我啊!”   妃墨酒量不济,基本属于沾酒便醉的那种人。有一次兄弟几个骗他喝酒,竟然三杯便将他灌得不省人事。   蓝幻把妃墨拽出水镜外,见到白世卿一副醉态,关切地问:“怎么了你?大半夜一个人喝酒,是遇上什么事了?”   “没有。”白世卿淡道,“我能有什么事。”   可是分明心里难受得紧,有点喘不上气的感觉。方才的情景一幕幕在脑海里闪现,她那样子看他,她那样子流泪。   蓝幻知道他不想说话没人问得出来,索性便不问了,只道:“你让我查的东西有眉目了。”   说到正事,白世卿立刻清醒过来:“你说。”   “我们彻查了所有获罪的神官,结果一无所获。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这条路子根本不对。神官获*罪流放之前,神籍也是会被消除的。中陆对神籍有严格的管制,这样才能保证所有拥有神籍的人都在中陆境内,只有出境的委任状是唯一的例外。无殇帮我们也算到了极致,历年的委任状都查过,每一张都有据可查,并没有任何异常……”   白世卿打断:“说结论。”   蓝幻笑了笑:“你还是那么没耐心,也不听听我们辛苦的过程。”笑过之后便不再卖关子,他自然了解这位白将军的个性,“我们的错误在于一直将目标锁定在活人身上。”   “废话!”白世卿瞪他,“死人怎么可能被罗盘选中。”   蓝幻摇摇头,笑:“也许在中陆的记录里她是死了。可谁能保证她没在另一个地方活着?”   白世卿一怔。怎么可能,什么人的生死能紊乱生死神判的记录?   “没有任何一个活人能逃过生死神判的眼睛。”蓝幻的话立刻打消了白世卿的疑虑,“除非神判亲手篡改生死簿的记录,之后又为她保留了神籍。”   这样的假设未免太过大胆。 45.第五章神魔有别(5)   “他有什么理由要那么做?”   蓝幻皱眉:“不好说。篡改生死簿却又没将神籍一并消除,奇怪得很,像是故意给人留下把柄似的。不过单就篡改一说,他很有可是受人指使的。”   生死神判直接受命于神尊,整个死界没有几人指使得了他。这样一来有嫌疑的人便寥寥可数了。   白世卿突然想到什么,立刻问:“你可对无殇提过?”   *“当然没有。”蓝幻回答,“我知道,无殇也在嫌疑人之列。”   白世卿点点头,他正是这个意思。能左右神判的人身份必然不低,整个中陆也不过只有那几人。   妃墨终于忍不住,一手捂着鼻子,一手冲上前拨开水镜,仍旧头晕晕的模样,说起话却义愤填膺:“喂!你俩不厚道,无殇是自家兄弟,犯不着怀疑他!”   蓝幻毫不怜惜地一把推开那张倾国倾城的脸蛋:“这么快就忘了肖太傅的教导。行大事者万不可意气用事,你方才犯了大忌。”   “去他娘的阴险狡诈死鱼眼肖老头儿!”妃墨愤愤地咒骂,丝毫不顾及所谓贵族礼仪,“他就是唯恐天下不乱,对咱哥几个挑拨离间的还少了?”   肖太傅是皇太子及三位小王爷的老师,对四人管教极为严格,生性顽劣不拘小节的妃墨没少挨他的教训。当然,这还不是他可恨的地方。妃墨最不能容忍的是在他君臣之礼的“挑唆”下,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几个从此多了太多间隙,尤其是无殇当上皇太子之后。   蓝幻提醒妃墨:“即便对最亲密的人也不可交付十分的信任,留一分怀疑就是留一分余地。更何况当初三王分立就是为了……”   “我知道我知道--”妃墨不耐烦地打断,“三王分立,财军政权三分,以保均衡。所以三王之间势必互相制约,不可交往太密。神尊与其他三王之间又有君臣之别。肖老头儿那些话我背得烂熟!”但就是不往心里去。毕竟他们离各自为王还早不是?   白世卿没有再说话。留一分怀疑就是留一分余地,肖太傅这样教导过。他向来是个好学生,因而面对任青瓷处处怀疑,丝毫不漏。但当最后的结论揭晓之时……他却退却了。为何?肖太傅没有教过这个,他只得全力压制住心中莫名的悸动,才能留守住最后一分余地。   “我倒还是通过无殇见到了神判。”蓝幻说,“神判对此事守口如瓶,不愿意透露半个字。我怀疑正是当初指示他的人在背后威胁,他被逼无奈帮不了我们。不过好在还有紫金铃。”   白世卿意识到这是重点:“什么意思?” 46.第五章神魔有别(6)   “神判不能告诉我们神女的名字,但是他已经传达给紫金铃。一旦紫金铃听到这个名字便会有所反应。这样一来,只要你遇到与她有关的线索,便绝不会错失。”   “明白了。”   蓝幻点头便要关掉水镜,因为妃墨实在已经被熏得无法言语。但是:   “等等!”白世卿又突然制止他。   “怎么?”   “那个……”白世卿有些犹豫,皱眉,脸上现出难得的纠结。蓝幻意外,就连急于要撤的妃墨也重新退回来,这个问题一定是件大事。   “那个,”白少将皱着眉,不知道该怎么问,“嗯……”   他行事向来雷厉风行,最见不得婆婆妈妈的男人。可这件事情把他纠结成了自己最厌恶的那种人。   “到底怎么了?”蓝幻记得,就连他得知要去北云时的纠结都好过这一刻。   正在这时,听见外面有人在说话:“任姐姐你要去哪儿啊?”似乎是星子的声音。他听了心中一动,恍惚又有些微漾。   他终于借着这股动荡问出口来:“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感觉?”   “……什么?”蓝幻以为自己听错。那个高傲矜贵的白家小王爷,难道是喜欢上什么人了?   “不会吧?我的妈呀!”妃墨大叫,“什么女人有这般能耐?能把君蔓儿比下去吗?”君蔓儿是君无殇的妹妹,朱雀皇后倒是有心凑成这桩婚事,但落花有情流水无意。   “别啰嗦!是什么感觉?”似是被猜中心思般,白世卿立刻变得烦躁。   蓝幻笑了笑,并不再多问,只答:“若是喜欢一个人,一日不见便会挂念,千山万水也会寻去,只为稍解相思之苦。”   白世卿愁眉更深,他的确是特意寻她而来的。   “喜欢一个人,风里雨里肯为她去。见她与其他男子在一起,心里或许不是滋味。”蓝幻说完便忍不住笑,他可想象不出高傲的白少将军吃醋的样子。   可是,白世卿眉头再紧几分。他似乎不止一次吃醋了,就连那个小少年的醋他都吃过。   “当然了。还有很重要的一点,就是无论在什么时候,只要一听说她遇到难处……”蓝幻说到这,外面响起星子急迫的声音:“任*姐姐当心!”   白世卿心里咯噔一下,同时已不由自主地朝门外快步走去。行动迅捷得如同一阵风,水镜那边的俩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门外。   蓝幻未完的话卡在半截处,愣了一下,突然明白了什么,笑起来。   他后面的话是:只要是她有难处,便会第一时间奔到她的身边,立刻,马上,不假思索,绝不犹豫。 47.第五章神魔有别(7)   冲出房门的白世卿准确无误地扶住险些从楼梯上摔落下去的任青瓷,两人身体相依,不过一个呼吸的距离。   “你没事吧?”   任青瓷听出白世卿的声音,慌忙把推开他,结果用力过猛自己又险些站不稳,感觉到他再次伸过来的手,硬生生地再一次推开。   星子见状赶紧上前来扶,她才勉强站住。白世卿的手顿住,皱眉,手指一根根收回,心中有些钝的痛意。   “任姐姐,你这是怎么了?外面的灯不够亮吗?怎么会摔跤?”   星子的发问让任青瓷无以应对,她夜里失明的事情别人并不知道,而且她不愿让人知道。眼眸里无神无光,如坠黑暗。   “姐姐是不是不舒服啊。”星子突然觉察到,“是眼睛摔伤了吗?”   “没有。”任青瓷退后,蓦地别过头,躲过星子的细看。   “姐姐……”星子仍不放弃,担心地要再上前去看。谁知却被白世卿不动声色地伸手拦开,他跨一步将她二人隔开,另一只手顺势环住任青瓷的肩膀。少女见状果然不再上前,面露尴尬。   任青瓷本来想要挣脱,然而他加在肩上的手极其有力,再加上此刻情形特殊,便也由不得她。白世卿对星子道:“我有话单独与她说,请你先回避。”   星子识相地道过晚安之后便匆匆离开。任青瓷听她一走,立刻甩开白世卿的手,他不放,一反常态地执拗。   “你放开我。”   他不答应,反而更加力抓住她,只问:“去哪里?”   “我要去看小白。”她仍旧试图甩开他,“你松手!”   白世卿不屑地笑:“就凭你一个瞎子,要怎样走到马棚去?”   任青瓷因这句话愣了一下,但很快反驳回去,冷地:“不用你管。”   他暗怒:“下等人的事情我自然不想管。不过眼睁睁看一个女人在我面前摔下楼梯,落个见死不救的话柄,恐伤本小王的名声。”   她冷笑:“那便请小王爷赶紧离开。民女摔残也好,摔死也罢,都是自己的事情,与你无关。”   “你……!”白世卿气得咬牙切齿。他从没有见过这么倔强的女人!可是拳头捏得青筋直冒,火气蔓延到整个脾肺,他却拿她没有办法。他真真气的是那句“与你无关”,她竟是决绝地斩断他们曾有过的一切牵连。   他就这么气得放*开了手。可是放得太突然,任青瓷本是用力挣脱着,毫无预兆地失去抓住她的那股力量,身子整个重心不稳,果真脚底一空摔下楼梯。   “青瓷!”   白世卿赶紧下楼去看,情急之下竟不觉改变成这样的称呼。 48.第五章神魔有别(8)   还没等他过去,摔倒的任青瓷自己扶着栏杆站起来,他试图去拉她,刚触碰到她便被她使劲甩开。她扶着栏杆一步步挪下阶梯,身子不稳,摇摇晃晃的,脚似乎是刚刚扭到了,每一步都显得极为艰难。   白世卿看着任青瓷缓慢移动的背影,第一次觉得这么不知所措。   他说话向来口不对心,其实明明是担心,话一出口却变成那样。但是高傲如他绝不会去认错。即便很想上前拉住她道个歉,最后还是没能迈出这一步。要他白世卿说“对不起”?那还不如直接要他的命。   白世卿回到房间,打开窗户,视线正好对着马棚那个方向。   夜空寂寂,月朗星稀。那个一步一瘸的身影刚刚摸索到马棚边,低低地唤一声:“小白。”边角处的马棚立刻有马声呼应。任青瓷慢慢朝着那个方向挪步,前方有一块大石头,眼看着她就要被绊倒。楼上的白世卿立刻念动咒术将石块移开。   任青瓷终于走到生病的白马身边,蹲下身摸索着抱住它:“小白不要怕,我陪你。”   雪驹虚弱地哼哼,似是在回应着她的安慰。   “小白,”她问,“你愿不愿意跟我走?不管去到哪里?”   病弱的雪驹抬头,并不明白主人这样问话的意思。可是,它点头,低声哼哼。   “你不会嫌弃我吗?即使我是魔,我来自死界,我曾经做过不可原谅的错事,你也不会离开我吗?”   雪驹将头伸到主人手边,伸出舌头,亲昵地舔着任青瓷摊开的掌心。以这样的方式告诉她,只要它还在,它便不会。   任青瓷哭了。将头埋进小白雪色的鬃毛里低声痛哭,小白将她的头拱起来,用舌尖舔她的泪,喉咙里发出呼呼声,像是陪她呜咽。   楼上站在窗口的白世卿无法听到她说的话。他只能看到她肩膀颤抖的背景,无助而凄惶,却又在极力压抑内心的苦痛。她在哭,却没有让任何人听到,陪伴她的只是一匹马。   她之所以那么爱养马,原来如此。   众人眼*中的任青瓷是如男人一样强悍的北云巫司,绝不能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软弱。当她感到苦闷脆弱时,只有那些马儿陪着她,只有在不会说话却极有灵性的它们面前,她才能放肆自己真实的感情。   这一刻,他甚至有些嫉妒那些马。   楼下任青瓷不知何时已翻身上马,她俯身对小白说了几句话,它便赫然起身,刹那犹如离弦之箭朝着客栈外飞奔出去。   白世卿这才确认眼前发生了什么,立刻果断地从窗口飞身下楼,朝雪驹离去的方向的追赶,片刻没有迟疑。 49.第五章神魔有别(9)   夜色四合。   病弱的雪驹却仿佛突破生命极限,如同夜空中划过的一道雪白闪电,魔族女子紧紧俯身抱着马颈,衣袂翻飞,青丝起舞,美得决绝。   身后的神族男子使用御风之术急速追赶着,他不断念动神咒,试图加快脚底的速度,快一些,再快一些,以前面雪*驹那样的速度,是根本无法躲开任何障碍的。   刚想到这里,白世卿便清楚地看到他们前方出现了一座高山,突兀地横亘在平川之中,像是被人凭空挪来这里。没有时间让他深究高山的来历,小白驮着任青瓷以光电般的速度直直地朝前冲过去--   眼看便要撞倒山体!岂止是人仰马翻,只要一瞬间,便是人马俱亡,头破血流!   “青瓷!”   白世卿恨不能立刻将这座诡异的高山击碎。   然而,就在他高喊这一声时,就在雪驹即将撞上山石的那一刻,一道刺眼的光芒骤然亮起在那一人一马当中,刹那间照亮整个天与地,转眼耀如白昼。距离他们三尺之外的白世卿也不得不伸手挡住眼睛,才能不被这灼人的光亮灼痛。   就在这万丈光芒之中,小白的周身已经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变化。此时的雪驹比方才更高大更健硕,雪白的鬃毛间亮着点点微光。忽地,它仰颈嘶鸣,赫然张开方长出的巨大翅膀,扑腾时产生巨大的风浪,竟将身旁大树生生折断。   它飞升起来,额头上唯一的一根犄角,金光熠熠。   其实就在白世卿第一眼见到生病的小白时他就看出来了。它并非一匹普通的雪驹,而是一只尚未变身的独角兽。   独角兽是一种极其高贵的神兽,只有当它认定了一个主人才肯为他变身。它们不会轻易承认任何一个主人,但是一旦认定,便是生死相随,不离不弃。   小白,大概是五陆历史中唯一一只认魔女作主人的独角兽。   小白驮着任青瓷一跃飞上山顶,站在高山之巅,它低头,朝着山底下迟迟未动的神族少将长鸣一声,似是发起某种邀约。然后才迈开长步,优雅地向山另一边飞驰。   白世卿不假思索地跃起,念动腾云之咒,从山脚飞上山巅。   人说登高望远。可事实上,立于高山之巅,白世卿看不见对面的任何景象,除了一条河。   河的那一岸被一片诡异的黑雾挡住视线,像是一堵极厚的墙壁,生生隔绝开两岸的世界。   这便是传说中的当归河?   当归,当归,迷途知返。归之有路,去之无安。   所谓当归便是一种劝诫:归去吧,前方是一条死路,回头吧,回头才得自由。   独角兽在当归河前停下了。白世卿从山巅飞身下来,停在独角兽的身边,伏在兽身的任青瓷没有说话。她静静地屏息感受着面前这条河流,尽管她什么也看不见。   河水,是静止的。没有声息。   终于,任青瓷轻轻地笑了笑,打破此刻诡异的寂静。她知道白世卿就站在自己的身边,于是指着当归河的对岸,淡淡地告诉他:“我是魔族人,从那边来的。” 50.第五章神魔有别(10)   这是任青瓷到生界以来最安心的一个夜晚。她知道,有他和小白守在身边,尽管依然什么都看不见,甚至离那个可怕的地方如此接近,她却觉得什么都不必害怕。   --“我是魔族人,从那边来的。”   白世卿整夜盯着这条静止的河流,始终想着这一句话。   其实早就猜想到她的身份,但真的经由她自己说出来,又觉得是另一种心情。在这之前也许总抱着一丝侥幸,此时此刻,那一点点可能性也荡然无存了。他终究要选择一种态度来面对魔族的她。   任青瓷靠着小白睡得很安静。他仔细看她,白皙的皮肤,密长的眼睫,清秀的鼻子,樱红的小嘴,一缕额发挡在眉间,被她的鼻息吹起来又落下去。这样的她究竟有过怎样的过往?在他并不曾见过的曾经,她又是怎样的一个人?   如果说巫族是下等人,魔族又何止是下等。神魔有别,一个天*上一个地下,一正一邪,是敌而非友。可是,他却觉得都可以不在乎了。   日出时分,东方发白。   任青瓷睁开眼睛,最先看到的是昨日刚刚变身的小白:“是独角兽?!哈哈,小白居然是独角兽!真漂亮!”   独角兽小白被夸赞得洋洋得意,神族少将小白却有些垂头丧气。一人一兽同时在她面前,她怎么能不先关注他呢!他不满地咳嗽一声,试图转移某人的注意力。   任青瓷果然朝他看过来,这么一看,似乎有些尴尬。她笑了笑:“谢谢你。”   谢什么?他有做过什么吗?   他也尴尬,偏还要装出镇定自若的样子:“不客气。”   不管谢的是什么,回答“不客气”总是没错的。   “对不起。”她又说。   他愣了一下,“对不起”什么?他也不知道。但还是回答:“没关系。”   “我不该跟你赌气,不该跟你吵架。”她说出“对不起”的原因,他觉得好笑,这也至于要道歉么。   她又说:“谢谢你来送我。”   原来谢的是……这个。他似乎才反应过来:“送你?”   “是啊。”任青瓷面向河对岸,“我告诉过你吧,我是从那里来的。当年我一念之差铸成大错,如今是时候回去赎罪了。”   白世卿没有说话。   “我有没有跟你讲过我跟皎月的事情?”她酸涩地笑。   “是医你眼睛的那个小女孩?”   “是啊,是她。她叫殷皎月。”   “叮铃叮铃。”   就在“殷皎月”三个字出现的同时,白世卿腰际的紫金铃,响了。 51.第六章死界之境(1)   北云,死界*。   如同镜子的两面,生与死,善与恶,光明与黑暗,救赎与毁灭。   一个身着华贵暗夜罗裙的年轻女子静静地站在往生界前,眼前明明是一片厚重的黑色的雾幕,她却仿佛透过其中看到了什么。但其实,是什么都看不见的。   这条做往生界在生界叫作当归河。当归当归,迷途知返。一旦踏足,便绝无退路。   当她被骗来这里的时候,才是个年仅十岁的孩子。   --“你相信我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那么我们俩互换衣服。你的衣服太显眼,容易被坏人发现。”   那个叫做任青瓷的小姐姐是这样说的。她便信了。   结果呢?   她被当成任青瓷抓来死界,在罗刹堂的刑狱中受尽虐待,额头上被烙下耻辱丑陋的疤痕,像一把凌厉的弯刀。谁也没想到,一个进过刑狱的女娃娃能活着走到今天这个地位。   她当过女奴,她当过罗刹,她曾达到罗刹堂女子最高地位玉罗刹,而如今,她是死界公子身边的女人。   她不算很美,但是她比任何美丽的女人都活得尊贵。   她曾经是流落北云的神族殷皎月。   她如今是死界无人不知的,月姬。   “皎月。”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   她没有回头。也只有她,能在罗刹堂堂主说话的时候,可以不理会,甚至不回头。   步南萧走上前来,看着那个表情漠然的女子,微笑起来:“皎月,在想什么?”   殷皎月转过头来,看向掌管整个罗刹堂的罗刹之主步南萧,淡淡地说:“在想要怎么报复你的瓷娃娃比较解恨。”   步南萧听罢一愣。她便笑起来,带着一种冷漠的调侃。似乎并没有当真,却又似乎不是在说笑。   “南萧,”殷皎月的笑容消失无踪。她看向堂主,眼中带着些怜悯,“我真的很想知道,如果任青瓷她不回来了,或者她已经爱上别人,你要怎样?”   步南萧无奈地笑,右手拨弄着左手食指上象征堂主身份的扳指。殷皎月了解他这个小动作的意义,他是在掩饰内心的不安。其实这样的假设太有可能发生。 52.第六章死界之境(2)   毕竟任青瓷从来不知道他曾为她做过些什么。更确切地说,她并没有看见过他,甚至根本不知他的名字。   殷皎月向他略进了一步,用仿佛洞悉一切的目光看着他:“你到底是担心的吧。不然怎么会派人去生界抓她?”   “不是。”步南萧终于开口,“她爱上什么人不关我的事。只是前不久北巫山那边说青瓷近来太不安分。私自屯兵,建防御阵,每一样都是冲着死界来的。这消息是我知道还好,万一要让公子知道,我也不一定能保全她。”   “所以你擅自抓她回来,不过是要将她护在你的羽翼之下,让公子他们无法觉察是吗?呵,我该夸你痴情还是骂你愚蠢。你这是引火烧身。”   死界地位仅次于公子的罗刹堂堂主却因为这一句话牵动了心中最隐秘的痛楚。其实痴情与愚蠢,又有什么区别。只不过一个是两情相悦,另一个是一厢情愿罢了。   她又说:“女人的心思你不懂。任青瓷这次分明是自掘坟墓,她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不愿意活了。”   步南萧明显一惊,却瞬间沉默了。殷皎月看着那样的步南萧,沉沉叹了口气。   也不知将他推上这样的位置到底是对是错。他的确有着不输公子的才能,但只怕多情如他,若堪不破“情”的魔障,便永远无法成就一番霸业。   这时,一个小侍女跑过来,跪在殷皎月面前:“禀告月姬,公子那边来话。今晚不到近水楼歇息,到……到天一楼。”   殷皎月没有说话,眼神却在瞬*间黯淡几分,少顷从喉咙里冷哼一声,吓得那小侍女半天没敢站起来。   步南萧立即明白:“又跟公子闹不和了?”   殷皎月冷笑:“我哪里敢跟他闹。只怕他又把我送回罗刹堂刑牢折磨到半死。”   提起那一次,步南萧也不由得倒抽口凉气。那回两个人是吵得太凶,公子一怒之下竟将月姬送回刑狱再次经受女奴的酷刑。她是从那里走出去的,额上留下了一道疤。又被公子送回那里,将那道疤痕烙得更深了。尽管之后还是被公子带回近水楼,但他们之间的不信任感却更加根深蒂固。 53.第六章死界之境(3)   步南萧思虑着安慰:“上次的确是你做得过分了。公子才……”   “他是在提醒我的身份。”她带着凉薄的笑意打断他,“他是在告诫我,他可以造就一个月姬,也随时都可以毁掉一个。那就是警告。”   步南萧叹了口气:“其实,公子待你算是不*错。你却非要次次与他争锋相对,也就是你了,换做旁人,不定要死多少次。”   或许也只有他才看得见一些当局者迷的东西--他们之间棋逢对手。高手过招,其实谁也占不到太多赢分,却偏偏都不肯先认输。   见她不言,他又说:“况且走到如今不容易,你何苦要跟自己过不去?”   殷皎月这才终于缓缓点了点头,她明白。当初为求自保竭尽全力寻到公子这样的靠山,多么辛苦才得达成,她岂能忘记。而今衣食无忧身份尊贵,昔日伤害过她的人都已被她踩在脚底,公子的恩赐已经十分丰厚。   她向来是个得失分明的人。既然从公子那里得到了生存的权利,就必然应当付出相应的代价。她不会怨恨公子的喜怒无常,那是她该承受的。她也不会奢望公子一心一意的爱,那不是她该索取的。她将自己的一切无条件交付给公子,唯一留给自己是一颗真心--又或者,那个东西早就已经死了吧。   步南萧问:“公子有没有开始怀疑你的身份?”   这个问题每次见面步南萧都会问到。公子太过精明,任何蛛丝马迹恐怕都无法逃过他的眼睛。如果殷皎月的神族身份被他发现,谁也不能保证她能平安无事。毕竟对方是公子修,冷酷无情阴晴不定的修寂引。   殷皎月微微叹息地答了一句:“放心吧,我应付得来。”也亏得是她那样绝顶聪明的人儿,一百年形影相随在那个人左右,却没有露出任何破绽。   然而步南萧却也听出她声音里的疲惫。   该是累了吧。为了生存,她几乎耗尽了全部的青春与情感,如今只剩下隐忍。   --“你相信我吗?无论我说什么,你都会听吗?”   耳畔仿佛又听到当年那个稚嫩的声音。分明带着那样的不友善,她当年并不知道。   但很多年前的那一天,当浑身是血的少女爬进罗刹堂玉门的那一刻,她便发誓--   从今往后,重生的殷皎月不会再相信任何人了。 54.第六章死界之境(4)   公子府邸中有三座楼台。   浮生楼,为公子修寂引的居所。   近水楼,为月姬殷皎月的住处。   天一楼为公子另三位春姬、夏姬、秋姬住所。   天一楼。天一生水。其实无论天一楼也好,近水楼也罢,都不过“近水楼台先得月”。归根结底只为死界那轮唯一的明月。这一点整个死界只有一人不知道,那个人恰是月姬本人。   她不知道,更或者,她不相信。   夜深了,公子却并未依言到天一楼中来。其实这也是常事,公子常常通知两处要来天一楼,临到夜里又未必真的会出现在这里。   三位美姬各自卸妆准备回房安睡。夏姬憋不下这口气,猛地将妆台上的首饰盒掼到地上,巨大的声响将最小的秋姬吓了一跳。年长的春姬倒是毫无反应,继续拨下头顶的玉簪。   夏姬大叫:“这日子没法过了!把我们当什么了?谁不知道每次说来这边就是为了要气气那边?他们两个斗气就把咱们当猴耍!哼!那个来历不明的小妖精,指不定就是一只狐妖媚子!”   秋姬听见她对月姬开骂,吓得赶紧上前劝阻:“二姐,你别说了,快别说了啊。那边会听得见的……”   “呸!我还就怕她听不见!真想不明白,就她那种姿色,给咱姐妹几个提鞋都不配。公子怎么就被她给迷了心窍了!她哪点好?啊?她有哪点比得上咱们啊?”   一直沉默的春姬终于转过头来,看着此时如泼妇一般的夏姬笑了笑:“说完了?说完了就闭嘴。别忘了四妹的教训。”   听到这句话,夏姬果然就闭了嘴。看向对面近水楼的灯笼,心里纵有万般不甘,却也没敢再大声嚷出一句。   四妹冬姬是姐妹中最聪明漂亮的一个。当年凭着自己绝色的美貌与才艺与对面近水楼的月姬公开叫板,势要将公子从那边抢过来。可结果呢?月姬几乎没有应卯,冬姬却神不知鬼不觉地死了。大夫说冬姬死于疫病,但谁都知道这不会是真相。   月姬究竟是怎样办到的。除了她自己,没有人知道。   公子没有再深究,只叫人厚葬了冬姬,此事便不了了之了。   春姬白了瞬间噤声的夏姬一眼:“你就是不长记性。跟你说过多少次,不要去招惹月姬。她可是你招惹得起的?且不说公子那里对她有偏颇,就算是罗刹堂堂主那边,你又有几个脑袋可以招架?”   夏姬不再说话,但气鼓鼓的样子分明就是不服气。论姿色,殷皎月顶多能算个清秀,再加上平时不施粉黛,额头上还有一道疤痕,不说跟她们几个国色天香姐妹比,就算是府邸里的宫女都有许多比她好看。其实方才说她狐妖媚子是抬举她了,殷皎月倒没那个本事。她为人极其清冷,不爱笑,不爱说话,冰凌一般的人儿,丝毫没有情趣可言。   但就是这么一个女人,却让死界最有权势的两个男子为她争风吃醋。   公子修寂引与堂主步南萧不甚相合,很大程度上就是因为这个殷皎月,死界众人皆知。   春姬说:“以中人之姿却能得到公子如此垂青,便足以证明这个女人有相当了得的手段。但是,这还并不是她最可怕的地方。”   “啊?”单纯柔弱的秋姬大吃一惊,“还有更可怕的?是什么?”   春姬沉思良久,似乎在回忆*着很多难以忘记的场景。当殷皎月的身形从思绪中渐渐明晰,仿佛就能看见那薄如凉冰的笑意,她忍不住浑身打了一个哆嗦。   那个女人,是仅想起来就令人不寒而栗的。   恐怕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那样朝夕不离地伴在公子左右,长达百年之久。 55.第六章死界之境(5)   白骨山,血婴池。   殷皎月一步步向着那个盛满婴孩鲜血的池子迈近。每近一步,那种恶心的感觉便多一分。*那池子里泡着十来个皮开肉绽的婴孩,有几个已经被融成几块辨不清形状的肉球。   在这样极尽残酷血腥的地方沐浴便是死界公子,修寂引。   白色的骨山,鲜红的婴血,冷蓝色的长发散在大理石阶,玉色皮肤如同发着光一样美轮美奂。只有天底下最圣洁纯净的初生之血才能滋养出如此诱人的美丽,却也只有阴毒至极之人才能坦然享受这样一场代价昂贵的沐浴。   他感觉到她的到来,侧过头去。他有世间最绝美的侧脸,带着不属于尘世的狂狷之笑,顷刻便将一池血腥渲染成瑶台仙境。当一张精致华丽的脸遇到一抹邪魅阴鸾的笑,还有谁能够抗拒这致命的吸引力?   哪怕对方是神,也不得不沉沦深陷吧。   然而……   殷皎月淡淡一笑,迅速从片刻的闪神中收回思绪。偏巧她是个例外。   自初见之时她便告诫自己,永远不要被这副金玉其外的美丽皮囊诱惑。即便要成为他的女人,也永远不要交付一颗真心。   “你来了。”   公子对她微微一笑,缓缓伸出手,几滴婴血从他修长的指尖滑落,发出轻微的滴答声,池中漾起细微的涟漪,仿佛勾勒出婴孩尚未睁开眼睛的雏形。   即便是心冷如她,也止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他不动,也不再说话,只是那么笑着伸着手,却让人觉得连骨头里都是冷的。殷皎月深吸一口气,微笑着上前握住他的手,纵身跳入了血婴池。   殷皎月一入血池便感到异样的难受,周身被血水浸泡着,仿佛被数排小小的牙齿啃咬。她转头看公子,他却闭目微笑,极为受用的模样。他没有动,只将池中握着她的手紧了紧,恍若无事地闭着眼睛,抓着她的手一刻也没有松开。   她无奈地笑了笑,如果此时身处温泉大概也算得上浪漫,可偏是在这样的鬼地方。   “听说你今天又去见步南萧了。”公子依旧闭着眼,似是有意无意地这样说起。 56.第六章死界之境(6)   “是的。”殷皎月没打算撒谎,“南萧新任堂主,很多事情需要帮衬。毕竟对于罗刹堂,我比他更熟悉。”   “嗯。”公子淡淡地应*了一声,许久没再说话,就像是睡着了。   这样的时候,公子是在生气。她知道。   殷皎月又赶紧解释:“先前每一位堂主都是由金罗刹或玉罗刹提任的,南萧没有任过金罗刹,底下人自然有诸多不满,需要打点的地方很多……”   “嗯。”公子打断她的话。   作为死界唯一没有经过金玉罗刹直接当上罗刹堂堂主的步南萧,或许有这个的能力,却绝没有这个手段。是谁帮他成就这样的先例?修寂引自然知道。   整个死界也只有这个表面上对他言听计从的月姬,有如此能耐。   她的声音软下去。似乎是在娇嗔,但细听之下,并没有任何温度:“公子,你在怨我么?”   “没有。”   她继续说:“南萧是皎月的救命恩人。如果没有他之前的照拂,我不可能活着认识你。”   公子赫然睁眼,黑瞳之中闪耀着淡的银色。语气是淡的:“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不喜欢你这样称呼他?”声音是冷的。   她叫他南萧,她却叫他公子。   她与那个步南萧真的有过太多牵连。曾经在她还是女奴之时饱受虐待,有一次几乎要被渴死,是步南萧用自己的鲜血喂她,她才得以存活。他们有过多少次生死相依,死界便有多少关于他们的闲言碎语。即便她如今已成为他修寂引的女人,也丝毫没有断绝这样的声音。   曾有一个罗刹私下说过,或许月姬与堂主才该是一对。但说这话的人第二天便被公子杀了。   殷皎月不再应声。   他冷笑:“不说话?好。步南萧上任以来的第一件事便是派罗刹去生界抓人。我问你,他为什么去抓人?抓的又是什么人?”   她还是不说话。   池底飞起一只死婴的恶灵,突然龇牙咧嘴向殷皎月扑过去,她丝毫不动。公子立刻出手,指尖飞出一道紫光,只听见恶灵惨叫一声,顿时碎尸万段,重新落入血池之中。   公子看着一声不吭的殷皎月,绝美的脸上显出一丝无可奈何的怒意。   终于,他狠狠地说:“你走。” 57.第六章死界之境(7)   殷皎月一刻没有犹豫,迅速从血池中起身,一袭白裙被血水污染,她站在岸上施施然行了一礼,什么话也没说,转身消失在他的视线里。   修寂引愣愣地看着她的背影,有些失神。他怎会看不出她虽身体顺从地泡在血池,眼底却有着那么深的厌恶?她早就等着他叫她走,他成全了她,她便解脱似的逃开了。   这种时候,他的地位,他的绝色,他的骄傲,他所有一切值得万人景仰的资本,在她面前全都沦为草芥。   也只有在这个女子面前他才会溃败得那么彻底。   池中汩汩冒着血泡。公子双臂撑在池边,突然想起第一次见到她的场景--   彼时,他方成年。狩猎台上,手持弯弓,箭在弦上,狂风吹起他的烫金长袍,猎猎作响。   台下是清一色白衣白裤的奴隶,他们被围在狩猎场中疯狂地奔跑,像一片白色的巨浪,然而无论如何奔跑都没有出路,也没有尽头。放眼望去尽是涌动的白色,连他都觉得有些眩晕了。   他便是用这些活生生的奴隶来练习他卓绝的箭术。公子之箭例无虚发,箭出人亡,毫不见血。因而,即便他一次又一次射杀掉他们,奔跑的,倒下的,依然只有白色。   然而。就是在这一片白色的海洋里,他突然看见一抹醒目的血色!如同一朵怒放的血花,奔放而妖娆,在如潮的白色中绽放着摄人心魄的绝美。   举弓拉弦的公子瞬间便被这诡谲的一幕所吸引。   他看清了。那是一个少女,一个浑身被血浸湿的少女。   少女的周身都是鲜红,在涌动的人群中,*只有她是静止的,只有血色是静止的。所有涌动的白色都成了她的背景。她不动,血在动,人群在动。   她在静止中与高高在上的他对视,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向他微笑,清冷而孤傲。   他是如何聪明的人,自然看得出来这个少女的用意。她太有心计,懂得怎样在人群中吸引他的注意,甚至不惜自残,将自己刺到遍体鳞伤,好让他从汪洋般的白色中一眼瞥见鲜血淋漓的她。   那么,他就让她如愿。   公子修稳稳握紧弓箭,朝着少女的方向,瞄准,射箭,完美的一击。   “啪。”   被鲜血浸透的少女被射中,直直地倒下去,像极了一只断尾的血燕。   此时此刻,射箭的男子在微笑,被箭射中少女也在微笑,这是旁人永远无法读懂的默契。   其实那时候他是想把她一箭射死的。然而不知为何,他故意没有射中要害。或许就是从那一刻起,他的生命里注定要出现这么一个女子:没有倾国倾城之貌,没有妩媚婉转之态,有的是破釜沉舟的气魄,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胆识。   当她醒来,他允诺给她一个要求。她只说:“我要进罗刹堂,请给我一个试炼的机会。”   她真的与旁人不一样。其实就算她想直接进罗刹堂他也能办到,但她只要一个入地狱的机会。三层试炼,他并不相信她真的能够成功。然而,她做到了。   他永远忘不了那一天。在她经历完最后一层试炼之后,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带伤。她的额头上留下一条永远难以磨灭的疤痕。   他指着玉门对她说:“爬过那道门,我便如你所愿。”   少女殷皎月便是那样拖着残破的躯体,一步步爬到那座象征罗刹堂入口的玉门。当时的玉罗刹狠狠地踩过她的手指,她仍旧忍着剧痛坚持到最后。身后留下一道长长的血痕,她却在门的那一端,高傲地笑了。   很久很久以后,当殷皎月凭着自己的实力爬上玉罗刹的高位。她下令砍断了当初踩过她手指的那一双脚。   血池里的公子掐断回忆。忽而旋转起身,立刻有人送上华丽的长袍,金丝中纹着银骷髅,长青丝散在胸前,狂傲而冷戾。   白骨山血婴池,也因他的离去,瞬间无声。 58.第六章死界之境(8)   白世卿与任青瓷走在幻化河面的长桥上,这是当归河的最后一程,幻桥的对岸便是北云的另一个世界,死界。   眼见着黑幕越来越接近,任青瓷突然回头,横剑在白世卿面前,堪堪挡住他的去路:“你回去吧。”   白世卿笑了笑,不以为然地拨开挡路的剑。   她不死心:“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他头也不回继续向前,只哼出一句:“少罗嗦。”   任青瓷再次堵到他身前,逼得他不得不停住脚步。她这一回换了语气:“老娘的事情不用你管!要命的就给我立刻回头!”   被她这样一凶,白世卿倒没有立刻反驳,似是觉得好笑,只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盯到她气短了,忽一伸手,屈指敲上她的脑袋:“笨。我有说过要管你的事?凶得跟只斗鸡似的。”   任青瓷差点没被这句话噎死。想她好歹也曾是北云堂堂女巾帼,斗鸡?这什么破比喻。   白世卿说:“如果对岸真是你所说的死界,光明掩映下的黑暗之都,本小王自然有责任去探个究竟。况且我此行要找的人就在那里,怎么可能袖手旁观。”   听任青瓷说了生死界的秘密之后,白世卿才知为何一直寻不到北云神女的踪迹。谁也想不到在这片表象之下还有另一番天地,而他苦苦寻找的神女殷皎月,正是当年被当做任青瓷抓去死界的小女孩。   两百多年前,两个女孩的命运在这里发生改变。   如今在北云的那一个世界,她们又将会迎来怎样的相遇?   提到那个小女孩,任青瓷的神情也变得复杂起来:“你真的觉得皎月她还*活着么?”   白世卿点头:“当然活着。否则也不会让我千里迢迢来找她。”   任青瓷沉默。今日才知殷皎月原来是神族,这才更加令她愧疚不安了。皎月原来有着那么无上尊贵的身份,但就因她的自私之举,让神从云端落入根本不属于她的地狱。   白世卿清咳,若有似无地安慰:“我此行就是要带她回来,她既是北云神女,无论过去怎样,往后该属于她的东西一样都不会少。”他看向她,声音很安宁,“只要有我在。”   最后一句话顿时让她心中一暖。任青瓷感动地看向他,仿佛是心中期盼已久的温暖,就这么猝不及防地朝她扑了过来。她突然很想去抱抱他。   偏偏有人不解风情。   白世卿拿剑柄戳任青瓷的肩膀,朝河对岸努嘴,催促发呆的她:“怎么不走了?走啊。”   任青瓷果断收回方才的小心思。   前途漫漫,生死未卜。只是这一刻,她突然间觉得有了依靠。呵,只是这依靠自己还并不知情。真是个石头脑袋。 59.第六章死界之境(9)   罗刹殿。四面都是高耸的玄墙,头顶无壁,只有一方巨大的悬棺。悬棺之下长长的石阶仿佛直上云霄,尽头处是罗刹堂堂主宝座。   比宝座更高的位置有一巨幅壁画。画的是白虎,吊睛呲牙,威风八面,比寻常猛虎更添灼灼气势,双目生火,竟令人不敢直视。宝座四周环着九根擎天巨柱,每根柱子上盘着一只蛟龙,最接近壁画的石柱极为特殊,上盘一只稀有的青龙,与画中白虎四目相对。   罗刹堂堂主在众目睽睽之下拾级而上,稳步走到宝座前掀衣而坐。然而,他眸子里含着与这罗刹殿威严截然相反的柔暖,笑容温良如玉。   “拜见堂主--”   只听一声洪亮的参拜,座下已然众人匍匐在地。只有为首的一男一女未行匍匐礼,他们二人便是金、玉罗刹,品级较高,行的是跪礼。   堂主吩咐:“起来吧。”   所有罗刹一齐起身,动作之迅疾整齐,万人如出一人--也只有经历过突破三层生死得以到此的罗刹们,才能有这样的这般驯整。   金罗刹上前一步:“禀告堂主,今年的试炼将于两日后开始。烦请堂主移驾‘三生门’。”   三生门。说是三生,但若抓不住这三次生的机会,那便是三死。每年三生门一开,进去的多如繁星,出来的却寥寥可数。   当年,他就是在那里认识任青瓷的。   其实以他的能耐,通过第一层试炼并不在话下。但是就在第二层生门为他开启时,他突然看见被毒蛇毒瞎双眼的任青瓷,莫名地就停下了脚步。那是他第一次见到她,但就是这*一面,让他暗暗许给她一生一世的守护,眼睁睁看属于自己的生门关闭,心甘情愿陪她跌落万劫不复的黑狱。   皎月说过,他是个太感情用事的男子。   他方年少,并不知道什么是爱情,只知道她是此生的劫数,避无可避。   黑狱中相伴的四年,她唤他小哥哥。她双目失明,他便充当她的眼睛。四年之后,当他一直在等待的逃亡机会来临,他却将那唯一的希望给了她。   逃出去吧,在这个黑暗的尽头,会有重生的光明在等你。要在那个地方好好活着。只有活着,才是希望。   他帮她顺利地逃了出去。当他在黑狱中默默地等死之时,有另一个更小的女孩被关了进来,她穿着青瓷的衣裳,眼睛里是与年龄极不相称的憎恨。   他将匕首递给她,那样对她说道:“我愿用生命替青瓷向你赎罪,只求你原谅她。不要恨她。”   小小的女孩子突然笑了,推开匕首,笑容阴暗:“那你便活下去,一辈子做我的奴隶,直到我不再恨她的那一天。” 60.第六章死界之境(10)   之后竟是她帮他逃出黑狱。再后来,凭着他的能力她的手段,他们成为奴隶,成为罗刹……直到如今,她成为月姬,他成为堂主。   其实很多时候他并不能分得清楚:究竟是他在保护她,还是她在救赎他。   罗刹堂堂主究竟是月姬的什么人?所有人都以为的月姬与堂主的暧昧其实并无关风月,他们不过因为一个交易,因为守护与憎恨、赎罪与求生,因为那同一个被爱也被恨着的人,牵绊至今。   不是情人,不是兄长,不是外界猜测的任何一种关系。   只因那样一个约定,在长达百年的共同进退中,他是她的奴隶。   “堂主。”玉罗刹走上前,垂首低呼,将步南萧从失神中唤醒,“两日后的试炼,请堂主示下。”   步南萧微微皱起眉,他并不喜欢那个地方:“按照往年惯例即可。两位多多操持,就不必让我亲自去了。”   “这……”金罗刹有些犹疑,毕竟三生门开而堂主不前往,死界千年并没有这个先例。   “遵命。”玉罗刹却颔首领旨,毫无拖沓。   堂会散后,众罗刹有条不紊地退离大殿,整个过程极为迅速安静,几乎没有发出一点声音。等到闲杂人等皆已退散,堂主突然叫住金玉罗刹:   “倾城,绝煞,你们留下。”   两人驻足:“是。”   步南萧从宝座上起身,快步走下台阶,两人见状立刻拜倒。他似乎很急,与方才的随意全然不同:“绝煞,你派出去的人有没有消息?”   金罗刹绝煞如实相告:“回堂主,寇翔前几日派人传回话,已经找到那个人了。如果不出意外,三日之内便能抓她回来。”   这样的消息让堂主蓦地止步。找到她了?那么,他就要再次见到她了么?   玉罗刹倾城察觉到堂主唇角噙着淡淡的笑,不禁怔了一下。她本以为永远不会在这里再见到这样的笑容了。都是从试炼中*捡回一条命的修罗,经历过世间最惨痛残酷的待遇,他却依旧能够笑么?不冷不厉,不急不缓,那么徐徐地,从心底绽放而出的暖意。真的不该属于这个世界啊。   堂主对金罗刹道:“叫寇翔回来后立刻来见我。”他又转向玉罗刹,“好生安置他带回的那个女子。这件事不要让任何人知道,包括月姬。”   “可是堂主,这样……不妥。”罗刹素来对堂主惟命是从,但是此次,倾城没有立刻领命,“我们的人从那边回来都必须先经过三日隔离验身,此举关系到死界安危。就算是堂主你,也不该违抗。”   绝煞被这话惊得一愣,他万万没想到平日少言寡语的同伴竟会说出这般不知死活的话。若是以前那位堂主,她此刻怕早就命丧黄泉。然而,新任不久的步堂主没有怪罪她,反倒看着这位顶撞他的女属下,微笑起来。她再次愣住,有些恍然不实之感。   虽然是笑了,决议却并没有更改:“那么就让我来破一回例。这次情况特殊,我必须尽早知道她还安好。就算是帮我一次吧,你们以为如何?”   堂主屈尊说出这等话来,绝煞立刻拜倒领命:“属下万不敢当!堂主之命,我等定当竭力而为!”   倾城虽仍有微词,却也实在说不出拒绝的话。只能也同金罗刹一道跪下来:“属下遵命。”   但她又略微抬起头,看见步南萧满足的笑容,蓦地叹了一口气:   这样温和一个男子,真的不适合当这个堂主呢。 61.第七章双双遇险(1)   幻桥的尽头,生界的末处,死界的始端。在黑幕近在咫尺的时候,白世卿和任青瓷同时感觉到那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就连独角兽也开始不安地喘息起来。   更为奇怪的是,白世卿只觉得每往前走一步,脚底就跟灌了铅似的,似乎有某种力量在阻止他前进。头疼的感觉越来越清晰,身体每个部位都有不适的反应。这是为何?   任青瓷觉察到他的不适,继续不死心地阻止:“世卿,你不要再往前了。”   他斜目:“啰嗦。”   “死界比你想象中要可怕得多。万一……”   “不会有万一。”白世卿打断她的话,“难道在你心里,我就这么不堪一击?”   这种时候他居然在意这个。任青瓷无奈:“这是两码事。”   “一码事。”   “好,好好好。随便你怎么想。我觉得最好的方法是我回死界,找到皎月把她救出来,你在这里接应。皆大欢喜。”   他想了想,似乎也不错。只是:“你会不会跟她一起出来?”   “当然……”任青瓷没有继续说下去。她没办法*撒这个谎。一旦自投罗网回到死界,那便是新帐旧账一起清算,她还怎么可能再回来?恐怕连活着,也是不能了。   “不会?”白世卿替她说出这个答案。他的声音有些失控的颤抖,“不会……是不是?”   她别过头,不忍心看他,只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笑起来,有些凄惶的模样。   小白乖巧地在沉默的两个人中间蹭过来蹭过去,试图缓解这种惨淡的气氛。   白世卿突然牵过小白的缰绳,头也不回地朝黑幕走近。等任青瓷反应过来,他已经一只脚迈进死界了。   “喂!你回来!”任青瓷赶紧去追,这个男人一贯霸道蛮横自作主张。   她试图冲到他的前方再次阻挡他,也就是这个霸道的男人,一把牵起她的手,不给她丝毫反抗的余地。他红着眼吼她:“要死是么?那就一起!”   她错愕地站在原地,陡然间说不出任何话来。 62.第七章双双遇险(2)   死界之门有罗刹把守。肃穆的铜墙铁门,像一道坚不可摧的盾牌,阻挡着生界的光芒,隔绝着里面那个腐朽溃烂的世界。   独角兽被一顶造型古怪的帽子遮住犄角,麻布盖在身上遮住生辉的翅膀,看起来只是一匹奇怪的马而已。按照白世卿的指示,任青瓷幻作魔族少年寇翔的模样,他又不愿化作她的样子。于是堂堂的白家军少将为冒名顶替,只好牺牲一下,男扮女装。   起初这个提议将任青瓷吓了一大跳,她简直怀疑自己听错。他那样心高气傲的人,怎会不觉男扮女装是一种降尊折贵的屈辱?   还是说……在他的心里,她比他的尊严,更重要?   一想到这里,任青瓷的脸立刻心花怒放,眉开眼笑。结果被白世卿看到,便误会成这样:“你笑我?啊哼?你……不知恩图报,反倒嘲笑我?”气得要死也没办法,这主意还是他自己想的。看来护花使者也并不好当。   其实任青瓷打从心眼里觉得他的女装扮相真的很漂亮,恐怕她见过的女人里还真没几个比*得过他的。   她打趣:“白小姐,你说你是不是投错胎了呢?”   白世卿气得脸发青:“不识好歹的男人婆。”   她低声一笑:“那倒真是天生一对。”   “说什么?”   “没什么。”   好在他没听见。   结果走到门前,立刻被守门罗刹给拦下。白世卿立刻将脸侧到一边,可恨的是仍有几个罗刹被“她”的美貌所吸引。此般赤裸裸的亵渎简直是这位小王爷的奇耻大辱。   “兄弟,行个方便。”任青瓷刻意粗声粗气地说话,“小弟奉堂主之命去生界抓人,速速放我进去。否则耽误了堂主的事,你可担待不起。”   两个打头的罗刹耳语商量过一番。其中一个便问:“你小子可叫寇翔?”   任青瓷立刻点头:“正是,正是。”   “那就对了。堂主有话,叫你第一时间前往堂主府复命。”   任青瓷和白世卿对视一眼。不妙。这状况一开始就失控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到死界面临的第一个障碍便是如此高级别的人物。要瞒过一个普通罗刹倒是不难,可要在堂主眼皮子底下蒙混过关,难度实在不小。 63.第七章双双遇险(3)   白世卿迅速对她笑了笑,这一笑,让任青瓷瞬间安定不少。算了算了,其实有他在,凡事总能逢凶化吉吧。   谁知就在这时,一个女子凌厉的声音出现:“怎么?是寇翔带人回来了?”   守门的罗刹们齐齐朝着那个声音拜下:“拜见玉罗刹。”   任青瓷心里立刻咯噔一响。完蛋了。   白世卿并不知来人是何身份,但见罗刹们的反应与任青瓷的脸色,也知来人并非等闲之辈。他的个子本来就高,玉罗刹身形娇小,结果看她几乎有点俯视的感觉。倾城微怔,这便是*对堂主来说至关重要的那个女人吗?的确是美貌,只是少了些女人味。总觉得,怪怪的。   任青瓷见玉罗刹的注意力全集中在白世卿身上,心里紧张地要命,生怕会穿帮,赶紧拼命咳嗽几声。又不知平日寇翔如何称呼玉罗刹,索性就直接掠过称呼:“不知堂主对我与她作如何安排?”   倾城这才从白世卿身上收回目光,回答:“你这就去堂主府找堂主复命。至于这位姑娘……”她的目光又慢悠悠落回去,“遵照堂主的意思,我自然会好好照顾她。”   话说到这个份上,是不分开也不行了。但是任青瓷讷讷地看向白世卿,怎么也挪不动脚步离开。她有一种强烈的预感,他们此时分别,便不知何时才能再见,更不知还能否再见。   白世卿的眼中也第一次显露出这么坦然的担心,他看着她,皱着眉,仿佛有太多话难以言语。   “我走了。”   她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话。话一出口,莫名地就很压抑。   他眉头皱得更深,差点就忍不住上前将她带走。但到底还是忍住,毕竟这个地方不是中陆,不是生界,而是一个连他也奈何不得的死界。他不能冲动地将她陷入危险。   “保重。”他做出这样的口型,目送她离开。独角兽也念念不舍地朝着她的背影低呜。   “姑娘这边请。”玉罗刹向他伸手带路。   白世卿这才看清身处在一个什么样的世界:高山是嶙峋的白骨,河水是流淌的鲜血。路旁竖立着数不清的干尸,摆着形态各异的姿势。就在他的脚边,一颗没有躯体的头颅,在对他咧嘴微笑。   他牵着小白走了几步,突然踩到一样软绵绵的东西,抬脚一看,竟是一只新鲜的断手。   玉罗刹静看他的反应,眸子慢慢地眯成一线。她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   这位从生界来的女客人,太镇定了。 64.第七章双双遇险(4)   任青瓷化成的“寇翔”被带到堂主府内,带她来的人迅速带门离开,半刻没有停留。   *堂主府并没有外面看起来那般慑人,屋内陈设反倒极为雅致。墙壁上挂着水墨挥就的大好山河。当然,这画中山河是生界的,与死界骨山血河迥然不同。   画下摆着古琴,琴边搁着玉箫,萧边放着刚磨好的古墨。墨边……   就是这么一眼,让任青瓷迅速从恍然生界的幻觉中抽身出来。墨边的那一支笔,笔身是人的手骨,笔毫是人的毛发--这里,是死界。   “她回来了?”   当内室里那个声音响起来,她着实被吓了一跳。他没有走出来,但光听声音就知道有多忐忑。而且这个感觉……好熟悉。   仿佛是乍暖的春水,带着不属于这个世界的温润。   任青瓷并不太明白他所说的意思。谁回来了?那语气就像是等待久别的情人归来,急切中又有着诸多不安。可那对象,又怎么会是她呢?   “叫玉罗刹安顿好她,然后,”他顿了顿,“我去见她。”   “嗯。”她极快地应下一声,试图掩饰满心的疑惑。   但他突然想起什么,改口:“算了。我明日再去见她吧,天快黑了,她还是看不见我的。”他仿佛自语,笑道,“等了两百年再见,怎么能没有长进。”   任青瓷惊疑地抬头,有如被定身一般。这句话瞬间打消了她诸多疑问,却有升腾起更多不解。他说的那个“她”的确是自己,而且,他一直在等她?   他是谁?   是谁都好。此时此刻,多一个认识的人便多一分危险,更何况这是这个下令抓她的人。若是在以前,她索性就冲出去领死了,但是今时不同,白世卿叫她“保重”,她便要好好活着再见到他。   “你出去吧。”他的声音终究恢复到淡然,有一种她似乎熟悉的温和,“记得去领赏。”   “是。”她赶紧停止胡思乱想。拱手一拜,飞快地退下,生怕会节外生枝。   死界的夜比生界来得更早一些,等到任青瓷走出堂主府的时候才发现天色已暗,幻化术失灵了,眼睛也再次失明。蝙蝠结群而出,龇牙的魔鸟叼食地面尚未腐烂的死尸,腐烂的肉体里滋生出僵灵冥虫。   当她还是小孩子的时候从来不敢走在死界这样的黑夜里。而今再也看不见夜色,反倒能走得坦坦荡荡。   不好!任青瓷敏锐地听到有急促的脚步声向这边过来,有人来了! 65.第七章双双遇险(5)   “二姐!你慢点啊!”   任青瓷看不见路,根本无法退开,此时又已恢复真身。听见声音已近在咫尺,她来不及多想,飞快地俯身从地上抓起一把不知什么黏液便在脸上一抹,顿时一股腥臭的味道扑鼻而来,恶心得她想吐。   “哎呀--”来人自然看见她了。一个尖利的女声大叫,“脏死了!这谁啊?!”   任青瓷心中紧张地要命,然而却要做出淡定的样子,适度加一点惶恐,拜下:“主子饶命!”   虽然不知来者何人,但是能在死界的夜里大呼小叫的,只能是主子。   夏姬捂着鼻子,一脸嫌恶:“狗奴才!半夜三更的瞎逛什么!从哪里逃出来的?”   任青瓷心中一惊,却不敢贸然答话。   “不说话是么?哼,这一个个的都反了!一个月姬也就算了,如今倒连一个狗奴才也敢对我不敬!来人--”   身后立刻有人*应声:“在。”   “给我……”眼看着就要对她进行发落。任青瓷抬头,朝向方才叫“二姐”的那个声音,始料未及地朝她拜倒:“主子救我。”   那个人便是最小的秋姬。她被任青瓷突然的求救吓了一跳,秋姬本身就是个善良的人,面对专门冲着她来的求助断没有袖手旁观的道理。   “呀!二姐,”秋姬拉住夏姬的袖子,“刚刚天太黑我本没看清,现在才发现,原来我的婢女呢。你看在我的面子上,不要责罚她好不好?把她还给我我吧。”   夏姬将信将疑,看看任青瓷,又看看秋姬:“你的?我怎么没见过。”   听到现在任青瓷已经摸清楚大概。这个提到月姬的凶恶女子必定也是公子身边争风吃醋的姬妾,但另外那个声音温婉一些的却似乎可以仰仗。还好身为巫司多年,早练就这识人断事的本领。   任青瓷立即答话:“回主子,奴才长相粗鄙,自然难登大雅之堂。只怕吓坏了夫人们,公子降罪下来,奴才怎么担待得起。”她听夏姬没有再说话,才又大着胆子说,“谁不知公子对夫人宠爱有加呢?”   夏姬脸上立刻阵红阵白起来。虽说她不受宠是事实,但外人倒不一定这么想。毕竟公子时常放出些有名无实的假消息,装作经常驾临天一楼的样子。即便无法真被宠爱有加,得到这个名声也是好的。这么一想,夏姬的气也就消了一半。   秋姬见状赶紧接话:“是啊是啊,我是怕吓到二姐。可这丫头做事勤快,我离不得她的。二姐把她还给我,好不好?”   秋姬素来乖巧,两个姐姐间不甚相合,对这个妹妹却还都有几分宠溺。夏姬半推半就地答应下来:“好,答应就是了。不过以后别放任奴才乱跑,若是让公子发现,看你怎么收场。”   秋姬笑着拉起夏姬的手:“谢谢谢谢,还是二姐对我最好!”   夏姬无奈地拍拍妹妹的手:“你啊……就是太善良了。对一个下人都这么好。能在死界生活下去,真是个奇迹啊。”   低着头的任青瓷听见这话心里立刻翻江倒海一般滋味。曾经的殷皎月也是如此善良乖巧的一个女孩子,而今沦落死界的她,又是什么样子呢? 66.第七章双双遇险(6)   秋姬将任青瓷带回天一楼。特地叫人打来水给她清洗,又将自己的房间上了锁。等任青瓷将脸洗干净,秋姬忍不住惊叹一声:“原来你这么漂亮啊。”   任青瓷向来被男人当做同类,没人夸过她漂亮,一听之下也有些不好意思:“夫人谬赞,哪里比得上夫人您。”   秋姬“嘻”一声笑起来:“你就别跟我装蒜了。你又看不见我,怎么知道我漂不漂亮?”   任青瓷听得一怔,她原来早就看出她失明。   秋姬十分得意:“嘿嘿,觉得我厉害吧?不过你才是真厉害,我二姐竟没发现你是瞎子。我看得出是因为我略通医理,不然也要被你蒙混过去的。”   任青瓷笑了笑,这个女孩子让人觉得极为可亲。   “还有哦。”她又说,“不要叫我夫人长夫人短。其实除了住在这天一楼以外,我可没觉得自己半点像夫人。往后在外人面前叫我小姐,私下里就叫我秋儿吧。”   她说这话的时候似乎很委屈。任青瓷听得出来:“是不想当这个夫人?”   秋姬听出她是在打趣她,立刻就脸红:“不是。只是公子不喜欢我,也不喜欢姐姐们,他只喜欢近水楼。”   任青瓷记得寇翔曾提到过近水楼。近水楼台先得月。看来这个月姬专宠连累了不少人。   “那你呢?你可喜欢公子?”   青瓷不是个爱盘问人私事的小女子,对于有救*命之恩的秋姬却忍不住要关心。   秋姬的脸更红,还好她是看不见的:“嗯。”她的声音很低,很羞涩,“哪个女人会不喜欢公子啊。他……是全天下最美丽的男子呢。你不知道他有多美,我只见过他两面,就再也忘不掉了。”   任青瓷没有说话。她曾见过少年时代的公子,的确是绝代风华,颠倒众生。即便是她身处生界见多识广的两百多年间,也没有见过比他更美的男子。   但那话她不苟同。即便公子美貌天下无双,她满心挂念的也是另一个人,他不如公子美得张扬,却自有一种厚积薄发的神韵。   如今她自己暂时能保得安全。那么白世卿呢?此番能否化险为夷? 67.第七章双双遇险(7)   白世卿被玉罗刹带到一间厢房。这房间一眼便知是精心布置过的。大到床帘罗帐长明灯,小到花团细蕊梳妆盒,样样都精细妥帖。他不禁暗暗皱起眉头,这是哪个家伙的杰作,一点都不适合男人婆。   不知何时金罗刹也进了房里,白世卿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毕竟平生头一遭被一个大男人色迷迷瞧着,感觉相当憋火。   玉罗刹顺手点亮桌台红烛,冷哼:“堂主说你夜里是个瞎子,并没说过还是个哑巴。”   她的*态度很不友好。白世卿选择性忽略这一点。他在意的是另一件事情:那个尽心尽力把“任青瓷”带来这里的堂主似乎对她了如指掌。他们可是故交?   “绝煞!”玉罗刹狠狠瞪向直愣愣看“美女”的金罗刹,“明天的试炼准备好没有?”   金罗刹很扫兴地收回目光:“马马虎虎吧。堂主都不急,你急个什么劲。”   “堂主吩咐我们按规矩办,你全当耳旁风是吧。哼,咱们等着瞧。看看此次试炼过后,你的金罗刹之位还保不保得住!”   玉罗刹说完狠厉地各剜了金罗刹与白世卿一眼,转身风一般离开。   白世卿突然很想笑。难道说死界的女人都是像男人婆那般凶神恶煞的么。又一次想到那个死女人……慢着。不对头啊,任青瓷被带去见堂主了。幻术那点小把戏断不能瞒得住堂主。如果说他认出她来,他俩又真的是旧相好,再加上百年未见,岂不是如干柴碰见烈火?万一要是旧情复燃的话,那可叫他如何是好。   想来想去,他都不能在此坐以待毙。   于是白少将忍着被自己恶心死的危险,向色迷迷的金罗刹抛了个媚眼,这招果然奏效,绝煞立刻就浑身酥软起来。只是白世卿声音醇厚,一说话就会露馅,只好沉默着将手中茶盏递过去,金罗刹一伸手来接,他看准时机,端茶的手立刻反转,顷刻抓住对方脉门。眼看茶水便要落地,另一只手迅疾地捞起,一滴两滴三滴,茶纷纷回到盏中,滴水未落。   那金罗刹正要反抗,却被白世卿双目一瞪,忽而仿佛看见重瞳双影,意识逐渐不清醒,不一会儿便沉沉昏睡去了。   其实若不是这金罗刹好色轻敌,怕也不是那么好对付,白世卿掐住他脉门的那一刻便已发现,他是个生界里不多见的高人。   这陌生诡异的死界到底隐藏着多少高人?他不禁有些担忧,不是为自己,而是为青瓷。 68.第七章双双遇险(8)   一念至此,白世卿立刻循着死界男子装束换成男装,从昏死的金罗刹身上搜出令牌,从容不迫地从厢房中走出去。他必须要赶去堂主府救她。   然而,就在白世卿蒙混到马棚去牵小白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你以为就这么跑得掉?”看来此人已在此恭候多时,只等他自投罗网。   白世卿在这里熟人不多。他无奈地笑了笑,回过头,果然是方才假意离开的玉罗刹。他一转头,却让倾城怔住--   这样一个惊绝的男子,有着连黑夜也无法掩映的光华。恐怕整个死界里也只有公子才能与之一较吧。   公子之美胜在阴柔,而他之美胜在阳刚。   方才他扮女装之时,总觉得美则美矣,却有说不出的不妥。也难怪。如此清锐的男子气概,到底还是适合男子的装扮,尤其这身简明精短的罗刹服,再适合他不过。   “跟我一起来的少年现在何处?”   他被当场抓住,丝毫没有慌乱,反而如此从容地向她问话。倾城觉得自己没有看错,此人绝对是个人物。   “少年?”倾城嗤笑,“你当我到现在还不知情?那所谓少年恐怕便是真正的任青瓷吧。”   白世卿倒笑起来:“姑娘好见地,比里面那个草包聪明。”   *“嗯……”倾城之笑晦涩如深,“绝煞的确是个草包,自然要有人取而代之。”   “姑娘此话怎讲?”   “恐怕你早就心知肚明了,何必多此一问。如今你别无选择,何妨试他一试?倘若你能通过三层试炼,直到最后打败绝煞。金罗刹之位,就是你的。”   “呵。”白世卿轻笑,十二分的不屑。想他贵为中陆小王爷,哪里稀罕这么小小一个金罗刹的位置。   倾城似乎知道他会有此反应,清咳,四面环顾后才对他低声耳语:“金罗刹只是第一步而已……难道,你就不想当堂主么?”   罗刹堂堂主?白世卿脸上的笑容赫然收拢。此事自然是非同小可。莫非眼前这个女子是想借刀杀人而后谋权篡位?他自小随肖太傅的学习中也包括官术权谋,况且在白府之中耳闻目染,不说深谙其道,至少也懂得其中。   见他依然无太大反应,倾城也有些沉不住气了:“不愿意?如果不这样做,还能有什么办法在最短的时间内在死界立足?要知道在这个地方,爬得越高才能活得越久,否则单凭你自己是无法保全你和她两个人的。”   便是这一句话不偏不倚地说中白世卿的心思。   在中陆,他是小王爷。在生界,他是北云神子。但是在这个死界,他什么也不是。   这样的他要怎么保全犯下诸多死罪的任青瓷?但要他跟这些低劣的种族同流合污…… 69.第七章双双遇险(9)   倾城见他表情松动,赶紧趁热打铁:“三生门,万鬼哭。或许你是怕了。”   白世卿当然知道这女子是在激将他。事情若真能如她所言倒也不算坏,只不过:“白某是从生界来,且对姑娘来说底细不明,又不过一面之缘,居然敢将如此重大的计划交付与我……”他摇头一笑,“你就不怕我是你们死界的敌人?”*   “是敌非友也不无可能。”倾城直视他,深碧的眸子里涌动着样异样的坚持,“但我管不了那么多。我只知道如今能把他挤下那个位置的人并不多,也许你算一个。我愿放胆一试。”   “听起来你跟那位堂主有深仇大恨?”   似乎就连他这个外人也能坐得的堂主之位,她却唯独不让那个人好坐。真有意思。   “这个不用你管。”她避开这个话题,“两天之后第一生门开启,我会帮你混进去。至于能不能顺利通过试炼活着走出三生门,那得要看你自己的能耐。”   白世卿不以为然:“你是认为那个草包都能通过的试炼我会过不去?”   “话不要说得太早,试炼难度可是因人而异。”   “如果我活着走出三生门呢?”   “那你便有机会向金罗刹发出挑战,若你战胜,便可取而代之。”   “然后?”   “然后……”她的声音陡然一缓,“然后便是堂主。只要打败金罗刹,你就有权选择挑战堂主之位。”   他蓦地一笑:“似乎没得选择。”   倾城点头,收回方才的一瞬迷离:“明日我会派人前来接你,其他事情日后再说……”她顿了顿,“前提是你能活着走出三生门。”   白世卿不置可否,对于这所谓试炼他并无过多担心,反而倒是不放心青瓷心爱的独角兽:“我提个要求,你得答应。”   “你说。”   “我要带小白。”   小……白?倾城惊讶地看了看他身旁,突然明白过来,小白应该就是马棚里这匹披着麻布的白马。此般情景令人忍俊不禁,那样一个高大冷峻的男子,居然给马起这样一个昵称。他看着她,马也看着她,几乎一模一样的眼神,煞是可爱,她就算不想答应也是不行了。   “好。”   她刚说完这个字,那匹叫做“小白”的马儿就对她咧开嘴,露出一个类似笑容的表情。 70.第八章三生门开(1)   第二日,天一楼。夏姬将近水楼送过来的血燕莲子羹用力砸在地上摔个粉碎,指着送羹的婢女的鼻子便开始骂:“贱东西!想烫死我不成?公子给你家主子送了多少好东西,送这个来炫耀是不是?怎么不放毒呢?毒死我算了!毒死我……像毒死我四妹妹一样啊!”   “住口!”原本不出声的春姬终于无法坐视:“说的什么混账话!”   冬姬的死自然跟月姬脱不得干系,但公子既然不追究,此事便是禁忌,大家心照不宣都不再提及。夏姬也是被晾得太久了,太憋屈,如今一日比一日更加放肆。若到哪天真的惹恼了那个人,只怕会比冬姬死得更难看吧。   任青瓷默默站在秋姬身后扮演着侍女的角色。这几天她已经慢慢摸清这三姐妹的秉性:秋姬单纯善良,虽无心机却好在话不多,自然也惹不出什么麻烦。夏姬头脑简单偏又心直口快,往往祸从口出,她自己犹不自知。倒是那位春姬,因为年长,比几位妹妹更多些阅历,心思缜密,懂得如何进退取舍。   都说打狗还要看主人,夏姬这回给月姬的侍女如此难堪,摆明了是跟月姬过不去。就连青瓷也不禁要为这个莽撞女人的未来担忧了。   任青瓷走上前扶起被夏姬推倒的侍女,满脸堆笑:“夏主子今日身体不适,难免火气大些,你不要放在心上。还请回去不要声张才好。”她说罢偷偷给那侍女塞一吊钱。这钱是昨天秋姬专门给她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今日便派上用场。   这也是她在北云官场上学到的本事:若是用钱能解决的问题都不是问题。   那侍女赶紧收起钱,对任青瓷抱怨:“我们月主子的脾气大家都是知道的,给脸不要脸的人啊……”她哼道,“都得死。”   “知道,知道。”   一回到房间里秋姬就忍不住夸她:“就知道你最厉害,三两下就摆平了。”   青瓷笑了笑:“这事还没算完。你们日后都小心一些,光看那丫头便知主子是不好惹的。”   “就是,谁敢惹月姬啊。”秋姬无奈地叹一口气,“她是玉罗刹出身,不好惹呢。”   “哦?”任青瓷倒是第一回听说这个月姬竟当过玉*罗刹。罗刹堂走出的女子要与这些闺阁小姐们斗,自然是绰绰有余。   即便是对于那个完全相反立场的人,秋姬竟也毫不掩饰她的钦佩:“二姐总说月姬不好看,其实我不觉得。月姬的气质是脂粉涂抹不出来的。她只不说话站着,就能让你感受到那种气质。只不过她太清冷,冷得让任何人都无法靠近,有时甚至包括公子……”提到自己的心上人,秋姬脸上现出小女儿样的娇羞,“你知道么,整个死界只有月姬敢那样对待公子。而且,也只有她忍心那样对他。公子那么好看。” 71.第八章三生门开(2)   只是养在深闺的女儿家并不知道,那绝世俊美的容颜下藏着怎样一颗灭世恶魔般的心。   恐怕只有那个心狠手辣的月姬才是他的同路人。他与她在利刃刀尖共舞,旁的人都只是陪衬。   秋姬很难找到能说体己话的人,如今面对青瓷简直言无不尽。她偷偷压低声音,很神秘的样子:“最重要的是,喜欢月姬的人并不只公子一个……”   “哦?”任青瓷有些意外,“还有敢跟公子抢女人的?”   “嗯嗯。”秋姬赶紧点头,“别人自然是没那个能耐。可罗刹堂堂主就不一样了。当初由主人亲自创立的罗刹堂,连公子都不得不忌让三分。”   堂主?应该就是她那天隐隐见过的那个人。原来那个让她感觉有些熟悉,说着她不明白的话并且似乎认识她的堂主,也喜欢这个月姬啊。   竟敢当公子的情敌。他的胆子可真不小。   任青瓷问:“你知不知道月姬叫什么名字?”   秋姬摇头:“大家都称她月姬,至于具体叫什么名字,或是什么族类,应该很少有人知道吧。”   “有什么办法能够见到她?”她必须亲自去探清月姬与皎月之间的关联。   “这……”秋姬似乎有些为难,“虽然两楼之间只有一湖之隔,要见到月姬却也并不是容易的事。近水楼戒备森严,闲杂人等根本无法靠近。”   “那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在楼外见到她?”   “哎?”秋姬被这么一提醒,立马想到,“对啊,明天就好!明天三生门开,试炼的开动仪式,我怎么把*这个给忘了。月姬和公子那时都会驾临‘三生门’,你跟在我身后,或许可以瞧上她一眼。至于能不能说得上话……我却不敢保证。”   “没关系。请秋儿姑娘明天务必带我前去。”   一切都只有等明天见到这位神秘的月姬再从长计议。   明天啊……   谁都以为明天不过周而复始又一次试炼,月落日出又一个黎明,却不知诡谲的星相正俯首窥探着整个北云大地,天边露出凶险边角的红光,如同两界最惊心动魄的未来。   蛰伏在黑夜中的罪恶,隐匿在平静里的暗邪,都在这诡异的预警之下蠢蠢欲动。 72.第八章三生门开(3)   空影洞,仿佛凭空出现在另一个空间的黑暗洞穴,是潜藏在死界最深处的最高机密。   一个漂亮的女童正含笑坐在盘龙石柱顶端拨弄她长发,似是普通孩童戏耍一般模样。乍看极为养眼舒心,然而,当你从远处看清整个画面--   那一头金子般璀璨的长发从柱顶垂至柱低,竟有她一百个身长的高度!   女童笑着拔下一根金色的长发,那头发立刻如利剑般飞起,在空旷的洞穴中交织出一个巨大的光网,她轻盈地跃入网中,如孩童游戏般单脚蹦过每一个格子。直到最后一个,她停下来,仿佛看见什么有趣的事,“咯咯咯”笑个不停。   光网编织的簌簌声响,与女童咯咯不断的笑声,使洞穴之中充满莫名诡谲的气氛。   突然间,巨大石柱的后面传来一个男子的声音,然而声音出处却又并没有任何人:   “阿梦,又淘气了。”   被称作阿梦的女童转过头,朝向那个只有声音却没有实状的方位咧嘴一笑:“主人,真的很有趣哦。”   “哦?”这位传闻中最凶恶残暴的主人,竟有着这样年轻舒朗的声音,“什么有趣的事?说来听听。”   阿梦一个转身,迅疾地落回石柱上,只见那巨大的光网收拢,织网的头发重回她手中,但金色*光泽褪尽,变成老者般的苍然白发。   “主人你听好呀,阿梦要念判词了,只有一遍哦。”   她说罢对着白发吹了一口气,只见白发瞬间化作粉末,被女童吹起飘散,如同、如同随风飞扬的骨灰!就在粉末飞起的瞬间,女童漂亮的脑袋居然慢慢旋转起来。旋转中的阿梦紧闭双目,念出了这样的话--   “叛徒之血,青白之意。神魔相生,龙虎相聚。”   当最后一个音落地,阿梦旋转的脑袋终于停止。然而停的时候似乎不太对,女童下意识地低头,果然看到的是自己的后脚跟。她嘟囔一句:“讨厌,怎么又反了。”而后“咔咔”两声转回来,才发现主人好半天没有说话。   “主人……主人!你还好吧?”   没有人答话。阿梦这才看见铺满云梯的白面上多出一串向上的脚印,空中楼阁的门帘被一双虚无的手撩开,原来他又到那里去了。奇怪啊,竟没有对判词做任何指示么? 73.第八章三生门开(4)   “主人。”   洞外响起另一个男子的声音。与主人的舒朗截然不同,那声音是发自骨子里的冷漠。   或许每一个鬼族男子都如他们的血一样,是没有温度的。   女童突然跳下高高的石柱,饶有兴趣地打量这个即便跪着依然脊背挺直的男子。真是个百看不厌美男子呢,所以主人当年挑中他,是因为跟那个人长得相像吧。   修寂引没有听到回音,自己抬起头,刚好对上女童对着自己花痴的笑容,赶紧重新颔首:“梦大人。”   悄然走近公子一点不被察觉,她自然不是个普通女童。她是梦魔,是主人之外唯一知道生死界秘密的人。除了主人,谁也不知道她小小的身体里究竟储藏着多么骇人的力量。   “嘻嘻。”女童笑起来,凑近他那张完美无缺的脸,“真好看呐。”   看见修寂引眼底有压抑的厌恶,她却故意离他更近一些,娇俏的鼻子抵在他眼皮子底下,声音里带着不该属于她这个年龄的妖异:“这么好看的一张脸,怎么殷皎月就是不喜欢呢?”   修寂引蓦地一怔,眸中因这句话激起一道冷厉的寒光。   梦魔笑了笑,小手一推,修寂引没躲,立刻被推倒在地:“步南萧哪里比得上你?殷皎月可真没眼光啊。”   修寂引狠狠的拧起眉,那是心头最隐秘的溃败,却被如此轻易提起,无处可藏。   “阿梦。”主人的声音终于再次响起,“行了,适可而止。”   女童梦魔“嘻”地笑起,又恢复到天真烂漫的模样,仿佛刚才真不过是童言无忌。   “修。”他唤道。   “主人。”修寂引垂首。   “明天试炼准备得如何?”   修寂引被问得愣了愣,主人召他前来竟是问这个。虽说罗刹堂试炼确是一年一度的大事,却也实在没有惊动主人的道理。莫非……此次试炼当真有*什么蹊跷?   即便是面对至高无上的主人,公子的表情也是冷的:“试炼一切妥当,请主人放心。”   主人没有再说话。倒是阿梦再次调皮地跳到修寂引面前:“高梦蝶说,那个与我们作对的女巫司不见了。”她笑得很纯真,“你说她是不是已经到死界了?”   修寂引回答:“属下不知。”   “明日试炼无论发生任何状况都不准轻举妄动,一切顺其自然,你记住。”   修寂引微诧,这就是说明天果然会发生异动么?   阿梦继续笑着:“无论到时有多么离奇的事情发生,你都只能静静看着,千万不可以随便插手哦。”   他低下头:“是。”   “你退下吧。”主人发话。   修寂引点头行礼,悄无声息地退出空影洞。黑暗的洞穴再次陷入无声的死寂。 74.第八章三生门开(5)   阿梦稚嫩的童音打破寂静:“主人,修并不知情呢,看来并不是他啊。”   那么,是那个刚刚登上堂主之位的步南萧?是他从生界引来了那两个人,即将搅乱死界的星罗密布的棋盘,掀起一场翻天覆地的变革。   阿梦苍白的小脸上突然现出诡谲的笑容来,她仿佛闻到了浓烈的血的气息。主人明知殷皎月是神族,却默许公子与她的恋情,暗中对两人间的不信任推波助澜。   死界如一张血盆大口,只等着有一日,将息息相关的众人一网打尽。这一切的一切,都是在等待那一天的来临么?   叛徒之血,青白之意。神魔相生,龙虎相聚。   --难道说消失八千年的青龙、白虎两族终于出现了?   可谁是龙?谁是虎?谁是神,谁又是魔?   八千年前,四神分裂,两皇相争,成王败寇,当玄武神君释天高擎战棋占领中陆天塔宣布君氏王朝建立,战败的白虎神凌断空就注定成五陆历史的丑角。   如今,毁天灭地的“夺天之战”被世人遗忘。史官编纂的《五陆史》中只有对玄武神的歌功颂德,而对曾与神尊同在一个战场白虎神极尽恶言,正史中早已没有所谓真相。只有寥寥几本流落民间的野史还记载着这位乱世枭雄的丰功伟绩、四神之间纠缠不清的爱恨情仇。   自“夺天之战”后,玄武族尊为神,*朱雀族贵为巫,青龙族与白虎族消失无踪。   但谁也想不到--当年的白虎神还活着。纵然失却肉体与灵魂,却仍以虚无之身存在于天地之间!   他本不是魔,世间本无魔。可令今日四陆邪魔众生,鬼怪横行的,偏偏就是他这个神!   北云死界空影洞,便是白虎神凌断空、青龙神语素影八千年来的藏身之地。   云梯上的空中楼阁之中,温柔的守护之光围绕着一方冰棺,棺中躺着一位已经死去的美丽女子。她的脸色苍白无色,却依旧带着生时最温婉的微笑,凝固成永恒的天姿绝色--   谁又会相信,主人兴师动众地建立起这个庞大的狂魔帝国,掀起四陆战乱鬼哭狼啸,以虚无之身对抗中陆天塔上那个天下至尊的神灵,并不是为了复仇,只是为了这样一个死去的女子?   用全天下生灵来为她殉葬,他只要她复活,不惜一切代价!   “素影。”凌断空深情地呼唤着已然沉睡八千年的青龙女神,他的爱人,“我一定会让你活过来的。” 75.第八章三生门开(6)   乌云蔽日,风沙凛冽。四方高山围出一片凹下去的辽阔空地,所有渴望成为罗刹的人都站在那里面,等待着吉日良辰,三生门开的那一刻。   每一方高山之上都坐着死界不可小觑的人物。最高的正北方是公子与月姬,有如死界的男女主人一般威仪华贵。与之相对的南方次高,堂主之位,但今日这个位置空空如也。西方是金玉两位罗刹。东方是春夏秋三位美姬,任青瓷便垂首站在秋姬的身后。   山与山之间有着数丈距离,隔着这样远,任青瓷看不到月姬的正面,略微看到她的侧脸,果然如传言所说并不太美,顶多只能算端庄清秀罢了。   然而,她周围却似有一种极为特别的气场,让人不由觉得坐在那个位置上的,只能是她。   突地--   只听见“咚,咚,咚”三声雷霆般的鼓响,仪式开始,三生门就要开启!   玉罗刹站在山顶紧张地注视着山下,凹场中的试炼者黑压压一片,她安排的白世卿就在里面。身旁众位试炼者各自牵着马匹紧张准备,白世卿倒只牵着小白逡巡着每一方高山,直到看见那个空荡的堂主之位,不禁心中一紧。那个堂主跟青瓷……相认了?所以连仪式都不来参加?东山的任青瓷却只小心观察着月姬,丝毫没有注意到凹场中的两个小白。   北山,月姬也注意到步南萧没有来,描摹精致的眉微微蹙起。胡作非为!他居然连这样重要的场合都敢缺席。公子注意到皎月的焦虑,心下冷哼:他倒要看她这回怎样替他收场。   试炼场中各人各怀心思,天边乌云更深,原本唯一线微光骤然熄灭,天地陷入一片死寂之中。不好!在这似夜非夜的场景中,任青瓷的视线迅速模糊。   凹场的地面上,风缓缓拨开满*地黄沙,被沙尘掩盖的第一生门渐渐露出它的形状,在灰色天空下发如血样惊骇的红光,试炼者身旁的马儿们开始不安地喘息,等到通往地狱的大门终于点点展开,疾风从地底席卷而上,人群开始骚动,马群开始嘶鸣。   只有那纯白色的一人一马,不惊不诧,镇定自若。   狂风卷起白马身披的抹布,久受憋屈的翅膀顷刻间失掉束缚,“唰”地一声,畅快地伸展开来。头顶奇怪的帽子被摇掉,额上突然见天日的犄角顿时发出绮丽无双的七色彩光。   “那是!”人群中有人大叫起来,“那是独角兽啊--”   就连北山上的公子也不禁敛眉起身,独角兽,这世间罕见的神兽竟然出现在死界。   那么,谁会是它的主人? 76.第八章三生门开(7)   白世卿没料到这么快就成为众人的焦点,对于闯祸的独角兽却只轻拍拍脑袋以示惩戒,而后无奈地笑了笑--宁愿身犯险境也不肯背着那些破抹布,这小家伙骄傲的性格倒是越来越像他了。   殷皎月有些意外。身旁起身的公子仍旧只静默看着,显然准备放任不管。   任青瓷看不清楚,却也觉出异常,悄声问秋姬:“那是什么?”   秋姬仍然还没从见到这一幕的惊骇中缓过来:“是……是独角兽呢!独角兽与它的白衣骑士!好美啊!”   独角兽?白衣骑士?会不会是世卿与小白?   就在这时,第一生门终于全然开启。如同一个巨大的窟窿,翘首等着试炼者们自愿涌入它危险的怀抱中。有人开始跳下去,接着第二个,第三个……越来越多的人马*消失在地面,白世卿拉着小白想尽快下去,可是小白倔强地不愿意动。   白世卿劝它:“怎么了,小白。怕死的不是男子汉。”说罢再去拉它,它还是扭着身子不肯上前,反而仰头向着四方高山一个个望过去,似乎是感觉到什么,又似乎在寻找什么人。   当所有试炼者都已经跳下去,凹场中只剩下他们两个。时间慢慢流逝,第一生门在开始合拢了……小白仍旧在寻找。白世卿有些着急:“走了!”   小白仍旧固执地不动。北,西,南……东!东山!它终于看到任青瓷了!   “呀!”秋姬惊讶地叫起来,“青瓷,独角兽在看你呢!”   任青瓷大吃一惊,真的是小白么?   白世卿不明白它的反常,只觉察到生门很快就要关闭,就要来不及了。他狠狠拽过小白身上的缰绳,朝着第一生门走过去。小白痛苦地仰头嘶鸣一声。   “青瓷,独角兽又冲你叫哎!”   虽然仍看不清,任青瓷却再也没有怀疑。一定是小白!是他们在底下!   白世卿终于拉着小白跳入了第一生门,独角兽的四角瞬间淹没在深不见底的黑暗地狱。   “青瓷,他们跳下去了!”   就在秋姬说着这句话的同时,任青瓷已经顾不得任何,竟从高高的东山之上纵身一跃,朝着眼看就要合闭的大门坠落下去。万一一个来不及,生门在她落下之前关闭,她便是摔得粉身碎骨。但是这一刻,当世卿与小白同时进入那个生死未卜的地狱,青瓷只知道她不能就这么当做一切都不知情。   她曾经是从那个地方逃出来的,而今她愿意为了他们,重回地狱。   “青瓷!不要--”   秋姬全然忘记了应该保持怎样的仪态,她想要拉住她的,可是没有拉住。秋姬惶恐的叫声在整个空寂的山间回荡,有一个人却因她叫出口的那一个名字,浑身顿时麻木如同冰封。   殷皎月怔怔地盯着直直坠落的那个女子身影,木然地站起身来……   在任青瓷落入地狱之后,生门终于彻底合拢。她的身影被吞没在最后一丝黑暗里。   最后一刻,到底还是赶上了。   公子无声拧眉,从开始到结束,始终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原来这便是梦魔所说的离奇之事,而他依言,不得插手。   月姬站在他的身旁,一贯冷漠的声音里有几分辨不明情绪的颤抖:“任青瓷……”   公子这才有些意外:“她?”便是令皎月恨之入骨多年不忘的那个女子?   “是的。”殷皎月立于北山之巅,俯视着那个她曾经历过地方,“任青瓷,她终于来了。” 77.第九章三层试炼(1)   第一层试炼地是一个一望无际的荒野。任青瓷落在地上,前面是百千试炼者骑着马匹在奔腾着,周围有刀风“飕飕”刮过,技穷的试炼者接二连三地人仰马翻。   好在这里尚不是黑夜,青瓷还能分辨得清前面的路。正前方有个死去的试炼者落马,她趁机抓住马的缰绳,那马儿受惊一路狂奔,马疾*行着将她拖带出一段路,脊背被地面的沙石被刮得生疼,她丝毫不顾,只等待一个有利时机……就是现在!终于纵身一跃,跳上马背。   对于这里任青瓷并不算陌生。   两百多年前,她还只有十岁。经历过预炼千般酷刑之后才得到进入这里的资格,但其实这里有着比酷刑更令人胆寒的未知。她记得那种痛不欲生的绝望,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十岁的小女孩惊恐地躲避刀风剑雨,直到失明,直到陷落,直到逃亡。   突然,一条毒蛇从身侧草丛里飞出。任青瓷一手驾着缰绳,另一只手稳稳地抓住毒蛇,准确无误地掐中它的七寸。她没有忘记,当年便是被这种东西毒瞎了双眼!   她手中狠狠一紧,毒蛇在她手中立刻断成两截。   身旁不断有试炼者倒下,惊叫声,痛呼声,断手残臂数不胜数。   “驾--”任青瓷拼命催动跨下的马,再快一些。她必须在规定的时间内找到第二生门,不然时辰一到,这里便会陷落,逃不掉的人只能坠入黑狱等死……就像,当年。   “世卿!小白!”她一边狂奔一边呼喊,然而普通马匹毕竟比不过飞翔的独角兽,纵然她已经拼尽全力还是徒劳,但是,要快啊,否则无法在第二生门关闭前找到他们。   任青瓷终于看得到远处天空展翅高飞的独角兽:“小白--”她再次呼喊。   独角兽灵敏的听觉注意到主人的声音,长鸣一声做出回应。白世卿本正与天上的鸟怪缠斗,险些被突然掉头的独角兽震得从天上掉下去:“怎么了,小白?”   然而就在他与它低头看向地面之时,任青瓷的坐骑马失前蹄,刚好将她摔进身侧的草坪里。更糟糕的是,就在这同一时刻,天色突然暗掉,青瓷眼前陡然一黑,看不见了。 78.第九章三层试炼(2)   她的身子被掩映在丛生的长草中,从那样高的天空俯视根本看不见。   白世卿与小白都没有发现她。眼看前方生门即将关闭,他们立刻重新向着终点冲刺过去。而任青瓷,犹如历史的重演,时隔两百年仍旧没能逃过这一劫。   第二生门的彻底关闭完全阻断了此处光明的来源,黑暗静寂无声。任青瓷仰面朝天躺在草地上,眼中是无穷的黑暗,耳畔是失败者的惊叫,那种感觉……比两百年前还要绝望!   命运就是这样一种东西,你在成长,它也在变强,当你百炼成钢胸有成竹,它便会向你露出更加凶狠的獠牙,纵使你再如何努力,也始终无法逃脱它的魔爪。   任青瓷听见身旁有毒蛇急速靠近,她本想起身逃开,但是转念一想,却并没有动。既然反抗不得,那就索性屈服,屈服于命运吧。   夹击而来的两条毒蛇同时咬住她的两边肩胛,她痛苦地呻吟一声,眼前厚重的黑色点点融化成透明的白……   只听轰然一声巨响,整个荒野,陷落了。   世上最可怕的噩梦不是噩梦本身,而是走出虚幻亲身经历这个噩梦;世上最可怕的回忆也不是回忆本身,而是在你拼命要忘记这段记忆,却又被迫再一次重温。   当任青瓷从昏迷中醒来,看清楚周围的环境,勇敢如她却还是止不住浑身颤抖起来--   两百年了。她又再一次置身黑狱,重新落入当年好不容易才逃离的灾难。   这个黑狱并不是当年那一个,但这腥臭而冰冷的味道却是熟悉的,永远不曾忘记。一切恍然昨日,是谁的话犹在耳边:“瓷娃娃不要怕,有小哥哥在这里。”   周围一起掉下来的失败者在哀嚎,在乞求,在咒骂……但那都是徒劳。牢狱里没有光,唯*一用来照明的是四壁上蠕动的青色荧光虫。   “小心!”任青瓷眼疾手快,拉回一个企图靠近墙壁的人,“虫子有毒!”   若是人的肌肤粘到这种荧光虫,不出三日就会身亡。尸体会变成虫子一样的荧光色,给黑狱带来更强烈的光,死的人越多这个地方便更明亮。   因而,当强者需要更多的光与暖来维持生命之时,他们不惜杀掉弱者照亮自己。但其实无论活得短的或是还是稍长的,终究都只能成为黑狱中的一盏灯。任青瓷恐怕是唯一活着逃出去的人吧……   在这件黑狱的隔壁或者隔壁的隔壁,还有众多与这里相似的牢笼,里面关押着不同时期从上面掉下来的失败者。时至今日,大多数黑狱都已然亮如白昼,再没有活口。   那么,救她出去的小哥哥呢?是不是也成了某一间黑狱里的,某一盏灯? 79.第九章三层试炼(3)   当第二生门在上方关闭,顺利闯入第二层试炼的百余名佼佼者在欢呼。   独角兽仍旧不死心地仰望头顶,莫非真是幻听?白世卿拍拍它的脑袋:“小白,专心点!闯过三关就可以早些再见她。”   小白知道这个“她”指的是谁,于是很听话地重新摆正身体,乖巧地点点头。   白世卿牵着小白的缰绳往前走,低声喃喃:“嗯……其实刚才真像她的声音啊……”   小白响亮地打个鼻息,提醒某个只知道教训别人明明自己也不专心的人。 ( 重要提示:如果书友们打不开t x t 8 0 . c o m 老域名,可以通过访问t x t 0 2. c o m备用域名访问本站。 )   眼前的路突然剧烈震动起来,脚底的地面在碎裂,白世卿拉着小白迅速退后,只见身前的一整条路突地隆起成为高地,四面随后陷落成为峡谷,浮云仿佛凭空画就,飘渺地出现在高山流水之中,宛如仙境。他这才发现方才还在欢呼的其他试炼者已经不在了,七彩长虹似一座长桥连接着低地与高地,在他面前徐徐展开,宛如邀约一般。   白世卿腾身跃上独角兽,“驾”一声催起神兽,阔步朝着长虹一步步向上。当他走到这一条仿佛延伸到云端的路,还是忍不住惊叹。该要怎样的鬼斧神工才能造就这样的绮丽!   蓝天之上有苍鹰盘旋,浮云之下有碧波万顷,狂风敛着衣襟,长发迎着晚霞。   路的尽头仿佛是夕阳,但其实夕阳的尽头,仍然是路。蜿蜒立在云端的这条路根本就是没有尽头的。   独角兽驮着白世卿朝前迈进一步,身后立刻有一寸土地轰然坍塌,它一路向前奔去,后路飞快分崩离析,激起万千飞石--只能前进,无法后退。这是一条不能回头的路。   然而,就在这时,一路狂奔的神兽陡然间停了下来。*原本笔直的道路却出现了一个分叉,两条路必须选择一个。白世卿这才明白了第二层试炼的用意,美丽的仙境实则是一个生死难测的迷宫,一旦踏足身后再无退路,选择的机会只有一次。   神兽跺着蹄子,身旁碎石纷纷跌入悬崖,竟连回响也不能闻。 80.第九章三层试炼(4)   白世卿拍拍独角兽,小白立即会意,忽地仰颈嘶鸣,飞快地张开巨大的双翼,朝着高空飞驰上去,翅膀扑开浮云,惊得鸟灵四散。白衣骑士在高处俯视诡异的迷宫,试图寻找到迷宫的出口,但在这烟波飘渺的前方,根本看不清任何去路。一朵浮云从身旁掠过,他瞧出端倪,立刻伸手直劈过去,那云朵竟被硬生生斩成两截,掉落下去。   他了然地笑起来,原来是这样。区区这样的雕虫小技,怎能难得倒他堂堂白家少将?   只见他口中双臂微合,两指微曲,*轻念咒语,忽而大喝一声--“闪电!”   他话音一落,便看见一道凌厉的闪电势如破竹般凌空划下!眼前雾气像一道白色重幕,一斩为二,就在两者又将合二为一的空当,独角兽利落地猛冲过去,堪堪越过这雾气的屏障,雾幕之后一切都明晰起来。远方再没有路,只有一面地门平悬在高空,那便是通往下一层试炼的第二生门。   这条路与那道门中间又横着一道深不见底的鸿沟,里面沸腾的红色浓浆,正冒着汩汩血泡,浮着残肢断臂。倘若越不过这一道天堑,他便也是这其中亡魂之一。   小白低头看了一眼沟的深度与宽度,在沟边犹豫地不断徘徊着。它现在已有些体力不济,如果单凭它自己,姑且能勉强飞过去,只是要再加上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怕是没有十足的把握能跃过。   白世卿明白了。果断地翻身下来,拍拍小白:“你先过去。”   独角兽退后一步,不肯。   “听话,我自己有办法。”   独角兽哼哼一声,不听。   白世卿狠狠将小白朝前推了一把,前面就是深渊,它不得不被迫展开双翅,凌空飞向对岸。只是途中仍旧不放心地回头看,直到自己稳稳落在对岸,立刻第一时间焦急地看向留在那一边的同伴。   白世卿有些苦恼地思忖着,其实倒还没有什么十足的办法。神族之术毕竟只能在低空进行短距离飞行,看起来这样的环境不能不借助外物,怎么办才好?他四下看了看,瞥见那些硬邦邦的“雾”与“云”,心下一亮,有办法了! 81.第九章三层试炼(5)   任青瓷那一边已经过了一日,她始终不发一语垂首坐着。身旁不时有人死去,黑狱比之前更加明亮了。众人围着新死的人取暖,殊不知这种片刻的暖意不过是死人身体里的灵魂在燃烧,待灵魂燃烧殆尽,会比之前更寒更冷。其实越明亮,也会越阴冷。   但还是有人为了取暖片刻而杀掉身边的人。所谓自取灭亡,大抵如此。   任青瓷不会去杀别人,但也没人杀得了她。当年是有小哥哥的保护,如今是靠自己。   记得小哥哥是很厉害的,制服那些妄图杀她的人,甚至找准机会帮她逃出去。但是那么厉害的人怎么会连第一层试炼都没有通过呢?他从没有回答过这个问题。   “……瓷娃娃。”   任青瓷不禁一愣。那个称呼……   “瓷娃娃,是我啊。”   任青瓷飞快地抬起头。可是这一抬头却发现,现在身处的地方早已不是她前一刻还在的那里,这里也是黑狱,却比之前那个更明亮,不,不是那一个,这种令人心寒的熟悉感……   她能够肯定。这里,正是她当年逃离的那一间!   任青瓷惊恐地站起身来,整个房间里都是因中毒而发光的死人,也因为这种毒,他们得以两百年没有溃烂。正前方立着一个挺拔俊朗的男子,尤其是他的笑容,温暖得仿佛不属于这个地方。   “瓷娃娃。”这回她清楚地看到,是从这个男子的嘴里,说出了这三个字。   *“你是、你是……”她惊讶地说不出话来,“是……”   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惊奇?犹如时空的倒转,在这个地方,她又遇到了这个人。   “是我。”他微笑着走近,眼神里交织着欢喜与忧伤,“还记得吗?你的小哥哥。”   她任由他将她拉进怀抱,那个曾经给过她温暖的稚嫩胸膛,如今已经这么坚实宽阔。   “小哥哥!真的是你?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他小心地抱着她,她仍旧还是那个他一见就放不下就算拥在怀里也怕捏碎的瓷人儿,所以他叫她瓷娃娃,是因为这么满腔的疼爱。可其实…… 82.第九章三层试炼(6)   “瓷娃娃,我的名字叫步南萧。你可不可以记住?”   其实她甚至还不知道他的名字。   一直以来他心心念念的不过只是这一刻,再次见到她,然后亲口告诉她,他的名字。   如今在死界哪个不知道这个名字?众人皆知,如雷贯耳。但那都没有意义,他要的不过只是她知道,她记住,如此罢了。   “嗯,我记住了,小哥哥。我叫任青瓷。”   他心中一痛。他记得他们的每一个细节,可是她忘了,她早就告诉过他她的名字。   “好,”他终究只是淡淡地笑,“我也记下了。”   “小哥哥,你怎么会在这?你难道……一直被关在这里?”   步南萧摇头:“如果我一直在这,恐怕就跟他们一样了。”他指了指地上发光的尸体。   “你是怎么逃出去的?”   “是靠一个小姑娘,她很聪明。”   “小姑娘?”任青瓷心中一震。她心中害怕却又期待的那一个答案。   “你认识的。”步南萧笑着说出那个名字,“殷皎月。”   任青瓷下意识地退了一步,*殷皎月被当做她抓回来,也是代她被关进这个鬼地方。她欠她那么多,害她那么惨:“皎月现在还活着?她还好么?”   步南萧点头:“放心吧,她还活着。”他顿了顿,“旁人看来,她该是过得很好吧。”   任青瓷听出话里的话:“这么说,她还是过得不好……是不是?”   “青瓷。”步南萧扶住她的肩膀,“不要太自责了。人各有命。”   “不。”任青瓷低下头,声音喑哑起来,“是我害了皎月。如果那时我没有那么自私,就不会有今天的事情了。为什么不是我被抓回来?为什么我没在那时就死了?是我该死,是我该死……”   “不要这么说!”步南萧突然加大声音,一把抱住止不住颤抖的她。她怎么能死?如果她死了,他忍辱负重的这么多年,又还有什么意义?   “青瓷,会好的。皎月她不会恨你,至少,不会如你想象中那么恨你。”   哪怕只有一分谅解,也是他以自己的自由之身替她赎来的。   她抬起头:“真的?”   他笑着答:“真的。” 83.第九章三层试炼(7)   这么一低头,步南萧突然瞥见她肩头的伤口,笑容赫然收拢:“这是怎么回事?”   “是在试炼里被蛇咬的。”她无奈,“你说我是不是跟蛇有仇呢?上回被蛇咬,这回又是,而且两次偏都被你遇到。”   步南萧去帮她查看伤口,触及到她的衣领,又缩了回来,对她道:“冒犯了。”   “没关系。”任青瓷自己将衣领褪到肩膀的位置,“我不是小女儿家,没那么多避讳。”   步南萧觉得好笑:“你不是女人?”   任青瓷郑重其事:“我是男人婆。”见步南萧脸色一白,她恶作剧般地哈哈大笑。只是这“男人婆”一出口勾起对白世卿的念想,笑声又逐渐收敛。   步南萧弄不懂她变脸的速度,只无奈地笑笑,而后仔细查看伤处。伤口并不浅,只是很奇怪,她说了这么半天话一点反应都没有,如果不是他提醒,她怕都已经忘记被蛇咬的事。他再看她另一边肩膀的伤口,明白过来。   “青瓷,你这可是因祸得福啊。”   “这话怎么讲?”   “三生门里的毒蛇也有三生之说:一盲,二死,三生。被咬一口失明,被咬第二口便会死,至于这第三口,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倒把你的眼睛也给治好了。”*   “啊?哈--真的?”任青瓷高兴地嗓门又大起来。难怪她刚到黑狱里时眼睛都没有任何不适呢。阴差阳错间,当年被咬一口,今天被咬两口,正是三口三生了。   “来,”步南萧牵起她的手,“我带你出去。”   这一回他们根本不用逃。步南萧带她光明正大地从正门走出去,任青瓷有些疑惑地四顾看了看,四面分明围着众多罗刹卫兵,他却带着她堂而皇之地朝前走。   前方有两个人等待,远看之下,身影有些熟悉。走近了才终于看清,那一男一女赫然便是金、玉两位罗刹首领!   金玉罗刹朝着他们的方向,齐齐拜下身去,垂首恭顺:“堂主。”   “你……”任青瓷终于明白了这位小哥哥如今真实的身份--罗刹堂堂主。 84.第九章三层试炼(8)   白世卿将硬邦邦的雾气敲碎了架成一座桥。说是桥也不太像,充其量算半座危桥而已。不过有一半就足够,他借着这半桥的力量得以成功使用飞行术,顺利到达了对岸。   刚一骑上神兽他便立刻朝着第二生门冲过去,接下来更是生死未知的第三层试炼,绝不能掉以轻心。   他们一齐跳入第二生门,然而还没落地,却又被空中什么东西给弹起来了。白世卿迅速稳住身体,同时看清楚:把他们弹起来的是一张金色大网,蔓延千里,生生将天与地分割开来。他们重新落回到网中,上不着天,下不挨地。   “嘻嘻。”   有笑声传来。如铜铃一般悦耳动听。   朝前方看,是一个漂亮的女童在朝他们笑。她双足足尖轻盈地立在网上,手里捧着一个泛着金光的球,但仔细一看,那球分明是由她头顶的长发攒成的,却比她的头还要大。手中金球牵着她的脑袋,说不出的诡异邪魅。   白世卿凛然起身:“你是个什么魔物?”   女童笑得牙齿咯咯直响:“我叫阿梦。”   “那么,是由你开启第三层试炼?”   女童不说话,摇头,咯咯笑个不停。   “不是你?那是……”   --“是我。”   只清冷冷的两个字,仿佛含着笑,却分明结着霜。   白世卿下*意识地朝话音方向看,没有看到任何人。空落落的那里,连回音都没有。   女童指着那个虚无的地方,陡然变得严肃起来:“这是我家主人,也是死界的主人。”她顿了顿,“更确切地说,他是整个北云大陆的主人。”   白世卿立即开口:“这不可能。”   北云大陆分明还是神族的领土,富饶昌平的那一边是五陆之中最为稳定的存在。而这个人居然告诉他,那里早已沦为魔之疆土。   而那个虚无的人,居然轻易地便洞穿了他的心思。他说:“我不是魔,我是真正的神。”   白世卿一怔:真正的神?何意?   阿梦轻轻跳近他:“你不会不知八千年前的四神传说吧。”   当然,作为最接近神权的白氏家族岂会不知当年四神分裂,两皇争权的“夺天之战”。当年白家先人正是在这一战中拥立先王有功才赢得家族日后不灭的声威。   传说中青龙与朱雀为女神,白虎与玄武为男神,那么眼前这个字自称四神之一的虚无男子,难道就是……   当年战败之后杳无音讯的白虎之神:“凌断空?!” 85.第九章三层试炼(9)   白世卿刚说出这个名字,却觉得自己身体里仿佛有一股力量在莫名涌动,止不住的躁乱与不安,却又似乎有另一股力量在拼命抑制这种激荡。他狠狠按住自己的心脉,惊异地抬头看向那个虚无的地方。   “呵呵。”那个声音冷冷地笑起来,“白虎之血终于受到召唤了么?”   “你说什么?”白世卿只觉得身体逐渐发软,不得不倚靠着独角兽的力量站起身,“什么白虎之血?”   阿梦笑嘻嘻的跳到他的眼前:“只可惜混了些玄武族的脏血,不够白虎该有的血性呢!”   “放肆!”将他们的话听得半懂,贵族少将立刻反驳,“你们这些魔物,胆敢出言侮辱我神族!白家是神族四大家族之一,我们白家人有最尊贵的神族血统,怎会与你们这些魔怪有半点关系?”   阿梦立刻挥起一根金发将他浑身缠绕起来,白世卿挣扎几下,却似被缠得越发牢固。金网微微颤抖着,虚无的白虎神一点点向他走近。   “论起血统,我白虎是四神之首,怎不比他玄武更加高贵?但如今呢?他的族人是神,受人膜拜。我白虎族人被赶尽杀绝,余下众部也被诬为妖魔,可笑之极!”   白世卿冷哼:“狡辩!你若不是魔,怎会造出这样一个地狱般的死界?”   “因为我需要力量,在最短的时期内积蓄到最大的力量!”   正如好人难做,坏人易当。正义的力量需要日积月累*,邪恶的力量却唾手可得。只要有欲望在,只要有滋生邪恶的温床,便能够聚起足以令青龙神复活的力量--   其实他所做的这一切,都只为了她。为她,不惜倾覆这全天下。   阿梦说:“七千年前,北云第二代巫王高昱成愿意用一半大陆换取疆土平安,以当归河为界,南岸为生,真善美之境;北岸为死,假丑恶之狱。当一切善良的灵魂都沾染上罪欲的血腥,就是北云彻底覆灭的那一日!”   这,便是生死两界的真相? 86.第九章三层试炼(10)   “不,这不可能。如果事情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中陆神尊怎么会全然没有觉察?”   “你说得很对,真相当然没有完全消失。当年高昱成死后不久,她的女儿发现主人的秘密,但这个女人终究还是没能力挽狂澜,真正的北云从此被藏匿在一个谁都找不到也想不到的地方。只是一旦北云末日来临,它便会真正消失不见,无迹可寻。”   “它在哪里?”   “在……”阿梦嘻地一声笑,“不告诉你。”   凌断空逼近,白世卿看不见他,只能感知到那种迫人的压力,他下意识地退后,却被那人一把按住额头:“别动。”他说,“我要你来看一看,你究竟是不是我白虎族人。”   白世卿感觉到覆在他额头的力量突然加重,他闷哼一声,陡然觉得身体里的血液瞬间沸腾起来,仿佛本就燃着火,又被他如此火上浇油,让人根本无法招架。燃烧,沸腾,血在翻滚,他忍不住嘶吼,吼出来的分明是声声虎啸!那是尘封在血液里久违的力量,原始的冲动,如此陌生却又如此真实,像是猛兽脱缰的那一刻,极尽舒畅,极尽欢愉,似乎终于触碰到渴望已久的自由边角……   然而:“不--”神族少将终于在最后一刻找回残存的理智,狠狠地推开那个虚无。他重重地摔倒在地上,双手捧着疼痛欲裂的头,回想着方才不可思议的一切。   那个声音笑了:“孩子,你为什么要反抗?难道这一切还不足以说明你的身份?”   白世卿摇头,喘息着:“不……这太荒唐!我白家为中陆四大家族之首,祖辈言传身教,忠*于神尊,绝不会是你所说的白虎。”   笑声蓦然收敛:“哼,好个言传身教!”   阿梦立刻接过话,问白世卿:“你知不知道白岳阳是谁?”   白世卿一惊。作为白家直系后代他当然知道,白岳阳乃白氏一族开家先祖,也是君氏王朝的开朝元勋,正是由于他当年的丰功伟绩才奠定了白家在中陆的地位。   “白岳阳是玄武族的英雄,却是白虎族的叛徒!”阿梦说到这个名字,竟是咬牙切齿,“不忠不义,贪生怕死。若不是他倒戈相向,青龙女神也不会……”   “住口!”凌断空厉声打断阿梦,那是他心中隐伤,绝不能提。   阿梦识相地闭上嘴巴。 87.第九章三层试炼(11)   白虎与玄武的力量属于攻击型。青龙与朱雀的力量属于防御型。相比之下,白虎比玄武的战斗力强,青龙也比朱雀的守护力强。但就是那样一场强强联手的较量却输得一败涂地。历史总是这样令人匪夷所思。   白世卿记得《五陆史·君氏王朝》卷一中提到过一位“弃暗投明”的敌方神将,说是神勇了得,却未提及姓名,那个人竟然就是白家先祖白岳阳?   想想看,白家军的军徽图腾是猛虎,白家世代神将比其他家族更善战。他与家里的叔父兄长个个都是天生虎将,仿佛血液里流淌的是硝烟战魂。   难道这一切真是因为白家一脉本就属于比玄武神族更骁勇的白虎--当初的神,如今的魔?   虚无的白虎神破空送来的剑气直指白世卿命门:“叛徒的后人!我愿意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抛弃玄武的血,成为我的白虎吧--”   受到这样的感召,白虎之血在身体里沸腾,似乎要冲破束缚喷涌而出!向来持重理智的白世卿从未曾感受到这种冲动,但这冲动却令人极为舒畅,仿佛就要挣脱铜锁铁链重获自由与新生。他像是一只脱缰的猛虎,刹那间就要迷失在辨不清方向的丛林……   但是,不!他在心里呐喊,不能!白家家训忠孝在先,忠于中陆,忠于神尊。怎能被这等妖魔蛊惑!   阿梦飞快地转动手中金色发球,那头发宛如一根根可怖的长针扎向他,发梢处如针尖闪着寒芒:“你怕死么?”   针尖狠狠扎进他的胸腔,在血肉里飞快地旋转,慢慢地钻进某个更深的地方。起初是细微的疼,而后是锥心的痛,他无法忽视这种感觉,仿佛是见到在黑夜里落泪的任青瓷,他与她死别,那样的痛。   痛极的那一刻仿佛置身在梦魔编织的梦境里。他伸手给青瓷擦泪,可手上有血,弄得她也满脸是血,怎么擦也擦不干净。他那么着急,想要一把抱住她,可是胳膊环过去,却是空的……   那么,他怕死么?   马革裹尸,战死沙场,都曾是自己一遍遍设想过的场景,他是忠肝义胆的热血男儿,何畏生,何惧死?   但是现在,他竟怕了。   心中一旦有了爱与牵挂,就无法无欲无求,就无法看穿生死。   多么希望能活着出去啊。还没告诉她他其实爱她,无论她是神是魔是贵还是贱,他这辈子再不能旁顾别人的天涯。他只是嘴硬,不会甜言蜜语,不会山盟海誓,不会讨她欢喜,那么多的不会*,他再也没有时间去为她一一学会。不舍得!不甘心啊! 88.第九章三层试炼(12)   白世卿抗拒的意念渐渐消退,同时另一种疯狂的意识在觉醒,以其势不可挡的攻击力逐渐占据心智。白虎神的手重新覆上他的额头,封印的白虎之血在怒吼,那残存的一点微弱抗拒在凌断空巨大的压力下倏然熄灭。   如果说,他也成了她那样的魔,他们之间是否就再没有所谓的……禁忌了呢?   眼前在*极盛的光芒里化为黑暗,白世卿死死地睁着双眼,身体却直直地向后倒了下去。   “主人,他晕倒了!”   白虎神立刻收手,他还尚没有完成全部的解封过程。阿梦蹲下身查看昏厥的白世卿,发球中伸出数十个触角攀上他的额头,她一面看着蠕动的触角,一面皱起眉头:“似乎不太妙呢,他的身体太虚弱了。”收起发球,她起身告知,“白世卿的封印里附着一种剧毒,封印解除之时便也是毒发之时,封印全解之日便是生死大限之日。主人,还要不要继续?”   凌断空冷冷地看向昏倒在地的白世卿,却似乎从他身上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影子。   白岳阳曾是他手下最器重的一员大将,他们不仅有主仆之情,更有金兰之义。但也正是这个他最信任的好兄弟在关键时刻投奔了玄武,在那最后一役中,他失去了语素影。   但君释天到底还是不放心白虎族人的吧。于是不仅封印白家人的白虎之血,甚至还在封印上淬毒,这般双重设防才能确保他们不会再度背叛。真是心狠手辣!所谓心慈仁善的万神之神竟是如此胆小慎微,不择手段,连“疑人不用用人不疑”的道理都不懂得。   岳阳啊,这便是你当年抛弃我另外选择的主人么?   居然是为那样的人的背叛,真让我觉得不甘心呢。   “主人,”阿梦再度提醒失神的白虎神,“继续吗?”   他低叹:“不用了。”   阿梦疑惑地看向主人。   白虎神笑了笑,笑容里藏着无人可知的深意:“既然当年我放他走,今日就不会为难他的后人。”   “那么……”阿梦猜度着主人的用意。   “如果他没能耐活着走出第三生门,就不配当岳阳的后人,更不配当我的族人!”   “可是他……”他中毒了。阿梦还想提醒,却被陡然变强的压抑感吓得不敢再往下说。   “这是命。”   白虎神的声音终于消失在这个空间。   他从来都信命,却又从来不肯屈服于命。命运要素影死,他不依,于是与天斗与命斗,就算拼个玉石俱焚也在所不惜,他就是要她活。 89.第十章整修月无声(1)   晚霞夕照,碧波潋滟。流觞曲水绕着亭榭楼台,楼顶有一颗举世罕见的夜明珠,温软柔和的光芒将整个近水楼包裹在一片祥和之中。   死界唯有这一个地方称得上祥和,花花草草也只在这一个地方生长。   修寂引静静地斜倚在床榻上,盯着桌台边无声绽放的一树白梅,本只在冬日盛开的梅花却在这里终年不败。他向来不喜欢花,然而,他喜欢这梅。它清冷孤傲,气势凌人,不够美艳,不够娇媚……就像它的女主人一样。   是什么时候开始发觉她像梅的?记不清了。就像他记不清自己究竟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她的,等觉察到的时候就已经不可自拔泥足深陷,饮鸩止渴却也甘之如饴。   *她真的是毒啊。最烈的毒药,最狠的惩罚。   也许因为他的世界本就是一片荒寂的雪地,寒风凛冽,寸草不生,他真是孤独得太久,太久。曾经其他不自量力的植物都被狂风暴雪活活冻死,只有那一朵生命力顽强的梅花活了下来。只有她能活在他的世界里,让他知道偌大的寒冬并不只有他孤单一个。他们互相取暖,也互相伤害。归根到底,他们只是互相陪伴。   他那么爱她,但她爱的不是他。他知道。   不知什么时候伸出了手,生生折断了那一枝傲放的梅。   --“你们好大的胆子,敢拦我的去路!”   门边传来这样的声音。公子修循声走过去,正是殷皎月要出门,却被他的侍卫挡在门口。   他淡淡地说:“是我的意思。”   她毫不退让:“我要出去,请你的人让开。”   胆敢如此对公子不敬的女人,整个死界找不出第二个。看着公子渐渐冷却的脸色,一屋子的奴才已经吓得连呼吸都放轻。   他在极力压制怒意,语气依旧很淡,却已然生冷:“天不早了,没什么要紧的事明天出去也不迟。”   她并不顺着他的台阶下:“不,是极要紧的事。”   “殷皎月!”他不是个善于控制脾气的人,他不止一次尽力去做过,但她每次都能逼得他原形毕露,“极要紧?真是好笑!大晚上去私会步南萧,就是你所谓极要紧的事么?” 90.第十章整修月无声(2)   “公子,”她冷冷地瞧他发怒,语气与眼神都平静到毫无波澜,“我要去哪里是我的自由,与你有何相干。”   他的声音瞬间冷至冰点:“你再说一遍。”   她丝毫不惧,直视他的眼睛:“我说,我就是要去罗刹堂,去见步南萧。你没有权利……你松手!”她话还没说话,已经被他狠狠地抓起手臂,白皙的皮肤顿时红起了一大片。   “月……“有忠心的侍女赶来探看她的伤势,刚喊出一个字,就被公子一挥手掐断了喉咙,倒地而死。   这下真的激怒了殷皎月,她挣脱开他的手:“修寂引!你有本事冲我来,不要牵连无辜的人!”   “呵呵。”听到这样的话,公子修反倒笑出声,“你终于有反应了?”但似乎又想到什么,那笑容骤然收拢,重新转为怒意,“你既然连一个小小的丫鬟都在意,为什么不肯考虑我的心情?”   殷皎月无*奈地笑。这般无理取闹的话。他竟理直气壮地认为他的心情比一条活生生的性命还重要。她自认为已被磨练得足够绝情,但这一点,到底比不上他。   至少,她无法眼睁睁看着这一屋子的无辜的人都受她牵连成为他撒气的牺牲品。   她心平气和地问他:“你闹够了么?”   他却固执地反问:“那你还走么?”   殷皎月本来气得要发疯,却在看到他这样孩子气的模样时,噗嗤一声笑开来。或许只有她才知道,冷酷无情的公子修有时候会像个需要温暖的孩子。只是她的世界里,早就没有温暖了啊。   皎月怕他脾气一上来又牵连到旁人,赶紧把侍卫婢女们都遣退了。光看那些奴才们如释重负的样子便知道公子这个主子有多不得人心。   她坐回到屋内,瞅着他一副看似冷冰冰实际上又颇为得意的表情,无奈。而后又一眼瞥见方才被他折断的那枝梅花,俯身将花捡起来,用责怪的眼神看向他。   修寂引不是惜花之人,他在意的是另外的事:“你到底去找他做什么?”   “我不是去找他。我是要去找,”殷皎月缓缓咬出三个字,“任青瓷。” 91.第十章整修月无声(3)   她说完便安静下来,眼睛盯着手中凋残的梅,心思却显然游离到别的地方。也许是又想起两百年前,她与她同生死,任青瓷问你相信我么?她便傻傻地点了头,说我信。就是这一个信字,让她的人生再也回不到本来面目。   修寂引坐到她身边,替她丢下手中的残花:“你恨她?”   恨?殷皎月细细地咀嚼这个字。她不知道。步南萧用一生的自由来化解她对任青瓷的恨,她早知道他不想当这个堂主,就如同他曾经为她做过很多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所以,也许那种恨真的已经淡了。或许只要任青瓷不再出现,她真的可以当做一切从未发生。但偏偏就在这个时候,任青瓷回来了。跌入三生门,生死未卜。她不知道自己的那种心情,究竟是高兴,还是有些担心……   她不知道。就像她不知道此时此刻的任青瓷在自己的心里,究竟是个什么身份。是故友?还是……敌人?   修寂引猜不透她的心思:“如果你恨她,我有一千种*方法替你杀了她。”   “不!”殷皎月立刻抬头,“怎么报复她是我的事情,你不要插手。   方才两人还同心和乐的气氛因为这句话瞬间凝滞。她的事,他的事,她向来分得如此清楚明白。修寂引最最无法容忍的恰好就是这一点。   “说到底你就是不信任我。”这才是他们一直以来问题的症结,修寂引怒道,“为什么?你是我的女人。有什么事是我不能替你解决的?”   无数个为难的时刻,她从来不依靠他,反而总是去求助步南萧那个外人。   殷皎月淡淡地回答:“你帮不了我。”这个世界上没有谁是真的值得信任的,能依靠的人从来都只有自己。   “我帮不了你?哈!真是笑话!难道我做不到的事他步南萧就能做得到?”   “你们,不一样。”   是不一样的。对于步南萧不过是因为任青瓷的债,他是她的奴隶,替她做事而已。但修寂引不一样,一旦依赖了他便是动了真情,那是万万不能够。 92.第十章整修月无声(4)   她是神,他是鬼,她是早晚要离开这个鬼地方的。更何况,她曾亲口向一个人保证过,绝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   “不一样……呵,好个不一样。”修寂引低喃着,没有再说话。所以说,他与步南萧在她的心里,终究有个高下之分。他竟不敢再问究竟是怎样的不一样。   他是在胆怯。一旦她说出口的不是他想要的那个答案。他们两个人之间,就真的完了。   “皎月。”修寂引突然站起身,就在起身的那一刹那,他感受到她投射过来的目光,胸腔里某个地方狠狠地一痛。   他曾经从来不知道有一种痛会这样来势汹汹,毁物不能出气,杀人无法发泄,那么多话都不能开口,只能生生憋在心里痛到绝望而惨烈。   其实这一百年来,她在他这里不过要一个身份,他只是她的靠山,只是她的筹码,他从来都知道。   但是现在呢?步南萧已经是堂主了。那是殷皎月扶植的新的靠山,她是早打算要离开他的吧。他明明对她那样用心,她却一丁点也没有被打动么?他分明这么努力,这么在乎,她却都可以视而不见。   杀掉她。或者,放她走。他都办不到。唯有一次又一次纵容,假装不知道她暗中为离开他做了多少事,铺了多少路,只要不到她离开的那一刻,他都可以自欺欺人,告诉自己她不是真的要走。   修寂引继续说下去:“皎月,其实我也会累,也会失望。你信么?”他没等殷皎月回答,因为他知道,她根本不会回答,他苦笑,“我知道你不信。因为以前我自己都不信。我以为鬼血都是冷的,我是没有感情的,只是……”他指着胸口,含着笑,拧着眉,漆如黑夜的眸子里闪动着令人心碎的光泽,“只是这里,真的……疼了。”   殷皎月怔住。听他说着这话,她分明感到自己的心也是一痛。再抬起头来,他的身影已经消失在视线里。门帘子刚被撩起又落下,珠络在寂静里发出清脆的碰撞*,一声声泠泠作响,也似一点点敲在她的心间。 93.第十章整修月无声(5)   三生门出口,偶尔有闯过三层试炼的勇士出来,然而出来的却没有一个人身上还干净,大多血肉模糊,奄奄一息。但万幸还是活下来了,毕竟更多的人留在里面,死无葬身之地。   金、玉罗刹二人持刀握剑守在门口,等待着挑战他们的人出现。   罗刹堂堂主高坐在碧落亭中,俯视着一个个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接受他们*入堂的朝拜。   少顷,步南萧将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自桌上端起杯盏,茶香四溢,他饮了一口。   但身边的人始终没有停止过在人群里搜寻。她,在找谁呢?   他偏过头瞧她,她已不再是他记忆里那个小姑娘的模样,如今已经出落得肤如凝脂,亭亭玉立,单单只是坐在那里,就如同一幅泼墨画就的仕女图。她意识到他在看她,这么明眸一扫,明明没有笑,却顾盼生辉,让他心中砰然一动。   “小哥哥……不是,步,步大哥。”任青瓷还不太习惯这样的称呼,“谢谢你带我来等他。”   步南萧听了没有接话,只是淡淡地笑了笑。她居然为这个谢他,如果她真要跟他客气,他为她所做的事又岂是如此轻易谢得了的。   终究只是问:“他是谁?”   任青瓷想了想才回答:“是一起来死界的,一个朋友。”   “是什么人?”   死界不是外人能擅闯的地方,何况白世卿是神族人,更是这里的大忌。任青瓷没敢说实话:“同族。认识罢了,交情不深。”   “原来如此,”步南萧含着笑,饮一口茶,“是普通朋友啊。”   听到那样的答案,仿佛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带着那么几分侥幸与欣喜。真好,她不仅回来了,还带回一颗未归属的心。有什么能比这更珍贵?   --“放开我啊!”   突兀的惨叫声打破此刻静寂。那是一个瘦瘦小小的男孩子,被几个身强力壮的罗刹凌空架着朝前拖着,正在去往那条叫作黄泉的路上。   步南萧起身,快步向那里走去,任青瓷也立即跟上。金、玉罗刹见堂主被惊动,也朝声源方向赶过去。 94.第十章整修月无声(6)   步南萧拦住他们的去路:“你们在做什么?”   罗刹们立刻放下那孩子,纷纷匍匐在地:“拜见堂主!”   那孩子趁机欲逃,却被赶来的金罗刹绝煞揪住衣领一把拎起来:“想跑?看你往哪里跑!”   金罗刹动作粗鲁,没轻没重地碰到孩子脖子上的伤口,疼得他哇哇大叫。但无论嘶喊得多么震天动地,他始终没有掉过一滴眼泪。任青瓷心中陡然一软,上前便要将男孩从金罗刹手中夺过来。绝煞本来*要枪,却被堂主冷目一瞪,马上缩回了手。   任青瓷迅速将浑身是伤的孩子揽进怀里。玉罗刹对堂主身边来历不明的这个女子冷冷地扫了一眼。步南萧问:“这孩子犯了什么事?”   趴在地上的罗刹回话:“堂主,这小子是从预炼场逃出来的。按堂里的规矩应该……”   “堂里的规矩不用你来告诉我。”   虽然只是淡淡的打断,却让那罗刹趴得更低了,吓得浑身直哆嗦:“是是是,小的该死。”   任青瓷感觉到那个小小的倔强的身体在自己怀中发抖,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为了得到与成人一起进入三生门的资格,年幼的孩童必须经历那些残酷的刑罚。在众人眼里是至高无上的荣耀实际上是活生生的虐待。实在受不了逃走的孩子将被送至黄泉路尽头,忍受断头拔骨剥皮抽筋之痛,最终难逃一死。   她也曾是从那里走出来的。从八岁到十岁经历了各式各样的折磨,当终于与其他成年人一起站在三生门入口的时候,她是骄傲的。但那时的她并不知道,下一个噩梦才刚刚开始。   今时今日,她护着他,如同护着曾经的自己。   玉罗刹跪地进谏:“堂主,这孩子不能留。”   步南萧当然比她更清楚这一点。只是看着那样的任青瓷,他不忍心。   “请堂主三思。”   任青瓷将怀中的小男孩抱得更紧了。   步南萧沉默片刻。他犹疑着,看着青瓷,她不说话,只是紧紧地抱着那个小男孩,就像是曾经在黑狱里,她紧紧地拽着他这个小哥哥。终于,他沉沉地叹了口气:“放了他。”   “堂主?”   他加大音量:“我说放了他!”   --“谁敢!”冷峻威仪的一声呵斥,竟是公子! 95.第十章整修月无声(7)   周围的空气仿佛也因这个人的到来一瞬结冰。任青瓷感觉到怀中男孩因这个声音的出现浑身发颤,就连她自己的血也仿佛因这两个字陡然冷凝。记忆里那个绝美冷戾的少年如今就在眼前,冷冽更甚往昔,她竟觉得连抬头都很困难。   金、玉罗刹闻言转身叩首:“拜见公子。”   就连步南萧也不得不微微躬身:“公子。”   任青瓷按着小男孩的头,跟着欠身下去。   修寂引并没有正眼旁顾其他人,只对步南萧冷哼一声:“步堂主,方才真是好气魄啊。”   步南萧没有抬头:“公子请息怒。只是看见这孩子难免生出恻隐之心……”   修寂引冷声打断:“笑话!恻隐之心?罗刹堂堂主竟会说出这四个字。是我听错了,还是你说错了?”   步南萧没有再应声。没有人能在公子说出这些话之后还能再行理论。公子不会有错,错的只能是他。   公子唤:“来人。”   修罗侍卫出列:“在!”   “既然步堂主不忍他去黄泉路,那就成全他们。”   “请公子吩咐。”   “在这里,剥皮。”   任青瓷闻言一惊,终于猛抬头看向那个绝色男子--冷蓝色长发,墨夜般深眸。他唇角含着冷笑,也淡淡地回望她。眼底里是没有温度的,一如初见时尸山之上的鬼族少年。“剥皮”两个如此残忍的字,竟是这般轻巧地脱口而出,仿佛天经地义。   修罗侍卫来抢,任青瓷抓着男孩的衣襟死死不肯松手。步南萧无奈地拍拍她的肩膀。公子的命令,任谁也无法违抗的。可她就是不放,小男孩在她怀里哭,小声说着“救救我,请救救我……”她只能*将手紧了又紧,保护着那个不住发抖的幼小身体。   步南萧劝她:“青瓷放手吧。”对他来说,她的性命远比这个非亲非故的孩子更重要。   但她不放,因为在她心里,他就是她自己,幼时的任青瓷。   只有她能了解此时的他到底有多恐慌。   修寂引这才注意到这个胆敢反抗他的女子,某一个瞬间,他仿佛看到了皎月。他问:“你是什么人?如此不知死活。那么,是想陪这个孩子一起死么?” 96.第十章整修月无声(8)   步南萧闻言立刻拜倒,他知道公子要青瓷死绝对易如反掌。并且他说到做到。   “步堂主,这是什么意思?你我之间是不必行跪拜礼的。”   “步南萧恳请公子放过这位姑娘。”   修寂引微微诧异:“你是在求我?”   “是。”他答得干脆。   “哼。”公子俯身,向他凑近,笑容更冷,“步南萧,凭什么来求我?你还没有这个资格。”   即使受着这样的羞辱,堂主依旧没有起身,他说:“倘若公子不弃,南萧愿一命换一命。不知我的这条性命,还够不够分量?”   一条堂主的性命换一个无足轻重的女子?在场所有人都着实大吃一惊!   “堂主!”金玉罗刹惊得大叫,“万万不可啊堂主!”   任青瓷抱着那男孩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这当然不是她想看到的结果。   修寂引听了这话,惊异之余竟勃然大怒,一贯的冷漠顿时燃烧成一把大火,他冲上前揪起堂主的衣襟:“步南萧!为了这个女人?你连命都不要了,嗯?那皎月呢?皎月在你心里算什么?你把她摆在哪里?”他二话不说一拳打到堂主脸上,“你对不起她!你这个混蛋!”   其实他今天就是专门来挑事的,他吃醋,因为皎月,他恨不得将这个步南萧千刀万剐。但就在刚才,听到步南萧不惜为另一个女人去死,他却没来由地发怒了。他根本不知道理由,他只是受不得皎月的一片真心被辜负,没有任何人有资格有权利去伤害他的皎月,哪怕这个人是他的情敌。   好啊,他不让他杀她,他就偏不让他如愿。   “来人,给我杀了他们两个,一个都别想活!”   修罗侍卫又前来拉扯,其中一个甚至已经举起利爪,就在这个千钧一发之际,不知哪里飞来两把光刃,立刻将几名修罗隔了开去,随后撒开的结*界将任青瓷与男孩罩在当中保护起来。   修寂引觉察到有人来:“谁?”   “哈哈。”笑声桀骜不羁,带着几分狂傲,几分霸道,“是我。” 97.第十章整修月无声(9)   这声音、这声音如此熟悉!任青瓷下意识地便回头,哈!真的是他!白世卿!他从来都是这样及时,在她最无助最绝望最需要帮助的时候,他便这般从天而降赶来救她,一如从前。   独角兽在见到任青瓷的那一刻愉快地嘶鸣起来。   然而,此时的白世卿与之前有些变化--他曾经的霸道深藏不露,只在波澜不惊的沉稳之中隐隐可见。但现在的他不一样。就像刚才那一声笑,桀骜与霸道表露无疑,仿佛虎王出山,无不彰显出张扬的霸气。   玉罗刹认出他,不禁暗喜:她的眼光没有错,他果真是可以逼堂主退位的人。   就连公子也被这样的气度震了一震:“你是什么人?”   白世卿笑:“你不知道我是谁,我却知道你是谁。堂堂死界公子,居然要为难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金罗刹怒斥:“大胆!居然敢这样对公子说话!”   白世卿没有动手,金罗刹却隔空挨了一个巴掌。   白世卿走近修寂引,丝毫没有谦卑之态:“公子。尊你一声‘公子’是看得起你,实际上我并没必要对你恭顺。”他笑了笑,“第一,我还不是你们死界之人。这第二……”他再走近一些,低声告诉他一个人,“我是白虎。”   公子的眼神刹那变了。他竟然是主人一直在寻找的……白虎?   他*是白虎,自然没必要对任何人谦恭。他的存在还会威胁他的地位,比这个步南萧更甚。   如果他是真的,他断断没有道理去得罪他。如果他是假的,又怎么会知道白虎之事?   白世卿已经解开结界,在公子犹疑时,任青瓷推开小男孩,示意他赶快跑。等那小男孩跑得远了,公子竟也没有再派人去追。相比之下,这里自然有个人的存在更让他不安。   步南萧看到任青瓷右臂上被修罗侍卫抓伤的地方在冒血,不禁担忧地叫了一声:“青瓷!”   就是这一叫让修寂引知道了这个女子的身份:“你就是任青瓷?”   “是我。” 98.第十章整修月无声(10)   对于这个名字他一点也不陌生,与皎月在一起的一百年里他经常听到那个欺骗与被欺骗的故事。却怎么也没想到皎月口中那个无情无义的女骗子会舍命去救一个毫不相关的孩子。   但就凭这一个名字,修寂引便知道,他不能将她如何。因为皎月曾亲口告诉他不许插手任青瓷的事情。皎月要求的事情,他都会为她做到,哪怕他并没有亲口答*应。   公子没有再说话,只是毫无预兆地转身离开,没有人知道他究竟是怎么想的。   步南萧长舒一口气,这事总算是过去了吧。   白世卿转身要走。   任青瓷赶紧叫他:“世卿!”   她那么欢喜地迎上去,却不料他疑惑地回过头,如同看一个陌生人般看着她:“姑娘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她顿时愕然。独角兽仍旧愉快地在她脸上蹭着,她望着他,突然间就哭了。   “那个,你不要哭。”   他下意识地便这样安慰她。明明是不认识的,可他见不得她流泪,总觉得应该劝一劝。他一点都不会安慰女人,过去是,现在更是。但为什么脱口而出的就是那样一句,你不要哭。   那么熟悉。   他甚至觉得,他应该抱一抱她。   呵,古怪的想法。白世卿赶紧收回莫名伸出去的手,觉得应该赶紧离开这个让他心乱的女人。费了好大的劲才把独角兽给牵走,连再见都没跟他们说,简直是落荒而逃。   任青瓷一瞬间有些痴了。   步南萧将这一幕都看在眼里。他亲眼看到青瓷为那个男人哭,他心里顿时感觉到惶恐。他缓缓地起身:“青……”他还没有叫出她的名字,她已经果断地循着那一人一兽离开的方向追了过去。   他顿时觉得如坠冰窟:“青瓷--”他大声呼喊她的名字。   任青瓷闻声站住,转过身,回过头,他仿佛看到希望般笑了,她却对他深深地鞠了一躬,说:“对不起,小哥哥。”说完飞快地转身向前跑去,焦急地呼喊地离去那个人的名字。   步南萧苦笑,她为另一个男人哭,为另一个男人跑,口口声声呼喊的是另一个男人的名字,白世卿。   他站起来,双腿已经跪得麻木了。但那里不算痛,最痛的地方,是心。 99.第十一章突然威胁(1)   白世卿更加快脚步,他只觉得后面那个女人叫一声他的名字,他的心便会莫名慌乱一分。   根本无暇去解答那些心底的疑问,他现在一门心思只想着要赶紧甩开她。然而独角兽很不配合地将他往反方向拽,走到某个地方完全不肯动,他拼命拉它,它却像脚底生根一样,根本拉不动。就在一人一兽如此僵持着的时候,任青瓷已经气喘吁吁地赶到,独角兽一见到她就甩开白世卿奔过去了。   白世卿转身还要走,任青瓷情急之下抽起身侧一根荆棘枝如剑一般挥出,堪堪拦住他的去路。   荆棘上的刺穿破她的手掌,血一滴一滴落下,她丝毫不顾,他却看得心中一疼。怎么会这样?   “白世卿,你什么意思?”   他皱眉,无声打量着她,试图唤醒脑海中关于她的记忆,但是一片空白,根本不记得有关她的任何片段。   “你是谁?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任青瓷愕然。她看着他,分明还是那*张脸,眼神却不一样了。她这才发现他两侧鬓发竟是斑驳的银色,仿佛绝美的虎纹一样。他是真的不记得她了。   手中的荆棘剑颓然放下,她看着他,眼里含着泪。   他一见她哭就会心慌,好奇怪。他有些无措:“你不要哭。从三生门出来我就只记得自己是白世卿。”他不知道自己为何要解释,“或许我们之前应该是认识的。我虽然不记得了,但是你可以讲给我听,你是我的什么人?”   这个时候,他的霸道也好,桀骜也好,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他不知道面前站着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他只是感觉到如果真的忘记了她,或许将是自己一辈子的悔恨。   听着他那样的话,她早就记不得流泪,他如此诚恳地看着她,询问她,带着这份几乎不该属于骄傲少将的小心翼翼。   “嗯……”她思忖着,该怎么回答他呢?她犹疑着,“我是你的……”他的表情很认真,等着那个答案,皱着眉,有些紧张,有些忐忑,有些期待,又有些害怕。   这样表情的白世卿可比以前那个又臭又硬的白石头可爱多了,任青瓷忍不住破涕为笑,果断把握这个难得的机会捉弄他一番。 100.第十一章突然威胁(2)   “我是你的妻子。”她说得十分肯定。   白世卿显然受到惊吓:“这不可能!”   她心里想笑,表情却严肃得厉害:“有什么不可能,*咱们孩子都有三个了。”   “……”白世卿脸色霎时比小白的毛色还要白。但是,如果真的与眼前这个女人有共同的孩子,感觉似乎也不算太坏呢。   任青瓷认真地胡诌:“咱们家老大叫大石头,老二叫二石头,老三叫……”   “小石头?”   “哈!还说你不记得?这不全都想起来了吗?!”   白世卿还有点在状况之外的感觉。这真的是他自己想起来的?可怎么觉得似乎智商正常的人都能答得出来啊。   他再问一遍,目光深沉:“是真的?你别骗我。你若是骗我,我也会当真。”   任青瓷看着他如此认真,玩笑的念头顿时消散。只得讪讪地笑了笑:“我随便说说,开玩笑的,你就当没听到。”   然而事实证明玩笑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乱开。尤其是在没摸清对方底细的情况下。就像此时的任青瓷万万没有料到白世卿会突然变脸。   他蓦地一斜眉:“晚了。”   任青瓷一愣。这才看清那股霸道劲已经重新回到白世卿的脸上,他笑里藏着几分狡黠:“想跟我撇清?可没那么容易。   “……”任青瓷这回知道什么叫赔了夫人又折兵,“你不能不讲道理啊。”   “我不记得以前的我讲不讲道理,现在的我就是不愿意。如今我讲的话就是道理,普天之下又有谁能奈我何?”   “……”任青瓷再度崩溃。这还是当初那个骄傲自负的翩翩儒将吗?他以前最最不能容忍她粗鲁无礼什么的,如今倒好,自己反倒比她更不讲理。   她索性比他更加无赖:“好,那你说怎么办吧。我任青瓷要钱没有,要命一条,拼酒打架样样在行。不然你挑个时候,咱单挑!”   白世卿看了她好半晌,不禁哈哈大笑起来:“天底下怎么有你这样的女人。根本就是个男人婆。”   任青瓷一愣。他又叫她男人婆。他们之间这样兜兜转转,也许注定是没有结果的。她无奈地笑了笑,不打算再跟他纠缠下去。转身要走却被他一伸手拽住。他力气狠得没轻重。她甩开他:“你别拉我!” 101.第十一章突然威胁(3)   “凭什么走?你是我妻子。”   “骗你的。”   “我当真了!”   “……”   独角兽也来推任青瓷,不让她离开。这一个拉一个推,她纵然怎么样想走也不禁软了下来。更何况本身也不是不留恋。只是……   她用仅存的一点理智抬头,问他:“我是魔。你也要跟我在一起?”   那是从前的白世卿最大的顾虑。神魔有别,也许曾经他们之间有过那么一些微妙的火花,却是被这样纠结的差距给熄灭了。他们谁都没有勇气迈出那一步。   如今的白世卿笑起来,几分不屑:“就为这个?”   *她笃定的点头:“只为这个。”   他笑意更深:“我也算是魔。”见她讶异,又道,“我是白虎,最厉害的魔。你还有什么意见?”   原来如此。   白世卿由神化为魔,神的记忆已然不在,如今他是以一个全新的身份站在她的面前。也只有成为魔的他,才可以抛却一切俗世的阻碍,与她这般坦诚相对。但也是这个如今的他,让她更加揣测不定--他说的话似真似假,她分不清哪一句戏谑,哪一句是真心。   还没等她回答,他已一把将她拉进怀里:“留在我身边。”   “嗯?”   “留在我身边。”他低缓地说,“在我濒死的时候,是对一个女人强烈的思念使我活下来的。我知道那是我失忆之前深爱的人。也许那个人就是你?我要努力想起来,在想起那个人之前,我绝不会放你走。”   她心头一暖,但是瞬间又犹疑,因为她不确定:“如果你记起来的人不是我呢?”   “那个时候,我会放你离开。”   任青瓷闻言抬起头。她有些忐忑,毕竟他从未口亲口说过他爱她,就算他们之间真的有过那么一点火花,但那真的是足以令他求生的力量么?可是她很渴望知道他心里的那个人究竟是谁。那么,留下来,然后等待着那个答案?   “好。”   在他的怀抱里,她笃定地给了他这样的回答。 102.第十一章突然威胁(4)   空影洞中,阿梦的镜子捕捉到白世卿与任青瓷相拥的画面。白虎神只是静静看着,没有说话。   从那两个年轻人的身上仿佛看到了曾经的他们:他与他的素影。往事不可追,如今的素影是冰棺里一具冰冷的尸体,他再也感受不到她的温度。   阿梦问:“主人,现在怎么办?”   白虎神依然没有说话。他想起那个判词:叛徒之血,青白之意……就是这个意思?如果说如今的白世卿是神魔相生,那么龙虎相聚又会是何时?   难道说就连青龙族人也已经出现在死界?按理说应该没有这个可能。毕竟当年夺天之战中白虎族与青龙族全军覆没,所剩的白虎也不过是白岳阳那一个叛将罢了。   “阿梦。”白虎神终于开口,“向白世卿传达我的命令,夺金罗刹之位,立刻。”   女童高兴地咧开笑容,金色发球泛出诡异的红光。终于啊,那些纠结的命运与羁绊,要交汇了呢。   **********************   “你说什么?!”   殷皎月闻言大惊,拂袖起身之时桌上白玉盏落地摔了个粉碎。   前来报信的罗刹吓得浑身发抖起来。默不作声不是,再重复一遍也不是。他的情报清楚明白,并没有任何歧义:金罗刹已经被一个叫白世卿*的陌生男子取代,而那个男子自称白虎。   “月姬,小的是不是……”   “滚!”   罗刹听得这一声,马上松一口气往门外狂奔,立刻消失不见。   这样一个消息,却让殷皎月再难以平静。她知道此次权力更替并非金罗刹一职易位那么简单。主人竟然已经找到新的白虎,那么,她就很难再用那样的方法去保全步南萧。   谁都不知道月姬用的什么手段让步南萧当上罗刹堂堂主。其实,她不过是冒死去见过那位神秘的主人,然后告诉他:“步南萧便是您在寻找的白虎族人。”   说着这话的她并没有十足的把握,白虎神听完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打发她离开。皎月甚至想过要告诉他自己究竟从何得知白虎一事,但主人什么都没有问,她也没有再提起。   直到第二天,步南萧从罗刹堂一名普通的罗刹升为堂主。殷皎月就知道那句话到底起了作用。然而,纸终究包不住火,如今真正的白虎出现,当初的谎言很可能会被拆穿,到时别说步南萧凶多吉少,就连她自己恐怕也是自身难保。   眼看着离开死界的路已经铺到黑暗的尽头,她以为很快就快要见到黎明,但终究是不能够啊。就在这最后一刻,还是难逃功亏一篑。   殷皎月赫然起身,飞也似的奔出近水楼。无论如何,不能放弃最后一寸机会。 103.第十一章突然威胁(5)   偌大的空影洞里只有水滴敲石的声响,公子修已经跪在洞外三个时辰,主人始终没有宣他进去,这样的待遇还是第一次。他不常受这样的苦,双腿跪到酸痛。   阿梦看着很心疼,她可舍不得这样的美男子遭罪,忍不住再次小声提醒:“修还在外面啊,主人。”   白虎神缓缓睁开假寐的双眼,没有起身,也没有改变决定的意思,只略微打个呵欠就要继续未完的小憩。   修寂引赶紧叫一声:“主人!”并非不知道不该打扰,只是事关重要。*   凌断空闭着眼笑了笑:“是见过白虎了吧,觉得他如何?”   “不简单。”   这样的评价从公子口中说出实属不易。   “你觉得他有没有资格来取代步南萧,或者,取代你?”   说完最后一个字白虎神起身。他看见洞外跪地的身影微微一颤,其言外之意修自然明白--因为白虎的到来,步南萧与他之间会有一个被取代,两个人只能留一个。   凌断空下榻,走下空中楼阁,一步步走向沉默不语的修寂引。   他看着他说道:“这并非难以抉择的事,无论是对我还是对你。要知道,只有你是我看着长大的孩子,你说步南萧与你之间我会选择谁?当初殷皎月骗我说他是白虎,其实我从来就没有信过。”   修寂引惊异抬头。他看不见主人的身形,但他知道他就在那里。   “看起来很惊讶?”凌断空笑,“我虽然不信,却还是如她所愿了。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修寂引摇头。他便回答:“是为了你。”   他说:“是为了让你更清楚地看见真相。你心心念念的那个女人究竟在帮谁,她在为谁伤害你,欺骗你,辜负你,你不会不知道,对不对?你是我一手培养出来的,我不能眼睁睁看你执迷不悟下去。”   曾经呼风唤雨的白虎神面对这个鬼族公子竟如慈父一般语重心长。修寂引的绝美容颜与素影十分相像,那不是巧合。修是他用那样的方法造出来的,他与素影共同的孩子。 104.第十一章突然威胁(6)   公子修跪着,没有说话。其实他怎么可能不知道?无论是主人特意让他看到的,还是他无意间捕捉到的,都是一样令人心痛的信息:皎月不爱他,她在意的人只有步南萧。   他懂,他比谁都懂。但是没有办法。无论是她的虚与委蛇还是针锋相对,他都放任不下。他甚至觉得只要留她在身边,就算只能守着一副没有心的躯壳也没有关系。   他习惯在她面前耀武扬*威,但其实表现得有多高贵,内心就有多卑微,她从来看不见。   就像他养着那些天一楼的女人也只是想让她知道:他修寂引并不是没有人喜欢的。只要他愿意,天下女人都会趋之若鹜,苦等痴盼只为见他一面。但就是他这样一个绝代公子摆在她的面前,她却不稀罕。   “主人。”阿梦突然闯过来,眼里藏着几分看好戏的兴奋劲,“阿梦看见殷皎月朝这边来了哦。要不要让修回避一下呢?”   修寂引一愣,她也来了?凌断空仿佛是早就料到,点点头,对修寂引道:“你进来。听完她的话再作决定也不迟。”   修寂引赶紧起身,双腿跪得发软偏又走得急,好在被阿梦一把搀扶住才不至于摔跤,真是从未有过的狼狈。前脚进洞,殷皎月后脚就到了,她没有看到阿梦与修寂引,也看不到白虎神,只是在洞外拜了一拜:“主人。”   凌断空瞥了殷皎月一眼。说心里话,因为修的关系他并不甚喜欢这个女子,容貌不过算中上罢了,自然配不上修。但,就算是不喜欢,他也不得不从心底里承认她的那份特别:如同沉寂夜空的一轮冷月,让人无法不正视她的光芒。她很聪明,却不张扬,这一点有些像他的素影。   他转回思绪,示意梦魔去问话。   阿梦便问殷皎月道:“主人让我问你,是不是为白虎之事而来?”   她不急不缓:“是。”   阿梦嘻嘻笑,仿佛幸灾乐祸:“真正的白虎出现,步南萧的位置可就难保咯。”   殷皎月叩首再拜,语气却仍是淡的:“所以皎月特来请罪。当初欺瞒主上是皎月一人之过,与步南萧没有关系。”   这样不轻不重地一句话,却让洞内修寂引心中一颤。   阿梦看看修寂引,又问洞外人:“如果只为道歉而来,主人宽宏大量不再追究。你可以回去了。”   殷皎月没有动,当然,她不只为道歉。 105.第十一章突然威胁(7)   阿梦笑了笑,看向白虎神。白虎神看向修寂引,他默默立着,瞬间全都明白。   果然,殷皎月再拜:“请主人保全步南萧。”   修寂引脸色苍白。   白虎神终于开口道:“殷皎月。如果我告诉你,修与步南萧之中我只保全一个,你希望是哪一个?”   一个称呼为修,另一个称为步南萧。孰亲孰疏自然已有分辨,白虎神心里早就有了偏颇。她听得出来。她希望的是哪一个,又有什么意义?她不回答。   白虎神再问:“如果我今天非要你选一个呢?”   对于她这样一个无足轻重的角色,无论答案如何都根本左右不了白虎神。可是他这么问了,而且还非要一个答案。聪明如殷皎月立刻心如明镜:这个答案并非白虎神自己要听,而是要她讲给另一个听。她知道那个人一定在。   *而今她与步南萧的身家性命都系在主人身上,识时务者为俊杰,她自然要说出个让主人满意的答案来。她明明什么都知道的,但是不知为何,竟觉得有些难以开口。   那个主人期待的答案,她并没有识相地脱口而出。心闷闷地疼,连疼也是隐忍着,不敢让那种痛楚肆虐,怕它们侵蚀最后一寸理智。她明知怎么回答才是对的……   可是,修,他在里面。   算了,其实没有关系吧。她在心里默默安慰着自己。她的答案根本不重要,所以无论她说的是什么,主人都不会伤害公子。他不过是要让公子对自己死心而已。   更何况她一定会离开这里,绝不该有任何牵绊。那么就索性利用这个机会隔断自己的一切优柔,与他,一刀两断。   殷皎月终于缓缓抬起右手,按住胸口,脸上笑容苍白如纸,声音却是平稳的:“步南萧。”她说出这个名字,“皎月想保全的人,是他。”   修寂引听得踉跄退了一步。此时方知什么叫心如刀割。自欺欺人的伪装终究随着这个答案的拨云见日变得支离破碎。   白虎神对皎月说:“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106.第十一章突然威胁(8)   殷皎月起身,手在发抖,身子在发颤,连那颗坚韧的心也在颤抖。但仍旧只是淡淡地垂首,行礼,退下,礼数周全。   修寂引木然立着,主人叫他,他恍然不觉。   “修!”   主人再叫的时候他已直直地跪了下去。苍白俊美的脸依然冷傲如霜。   “这回你考虑好了么?”白虎神问,“可还有什么顾虑?”   “没有。”修回答得干净利落。   白虎神笑了:“那么,亲口告诉我你的答案。”   修寂引不假思索,冷冷地抛出那个名字:“步南萧。”   白虎神大惊:“你说什么?!”勃然怒气的声音,吓得阿梦下意识地掐断一根金发。   修寂引叩首,安静地重复:“请主人成全修的意愿,保全步南萧,修自愿让出自己的位置。”   “成全?!”白虎神咬牙切齿,“为什么?”   “因为那是皎月的选择,修愿意成全她。”   白虎神狠狠砸断一根石柱:“没用的东西!”   修寂引依旧坚持:“请主人原谅属下的无能。只是……只是……”他的声音颓然暗淡下去,带着几分颤抖的喑哑,“修没有办法了。如果那是她想要的,修倾其所有都会给,就算是以这条性命为代价。”   白虎神沉默了。他无话可说。呵,看哪,到底是他一手带大的孩子,跟他简直如出一辙。为了一个女人,旁人的性命,自己的生死,乃至整个天下的兴亡,都是草芥。   殷皎月是神族,与君释天那背信弃义之辈同族,她工于心计,城府颇深,对修来说并不是个好的选择。他本来希望他能比自己过得幸福。但似乎修并不幸福。   凌断空沉沉叹了口气,对修寂引说道:“其实不过是因为,她不够爱你。”   殷皎月那样秉性的女子。若是真的深爱,又怎会甘于受到威胁?对比当年的素影,在那最后一役中,她是为他而死的。殷皎月做不到这样。她没有试着冲破他的阻拦,是因为她在犹豫,在胆怯。在患得患失的理智之下,不肯*为修反抗哪怕一次。   修寂引再次重重地磕下头去:“请主人成全。” 107.第十一章突然威胁(9)   走在去往空影洞的路上,白世卿一直拉着任青瓷的手,任她怎么甩也甩不开,这下倒好,一失忆比从前更加霸道了。独角兽小白在后面跟着,摇头晃脑,有点偷笑的意思。   白世卿一面风风火火赶路,一面头也不回地问话:“我以前性格如何?”   这可不好形容。任青瓷想了想,瘪嘴:*“很臭屁的性格。”   前面的人立刻驻足,害她险些栽个跟头:“干嘛啊,会不会走路。”   “你说我臭……”根深蒂固的好教养让白世卿实在无法重复出那个字,“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粗俗。你还是不是个女人?”   任青瓷没好气:“那你去找不粗俗的吧,拉着我做什么。”   “是你自己送来门的不是么?再说,你很有可能是我深爱的女人,不能放你走。”   任青瓷是真的失望。满心期待的再续前缘竟变成这样的闹剧,以前的白世卿虽霸道却还不至于不讲理,她可以将他吃得死死的,但现在不一样了,她开始觉得搞不定他。况且那样一句话:“有可能是我深爱的女人”,她只不过是有可能而已。   于是一把甩开他的手:“好,我告诉你实话。你是中陆神族,白王之子,有尊贵无上的身份和享用不尽的荣华。所以死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我劝你赶紧回你的安乐窝去。”   “……神族?”白世卿陡然觉得头疼,立刻屈指按住额穴,“不对,我是白虎。”   看见他痛苦,任青瓷瞬间有些心疼。声音便又很没出息地软下来:“世卿?”   他看向她,深锁着眉。在这个什么都陌生的世界里,只有她是似曾相识的。之所以那样紧紧地拉着她,是想抓住自己去向不明的往昔。   那样的无助再次刺痛任青瓷的心,于是更加没出息地伸出手,主动将自己的手交给他。   他握住,问:“我为什么会来这里?”   “你是来找人的。”   “谁?”   “殷皎月。”   她刚说完这个名字,他腰际的紫金铃叮当一声便响了。   白世卿疑惑地皱起眉,重复起那个名字:“殷皎月?”为什么这个铃铛会对她的名字有所反应?而且倘若如她所言,他本是那样尊贵无比的人,此番深入虎穴就是为了找她? 108.第十一章突然威胁(10)   那么这个殷皎月对曾经的他而言一定意义非凡。难道说,这个女子就是他拼命想要记起的那个给予他生存力量的爱人么?   他这么想着,下意识地便放开任青瓷的手。头疼啊……每当他要想起什么的时候都会头疼得厉害,他能感觉到身体里的力量在渐渐散去,像是一种慢性毒药发作,在慢慢地掏空他的五脏六腑。   白世卿忍着身体的不适,加快步子向空影洞的方向走。任青瓷不知他为何突然放手,只得牵着独角兽快步跟上去,突然间:   “叮铃叮铃叮铃……”   白世卿腰际的紫金铃如同活了一样,飞快地摇晃起来,发出急促却又悦耳的铃声。同时铃铛本身发出明亮的紫色光线,随着反方向走来一个身影,越发夺目起来。   从空影洞往回走的女子也因这一幕停下步子,站在他们两个人对面,不近不远的距离。   足下金丝屡,耳着明月铛,身姿绰约,体态纤细。单看长相并不算漂亮,然冷眉傲霜之气态,又不可谓不美。她本是锁着眉,但在看到他们的那一刻,脸色骤然冷却:   “你们是什么人?”   任青瓷愣愣看着这个女子,身体在一瞬间僵直,牵着缰绳的手猛地握紧--   是她!   白世卿按住腰际活动的紫金铃,看着面前这个女子,转而也明白过来:“你就是殷皎月?”   殷皎月愣了一下,知道她的名字并敢对她直呼其名的,整个死界找不出几个人来。   白世卿不太明了她的态度:“你可认得我?”   殷皎月冷冷地摇了摇头,审视的目光落到任青瓷的身上,顿住了。   就在见到她的瞬间,恍如隔世。仿佛有很多很多画面在眼前重叠,这么多年所受的苦都一并在身体*里迸发,压抑的疼痛在全部的血液里蔓延,她却只是默默看着她。   是那个人么?是那个让她的命运从此颠覆,将所有苦难带给她的,那个人么?   任青瓷走上前,声音有些哽咽:“我来了……”如同百年里每夜梦到的这个情景,她走到她面前,跪下,“皎月,我来了。” 109.第十一章突然威胁(11)   殷皎月踉跄着退后一步,看着跪在面前的她,多少酸楚倒流回喉咙里,苦得发涩。   不止一次想象过如果再相见的一瞬间将是怎样。要发泄这满腔的恨,她也许会哭,也许会骂,也许会掐她的脖子,可事实上她什么也没做,只是那么平静地看着她。任青瓷在哭,她没有。不是不想,而是已经没有泪了。从罗刹堂走出来的人早就忘记该如何流泪。   当然,她没有忘记该恨她。这仇恨就像她额头被刘海半遮住的那道伤疤一样难以磨灭,那是罗刹堂的烙铁烙下的,是本该属于现在跪在她面前的这个人的疤。疤痕烙在额头,仇恨烙在心里。她从来没有忘记是谁带给她这一切。   “我是任青瓷。”那个人重重地磕头,地面上尖锐的石子将她白皙的额头磕出血来,她深深忏悔,“请你原谅我,皎月。”   “哼。”   殷皎月终于,缓缓地冷哼出一声。居高临下瞧着此时卑微到尘土里的任青瓷:“原谅?幸好我还能活到今天,等来你这一句话。可是,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   从她们的命运在两百年前的当归河岸发生改变的那一刻开始,任青瓷就已经没有被原谅的资格。也曾给予她全部的信任,却是她自己亲手毁灭了那一切。   她笑起来:“任青瓷,你没想到我还活着对不对?从你见到活着的我的这一刻起就会是你噩梦的开始。我会让你知道,我是怎么活到今天的。”   殷皎月伸手便要掌掴。任青瓷没有躲,她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掌风,索性闭起眼睛将脸迎上去。她知道的,与皎月多年所受的折磨相比,一个巴掌实在是太轻了。   然而,等待的那一巴掌并没有落下。取而代之的是殷皎月不满的声音:“你是谁?松手!”   任青瓷睁开眼睛,一个白色的高大身影正挡在自己身前,是白世卿正架着殷皎月还未落下的手。   “你到底是谁?”殷皎月无法再忽视这个男子。   他笑道:“在我白世卿面前打我身边的女人,这种事绝对不可能发生。”   “白世卿……”殷皎月瞬间回忆起这个名字,眸光一凛,“你就是白虎?”   “是。” 110.第十一章突然威胁(12)   殷皎月不由得吃了一惊。想不到竟是在这种机缘下见到搅得死界不得安宁的白虎。更没想到这个白虎居然和任青瓷在一起。细细一想,当初三生门开,任青瓷不顾一切地往下跳,似乎正是追着一个男子与一只独角兽……她看到任青瓷身后的那只白色神兽,再看看白世卿,也就不难猜出是怎么回事:   能够义无反顾地跳入曾经逃离的地狱,任青瓷当然是爱着这个白世卿的。   白世卿回身将任青瓷扶起来,殷皎月看出青瓷含泪眸子里的感动与依赖,更加笃定自己的猜测不假。   但令皎月没想到的是,他松开任青瓷后回身问了她一句话:“你知道我是白虎,你真的认识我?”他急问,“我是什么人?你又是我的什么人?”   她愣住。这些话是什么意思?她被他问的连环问题问得莫名其妙,但是有一点已经很明显:他失忆了。看到任青瓷痛苦的神色,殷皎月微微一笑,仿佛看到了最有趣的事情。   比恨更折磨人的东西,是爱吧。   三个人都沉默,只听得见白世卿的紫金铃在响,叮铃叮铃。   精通医术的殷皎月敏锐地察觉到:“你中毒了。”   白世卿点头。任青瓷紧张地看向他,殷皎月将她的紧张尽收眼底,眸中闪过一丝冷锐,道:“不妨到我那里去帮你瞧瞧。我尚能治些杂症……”说着意味深长地瞥一眼任青瓷,“她知道的。”   青瓷惭愧地低下头。当年皎月替她治病,她却恩将仇报害了她。白世卿看着殷皎月,仿佛在思索着什么。皎月笑:“怎么?莫是怕我不成?”   “没那回事。”白世卿说着已经迈开步子朝回走。   任青瓷提醒他:“世卿,你说要去见那个主人的。”   可如今霸道翻倍的白世卿骄傲也是翻倍,*不管是什么样的主人,也休想束缚住他的自由。他头也不回,显然没把那个主人当回事。可任青瓷却有些为难,她是从死界走出去的,知道死界的主人是个得罪不起的人物。殷皎月淡淡扫她一眼:“空影洞在前面,我们去往反方向,你要去哪里?”   “我……”任青瓷有些犹疑,很显然她不是个受主人欢迎的客人,更何况白世卿这样不顾后果地走,她有必要替他善后,终于一咬牙,“我去空影洞。”   如她所料。殷皎月冷笑:“好。”   任青瓷看着他们两个远去的身影,垂首默默站着,有些落寞。小白凑上前来,用犄角安慰似的蹭蹭她的头发。她笑了笑,回身抱住小白的头,朝空影洞的方向走。   她曾经很怕三生门,那时却为他跳了下去。她曾经很怕死神,可如今依然是为了他,也要去见那个人。她可以为了他克服千难万险,将自己一次次置身到最危险的境地。   可是,他却把她给忘了。   那个对她嚷着“要死一起死”的小白已经不见。就在刚才那一刻,他就这么把她,给抛下了。 111.第十二章情势大变(1)   空影洞前有一条深邃的长长走道,四面有微小的火光流窜。墙壁挂着骷髅骨架,两边站着守门的夜叉。当他们同时凶神恶煞地龇牙咧嘴,她下意识地靠近小白,有些胆怯起来。   在曾经预试炼中,便是这样子的夜叉用利齿啃噬过她幼小的身体,为了进入三生门去只得生生忍到最后。她哭过,喊过,挣扎过,但是无济于事。那时候以为忍耐过去就会雨过天晴,可其实从第一层试炼里落入黑狱,才是真的暗无天日。   “谁在外面?”   里面传出一个威仪冷峻的声音,任青瓷吓得浑身一抖。霎时间,有两颗血红的眼珠从洞里飞出,围在她周身绕了一圈,接着又冲她俏皮地眨眨眼,诡异非常。   两颗眼珠飞入洞中,一个稚嫩的童音响起:“主人,是个美女姐姐呢。”   “喀嚓”一声,两边夜叉松开护门的大刀,给任青瓷让开一条路。她拽紧小白的缰绳,鼓足勇气踏进洞里。只一步进去,她便感受到一股冷飕飕的阴风,随即听到笑声,咯咯咯咯,是方才那个小孩子。   然而首先看到的是一个跪在地上的男子。冷蓝色长发仿佛将他整个人包裹在冷冽之中,背影寂寥而削瘦,走到前面看见他的侧脸,精致的线条堪称完美。   洞里另一个人便是那女童,她有着天使般可爱的面容*,却有恶魔般诡异的笑容。金子般的头发铺满一地。女童指向那座悬空的楼阁:“见到主人还不下跪!”   任青瓷反应过来,朝着前方空中楼阁单膝拜下:“主人。”但其实她根本没看见第三个人。   那个声音再度从虚空的地方传来:“你是什么人?”   垂首回答:“任青瓷。”   这三个字一出口,身旁跪地的男子立刻转头看她。冰一样寒冷的目光,却似剑一般锋利。任青瓷没有回应那束目光,却已经感到浑身发冷,她已猜到,他便是当年那个少年公子吧?   原本坐在石凳上的小女孩跳下身来,笑容满面地走近她:“你就是任青瓷?那个专与我们作对的女巫司么?” 112.第十二章情势大变(2)   青瓷其实害怕,手抖得厉害。可是在做着那些事情的时候,*就已经想到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了吧。不要怕任青瓷,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   阿梦慢慢走近,那股强大的邪气让青瓷感到不舒服。独角兽觉察到主人的不适,立即上前展开翅膀挡住女童往前的路。犄角上发出的光芒果然让她原地驻足。   “哦,真是只忠心的神兽呢。”阿梦笑起来,“原来神兽也会认魔女作主人。”话锋陡然一厉,在所有人都没反应过来的功夫,一根金发已如闪电般划过独角兽的翅膀。   “嘶--”   “小白!”   独角兽一声痛苦地嘶鸣,洁白如雪的翅膀刹那血流如注。任青瓷慌忙捂住它流血的伤口,心疼而焦急。跪地的修寂引冷眼瞧着,阿梦拍掌哈哈直笑。   任青瓷想用巫术替小白疗伤,但是在这个布满结界的洞穴里,根本无法施展任何术法。独角兽看见主人急得要哭,反倒用脑袋蹭她的脖子表示安慰,只是翅膀因为疼痛仍旧抖得厉害。看见这样子的小白,她反倒冷静下来,抓起袖子狠狠揩干眼里的泪。   在这样的时候,她不再有任何软弱的理由。任青瓷站起身,终于开始勇敢地面对记忆里恐慌的一切。   阿梦的笑声骤然停止,她能感觉到这个女子起身时发生的变化。   任青瓷将小白护在身后,对那个虚无的主人道:“修筑防御阵的人是我,屯兵练兵的人是我,跟你们作对的人也是我。一人做事一人当,没什么可怕的。”   其实不是真的不怕,这里终究是童年记忆中最残酷的部分。尽管肩膀在微微发抖,声音却是笃定而清晰的。   “呵呵。”那个声音终于笑起来,威仪之下释放出些许柔和,“为什么跟我作对?”   “因为一个我曾对不起的朋友,更因为我深爱的北云以及这片土地上生活的百姓。”   “哈哈。”笑声蓦然拔高,“深爱的北云与百姓……你这个魔鬼倒有比那些所谓神巫还要高的觉悟。” 113.第十二章情势大变(3)   青瓷听得出是讽刺,可她不在乎:“如果你真正在那片土地上生活过,就不会这样想了。”   白虎神沉默下来。他当然曾在那里生活,他也爱北云,但他爱的只是有素影生活着的北云,如今没有了她,那里也只是一个普通的地方,根本不配得到他的爱。   所以——他要还原一个他曾深爱的北云。有他,有他的素影,有他们的爱。这里,将会成为一个最华丽的梦境。   阿梦狠狠说道:“任青瓷你不自量力!”   青瓷摇头:“我不知道我拥有多少力量,那没有关系。就算是蜉蝣撼大树又怎么样,我只想做自己认为对的事,”声*音低下去,笑,“很讽刺吧,一个努力守护着北云的魔,只是想替曾辜负的朋友活得更有价值,也算对自己愧对的她有个交代。所有的那一切并没有太崇高的原因,只不过是因为爱,也因为罪。”   面目表情的修寂引终于因这句话微微一动,她口中所说的那个朋友,是皎月么?   “你怎么会知道我的计划?”   “因为我明白死界的存在并没那么简单,作为北云巫司,所有威胁到北云安定的因素我都会警惕。然后我发现了高家与死界存在秘密的联系。我甚至知道巫王已经被你们控制,真正与你们联络的人,是郡主高梦蝶。”   说到这时,任青瓷先前的紧张已经全然消失。“北云巫司”四个字仿佛有着令她勇往直前的魔力,那本就不该属于她的身份却是两百年来支持她活下去的全部意义。   “很好。”白虎神似笑非笑,“那你一定也知道北云大陆我是势在必得。阻挡我的人只有一个结果,就是死。”   青瓷扬起头,将生死抛诸脑后,“既然我敢来,早就做好了最坏的打算。”   只不过,唯一还放心不下的人,是他。   “哈!好啊!太好了!”白虎神狂傲的笑声激起洞中千层风浪,“阿梦啊,你瞧瞧看,咱们今天就遇到两个不怕死的人!”   修寂引跪着,任青瓷立着,为了各自的坚持都没有要退却的意思。   “想死是么?”白虎神拂袖而去,抛下一句决定二人命运的话:“那便如你们所愿——” 114.第十二章情势大变(4)   公子府邸,殷皎月正用金针为白世卿驱毒,细搓慢捻着,不禁深深蹙眉,如此奇怪。   躺在床榻上的白世卿瞧出她为难:“解不了就算了。”   皎月取下金针,摇头:“不是解不了,只是没法解。与其说是毒,不如说是咒。这毒咒是藏在封印之中的,封印被解开的同时之前记忆会消除,而且遇邪魔之物会加重头痛体虚。像是……中陆神咒的手法。”   白世卿大惊,为何是中陆的神咒?又是什么人给他这样的*咒?   殷皎月疑道:“莫非你来自中陆?”   “我不记得。”白世卿皱眉,“不过任青瓷是这样告诉我的,她说我是中陆神族,是白王之子。”   殷皎月手中金针一抖,陡然起身:“你是白家的小王爷?!”   白世卿没料到她会如此大的反应,下意识地点头:“任青瓷……那个女人的确是这样说的。”   殷皎月十岁之前都在中陆生活,对于四大家族之首的显赫白家自然不会不知。然而,她的惊讶却并不是在死界遇到同族的那种,而是另一种夹杂着浓浓的悲伤与愤恨的惊讶。   白世卿有些不解:“怎么了?”   殷皎月失语。她永远不会忘记自己是怎么流落到北云大陆来的,殷家被满门暗杀正是因为一位殷家人知晓了那个牵连到白氏家族的惊天秘密惨遭灭口,而那个人,就是殷皎月的姑姑殷幽昙,皎月曾无意中从姑姑与父亲的谈话中得知那个秘密。之后所有殷家人都被扔到苍凌海中毁尸灭迹,小小的她成为其中唯一的幸存者。   父亲临死前嘱咐她:如果能活着回到中陆,一定要请白王相助,洗脱殷家蒙受的不白之冤。虽不敢保证是万全之策,但却是殷家唯一的希望了。   如今本以为再也无法活着回去完成父亲的托付,却没想到在这个地方这等境遇,遇到这样一个人,他竟就是白王之子!   只可惜他失忆了,而且已化身白虎。是不是一切都太晚了呢?   无论如何都必须先稳住他,然后尽快恢复他的记忆才行。 115.第十二章情势大变(5)   殷皎月迅速整理情绪,语气重新恢复淡漠:“解咒比解毒要麻烦得多,况且是中陆的咒,并不容易解。不过我是中陆殷家的人,殷家曾是神族最顶级的神医世家。”她说着暗中观察,他没有任何反应,看来真的完全不记得了。她的声音渐弱,“但那终究是在灭门之前的荣耀。”低下头,不笑了。   白世卿下意识安慰:“你不要哭。”仿佛是一种很熟稔的习惯,或许在失忆之前他深爱的那个人很爱哭?所以他深深记着这句话,自然而然地就是这么一说。   殷皎月抬首竟又笑了:“我怎么会哭?这辈子都不会。”懦弱的眼泪早已与过去的*殷皎月一起死在了这个本不属于她的地方。   白世卿又问:“你说我们都是从中陆来的。那么我们之前认识么?为什么我在找你?为什么我的这个铃铛只对你有反应?”   “你找我?”殷皎月微微讶异,但讶异稍纵即逝,“这么巧,其实一直以来我也在找你。”在找你们白家的人,来洗清我们殷家为你们遭受的不白之冤。   他仿佛黑暗中的人突然看到光芒,立刻翻身坐起:“真的?所以说我失忆前爱的那个女人是你对不对?是你把我从死亡线上拉回来的!”   那样激烈的反应倒让殷皎月吃了一惊。第一反应,他一定是认错了。就在矢口要否认的时候,却立刻有一计从脑中闪过,又鬼使神差地合上嘴。如果这般将计就计,就可以稳稳地将他留在身边了。到时候无论他是否能够恢复记忆,利用他的身份说不定也能达到她想要的结果。   再则,他如今是白虎之身,会是个比步南萧甚至比公子更稳固的靠山。呵,说到底,她不就是要找个靠山苟活下去么,是谁又有什么关系?   只是这样想着的时候,当修寂引的苍白脸庞出现在脑海,她的心还是忍不住痛了,极轻极轻的一下,却扎得很深,很疼。   “你是不是?”白世卿皱眉再问一遍。   “……”   殷皎月一反常态地不理智起来。她犹豫了。   外面把门的侍卫大喊:“堂主!容我们通禀一声……堂主!”   步南萧就这么硬闯进公子府,根本就不是他一贯温和的作风。当他看见白世卿与殷皎月四目相对的一幕,脸色立马变得比闯门时候更加难看。   殷皎月平静地站起身:“什么事火气这么大。” 116.第十二章情势大变(6)   步南萧闭口不答,平素温和的表情此刻竟显得有些狰狞,连殷皎月也没见过他这样子。当狰狞的目光逡巡到床榻上的白世卿,居然一个跨步上前揪起他的衣领:“你怎么保护青瓷的?青瓷是跟你走的,如今她出事,你怎么还能无动于衷地在这里?”   几乎是出于本能的,白世卿推开步南萧,腾地站起身:“那个女人出事了?”   殷皎月也蹙起眉:“南萧,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步南萧看来也是一听闻消息就赶来这里,本是想找殷皎月来拿主意,谁知一眼瞅见白世卿,火气瞬间就涌上心头。但此刻到底没有忘记初衷,“皎月,你想想办法。无论用什么方法都要把青瓷给救出来,我派人找她回来是要保护她的,却没想到竟会害了她……”   他本以为自己成为罗刹堂堂主便可以有足够的能力护她周全,如今才知道,这死界盘根错节的枝枝蔓蔓他根本无力招架,又谈何保护她呢?   殷皎月语气平淡:“那不*是你的错。”她一开始就知道步南萧是个什么样的人,权欲与杀戮根本与他毫不挨边,他是为了任青瓷才答应当这个傀儡堂主。   白世卿先一步表态:“我们去救她。”然而下一瞬间,他做出了一个令殷皎月与步南萧都没想到的举动。   白世卿走上前,疾步往外走的时候……他拉起了殷皎月的手。   殷皎月是一时有点没反应过来。步南萧倒是马上火冒三丈,快步走到二人身前,用手指着白世卿的鼻子:“你什么意思?”手又更明确地指向白世卿拉着殷皎月的手,“你这是什么意思?”   皎月立刻要甩开,无奈手被握得紧紧的。白世卿趾高气昂对着发出责难的堂主,那意思分明在说,我就是不放,你能把我怎么地。   步南萧看向殷皎月,又看看白世卿,仿佛有些明白了什么似的:“皎月,你是在报复青瓷吧?”   “什么?”   “你明知道白世卿是青瓷爱的人,所以你要用这样的方式来报复她,我不是不了解你的为人手段,却没想到你会如此出尔反尔!”步南萧很少这样发怒,但事关任青瓷,他便什么都顾不得,“我们当初明明说好的,我给你做牛做马任你当奴隶使唤,你说过你会原谅她。两百年了,难道我这两百年做的一切都还不能消除你对她的恨?殷皎月,你怎么能够这么冷血无情!” 117.第十二章情势大变(7)   殷皎月没有说话,反而冷冷一笑,但谁也读不出这笑意里藏着多少凄哀,或许步南萧算是风风雨雨中唯一始终陪在她身边的人吧。可就是这样共患难的情意也不过如一张薄纸般脆弱,一个任青瓷就让他这样子猜忌污蔑她。兄妹之情?多可笑。她竟还动过那样子的心思。根本没有所谓的同舟共济,有的只有债与罪而已。   其实,无所谓的吧。在*他们所有人的心中,她不就是个那样子的人吗?   --无情无义,冷血狡猾,手段残忍,出尔反尔。多一个人误解又有什么关系。   从不给人以信任的她,又要以什么样的姿态去索取别人的信任?   不,她绝对不要,那样子的施舍。   殷皎月高傲地扬起下巴,久已干涸的眼睛居然有些微微的湿润,她还是笑着,如一朵怒放的傲梅。被白世卿牵着的手就那么翻掌反握住,高高举到步南萧的眼前。不是说她是恶人么,那就让她把这个恶人做到底,坐实这个恶名给他看:   “步南萧,你可真是了解我。不错,我就是要报复任青瓷。她在我这里欠下的债谁也没有资格替她还。既然白世卿选择的人是我,而我也愿意选择他,任青瓷的死活便与我们没有任何相干,我们凭什么要去救她?”   白世卿本是一门心思要去救任青瓷,可是殷皎月突然的变卦让他有点茫然起来。此外,方才一直没有给他明确答复的殷皎月此时竟像是承认了?但是,怎么总觉得有些不对劲似的。他再次问她:“真的是你么?我……和你?”   殷皎月点头:“你方才问我是与不是,我现在回答你,是的,就如你所想的那样:我是你一直在找的人,你也是我一直在找的人。只是我和你,就这么简单。”   步南萧见此情景已然失望透顶,也知道多说无益,狠狠皱起眉头:“如此也好。现在你有了白虎作靠山,自然用不着我们了。反正公子如今也是生死难测,这府邸正好留作你们二人享用吧!”   他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出公子府。   殷皎月闻言一惊--他方才说什么?他说公子,生死难测? 118.第十二章情势大变(8)   任青瓷从来没有想过自己会有这么一天:如困兽一般身处铁笼子里,眼前充斥着各种极刑酷吏。身旁同样被困在笼中的那个人,是曾令她望而生畏的公子修。   断崖下是一片奇异的蓝色火海,有酷吏罗刹将一女奴隶用绳子勒住脖子,朝鬼火之海里抛下去,拎起来,再抛下去,再拎起来……如此往复,那女奴已经奄奄一息。当她一命呜呼的时候,酷吏果断将绳索放下,她便犹如断线的纸鸢一般飘落到万丈火海之中。   就在她落下去的时候,一直没有出声的公子修竟然叹了一口气。低缓,微冷,沉重。任青瓷怀疑自己听错,转过头去看他,那张精致绝伦的脸上挂着一种不该属于他的情绪。不是冷,而是伤。   这不是她记忆里那个绝美阴鸾的冷漠少年。   修寂引觉察到她在看他,却没有动。他始终盯着方才那个女奴掉下去的地方,终于:“看到没有?”他在问她。   “嗯,看到了。”任青瓷回答。   他唇角牵起一丝冷笑:“你没有看到。当皎月在这里经历这些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看到。”   任青瓷心中一动,皎月也曾是那些女奴中的一个。曾头朝滚滚火海,求生无路,求死无门。那个时候,她在恨她么?   对面断崖*两岸是一排黑暗的房间。每个房间里都有一种残酷的刑罚,在这里的不是犯错的奴隶就是犯罪的罗刹,经不起折磨的便只有死路一条。   一个房间里的男人被割掉鼻子,另一个房间里一个小孩子被碾断手指……每一幕都触目惊心,任青瓷不忍再看下去。原本以为自己已经历过最可怕的事,可原来真正的地狱是在这里。   不远处一间房有罗刹炼药,任青瓷记得在预试炼的时候她经受过这种,幼小的她被选中做一味药引子,小小的身体放在滚烫的沸汤里面煮。所有人都没打算让她活,但她没有死,仿佛身体里奇异的力量在保护她。还是被烫得浑身起泡,红肿的皮肤一碰就疼,捞起来的时候只剩下半条命了。那种感觉她一辈子都忘不了。 119.第十二章情势大变(9)   但,那并不是将另一个无辜的人推进深渊的理由。年幼时候不懂得,如今她宁愿曾被吊在断崖上的人是她自己,而不是皎月。   “皎月头上的疤就是在这里烙下的。”   任青瓷久久沉默,她想说对不起,只是对不起三个字,终究是太轻了。   修寂引淡淡地笑起来:“其实我不该怪你。若不是你我也没机会与她在死界相遇。毕竟一个是鬼,”他顿了顿,“一个是神。”   任青瓷一惊:“你都知道?”   他的笑渐凄冷:“是啊,皎月是神族,她与步南萧一起瞒我,其实我早就知道。我没有拆穿她……”是因为怕她离开。   所以小心翼翼地装作不知情。她不想让他知道的他就什么都不知道,那么卑微。   任青瓷也叹息。如果说对面那些酷刑折磨人身,感情这种东西便是折磨人心。若不是因为殷皎月,呼风唤雨的公子又怎会沦落到现在这个下场?   修寂引注视着前方,声音低沉,“皎月来过这里两次。第一次是你送她来,第二次却是我。”   任青瓷一惊。   “我也不知那时是怎么了。很多时候我都拿她没办法,我把最好的东西双手捧到她面前,她却吝于给我一个真心的笑容。起初我只是吓唬皎月,她还是不服软,我便真的怒了。我以为我可以不在乎任何人的死活,但是,我居然不忍心看她受苦……”他仿佛陷入了长*久的回忆之中,然后苦笑,“可大错已经铸成。把她接回近水楼以后我就知道,我要的东西,也许再也得不到了。”   常人无法承受的痛苦皎月生生经历过两次,而且这两次都是由自己最亲近的人带来的……任青瓷顿时说不出话来,   修寂引长叹一口气,接着意识到自己失态,笑道:“很奇怪,跟你说话让我有种很放松的感觉。你是哪族的?”   “魔族。”   修寂引有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不像,我还以为你是鬼族。”   “可是我不怕火。血不是黑的,也不是冷的。” 120.第十二章情势大变(10)   修寂引一惊,仿佛瞬间明白什么。语气却还平静:“我随口问问,你给我的感觉像同族。”   任青瓷不以为然:“虽然童年里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也没有人告诉我究竟是哪一族。但人人都叫我魔女,自然该是魔族无疑了。”   “哦?”像是被那一句话难得勾起兴趣,修寂引整个人转过去面向她,“你也不记得过*去的事情?”   任青瓷听出话外之意:“莫非你也是?”   “嗯,自我记事起就在主人身边,什么都不记得,只知道自己是黑暗里的鬼,要誓死效忠白虎神。”   任青瓷失惊:“你说主人就是五陆传说四神之一的白虎神?”   “是的。他就是。”修寂引极轻地点头,“是白虎神创造了与神巫对立的邪道世界。在玄武神族人被尊为神,朱雀神族人尊为巫的今天,白虎族与青龙族消失无际,只有其中两条分支繁衍分化成如今的魔族与鬼族。”   任青瓷惊讶地无法言语--魔族与鬼族竟与白虎与青龙有所关联。   不知因何缘故,在那瞬间的恍悟之后,公子修对她的态度明显不一样了:“魔族是白虎族的分支,鬼族是青龙族的分支。魔族与神族属于攻击一系,鬼族与巫族同属守护一系。却因为是分支的关系,两族力量较之虎龙都弱化太多,终究敌不过神巫。可若是正统的白虎与青龙,结果会完全不同。”   任青瓷恍然大悟:原来世卿曾说他是最厉害的魔是这个意思,他便是主人一直在寻找的白虎族人!   “主人用魔鬼召集四陆猛兽怨灵,如今狼族、妖族、尸族、邪灵族……早就形成一支令中陆无法轻视的力量,几千年来一直令四陆巫王提心吊胆。然而,如此强大的邪魔之师始终少一个足以统领他们的领袖。主人曾把希望寄托于东陵鬼首厉残痕,结果失败了。后交付有着强大灵力的黑巫女青灵,还是失败。主人这才终于知道,那个人选只有白虎或是青龙能够胜任,除此之外,再无他法。”   “但如果那样,世卿会怎么样?” 121.第十二章情势大变(11)   修寂引沉默片刻,开口回答:“他会成为统领四陆邪道的魔王,代替主人征战天下。”   他的刀尖将对准他的故土和他的朋友们。与中陆为敌,更将陷他的家族于不仁不义。倘若白世卿在那个时候才记起一切,对他来说恐怕与死没有任何区别。   不,绝不能让世卿落到那样的境地!   任青瓷突然站起身,向修寂引深深地鞠躬:“公子,青瓷必须从这里出去,无论如何请你帮我。”   修寂引不禁愣了一愣。他的确是觉得与她有几分亲近,却似乎没有要帮她的理由。毕竟她是皎月憎恨的人,毕竟他并不喜与人为善,毕竟,他没打算活着出去。   任青瓷将身子压得更低了,声音仿佛带着哭腔:“恳求你。”   如果面前的人是皎月,她是打死都不会求他的。一滴眼泪从任青瓷眼里落下来,在半空中如同水晶一般剔透晶莹,修寂引突然伸出手,美丽的泪滴凝在他苍白的指尖,冷冽。   他保持着那样的姿势,问她:“你是为白世卿?”为他求生,为他流泪?   她点头。修寂引没有抬头,却什么都看见了。仿佛就这么被眼泪蛊惑着,脱口而出:“我答应你。”   即便他就这么死去,皎月也不会为他流哪怕一滴眼泪。他竟是那么羡慕着任青瓷对白世卿的执着。可只怕终其一生,他也无法得到那样子的被爱吧。   但是,他依然会为她做出最周全的考虑,并不惜为此牺牲掉任何一个无辜的人。   修寂引还问:“是否只要能够救白世卿,无论让你做什么都肯?”   “是的。”   “就算让你去送死?”   “绝无怨言。”   “呵。”修寂引轻笑出声,不知是笑她的痴傻还是自己的悲哀,“好,那么按我说的话去做,我*会帮你。”   任青瓷抬起头,此时的公子修侧脸朝向地狱鬼火的方向,蓝色的火将他苍白的脸也映出一片光亮,但她依然看到那上面不该属于他的落寞。来不及猜度那样的奇异,她再次躬下身:“谢谢你,公子。” 122.第十三章青龙之舞(1)   修寂引与任青瓷被关押的几日,死界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新一批罗刹进入罗刹堂,白世卿成为金罗刹,虽没有选择继续挑战罗刹堂主,却在主人那里得到了比堂主更多的倚重。   就在白世卿成为金罗刹的第二天,便从空影洞接到了这样的命令:   血洗北巫山。   “你会跟我一起去么?”公子府邸,白世卿这样向殷皎月问道。   殷皎月没有应声。倘若这一去,血洗北巫,屠城万里,他与她都将成为北云的罪人。更何况她这一走,公子怎么办?   但是,她显然抗拒不了那样的诱惑--她终于可以离开这里,以这样方明正大的方式。   白世卿不满她的沉默:“你以前不是这么少言寡语的,如今怎么对我这个态度。”   ……以前?殷皎月惊而回神:“你想起以前的事了?”   “模模糊糊。”他答,“总觉得你变了。”   自然是变了。因为那个人并不是她。殷皎月从来都是这般清清冷冷的性子,多话的那个是任青瓷。她有些明白过来,这个白世卿的心里怕也是有青瓷的,否则怎会即便失忆也对她有如此深刻的眷恋。   白世卿正将征战的铠甲挂起来,突地一眼瞥见角落里一个麻袋*,脑子里刹那间闪过什么似的,陡然间疼痛难忍。   “怎么了?”殷皎月起身扶他。他却近乎本能地将她推开:“没什么。”   真是奇怪。总有那么一些瞬间,他觉得她是陌生的。偶尔浮起曾经深爱的那种感觉,却总觉得并不是如今这个样,不是如今这个人。   “殷皎月!”门外响起一个女人尖利的声音,“殷皎月你给我出来--”   白世卿正要出门去看,却被殷皎月抢先一步出去。拨开所有挡在府邸门口的刀剑侍卫,独自一个凌然面对胆敢来挑衅的人。果然是对面天一楼的女人。   大声叫嚷的是夏姬,正拼命将她往回拽的是秋姬。她们一见殷皎月真的出来,又吓得一声不吭,一动不动了。   殷皎月冷哼一声,满脸的不屑:“我以为什么人在我门口大呼小叫,原来是你们二位贵客。”   夏姬自然被这鄙夷的口气激怒,大着胆子伸出手去,然而被月姬杏眼一瞪立刻又缩回来几分:“你你你……你……”   殷皎月向前走上几步,淡笑:“劝姐姐还是回去将话理顺了再来闹,否则可别怪妹妹我不讲情面。”虽是笑着,每一个字分明都透着刺骨的寒意,令拽着夏姬的秋姬忍不住浑身颤抖。   被逼得没有退路,夏姬终于发起狠来,“你你……有什么了不起!今天我们就是来兴师问罪的!听说公子被主人责罚都是因为你,他究竟到哪里去了?!”   听到这些,殷皎月反常地没有接话。她感觉得到自己心里因“公子”二字生起的痛。公子究竟在哪里,她何尝不想知道。 123.第十三章青龙之舞(2)   见月姬没有回击,夏姬的气焰更旺,胆子也更大了:“你这个害人的狐狸精!公子有哪一点对你不起,你要这样子害他?摸摸自己的良心,你这个丧心病狂的恶女人!你不得好死,你……”   见夏姬越来越肆无忌惮,秋姬赶紧捂住她的嘴:“二姐,你别说了啊!”   殷皎月仍旧傲然挺立,仿佛置身事外一般,冷笑着:“你让她说完。”   “我看谁还敢再胡说八道一个字!”   白世卿迈出门一声大喝,原本杂乱沸腾的场景立刻鸦雀无声。就连一直骂骂咧咧的夏姬也没有再吭声,秋姬也有些疑惑地看向他,费解得很。毕竟谁也想象不到从公子府邸会走出另外一个男主人。   “皎月。”先前还威风凛凛的声音变得柔和,白世卿走到殷皎月身边,“是谁在欺负你,别害怕,告诉我。”   害怕?他是又将她错当成任青瓷了吧。她是殷皎月,从来不知道什么叫害怕。   殷皎月笑了笑,用言语将他拒之千里:“这是我自己的事。”   白世卿先是一愣,然后也笑起来:“请便。”   当一个人真的深爱另一个人才会介意对方是否会对自己不分彼此。白世卿面对殷皎月划分的界限如此坦然,修寂引做不到,这便是不爱与爱的区别。   殷皎月缓缓走下阶梯,夏姬下意识地往后退几步,却还是被月姬以闪电般的速度拉回,突然地扼住脖子--曾经的罗刹堂玉罗刹可不是浪得虚名。   “月姬!月姬姐姐!”秋姬见状立刻跪下去,拉住殷皎月的衣裙下摆,哭着恳求道,“不要杀我二姐,求你了月姬姐姐!我二姐不会再乱说话了,绝对不会了……”   扼住的夏姬此时已经脸色惨白,连话都再也说不出,被月姬两指捏住的牙关吓得咯吱直颤。殷皎月捏开夏姬的嘴,面无表情:“这张嘴很惹人厌。”   夏姬明白了殷皎月的意思,立刻就吓得哭起来,只是嘴巴合不拢,发出呀呀呀地哀号声。   “月姬姐姐!你饶了我二姐吧!你饶了她吧!”秋姬在地上磕头,磕得额头出血。   殷皎月漠然回头看向白世卿,问他:“你会为我割掉她的舌头么?”   白世卿也是笑着,果断地吐出两个字:“不会。”   “呵呵。”殷皎月闻言松开捏住夏姬下巴的手,言语中有一种莫名的哀伤,“我明白了。”   事情的变化如此突兀,夏姬还是惊魂未定的模样,秋姬赶紧起身抱住捡回一条命的二姐。殷皎月黯然地转身回到屋子里,留给屋外众人一个捉摸不透的背影。   白世卿不会为她做的那些事,修寂引都会为她做到。   为什么?   殷皎月默默地在那树暗香浮动的梅前*驻足,捻起一朵破碎的梅花瓣,寂寞地笑了起来:“修啊,毕竟谁都不是你呢。” 124.【关于《北岸之云》入VIP的说明】   关于《北岸之云》加VIP很多读者不能理解,小伊在此解释一下原因:   1、由于手机书城现在只收录VIP文。当初《北岸之云》不是V文,进不了书城,很多小伊的手机老读者无法阅读本文。所以决定加V了,本文才出现在了手机书城,让更多的人看到。   2、经常看网文的读者应该会发现:现在几乎无法免费看到好文了。的确,对于有能力签约VIP的作者来说这就是必经之路。小伊已经为了读者放弃过《九天之殇》,《雪色东陵》两次VIP。可是,身为一个作者,VIP文是一种肯定,更是一种进步。如果永远这样止步不前,我的作家之梦恐怕就永远无法实现。希望读者朋友们也能将心比心,比起我没日没夜花费在这些文字的时间和精力,这几块钱真的已经很少很少了。   当然,我不会强迫大家付费阅读。如果你觉得小伊的文字不值得你花这几块钱,没有关系。小伊的《九天之殇》、《巫神鬼之恋:雪色东陵》免费全文也欢迎你去看。如果你愿意继续支持我,我会保证:接下来的故事一定会更加精彩,绝对是物超所值。   接下来,关于如何阅读加入VIP之后的《北岸之云》,有以下几点需要给大家讲解清楚。   *第一种*   若是开*通了读书VIP会员的,就是电脑和手机都可以阅读.除了《北岸之云》还可阅读其他VIP书籍。   资费:读书VIP包月价格为10元/月。   财付通8.8折,银行卡9折,会员特别通道5折(即QQ会员用户通过财付通和银行卡付费)。   *第二种*   若是只看《北岸之云》的,那就建议单买.单买价格为6元.   单买要分电脑和手机两种。   既是:电脑单买的只能在电脑上看,手机单买的只能在手机上看。   所以大家在购买之前,请选定好自己常用的工具。   如果是单买的话,就是说,无论小伊写到什么时候,都只付6元钱.   如果是读书VIP会员的话,就是每个月你们都要付那个包月费用. 125.第十三章青龙之舞(3)   第二日,装备精良的大军在主帅白世卿的带领下从死界出发,跨过往生界,直捣生界。   每一面鲜红的战旗上都写着一个“死”字。这是一支以“死”为名的鬼魔之师!   主帅跨下凶猛的麒麟兽在咆哮,万千死界战士在他身后呐喊。   跨过这一条阻挡两界的河流,他们将把黑暗与杀戮带向那个象征着光明与和平的地方。还有什么比这更能激起他们的欲望?   黑色战马上一个表情漠然的女子稳稳坐着,红色披风被狂风吹得猎猎作响,面巾遮住她唇角含义莫名的冷色微笑。殷皎月最后回头看一眼那个埋葬她整个青春的死界,回身果断干脆地一拍战马:   “驾--”   战马驮着她奔向那个熟悉而又陌生的光明,却不知自己早已将某些看不见的东西,永远地留在了黑暗之中。   麒麟兽驮着白世卿向着战马奔去的方向飞驰,死界大军狰狞的笑声也随着旌旗的方向渐渐远去。战意滚滚,带着生界已七千年不曾有过的血腥味道,闯入另一个光明的北云。   来不及了!   匆匆赶来的任青瓷终究没有能阻止这场在劫难逃的出征。白世卿与殷皎月早已绝尘而去。她颓然坐倒在地:“来不及了……”   修寂引将视线从离去的大军那里收回,冷厉地对坐在地上的任青瓷说:“站起来。”   她没有应声。只是身体冷到发僵,连心都已麻木。   “站起来。”修寂引的声音更冷,“如果还想救他,就站起来!”   任青瓷猛地一个颤栗,身体分明还在发抖,却丝毫没有犹豫地挣扎起身。她只知道,她必须要救白世卿,不惜一切代价。   *修寂引皱眉:“按照我们之前说好的去做。万一计划失败,连我也会被你连累。”   任青瓷点头:“我明白,一定会成功的。”   这时候,一个罗刹跑过去匍匐在修寂引面前:“梦大人有话,主人空影洞传唤公子。”   “知道了。”   按照之前的计划,修寂引提出面见主人才使二人能够离开牢狱。而任青瓷必须在公子与主人会面的期间完成修寂引嘱咐的事情。整件事情凶险至极,谁也没有十足的把握。   但是,这却是唯一能够将白世卿救出魔掌的机会。   随着修寂引的离开,夜幕渐渐蔓延到死界的每寸角落。任青瓷抬头看向安静到诡异的天空,只有一颗明亮的星星在极力闪烁。那是一个她与公子修合力造出来的幻影,青龙星。   然而主人那般精明的人物,他们真的能够以假乱真,瞒天过海么? 126.第十三章青龙之舞(4)   空影洞中,公子修与白虎神对坐着。时间一分一分流逝着,修寂引在等待最适当的时机。   凌断空终于忍不住打破沉寂:“你不是有话对我说?”   “是的。”修寂引垂首,“修,是有些话想要问问主人。”   凌断空笑起来,竟风清月朗,宛如慈父:“问吧。”   有外人在的时候他们有如上下属,一旦这般二人两对,他们往往融洽如同父子。   修寂引抬起头,对面是一片虚无:“修想知道有关青龙神的事情。”   白虎神的笑容陡然收拢。就在他笑容消失的同时,洞内疾风飞快地碰撞,犹如虎啸。仿佛受到什么冲击似的,洞内蝙蝠四散,有几只撞墙而死,凄厉的惨叫声不绝于耳。   修寂引立刻闭嘴。他是伴着这些魔物长大的,并不害怕它们。他看不见主人的表情,便一直是靠它们来辨别主人捉摸不透的心情。   “青龙神”,那是白虎神心头最深的禁忌。   若是旁人问起,白虎神定然要当场发作。但是面前这个人是修寂引,如他们的孩子一般存在的人儿。凌断空沉沉地叹一口气:“也许,是时候让你知道一些事情了。”   他说罢回身向着那座谁也不能靠近的空中楼阁走去,长长的阶梯上留下一串沉重的脚印。修寂引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立刻快步跟上主人的步子。走到阶梯前,短暂犹豫,终于还是举步走上那个隐藏着主人秘密的地方。   楼阁里面如同世外仙境。楼顶之上犹如满天繁星组成的一副绝美地图——   中陆之外,环绕着东陵、北云、南泽、西川四块大陆。北云大陆的正下面放着一尊水晶般剔透无瑕的冰凌棺材。棺身上精雕细琢龙图腾,栩栩如生,仿佛就要飞出冰棺一样。然而,再如何美丽的图腾,也终究比不过冰棺里的那个女子,青龙神语素影。   薄纱之内,青龙纹身覆盖她整个身体。身材纤细,面容娇好,眉心朱砂饱满,脸庞精致完美。高贵如明月,出尘如幽兰,绝美如芳华,惊艳如飞花。   等到修寂引仔细看清那张脸,不由得大吃一惊!他……他竟跟青龙神长得如此相*像! 127.第十三章青龙之舞(5)   凌断空坦然回应修寂引投射来的质疑:“看出来了吧?她和你是这世间最美的人,只有你们。”   “这是……巧合?”不,修寂引并不相信,这其中一定隐藏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当然不是巧合。”凌断空深情地凝视着冰棺内沉睡的美丽女子,话是对修寂引说的,“你只要记住:如果我的愿望达成,当素影复活,北云成为我所期待的模样,那时便是咱们一家三口共享天伦的日子。”   修寂引指向冰棺:“她是我的母亲?”   凌断空想了想:“算是吧。”   “什么叫作‘算是’?”公子修被这模棱两可的答案激起怒意,“是就是,不是就不是!”   “呵呵。”凌断空笑起来,“傻孩子,这个世界并不是那么黑白分明。大多数事情都处在是与不是之间的模糊地带。”   那样柔软的语气,竟出自一向对他冷厉有加的主人,修寂引愕然噤声。本还有太多的疑问,这一瞬间他却再也问不出口,似乎生怕打断这须臾的和谐。突然,修寂引看到冰棺上方有一个发光的盒子,虽然盒子没有打开,那光便已经足够明亮。原来笼罩着整个冰棺的幽绿色光芒便是从那里发出的。   凌断空意识到他在注意那个盒子,便告诉他:“那是东……”   他的话还没说完,洞外一声惊雷乍起打断他的话,那声音振聋发聩,响彻云霄!   “主人!”阿梦跟随主人多年,算得是见多识广。但此刻就连她也惊恐得无以加复,她朝着楼阁上大喊,“主人,是龙……龙……龙啊!”   阿梦的话音刚落,就听得洞外一阵此起彼伏的呼喊声,高高的天际传来振聋发聩的龙啸。青色强光穿透四面洞壁,将剔透的冰棺照得瑰丽无比。白虎神挥手将壁上茫茫星河划开一道空境,一条绝美的青龙翱翔在天际,她在舞动,在欢腾,在低诉--   起,承,转,合。每一个转身惊艳绝伦的气度,每一次回*首都是摄人心魄的盛丽!   那是、那是他七千年不曾再看过的青龙之舞! 128.第十三章青龙之舞(6)   突然间,天际那条青龙失去平衡。众目睽睽之下就要从空中落下,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只雪白华丽的独角兽伸展着巨大的翅膀将坠落的她当空接下,旋转一圈后消失在众人的视线里,天空重回平静,仿佛什么也不曾发生过。   白虎神无声地盯着早已变回星河的顶壁,始终没有收回思绪。他看清了,独角兽救起的那个身影,是一个女子。   叛徒之血,青白之意。神魔相生,龙*虎相聚。   --原来这才是整个判词的真正含义?所谓青与白,龙与虎,便是指代着那两个人吧。   “咳咳。”修寂引咳嗽着提醒主人。   白虎神虽转过身,却依旧紧锁双眉,仿佛仍沉醉于方才的那一幕景象之中。   修寂引试探性地开口:“主人精通天相,自然看得出--时隔八千年,青龙星再现。”   白虎神没有接话,抬头看一眼星河,神色难测。   修寂引继续:“修猜想既然白虎能够重现死界,青龙会不会也……”   白虎神的脸色变了,空气骤紧。修寂引立刻缄口,拜下:“属下失言。”   “说下去。”白虎神淡淡吩咐。   修寂引才又开口:“主人曾说过,若要办成这件事需选择守护一系的力量。因此当年选择鬼族厉残痕,巫族青灵……白虎与青龙之间,自然也该是守护力之首的青龙更为合适。白世卿只不过是退而求其次之选,既然如此,不如去寻找真正的青龙。白家是白虎叛将之后,主人本就不想再倚赖他们,如今……”   “修啊。”白虎神一笑,终于打断他的话,“你一向不是个热心为我出谋划策的人。”   修寂引低头:“修不敢有任何欺瞒主人。”   “我再问一遍。那颗青龙星是真的么?”   修寂引没有犹豫:“不是。”   白虎神笑:“青龙之舞是真的么?”   修寂引还是没有犹豫:“不是。”   “那么,青龙是真的?”   “……”修寂引犹豫片刻,而后,“是。”   他再问一遍:“青龙,是真的?”   “是。”   白虎神哈哈大笑,明显对这个答案极为满意:“修,你真不愧是我的好孩子!”他笑道,“青龙星是假的,这点小把戏难不到我,只不过青龙之舞却是真的。”   修寂引明显一惊。   “因为她是真正的青龙,所以能跳得出那样的青龙之舞,恐怕连她自己也不知道吧。”白虎神伸手抚摸修寂引冷蓝的头发,“说说看,你如何知道她就是青龙的?” 129.第十三章青龙之舞(7)   修寂引声音淡漠:“鬼族从青龙族分化而来。修是鬼族,对青龙存在感应。”   其实就在任青瓷说自己不畏火也不冷血时他便已确认她的真实身份。此番设计不过是为了得到她更主动的配合。   “你想从中得到什么?”   白虎神一语中的。修寂引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君子,就算是趁人之危也好,他在帮助任青瓷的同时也是另有所图。   修寂引以头点地:“恳请主人放过皎月,让她和白世卿一起平安回归中陆。”   本来平淡的语调里明显加重“平安”而字,是意有所指:就算是主人曾经答应为他保全步南萧,却难免不会迁怒于殷皎月。他太了解主人的脾性,当初竟如此大意地忽略这一点。   唯有回到中陆,那片属于神族的家园。她才会是真正平安的吧。   他是从任青瓷得到顿悟的:任青瓷牺牲自己不过是要让白世卿回去,他又有什么理由因为一己之私束缚住皎月的自由?她要走到哪里,她要跟谁*走,他都不会再干涉。   白虎神看着这样的公子修,眉头无声地拧紧。他黯然地看向冰棺中沉睡的青龙神,默默地叹息:   白虎霸道,对心爱之物向来强取豪夺,在他们的心里没有谦让的法则。但是他的素影不一样,青龙不一样。就连青龙分支的鬼族,也是如此。   当初的语素影牺牲自己来救他,想用这样的方式来化解他与玄武神之间惊天动地的兄弟之争。她不忍伤害深爱的他,同时也不忍伤害深爱着她的君释天。在白虎神落草为寇之时,她不惜自断心脉来化解兄弟恩怨,吓得君释天不敢再做出落尽下石的事。是因为她的以死相救,凌断空才得以保住三魂七魄中的一魂三魄。   凌断空知道的:在那一场战役中,攻击之首的白虎与守护之首的青龙倘若同心协力根本不会输给玄武与朱雀,只不过那时的他与她并没有真的同心同力,因为善良的青龙神不肯将刀尖对向自己的朋友。甚至直到最后她依然在试图唤醒被权力欲望蒙着双眼的白虎神与玄武神--这两位昔日把酒言欢,浴血奋战的好兄弟。   因此,凌断空特地从青龙族中分裂训导出鬼族一支:继承青龙一系守护的力量,却摒弃掉青龙的善良与软弱,以冷血无情著称的他们是不会有任何心慈手软的。也正是因为如此,在这个残酷的世界里,当所有其他青龙分支都被消灭殆尽,只有他们还能延续八千年血脉留存到今天。   但是,白虎神看着眼前的修寂引,再想起东陵大陆上的厉残痕与夜天陌,有些怀疑了。他循循善诱的那些冷血鬼族,是不是真的够无情呢?厉残痕为了蓝冰芷,夜天陌为了姬千雪,如今修寂引又为了殷皎月……   那些看似无情的鬼族孩子们啊,到底还是无法摆脱为情所困的命运么?   “好吧……”一瞬间,白虎神真的觉得自己老了,对于太多的事情他也是无能为力,“去吧。如果你们真的能用自己的力量去做到,我便答应你们。” 130.第十三章青龙之舞(8)   空影洞百里之外,不慎从空中掉落又被小白救起的任青瓷正在焦急地等候着。她一边拍拍独角兽还有些后怕:“小白啊,亏得你来了,要不然我非被摔死不可。”没想到化个龙跳个舞还这么不容易。再一边看看空影洞的方向,修寂引还没有来。   “青瓷。”声音却是从后面来的。   任青瓷回头,竟是步南萧。   “是你?你……怎么没跟皎月他们一起走?”直到现在任青瓷还是认定步南萧喜欢殷皎月,皎月去了生界,身为堂主的步南萧没理由不跟着。   “我担心你,一知道你出事,哪里都去不了。”他的声音很温柔,目光很深情,说话的时候紧紧看着任青瓷,仿佛生怕一个不小心她又会从眼前消失。她是他等到两百年的人,可是她不知道。   很久很久以前,他们相依为命的那个地牢里,小小的任青瓷这样对他说过:“小哥哥,真希望有一天能看见你的笑容呢。”   就是为了这样一句话,无论曾经历多么黑暗而绝望的事情,他始终竭力为她保留着自己温暖的笑容。当所有罗刹都忘记笑的滋味时,只有他的笑容还依然盛开在这个根本不属于它的地方。   他想总有那么一天,她会看到,她会喜欢。   “任青瓷。”修寂引冷漠的声音传来,之后看到步南萧,厌恶地皱起眉,不再说话。   步南萧也无奈地笑了笑,狭路相逢,他却从来不愿当勇者:“公子。”他落落大方地行礼,先与公子修打招呼。   修寂引冷冷地偏过头面向任青瓷,无视他的存在:“任青瓷,我们即刻动身。”   “去哪里?”任青瓷有些惊讶。   “去生界。”修寂引说着朝步南萧看了一眼,堂主知趣地后退,让他们单独说话。   任青瓷有些意外:“你是说主人相信了?真的?你确定?”毕竟她实在没信心用这样的雕虫小技瞒过神通广大的白虎神,忍不住一再确定。   “……嗯。”修寂引皱眉,撒谎,“主人相信了。大概你的青龙之舞还不错。”   “是么?”任青瓷立刻得意起来,“我随意比划比划,看来效果不错。可能是我*在王宫里看歌舞比较多……其实第一次跳。”   看见她的笑容,修寂引罕见地心生不忍起来:“任青瓷……我再问你一遍。你确定要救白世卿,哪怕以你自己作为代价?” 131.第十三章青龙之舞(9)   任青瓷肯定地点头:“说到做到。”   “就算我在帮你的同时也利用你?明确地告诉你,我并不是纯粹在帮你,做这件事我也有私心作祟。”   任青瓷无所谓地耸耸肩:“没有关系。你我不是救世的神祗,对这个世界的法则都很清楚,公平交易,对不对?只是没想到我还有值得与你交易的资本……”她自嘲地笑了笑,“倒还真是深感荣幸。”   修寂引没有说话。   她看向公子,道:“我猜你是为了皎月。”   他疑惑地抬起头,随即又释然,不愧是青龙。   任青瓷得到默认的答案,更加笃定地笑了:“既然如此,更是我心甘情愿被你利用。那是我欠她的。”   “他们会回到中陆。”   “如你我所愿。”   修寂引也笑了,那冰封的冷意却是用心底晦涩如深的隐痛所化解的。   “那好。”他说,“主人要我们带领一批人马与他们来个正面比试。哪一方先行攻入北巫王宫夺取到北灵珠,哪一方就成为主人的接班人。”   任青瓷知道这个比试的意义,只要她与修寂引赢了。白世卿就会脱离主人的掌控。主人既然答应给他们这个比试的机会,自然也便已经按照约定放白、殷二人回到中陆。   白世卿会恢复到神族之身,会带着过去的记忆回到那个他长大的地方。殷皎月也终究会脱离这个噩梦般的往昔。神魔各归其位,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只是,最精锐的死界大军已经被白世卿与殷皎月带走,用什么去和他们对抗?两个人同时想到站在这里的第三个人,罗刹堂堂主,步南萧。   “小哥哥。”是任青瓷先开口,“青瓷有个不情之请……”   毕竟这个比试是他们两方的事情,胜败难说,不该牵将步南萧这个不相干*的人牵扯进来。何况借助罗刹堂的力量,殷皎月又怎会没有想到?就连皎月都无法请得动的堂主,任青瓷并没有太敢奢望。只不过仗着两百年前的交情问了一问,谁知--   “我答应你。”步南萧的笑容很温暖。   可她分明连请求是什么都还没说出口。   “无论你要的是什么我都答应。如果说条件,我只有一个,”步南萧的声音很坚定,“永远不要再对我说‘请求’两个字。”   在他的面前,请与求这样的低姿态永远不会属于她。只要是她要的东西,他都会双手奉到她的面前。他最怕的只是,他给的,她不要。   任青瓷笑得眼眶湿润:“谢谢你,小哥哥。”   修寂引不禁微微一诧:步南萧也会对殷皎月这般温暖地笑,却从不会对她说出方才这样的话。置身其中,他竟也有些糊涂了。   “什么时候动身?”步南萧问他。   修寂引回答:“今晚,子时。” 132.第十四章重返生界(1)   白世卿与殷皎月带领的大军到达往生界之后再无法往前。北云大陆八个方位的八面高墙形成一个巨大的符阵,集结北云天地之灵气于当归河迎面的一堵,如同一个威力无比的屏障挡在千军万马之前,使得妖魔根本无法靠近。   是谁筑起的这道防护之墙?   高墙如一把锋利的剑直插云霄,让在墙角仰望它的白世卿陡然有种似曾相识感。是见过的吧,只是怎么都想不起来了。   殷皎月矫健地跳下黑色战马,走到墙角周围细细观察--身为神族,防御妖魔的符阵对她来说毫无用处。她的手缓缓抚过高墙周围微微流动的结界之光,仔细来回观察,若有所思。   少时,她茅塞顿开:“眼前这一面墙就是八方符阵的关键,符阵弱点在墙的后方。只是以我一人的力量不足以完全化开结界。”对白世卿道,“必须前后呼应,合你我二人之力。”   “需要多久?”   “不保守估计,十天。”   白世卿有些不耐:“十天?”   “至少十天。”殷皎月语气平静,“建筑这个复杂符阵的人少说用了五年时间。用十天来破阵,已经算是快了。”   不得不承认这个符阵玄妙之极:八方高墙,八个方位,八种高度,八味属性。   看着宛如艺术品一样矗立的符阵,就连一贯清高自诩的月姬也忍不住发出由衷的赞叹:“它们的创造者是个了不起的人物。”   死界大军在高墙之外当归河南岸安营扎寨。白世卿与殷皎月前后两方施法破解八方符阵,结界的防护一点点变得稀薄,与此同时,任青瓷、修寂引、步南萧三人率领的罗刹大军也正往*此地赶来。   四伏的危机正威胁着北云大陆。此时高墙的那一边正是万家灯火俱寂,阖家酣然入梦时分,谁也没有想到延续千年的安宁终将结束。   北云的噩梦,就要来了。   *************************   第三天,破阵计划因白世卿的病发耽搁下来。那毒咒是潜伏在他的身体里的,随时都有可能发作,殷皎月当日也只不过是暂时压抑住它的毒性而已。 133.第十四章重返生界(2)   更何况,如今千万妖魔大军日夜聚集在他身侧,这凛冽的妖魔之气又正是诱毒咒发作的因素。   白世卿硬撑着坐在中军帐中,双唇发乌,印堂发黑,殷皎月不得不命令大军原地再退后十里,将他所在的中军帐围绕在正当中,累日对他进行医治,这才略有起色。   殷皎月站在岸边,面前便是隔绝生与死的当归河。望着从上游奔腾而来的河水,她在沉默。当年一切恩怨情仇都是从这里开始的--   那时的她年仅十岁,却已是身为家族族长的姑姑殷幽昙极为看好的下一代族长人选。按照殷家家族族规,继承神医世家殷家族长的人同时也担任中陆宫廷御医总管。她的前程原本一片大好。没想到的是,姑姑无意间得知的那个秘密成了举家命丧黄泉的导火索。   历经几千年不衰*的神医世家从此于中陆销声匿迹,谁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只因为陷害他们之人位高权重,从中不知做过多少手脚,竟将一个家族的消失瞒天过海到天衣无缝。   当所有家人都被扔到苍凌海中葬身鱼腹的时候,她活下来了。   姑姑和父亲说,她是家族唯一的希望。他们把唯一一颗用鲛人之目炼就的避水珠给她吞下去,叫她一定将殷家冤屈的证据亲手交给白王,为家族洗脱不白的冤屈。   十岁的殷皎月终于从苍凌海游到当归河下游上岸,然后计划着前往北巫山找巫王去见白王。就是在那个时候,她遇到了十四岁的任青瓷。可笑的“一见如故”,她竟然那样子信任了这个素不相识的“姐姐”,甚至想要医好她的眼睛。结果呢?真傻啊。   在死界长达两百多年的煎熬与折磨中,她一遍遍提醒自己不要忘记恨这个可恶的骗子,一遍遍告诫自己不要相信这个世上真的会有人对你好,不要再将自己的真心交付给任何人。   铁石心肠才是在那个地方活下去的法则,这是修寂引教会她的。   今时今日,总算是站在了死界之外。   殷皎月微微仰头,凉爽的河风鼓鼓钻进她的衣袖,带着潮湿温热的生界气息拂过她的手臂。蓝天,白云,微风拂面,这便是自由的感觉么?   只是…… 134.第十四章重返生界(3)   她伸出手掌举在头顶,常年不见阳光的肌肤也已经变成了透明的苍白色,像修寂引一样。当那个寂寞的名字在脑海一闪而过,她黯然笑了:殷皎月啊,在重获自由的今天,不许想他。   从当归河顺流而下,进入苍凌海的北苍海段一直向前,就可以回家了。   “轰隆隆--”   方才还晴空万里的天突然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   “月姬,发现敌情!”   殷皎月神色一凛:一支玄铁大军迎面而来,比轰隆雷声更响亮的是他们整齐的步伐,每一步都带着征服与欲望,彰显着势不可挡的狰狞霸气。是的,只有经历过最残酷训练的罗刹大军才能够做到。   当她看清楚大军前为首的三个人,方才感受的那一点阳光便生生地冻结成冰。   修寂引,任青瓷,步南萧。   尽管她不愿意承认,但这的确是在她生命里举足轻重的三个名字。   任青瓷率先驾着独角兽向她疾驰而来,步南萧紧随其后,修寂引却只远远地瞧着她,原地未动。隔得太远,殷皎月看不见他的眼神,但她不看也知道,那双美丽如夜色的黑瞳里*不时会闪耀出冷冷的银色,就像他骨子里千年不变的冷漠。   他们都太冷,注定无法温暖彼此的心灵。   任青瓷跳下来,走到她身前:“皎月。”步南萧随后跳下,为任青瓷牵好独角兽。   殷皎月无声地笑起来:爱情是种多么可笑的东西,就连罗刹堂堂主也甘于为心爱之人充当马前卒。原来如此。她借不来的罗刹军,原来是为他的任青瓷准备着。   被宠爱有加呵护备至的人,从来都不会是她殷皎月。   她冷道:“你们来做什么?”   “我们……”任青瓷不知如何开口。   步南萧替她说:“我们奉主人之命来与你们比试。”   “比试?”   “先攻入北巫王宫者为胜,反之落败一方……”   任青瓷接道:“落败一方被逐出北云大陆,永世不得回返!”   殷皎月一愣:逐出……北云大陆?这算是什么惩罚。两百多年来她千思万想的不就是这么一天?离开这个充满惨痛回忆的北云,早日回到她的故乡中陆,找到白王为家族雪冤。   看着眼前的任青瓷和步南萧,他们并没有在撒谎的样子。再看看远处的修寂引,他依然还在原地。按他们的说法,似乎只要她与白世卿输掉这场比试,就可以安然无恙地回到中陆。   但是,殷皎月笑起来,她不信:“任青瓷,两百年前的戏码又要在故地重演?” 135.第十四章重返生界(4)   任青瓷这才注意到身在何地。命运何其玄妙,今时今日,她们正置身在当初惨剧发生的同一个地方。   殷皎月笑意渐冷:“那个时候你说要牺牲自己来救我,我信了。呵呵,很傻对不对?我竟然真的信了。结果呢?是你亲自教会我这一课,所谓‘姐妹情深’是假的。世人何其自私,没有人愿意无条件保护另一个人,更何况要牺牲自己。今天还是在这个地方,你又说要放我走,要代替我留下。好笑。要我拿什么再相信你一次?嗯?任青瓷我告诉你,过去的那个殷皎月早就死了,我不会再相信你的任何鬼话,绝对不会了。”   “皎月……”任青瓷的声音哽咽了。她第一次亲耳听到自己将她伤害得这样深,“我真的没有骗你,如果能让你好好活着,如果能为你做点什么弥补我的罪*过,就算让我死也绝无怨言。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再相信我一次,就这一次……”   步南萧上前扶住任青瓷不住颤抖的肩膀。殷皎月仍然倨傲地站着,冷笑着,不说话。   公子修清冷的声音终于出现:“皎月。”他是在她说着那番话的时候走上前的,此时面向任青瓷与步南萧二人道,“让我和她单独谈谈。”   步南萧点点头,扶着低声呜咽的任青瓷先行离开。只留下修寂引与殷皎月两人在耳边。   殷皎月没有看他:“我们之间没什么好谈的。公子。”最后两个字,锋利得如一把刀子。   修寂引缓缓地笑:“也许吧。我总是在强人所难。”他蹲下身,伸出手,任冰凉的河水从指缝中滑过,清瘦的指骨有比河水更冰冷的寒意:“记得最初是你自己千方百计闯入我的视线,令我注意到你与其他任何人都不一样。那时无论我要你做什么为难的事你都会答应,我知道的,你是在讨好我。我修寂引生平最厌恶别人的讨好,但是唯独对你……”浸泡在当归河中的手捏紧,但河水还是从指缝溜走了,握不住,他便又笑了。笑声低沉而落寞。   殷皎月拧紧眉,依旧高傲地扬着头,心却在隐隐作痛。 136.第十四章重返生界(5)   他又说:“以前我以为你最爱步南萧,可听说你随白世卿来生界之后我就懂了。其实你谁都不爱,你爱的只是自由。在你离开的时候没有考虑过步南萧,更没考虑过我。你只是要走,谁都牵绊不了你。呵……而我呢,”他抬头,冷蓝色长发从肩头滑落到河中,“皎月,我以为我的一颗真心,你终究会明白。”   殷皎月只觉得浑身一颤,但高扬的头始终不曾低下。几乎是脱口而出:“你在撒谎。”   修寂引苦笑着站起身:“不管你相不相信,殷皎月--这个世界上不会有人比我更爱你。”   皎月愣住。他说……爱?   这是冷酷无情的公子修生平第一次说出这个字,也是冷漠清高的殷皎月生平第一次听到别人对她说出这个字。说出爱固然需要莫大的勇气,但更需要勇气的事情却是相信爱。当修寂引勇敢地迈出第一步,她迈不出那第二步。   “撒谎!”殷皎月趔趄地退后,失足摔倒在河岸边,冰凉的河水瞬间浸湿她的衣裳,冷到骨子里,狼狈不堪的模样,“撒谎……”失魂落魄地坐在水中,忘记要站起身,反而一直喃喃地那句话,“你在骗我……你们都在骗我……”   这个世界上怎会真的有人爱她?自全部家人葬身鱼腹的那一天起,苍茫天地间就只剩下她孤零零的一个,带着灭门之恨来到这个陌生的大陆,却遭遇到那样的欺骗。她是在死界长达百年的非人折磨中活过来的,不会忘记那些折磨她的人中也有方才对她说爱的那一个。   额头的伤疤能被刘海遮掩,心的伤痕只能用冷漠去覆盖。   修寂引赶紧踏进水里要去扶她。   “你不要过来!”   殷皎月迅速往后挪动。身后便是更深的水域,修寂引不敢再上前。   黑色的瞳子里有微微银光在闪烁,他说:“好,你说,你要怎样才肯相信我?”   她不说话,执拗地坐在水中*,扬头注视着他,那个美得令人心痛的男子。   修寂引仰天叹了口气,咸涩的液体倒流回嘴里,苦的。   原以为两个人是棋逢对手胜负难分,可其实输赢早就有定夺。从那次心生不忍将她重新接回近水楼开始,从他发了疯似的吃步南萧的醋开始,从他为她向主人求情保全步南萧开始……记不清了,他到底为她做过多少让步,他又究竟输过多少回。   他低下头,涩笑了一声:“我明白了。你要见的人不是我,对不对?”她没有回应。他彻底明白,“我换他来,你等着。” 137.第十四章重返生界(6)   等步南萧到达这里的时候,殷皎月已重新面对河岸孑然而立。虽然湿透的衣襟滴着水,她浑然不顾,带着一贯的傲雪之态。   步南萧忍不住叹息一声:“皎月,你这又是何苦?”   殷皎月没有回头,冷笑道:“原来公子觉得能劝动我的人是你。步南萧,你不会愚蠢到自己也这么以为吧。”   “对不起,皎月。我承认这次我做事有欠考虑,而且我那天话说得太过头了。只不过……”   “只不过一旦触犯到任青瓷你便控制不了自己,我理解。”殷*皎月笑了笑,仿佛很释然,“你是为她赎罪才肯为我卖命,而今也是为她来背叛我,其实公平得很,我没有理由怪你。要怪只怪我自己,太不自量力。”   也许在很多个患难与共的时刻都不自量力地有过一些错觉吧:她曾有过许多疼爱她的兄弟姐妹,但在那场灭门之灾中全部死绝。多少次口是心非地提醒步南萧他只是她的奴隶,但其实无数个被他关爱照顾着的瞬间,她是真的把他当做哥哥了。   但是步南萧呢?他根本就没有把她当做过妹妹。她不过是他心爱之人的债主,仅此而已。   真傻啊,殷皎月,你真傻啊。你怎么还会相信呢?根本就没有人真的在乎你啊。   自任青瓷将你骗进死界黑狱的那一年。   从公子将你送回罗刹堂刑狱的那一天。   在步南萧也为任青瓷离开你的那一刻。   你还能再相信谁呢?   “皎月……”   “步南萧。”她打断他的话,“一直以来我虽不是对你毫无戒备,但你毕竟是我在那里唯一能说说心事的人。如果我告诉你,两百年中我尝试过去相信你和公子,我真的为你们努力过,你信么?”   没等他回答,她又笑了:“我也是一个女人,当公子为我杀掉府中所有名中带‘月’的女子,在那种血腥而残暴的味道中,我感动过。当我和你一起在监牢里,我奄奄一息想要喝水,而你不惜用自己的鲜血喂我解渴,我动容过。可是你告诉我,后来的你们还是不是我当初相信的那两个?” 138.第十四章重返生界(7)   突然,“唰”地,殷皎月伸手化出一把锋利的匕首。   “你这是干什么!”   “呵呵。”她笑,果断地挽起荷叶袖,“我欠你的血,现在就还给你!”   话音刚落,匕首已经飞快地从手臂上划出一道长长的痕迹,苍白的肌肤上瞬间涌出鲜红的血,蜿蜒洒下,染红了河边的碎石子,缓缓流入当归河。   那些生命中本不该出现的爱恨眷恋,也会随着当归河水汇入浩瀚的苍凌海吧。   “皎月你住手!”   殷皎月反而将匕首扎得更深,然而,就在她的血染红脚边一块水域的时候,南边北巫山的方向突然亮起一道刺目的红光,就连此刻天边的烈日也无法掩映,美丽而璀璨!   美丽的红光透过帐篷将整个中军帐也照得透亮。本来躺在床榻上昏迷不醒的白世卿终于慢慢地睁开了眼睛……   “世卿!世卿你终于醒了!”任青瓷高兴地抓住白世卿无力的手,禁不住喜极而泣。   修寂引本是坐在中军帐外,此时也被北巫山的奇异光芒吸引。他站起来,这光芒似乎有些熟悉。他想起来了,主人放在青龙神棺顶的盒子里也有着这样的光,只不过那光是绿色,这光是红色。那到底会是什么东西?   “嗷——嗷——嗷——”   守护在最外层的苍狼在嚎叫。是*有陌生人闯入了禁区!   “你等等我。”任青瓷朝白世卿说罢便赶紧走出帐子,修寂引也朝着有异动的地方赶过去。然而到了事发地点任青瓷突然愣住,擅闯禁区的人的确令人意外——   被群狼围困在中央的是一个病弱的白须老者。他脸色发青,颤颤巍巍地咳嗽着,而后终于因为体力不支昏倒在地。任青瓷赶紧跑过去替他驱赶所有的苍狼,接着向身边罗刹吩咐:“快!扶他到帐篷里去!”   原来这个白须老者不是别人,竟是本该身在北巫山的北云巫王。   *************************   事情的突然转变出乎所有人的预料。 139.第十四章重返生界(8)   此时巫王仍在昏迷之中,任青瓷守在床榻,来不及包扎伤口的殷皎月正在为老巫王诊治。白世卿大病初愈还有些神志不清,步南萧皱着眉,修寂引一直盯着皎月手臂的伤口。   任青瓷焦急地问:“他怎么样了?”   殷皎月淡淡地答:“巫王长期被蛊控制,蛊毒已经渗入到五脏六腑,情况并不乐观。”   任青瓷大怒:“竟然用鬼族毒蛊控制自己的老父王,高梦蝶真是好狠的心肠!”   殷皎月冷道:“弱肉强食,我以为你比我清楚。”   任青瓷只好尴尬地住嘴。   修寂引闻言起身,走上前,拨开她们便要将掌心按在巫王的额头上,谁知被殷皎月一把抓住手腕。他苦笑:“我不会害他。”   步南萧也上前:“是啊,皎月。毒蛊是鬼族的东西,公子自然比你有办法。”   殷皎月终于迟疑地看着修寂引,一点点松开。被防范的公子只能苦笑一下,也不再说什么,继续翻掌按在巫王的额头,暗暗发功。随着时间的流逝,巫王的脸色由原先的青色慢慢复原,公子渐渐将手提高,巫王的额头上鼓起一个小包,像一条小鱼在左右游动,公子伸出两指作掐捏状,便见那黑色蛊虫从小包里飞出,一跃跳上公子的指尖,再过少顷,消散成灰。   巫王的脸色变得趋于正常,呼吸也逐渐平稳起来。任青瓷终于松了一口气。   殷皎月起身往外面走。步南萧有些担心:“你去哪里?”   她本不想回答,但想了想,还是说了:“去采些草药回来。”说罢一低头便走出帐篷。   修寂引二话不说跟了出去。   屋子里*除了巫王便只剩下步南萧、白世卿与任青瓷,三人之间似乎都无话可说,气氛一直凝滞。但是有些事非得问个清楚才行,步南萧清咳几声,打破沉默:   “白世卿,我想你有必要给青瓷一个交代。”   白世卿看着任青瓷的背影,心里有种很奇怪的感觉,这种感觉与对着殷皎月不一样。真是恨透了自己这个什么都想不起来的脑子。 140.第十四章重返生界(9)   他对她说:“本想完成任务以后就回去找你的,我说过没记起来之前不会放你走。”他看见她的背影在颤抖,语气不由得加重,“我没打算丢下你,真的。”   步南萧不满意这解释:“那皎月呢?你跟她又算什么?”   白世卿想了想,说:“我不知道。我只知道自己一定要找到那个她,在记起她之前不能放过任何有可能是的人。殷皎月说她就是,可我不确定……”他再次看向任青瓷,“是不是你?如果你说是,我就相信。”   任青瓷捂住嘴,她想哭。但是,终究还是抬起衣袖使劲揉干眼泪,却笑起来。   步南萧替她问:“如果是她又怎样,你能怎么做?一旦你的记忆恢复,别说是死界,就算是生界也只怕留你不住。权力、地位、荣华……中陆那里本该属于你的一切,你真舍得拱手相让么?你真的愿意为她放弃神之贵冠,从此留在北云为魔,永不见天日么?”   白世卿没有立刻回答。就在步南萧摇头的瞬间,他说话了,是无比坚定地语气:“我会。”他说,“只要找到那个她,我愿意放弃过去的一切。”   听到这句话,任青瓷拼命阻挡的泪刹那如泉涌。其实那个人究竟是不是她已经不重要了,因为她早已经替他做出抉择:只因为她对他的心意与他对那个人,是一样的。*   “傻瓜!”任青瓷擦干泪,回过头大笑起来:“你真是个大傻瓜。她怎么会希望看到你众叛亲离的那一天?你会是统领神兵千万的将军,会是五陆历史中最伟大的白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成为一个屠杀自己亲人的魔鬼!我也不知道谁才是你心中的那个她,但如果是我……”她哭着笑,“如果是我的话,我会希望你回到真正属于你的地方,是中陆,而不是北云。”   白世卿愣住。看着这个女子在眼前又哭又笑,突然生起一种很挫败的无力感。他狠狠皱紧眉头,只觉得再停留一刻脑袋便会炸掉似的,于是起身快步朝帐外走去,出门之时只留下一句话,低缓而笃定:   “无论你是不是她,我不想看到你哭。” 141.第十四章重返生界(10)   任青瓷再一次哭了。   步南萧静静地看着这一幕发生,心顿时如坠冰窟。身为局外人,他何尝看不出这两人之间的情深似海?其实:“青瓷,留下他吧。如果他不能恢复记忆,你可以和他重新开始。就算他恢复了也不关你的事,毕竟那是他自己做出的选择。”   青瓷摇摇头:“他是因为不记得从前才可以坦言放弃的。与其到他恢复记忆之后悔恨痛苦,不如现在就让他放手。再说了,也许他的真爱就在中陆等他回家呢。小哥哥,两百年前就已经因为我的自私毁了皎月,两百年后我怎么能再次自私地毁掉另一个人的人生?不,如今的任青瓷做不到。”   “可是你怎么办?有没有替自己想过?你可以伪装青龙一时,但你可能伪装一辈子么?到时候主人发现你并不是真正的青龙,白世卿是安全地离开了,你可能会死无葬身之地!”   “瞒得过一时是一时,想不了那么多了。何况还有公子在,不用担心。”   步南萧皱眉:“公子……这才是我最担心的地方。我了解修寂引这个人,他绝不会无条件地心慈手软。为什么他会帮你,甚至做到不惜背叛主人的地步?”   任青瓷笑了笑:“也许是你们误解他,公子可能并不像你们想象中那么冷血无情。不管他对我是否真的心存善意,至少有一点我可以确定--他绝对不会伤害皎月。只要是对她好的事情他都会去做,这其中也包括跟我合作。”   “好,就*算是这样。主人待公子向来亲厚,以后出了事公子可以全身而退,但是你呢?你怎么办?”   任青瓷替巫王掖好被子,脸上挂着若无其事的笑意:“我有什么好担心的。不过是一条捡回来的命,少了我阳光依然灿烂,鲜花依然芬芳,不会有人觉得天旋地转,更不会有人觉得无法生存。”她干涩得笑一声,回身挑亮桌上油灯,笑容瞬间黯淡,“毕竟我不存在于任何一个人的世界里,没有人在乎的。”   眼看着她强作欢颜的样子,步南萧只觉得喉咙发紧,话不经意地便从喉头滑出:“我会。”不是心血来潮,更不是同情,是两百多年坚守的感情,岂只是在乎那么简单,“你不是我的阳光,也不是我的鲜花,你是我的整个世界。” 142.第十五章初露真相(1)   白世卿独自坐在河边,此时的当归河奔腾怒吼着,就像他此刻的心情,极不平静。他双手握拳狠狠砸着自己的脑袋,怎么就想不起来了?若他真如他们所言是神族,为什么身在北云?又是怎么成为所谓白虎的?   美丽的独角兽在他身边走动,低头饮了一口当归河的水。   “小白……”   一个嬉皮笑脸的声音突然响起。   独角兽立刻愉快地回应了一声。   “小白!”但是很显然,那个声音并不是在叫它。   “白世卿!!!”他在叫另外一个小白。   白世卿警觉地化出光剑:“谁?谁在说话?!”但四顾一看,分明一个人也没有。   “哎!这里!水里面!”那个声音急得不行,“是我阿墨啊!”   白世卿这才觉察到,那声音竟真是来自河中。他小心翼翼地凑过去,河水中倒影着一个美男子的脸,那人一看见他就大声嚷嚷起来:“小白!这么久没找我们,你可想死我啦!”   某独角兽不高兴了,哼哼,怎么叫我的名字。   白世卿看看身后,再望望天上,奇怪,明明没人啊,怎么会有人的倒影?他试探性地再次看向河面:“我,认识你?”   “噗--”妃墨恨不得当场喷血,还好,喷的是茶,“开玩笑吧!莫不是因为我最近美容功大有长进,比以前更漂亮啦?漂亮得你都不认得啦?我也不想的啊小白,我也……”   看起来他还有很多话要说,但被谁硬生生给打断,水中倒影换了另一个男子:“世卿,我是幻,你记不记得?”   白世卿皱皱眉,他很想记起来,可做不到。   长时间联系不到白世卿,蓝幻就担心他是出事了,但是失忆这一点倒是他们都没有料到的。蓝幻仔细端详阔别多日的兄弟,果然发现了异乎寻常之处--   白世卿原本发黑如浓墨,如今两鬓竟出现斑斑银发。两色交杂,就像是绝美的虎纹。   这个发现令蓝幻大吃一惊。自八千年前两皇夺天以白虎神失败结束后,“虎”便成为整个五陆的禁忌*,凡是涉及与虎有关的人事都会牵连到谋反叛逆之重罪。 143.第十五章初露真相(2)   看来事情比他想象中还要严重得多。蓝幻问:“你还记得找北云神女的任务么?”   “北云……神女?”   蓝幻摇摇头:“北云神女一旦出现,紫金铃就会响。找到她是你到北云大陆的最重要的任务,居然连这个也忘记了。你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世卿蓦地一惊:“你是说殷皎月?紫金铃响是因为她是北云神女?”   “哈,原来你已经找到她了!殷皎月对吧?我会去查……”蓝幻又看见他的状态,不由得担心,“世卿,待我们查明真相会再找你。在那之前千万不要轻举妄动。记得看好那个殷皎月,可别再生事端了。只要把她带回北巫王宫,让她用北灵珠与中陆联系,等到两边交接完成就没你什么事了,你就可以回来了。”   妃墨哈哈笑的声音也传来:“对啊对啊!回来好!可想死咱哥几个啦!”   蓝幻无奈地笑笑,也说:“等你回到中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白世卿明明什么都不记得,但不知为何,见到他们顿时有种莫名的安心,竟是一口答应:“好。”   他们的脸渐渐从河面消失,妃墨的笑声依然没有断,还趁着最后时间喊了最后一句话:“最好把你心爱的男人婆也带回来!哈哈哈哈……”   白世卿心弦顿时一紧:他心爱的,男人婆?   白世卿转头正要转身往回走,孰料一回头看见殷皎月正站在他身后。她身前是一筐洒落在地的草药,像是方才不小心失手抖落的。皎月一脸惊异,眸中闪烁着难以置信的寒芒。   他顷刻间明白,方才的话她恐怕全都听见了。笑:“意外吧?北云神女。你的如意算盘怕是要落空了。”   原来他早就察觉到她真正的企图:她是要借这一支死界大军的力量冲破苍凌海重返中陆。然而作为中陆委派的北云神女,五百年任期不到她是断然回不去的。   殷皎月怔怔地立着。这一点的*确在她意料之外。 144.第十五章初露真相(3)   北云神女?想不到她这个生而无名的人居然也会被委以如此重用。可真是笑话!她殷皎月岂是被他们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人!   想毕看向白世卿,冷然一笑:“所以说你是他们派来找我的?”   “我想我之所以一路追踪你到死界必然是因为肩负着这个任务。”说着这些,他竟有种前所未有的轻松感,“紫金铃对你有反应也是这个原因。”   方才北巫山神秘的光芒也一定是由神女之血引起的某种感应。难道是……殷皎月心中一亮:北灵珠!没错,只对各自神使有感应的四灵珠才会放出那样惊艳的光芒!   她是神之罗盘挑中的北*云神女,是极品宝物北灵珠新的主人。   殷皎月熄灭的希望又重生过来,就算不能回到中陆,只要通过北灵珠也一样能够找到身在中陆的白王。她再看白世卿,立即明白:“你是想把我送回北巫山?”   白世卿摇头:“不是我送,而是你自己去。”他补充道,“我要回中陆。”   “呵呵。”殷皎月觉得好笑,“你要以什么身份回去?白虎?”   白世卿哑然,他倒忘了这一层。   “东南西北四灵珠相传是当年集四神万年修为炼成的四件宝物,镇守四方大陆只是它们的作用之一。但是对于行医之人来说,它们更是举世无双的灵药。对凡人来说能够起死回生,就算对非凡人也有安魂镇魄的功效。”殷皎月意有所指,“既然我是北云神女,能够操纵北灵珠的法力,恢复你的记忆是易如反掌。说不定连你的毒也能一并解了。”   “条件呢?”白世卿自然知道这个精明的女子不会无偿相助。   殷皎月笑:“条件是引荐我见到白王,你的父亲。”   这个条件倒是白世卿怎么都没料到的:“你要见他做什么?”   “我只能说我手上掌握着足以决定你们白家生死的秘密,若不是我在爹临终之时曾答应过他保守这个秘密,别说你们还能有如今的风光无限,恐怕是早就活不成了。” 145.第十五章初露真相(4)   *她顿了顿,又冷笑,“那个人害我们全家,如果白王也置之不理,我便顾不得那许多,定与你们拼个鱼死网破。”   那个人是谁?她没有再说。只说:“我是北云神女,你是白家小王爷,我们进巫王宫那是天经地义,连一兵一卒都不用,他们也要夹道欢迎。如今就看你一句话--到底跟不跟我去北巫山?”   “巫王在这里……”他有些犹豫。   “巫王在哪里无所谓,只要高梦蝶还在北巫山。”   “任青瓷在这里。”其实,这一句才是真正的焦虑。   白世卿看着帐篷的方向,记不起却也舍不下的那个女子,总像是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倘若这一去,他与她就真的处在势不两立之境地了。   殷皎月朝着帐篷门帘吹一口气,门帘被风卷起,白世卿恍然一愣--   灯火明灭之中,任青瓷在步南萧的怀里哭。顶上的细碎阳光漏进帐篷里,斑斑点点辉映在二人身上,像是洒满金子一样美丽。青瓷的肩膀瑟瑟发抖,缩在罗刹堂主温暖的怀抱中,如同一对佳偶天成的璧人。   白世卿缓缓伸手捂住胸口,那里出乎意料地疼。   殷皎月的目光游离到另一处。   是修寂引怀抱一筐草药从后山回来,养尊处优的公子不惯做这样的杂事,草药装得满满当当却不紧实,结果风一吹过洒了满地。他真是恼了,抬脚便想朝那些草药狠狠踩几脚,然而脚顿在半空,终究没有跺下去--这是皎月的宝贝,踩不得。   于是,冷漠的公子修竟然弯下他向来挺立的脊背,面无表情地将那些草药一根根捡起,吹口气弄干净,小心翼翼地重新放进竹筐。大概是想到什么,正端着一根平凡无奇的草药的他发起呆来,而后微微一笑,有如春风拂过冰面,俊美无双。   “好。”白世卿终于放下护住心口的手,“我答应你去北巫山。”   殷皎月也收回复杂的目光,忽视掉心中明明激起的涟漪,若无其事地点头微笑。 146.第十五章初露真相(5)   第二天。殷皎月与白世卿抛下死界大军赶往北巫山。等到任青瓷他们发现的时候却还是晚了。北云王城城门已闭,北巫山上迎战的大旗已经升起。   任青瓷忧心忡忡地看向那面迎风招展的大旗,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青瓷,青瓷!”步南萧在帐篷中对她叫道,“巫王醒了!”   任青瓷大喜,赶紧朝帐篷里赶过去。老巫王一见她进门便热泪盈眶:“巫……巫司……”她赶紧上前扶住巫王:“您别急,有话慢慢说。”   老巫王老泪纵横,一把握住任青瓷的手:“北云有难……北云有难啊!”*   “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给我们听。”   老巫王看一眼身旁的步南萧,再看一眼帐篷外冷漠立着的修寂引,没有立刻开口。   “王上,您怎么会沦落到这个地步?是高梦蝶?”   老巫王叹了口气:“这事说来话长……只是你要知道,北云现在已经没有地方安全了。都是假的,咳咳咳……都是……”他一边说一边咳嗽,任青瓷皱着眉替他拍拍背。她当然知道这句话的利害:“您是说北巫山也已经沦陷?”   “何止北巫山,是整个北云啊!所有人都被蒙在鼓里!咳咳咳……”   任青瓷一惊: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老巫王终于打算说出真相,因为:“有一件事要托你们去办……你们必须找到释梦者,和……和秋蝉郡主的转世。”   释梦者?秋蝉郡主?   任青瓷只觉得呼吸急促,她知道,一个有关北云的惊人真相正呼之欲出!   **************************************   与此同时,北巫山的所有卫兵的刀剑长矛都对准一个方向,而站在围攻中心的一男一女神色自若,泰然注视着站在卫兵身后的巫族郡主。   高梦蝶朝白世卿笑了笑:“神子大人,别来无恙啊。”   白世卿没有应声,他并不记得这个女子。殷皎月立刻抢先说话:“北云郡主高梦蝶,久仰大名了。”恭敬客套显然是假,意在不露声色地向白世卿点明对方身份。 147.第十五章初露真相(6)   高郡主闻言才将目光从小王爷身上转向眼前陌生的女子:“你是……”   “殷皎月。”自报家门,“从现在开始是北云神女。当然,你也许更熟悉我的另一个身份。”   *   高梦蝶闻言一惊,看殷皎月的眼神明显变了味道。她猜度地来回审视猜测着,终于,一双瞳子赫然收拢,那个惊人的答案就在嘴边了,她却不敢贸然出口--对于公子宠爱有加的那个月姬,她才是真的久仰大名。   高梦蝶与死界早有勾结,她曾有幸见过绝美无双的公子,对于公子一往情深的传奇女子也有所耳闻。她与所有难以置信的人一样想象过月姬究竟有何魅力,但是这一见她有些失望。   月姬并不如想象中貌美,可同时,她并没有忽略这一点:她是初次见面便认定殷皎月就是月姬的,似乎只有眼前这个她才配得上月姬二字。   殷皎月微微一笑:“郡主到底是聪明人,想必已经猜出来了。”   高梦蝶是聪明人,也是明白人。她知道无论北云神女还是月姬,都是她得罪不起的人物。只要白世卿在旁边,这个神女就绝对不假。至于月姬究竟如何变成了神女,并不是她该过问的事情。   殷皎月问:“老巫王为何会逃出北巫山?”   高梦蝶有片刻犹豫,最终还是如实相告:“毒蛊失效,父王他……趁机逃了。”她皱眉,“我怀疑父王知道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所以当年主人才非要用蛊来控制他。”   其实对父亲长达数百年的幽禁也并非出于这个女儿自愿,她只是不敢违抗主人的命令。   殷皎月冷笑:“又是秘密。”似乎所有触及北云秘密的人都难逃一死。而北云又实在是个秘密成灾的地方。所以说,主人血洗北巫山的命令恐怕就是要对什么人灭口吧。如果不保住那些正遭遇毁灭的东西,恐怕有些秘密就永远见不到天日。   更何况她与白世卿在这里是名正言顺地替中陆守卫北巫,任青瓷他们才是出师无名。   她唤道:“高梦蝶。”   “属下在。”   “在我为小王爷疗伤的时间内,务必派人严加把守王城入口与巫王宫门。一旦有死界的人试图闯入,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高梦蝶犯了难:“可是……神女,你应该不会不知王宫内的近卫军只是摆设而已,根本没有战斗力啊。”   殷皎月倒忘了这个,但很快又笑起来:“那就让城中百姓用身躯铸成几道人墙,我不信他们仁慈的女巫司会拿他们的尸体来铺路。” 148.第十五章初露真相(7)   一直沉默的白世卿几乎是本能地否定了这个想法:“你别忘了谁跟任青瓷在一起。一个冷血无情的公子,一个身为罗刹主的堂主,如果是他们不顾惜百姓的性命呢?”   殷皎月淡淡扫他一眼,语气也是淡淡:“既然是赌,自然没有稳赢不输的道理。”   白世卿怀疑自己听错:“你是要拿全城百姓的性命去赌?”   殷皎月牵起一笑:“有何不可?”   这一笑竟让高梦蝶恍惚有见到公子的感觉。她记得公子之笑阴鸾冷漠,却不想同样的笑容会出现在一个女子脸上。但凭这一点高梦蝶便知道,月姬为何是月姬了。   白世卿立刻反对:“不行。只要我在这里,就不会许你伤害任何一个百姓!”   纵使如今是白虎,白家人以苍生为重的心意却是不变的。   高梦蝶也提醒:“你是北云大陆的神女。”   那个流淌着神之血液的女子却再次笑起来,笑声生冷而锐利,仿佛带着某种透彻心扉的绝望。是的,早就绝望了。在那么多个尔虞我诈的纷争里,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哪里还容得一丝一毫的仁慈。她曾经并不狠毒,是这个绝望的地方一点点消磨掉她的善良。   这个苍茫的北云从未给予过她希望,她又有什么义务来拯救这个岌岌可危的大陆?   殷皎月对高梦蝶说:“郡主早就背叛了中陆,你以为他们还会放过你?想要依靠主人也是不可能的,要知道我们此行的任务就是血洗北巫山,要杀的人中自然包括你郡主在内。”   高梦蝶愕然退却*一步,低声喃道:“原来父王所说是真的……”   “老巫王说过什么?”   “主人要杀释梦者和秋蝉郡主的转世。”高梦蝶仍旧难以置信,“这怎么……怎么会……”她紧紧皱着眉,这样的反应令殷皎月也不禁诧异起来:“他到底说什么了?”   高梦蝶抬起头来,一字一字地说道:“只有通过释梦者和秋蝉郡主才能找到真正的北云。”   “真正的北云?”殷皎月重复着问一遍,环顾四周,顿时有种脊背发冷的感觉,“你是说这里,你是说这整个北云,是……假的?” 149.第十五章初露真相(8)   “不错。”老巫王这样回答着任青瓷的询问,“如果说生界是一个美梦,死界便是一个噩梦。可无论哪一个都只是梦境而已,并不是真实的存在啊。”   此时此刻,就连修寂引和步南萧也惊讶得失语。原来生活几百年之久的地方只是一个梦--这样的说法任谁都无法坦然接受吧。   老巫王咳嗽着:“白虎神身边有个得力助手,看似一个无害的孩童,实际却是个法力无边的大魔头……”   修寂引微微一惊:“你是说梦大人?”   巫王点头:“梦魔,就是她。七千年前,白虎神本与先祖高昱成达成协议:以当归河为界,南岸为生,北岸为死。那就是噩梦的开始。咳咳咳,等昱成先祖一死,白虎神便命令梦魔用织梦术将北云大陆织成生死两个梦境,使真正的北云沉睡在一个谁都找不到的地方。昱成先祖的女儿秋蝉郡主曾经试图*阻止,她竭力寻找传说中的释梦者来唤醒陷入梦魇的北云,结果没有找到,最终只能随着北云一起睡去了。”   “这太不可思议了……”任青瓷只觉得连神智都恍惚起来,“北云近七千年的历史,居然、居然只是一个虚幻的梦?这里的人们居然从来没有察觉到?”   老巫王叹息了一声:“人?北云大陆早就不存在什么人了。”   “此话怎讲?”   他的叹息之声更重,看向帐篷外来来回回的战士,苦笑:“你们知道梦是什么吗?梦是一个人的灵魂在他沉睡之时通过潜意识经历的景象。而北云这个冗长的梦啊,是千千万万沉睡中的人们用他们的灵魂在演绎。他们的灵魂在这个梦境里不断轮回,在梦里越陷越深,就很难再觉察到这只是个虚假的世界。当血腥与罪孽充满整个梦境,当灵魂皈依,光明的生界也被黑暗笼罩,他们就永远都不能再醒来!”   任青瓷大惊失色。没错,她曾经担心的一切原来并不是子虚乌有,那就是北云的末日! 150.第十五章初露真相(9)   步南萧沉吟,终于开口:“七千年前的北云人都在某个地方沉睡着,而现在我们看到的人都只是他们轮回的灵魂。也就是说,任何一个灵魂在那个地方都有一个对应的真身存在。要想解救他们就必须先找到北云沉睡之地。”   “是的,当年秋蝉郡主正是希望日后能有人找到这个地方,所以在自己身体里留下线索。她在沉睡之前偷偷吞下一片梦魔织梦用的碎片。因而这个看似严密的梦境实际上并不完整。只有找到这个漏洞,再通过梦之碎片的指引,才能破解这个秘密。”   任青瓷道:“我明白了。找出漏洞需要对梦境有天生驾驭力的释梦者,而要与梦之碎片进行感应就必须找到秋蝉郡主的转世,也就是她的灵魂。”   老巫王费力地点头:“对,对,就是这样。当年我无意间得知了这个秘密,白虎神便将我软禁,梦蝶不相信我说的话……咳咳咳,这一次他要大开杀戒,就是怕我们找到那两个人。因为秋蝉郡主与释梦者都是巫族人,他以为他们会在北巫山……”   “不要再说了。”修寂引冷地打断,“看来我有必要提醒你,我是谁”   老巫王看向他,却虚弱地笑起来:“是公子吧。”   修寂引眸中冷*光一闪:“那你也该知道在我面前谈论主人是非有何下场。”   老巫王丝毫不惧,还是笑:“我的话还没说完,这件事不一定就跟你没有关系。其实那两个人不在北巫山,甚至不在生界。”他说,“最危险的地方才最安全。”   如此说来,秋蝉郡主转世和释梦者都在死界?!   老巫王丝毫不顾他们的惊讶:“这么说起来,来自死界的你们三个都很有可能。”他的目光若有似无地瞥向公子,“不要感情用事。想想看吧,也许你们记不得的过去,恰好是与此事有关呢……”   修寂引一怔,没有再说话。步南萧也是微微诧异,他最初的记忆是从遇到任青瓷才知道。青瓷也怔忡道:“是啊……我,真的不太记得……”   老巫王叹气:“所以说帮帮北云,就算是帮你们自己。毕竟谁都不愿意永远活在虚假之中啊……”   虚假的身份,虚假的幻境,都会有水落石出的那一天。   修寂引不动声色地拧紧眉:如果说连亲如父子的主人也在骗他,他还能再相信谁呢?   ****************************   北巫山上,高梦蝶也刚刚讲完这个北云大陆最古老的秘密。   郡主又说道:“其实也不能说这个世界完全是假的,因为在假象里面尚有真实的东西存在着,比方说……”她望向白世卿与殷皎月,“比方说你们两个。”   他们是自中陆而来的神族,是独立于这个梦境之外的存在。然而这个虚假的大陆上究竟还有多少人与他们一样真实?看似泾渭分明的北云茫茫七千年,真与假、善与恶,其实从来没有真的分明过。真相混杂在假相之中,需要某个背负着北云命运的人来拨云见日。   按照老巫王的说法:“只有天生神力的释梦者才做的到。用他的一双明眸慧眼,看得见虚渺梦境中的所有真实。”   “可是,释梦者究竟是谁?”   “这个只有秋蝉郡主才知道。”   “秋蝉郡主又是谁?”   “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她在哪里?”   “死界。”   --轰隆!   高梦蝶的话音刚落,只听得一声惊雷乍起,宫外的天色瞬间变成漆黑一片! 151.第十六章青龙觉醒(1)   八方符阵破解!黑云压城,焰浪焚天!   地狱之火将茂密的森林点燃,火势蔓延到附近的村庄,来不及逃离的人们惨叫连连。   有恶臭难闻的浓烟从龟裂的地表升腾弥漫开来,那是来自死界地底最邪毒的瘴气。   火是引自死界的地狱鬼火,与人间之火不同。蓝色鬼火是由冤魂怨气燃烧而成,人的生魂是鬼火最好的燃料。鬼火不断烧尽灵魂,火势便越来越烈,它在渴望更多的能量。   更重要的是,这种火对于鬼族来说不是威胁,而是一种诱惑!   果然,鬼火引得地表翻滚,地底传来最凄厉的鬼哭。   轰隆隆,又一片土地陷落,更多北云的百姓掉进巨大的深渊里,融入滚烫而腥臭的浓浆里。哀号声,呼喊声,啼哭声,咆哮声……   再也没有昔日的山青水美牛羊肥,曾经的人间天堂北云大陆一夕沦为人间地狱。   灾难来得如此迅疾,让人完全无法招架。   突然,一个金发女童的*头颅从地底腾空而起,黑暗中立刻发出刺目的金光。那是梦魔的脑袋,有最精美的五官,却也有最邪恶的表情。她咧开嘴笑,牙齿咯咯作响。   被遗留在当归河边的死界大军,那些来自地狱的魔鬼妖怪们也纷纷受到笑声的感召。只听见整齐的“咔咔咔咔”骨骼作响,他们全然不顾此时身在营地的公子,傀儡一般朝着梦魔的头颅走过去,地底蓄势待发的恶鬼们也终于钻出地面,露出狰狞的爪牙。   罗刹大军到底不同于普通鬼魔,没有堂主的命令并没有出动。   只有北巫山一带没有受到乌烟瘴气的袭击,北灵珠的守护之光为北巫王宫布下一道最坚固的结界,就连梦魔也拿它没有办法。   但令人惊讶的是,在王城中所有百姓朝北巫山蜂拥而至时,北巫山底的宫门竟然缓缓关上了--同时也关上了全城百姓最后一寸希望,就连守护的神祗也无情遗弃了他们!   步南萧一把抓住试图冲进圈子里的任青瓷:“你疯了么!” 152.第十六章青龙觉醒(2)   圈子中心的梦魔朝她笑着眨巴眼睛。妖魔们开始袭击城中百姓,惨叫声不绝于耳,尸骨鲜血触目惊心。任青瓷急得发狂,北云大陆是她最爱的土地,北云百姓是她发誓要守护的家人,倘若眼睁睁看着这一切发生却什么都不去做,那才是真*的疯了。   她拼命要挣脱:“放开我!”   步南萧不放手:“你冷静下来,这不关你的事。”   “百姓是无辜的!”   “他们只是没有躯壳的灵魂而已!”   “单薄的灵魂是无法承受地狱之火的!如果灵魂散灭,他们将永世不得超生!”   “可你已经不是什么巫司了,你是魔啊……”   是这一句话真正激怒到任青瓷:“魔又如何!”她狠狠回头,冷厉如刀,“如果我不去救他们,还有谁会在乎他们死活?”   几乎是用尽全部身心的一句呐喊:   --“既然神不作为,何妨魔渡众生!”   瘦弱的身体里瞬间爆发出的巨大力量震得对面的堂主陡然一愣。   也是这句话令梦魔的笑声戛然而止,千万妖魔停止动作,万物寂灭,无声无息。所有的目光都同时转向敢于发出声音的那个女子。   给北云大陆带来灾难的是白虎之神,给它带来希望的为何不能是她这个魔?   当神入魔道,便是魔济天下!   原本冷然立在鬼火之巅旁观的公子,也终于忍不住朝奋不顾身的任青瓷看过去。   北云百姓何其幸运?   挡在他们身前的竟是这世间最强大的守护者--   青龙。   主人原本天衣无缝的计划也将面临最大的挑战吧。   因为,青龙永远是白虎宿命的克星。   *************************************   北云大陆上的厮杀依旧在继续。只是谁也没有想到,在北云百姓陷入水深火热之中时,为他们浴血奋战的居然会是一群罗刹!   任青瓷骑着独角兽在阵前杀敌,仿佛又回到当年骁勇的女巫司。但是持久的战斗在慢慢耗尽她的力量,身上多处负伤,鲜血将白色的袖口湿透了,早已分不清是她自己的还是敌人的。她身旁是罗刹堂堂主,百万罗刹大军在堂主的率领下与妖魔进行战斗,充当着北云大陆最后一道防线。 153.第十六章青龙觉醒(3)   公子修只冷眼旁观,两不相帮。巫王不知何时颤巍巍地走到他身边,看着眼前正在发生的残酷战争,忍不住沉沉叹息:“也许北云的气数,就要尽了……”   修寂引冷笑:“都说中陆神尊洞悉世事,他怎么不来救你们?”   巫王道:“有强大的守护者在庇护着白虎神,有关他的任何消息都是无法传达到中陆的。”   修寂引眉头一皱:“守护者?”   --能够将神尊的天眼蒙蔽八千年之久,那样的守护者,是有多强大的力量呢?   老巫王仰望着苍天,那里阴云密布,没有阳光。   没有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即便是知情的人也不敢轻易说出那个名字。   “青瓷!”只听见步南萧一声惊叫,身负重伤的女战将终究昏倒在战场上。三天三夜没有停顿的对抗,她终于还是撑不住了吧。如果不是因为负伤昏倒,她恐怕真的会拼到生命的最后一刻。   步南萧那样温和的人居然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像是一匹杀红了眼的恶狼,边叫喊着青瓷的名字,边朝着她的方向狂奔过去,此时所有*近身他的都只有死路一条:“青瓷!青瓷!”   撕心裂肺的呼喊在成片的厮杀声里却显得格外分明。   修寂引无声看着,突然间明白了:堂主的真爱原来是任青瓷,并不是他的皎月。这样想着,即便正面对着血流成河的厮杀,还是有一抹微笑透过他满脸的冷漠,轻轻地绽放开来。   在灾难中哭喊的百姓们纷纷朝着不远处关闭的北巫山跪拜,他们哀求着,祈祷着,希望他们信仰的神能够大发慈悲伸出援手,但是宫门始终紧闭。百姓们全然忘却了究竟是谁为他们拼尽心力伤至昏迷,他们祷告中的溢美之词从来都不属于魔。   --神之善,魔之恶。在他们的眼里,神与魔永远有着那样的区别。   谁也动摇不了神在他们信仰中的地位。他们最害怕的事莫过于被神遗弃,就算方才救世的是魔,也丝毫不能改变这种本能的认知。因为有神的存在,他们放弃自救,一心求神。 154.第十六章青龙觉醒(4)   北巫王宫。高高的城墙之上,肩负着守护之责的北云神女却只是默默俯视着正在发生的惨剧。清秀的脸上仿佛隔着冰霜,那是本不该出现在一个神身上的冷漠。   满眼的断臂残肢,魔鬼吃人的戏码,被蓝色地狱之火灼烧的尸体,恶臭的血腥味道与凄厉无比的惨叫……   这一切的一切,她早就习惯了--只不过是死界情景的重演而已,没什么稀罕。   更何况,被鬼火灼烧的痛苦她也体会过。两次进入刑狱,断崖下的炼狱火海里便是蔓延着这种鬼火。在死界的刑狱里,她曾被酷吏用绳子勒着脖子头朝下向鬼火之海抛,拎起,抛下,再拎起……每一次落下去的时候她都能感觉到鬼火*在头发上面攀爬,耳边听得见鬼哭磨牙声,只差一点,她的灵魂就要被火中的怨鬼给吞食了……   殷皎月只觉得胸中一窒,赶紧将手扶上冰冷的城墙,不住地喘息着。每次只要一回想起那些情景她就会难以呼吸。谁都不是她,不会懂得那样的冰冷与绝望。   所以,不要对这样的她谈什么仁义苍生!   既然连神的尊严都不给她,又凭什么要她去履行神的责任?   这只是白虎神跟玄武神之间的恩怨,就像当年任青瓷逃离死界也只是她自己的罪过,凭什么每一次别人欠下的罪孽都要让她去偿还?   不,不会了。当年只是不懂人心叵测,如今的殷皎月能够掌握自己的命运,是任谁也左右不了的。   “嘻嘻。”一个孩子的笑声突然响起。   皎月下意识地颤抖一下,赶紧抬头:“是谁?”   梦魔的头颅出现在她的面前,饶有兴趣地盯着她的脸,挂着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   怎么可能?城下那个头颅依旧还在中心,却又有一个一模一样的出现在这里。梦魔似乎很不满意她的分神:“殷皎月,跟我说话要看着我的眼睛哦!”   阿梦有一双很漂亮的眼睛,晶莹透亮纯净无暇,仔细看,每个瞳子里面竟都像是藏着一颗星星,不是,再仔细看,像是各有一片星河,也不是,是一片星海,再看……皎月猛地收回目光,蓦地苏醒。那是什么法术?就在刚才、她差点在那双眼睛里陷入梦魇!   好险。她怎么忘了,眼前这个漂亮的女童就是编织这整个北云梦境的梦魔,居然如此掉以轻心。 155.第十六章青龙觉醒(5)   阿梦咯咯咯地笑起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殷皎月,你真傻呢。”   她没有说话,却也没有发问。   “嘻嘻。”阿梦调皮地晃晃脑袋,只是这一晃险些掉下城墙,终于郁闷地停止晃荡,开始说话,又笑起来,“怎么不问我为什么说你傻啊?”   皎月的语气很淡:“何须问,你不就是专程来告诉我原因的。”   阿梦一下被言中,立刻撅起嘴来:“不好玩不好玩!你说话怎么跟修一个样子啊,没意思*透了!”   修……   极轻的一个字,轻而易举地击中她的软肋。皎月微微牵起眉梢,朝远处那个孑然而立的鬼族男子瞭望过去。满目的血腥蓝火,他是她眼中唯一醒目的清冷。   阿梦见此情景再次发笑:“知道他们为什么来这里么?”   梦魔梦幻般的眸子里泛着漂亮的光泽,仿佛一个瑰丽的梦境,能让人瞬间放松所有防备,说出自己心灵最深处的想法。皎月只觉得不受控制似的说道:“他们……要帮我回中陆。他们为了我与主人定下‘落败一方被逐出北云大陆,永世不得回返’的约定,他们要我输。”   女童漂亮的头颅灵活地跃起,金色长发如蛇一样攀住她的脖子,笑容很残忍:“可是你赢了啊,殷皎月,你已经登上北巫山顶,是他们要被逐出北云大陆了。呵呵,是你把自己和他们同时逼上绝境了呢。”   皎月一怔,眉间流露出痛苦的神色。原来潜意识里,她并没有真的那么恨他们吧。   阿梦看出端倪:“放心吧,主人是不会轻易放走任青瓷的。”   皎月疑惑地看向她。她又咯咯地笑:“因为任青瓷是八千年才出现的青龙,她的用处比你可大得多。意外吧?任青瓷似乎是为你才舍弃自由,也是为你和修一起欺骗主人。其实她是在嫉妒你。想想看吧,只要将你这个北云神女和死界月姬赶走,她不就是整个北云最能呼风唤雨的女人了吗?她就是要抢走你的地位,让你再度变得一无所有。”   闻言,皎月心里仿佛被细针轻轻扎过,连惊讶里也藏着深深的痛意。但是:“不会的。”   终究只是这样冷漠地驳回。   不知从何时起,冷漠成为自己最本能的反应。只要都不在乎,就不会有痛苦。只要不相信,就不会再受伤。 156.第十六章青龙觉醒(6)   阿梦笑容诡谲:“怎么不会?他们都是骗子啊。他们都在骗你呢,殷皎月。你瞧,因为你不肯离开,任青瓷便恼羞成怒跟主人作对,狐狸尾巴都露出来了。她哪里在意你的死活?她又哪里为你的处境考虑过一分呢?还有步南萧,你把他当做兄长,可他心里只有任青瓷。关键时刻哪里还顾得上你?你在他心里什么都不是啊。”   每句话都如同在皮开肉绽的伤口上撒盐那么残忍。殷皎月额头冒汗,扶在墙头的手狠狠攥紧,连指节也泛出苍青色。嘴唇被咬出血来,腥咸的血腥味更加重着她的痛苦。   阿梦却并没有打算放过她:“……还有公子。”洞悉潜意识*的魔知道哪里才是人心的最痛处,皎月的神情果然因为“公子”二字发生了更剧烈的变化。阿梦咯咯直笑,“口口声声说最爱你的公子,现在正站在你仇人那一边。你也知道修的性格,若是他不愿意的事谁也左右不得,而今是他自愿追随青龙任青瓷,你真的相信只是为了你么?修是主人最精心的杰作,他有绝世的美貌与无限的未来,多少美女对他投怀送抱,他凭什么真的爱你啊?”   汗水已经浸湿皎月的鬓发,一只手仓皇地捂住胸口,那么疼,疼得几乎要被撕裂成碎片。指甲从墙砖上死死划过,留下一道道长而深的划痕:“不要、不要再说了!”狠狠地喘息着,每个字都是刀子,正一片片凌迟着她的心。   阿梦咧开更残忍的笑容:“殷皎月,明明你才是神。为什么所有的不幸都要你来承担?为什么所有人都向着任青瓷那个女人,为什么就没有人在乎你啊?就连你身边那个白世卿,呵呵,那个白虎,他也是爱着青龙的。她多么幸福,你多么卑微啊,我真是,可怜你呢。”   “不要再说了!!!”殷皎月终于大喊出声,手边的墙砖应声而碎。强忍的泪水滑过多年干涸的眼眶,“我要怎么做?要怎么做啊……”   要怎么做才能摆脱这令人绝望的命运呢?如今竟连冷漠的伪装,都做不到了。   终于!梦魔的头颅飞快旋转起来,诡异的笑容响彻北巫上空。金色长发在殷皎月的脖子上越缠越紧,一个声音从她的耳边传到心灵最深的地方!魔的意志激荡着神的灵魂:   “以牙还牙啊!哈哈哈,用他们曾经欺骗你的方式,来对付你的敌人啊--” 157.第十六章青龙觉醒(7)   此刻的任青瓷正陷在深度昏迷之中,她听不见喧闹,看不见惨烈,在极度的黑暗里只有一个坚定有力的声音在对她说话,那是一个女子的声音:   “醒来吧,任青瓷,快些醒来吧!*拥有最强守护力的青龙,只有你才能挽救北云苍生于水火。为守护苍生而生的青龙之力量,请你,觉醒吧--”   青龙之力量……   那声音在耳畔久转不绝,任青瓷体内似乎有股力量在挣扎着,却冲不破这副魔的躯壳。   请你……   任青瓷在步南萧的怀抱里挣扎,额头上满是冷汗,怎么都醒不过来。突然间,只听步南萧闷哼一声,是他的背后被突袭的重棍狠狠打击,恐是伤及肺腑,血从唇角淌下。温润淡泊的男子此刻已狼狈不堪,他还是紧抱着没有放开她。血,滴落在任青瓷的眼角,“啪嗒”。   --觉醒吧!   随着冥冥之中那最后一声振聋发聩的呼喊,步南萧的血从任青瓷眼角滑落,她终于缓缓睁开了眼睛。只是此时此刻的一双眸子,是高贵纯美闪耀着熠熠尊荣的海蓝色。   在步南萧惊愕之时,任青瓷已经自己站起身来,似乎全身的伤痛都已失去感觉,她用一双美丽的蓝色眸子环顾着周围,那如苍凌海一样幽远深邃的颜色拥有令人忘却苦痛的沉宁。就连旁观的修寂引也无法再忽视这一幕的发生,他比任何人都清楚:真正的青龙,已经觉醒。   只见任青瓷一跃而起,一道耀眼的青光刹那间笼罩整个天地,昏暗的天色顿时亮如白昼。在众人的惊叹之中,华丽的青龙仰首飞升,正是它的光芒将世间万物纳入其中,仿佛巨大的帐幕遮盖着草木、山川、河流、人畜,它目光所及的全部。   响彻九霄的,是一声震天动地的绝世龙吟。   摄人心魄的,是一支美轮美奂的青龙之舞。   袭击百姓的妖魔在青龙的攻击下节节败退。原本飞速旋转的梦魔的头颅也不禁放慢速度,渐渐地,金色头发失去光泽,终于随着涣散的魔气一并消失不见了。 158.第十六章青龙觉醒(8)   妖魔们失去首领的力量,一个个偃旗息鼓,纷纷四散而逃,重新奔向当归河的另一岸。   罗刹军重新整齐地排列到堂主的身后。   步南萧抬头凝视那个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陡然间有种说不出的复杂感。叫他如何能够不退缩?他爱的居然是青龙,世间少有人配得起的女子。   当全世界变得安静,那条身负重伤又消耗掉全部心力的青龙终于失去光芒,以一个女子的身形直直地从半空坠下。陷在思虑中的堂主这才发现,立刻起身要去接,却见到另一个男子已经抱着任青瓷徐徐降落:   那个男子鬓角的银白虎纹彰显着其特殊*的身份。他便是与青龙宿命相连的,白虎。   白世卿还是赶来了。尽管仍旧没有记起从前,他却还是从那个阵营叛逃而来,在任青瓷最需要的时候出现。   不知从何处奔来的独角兽腾空飞起,驮起白世卿与任青瓷稳稳地落地。   “小白……”昏迷之中的任青瓷神志不清地唤着这个名字。   白世卿没有吭声,只将抱着她身体的双臂紧了紧。   “我是……是……”任青瓷仍旧在低声说着什么,声音越来越低,白世卿附耳过去。   “……青儿。”   她说完这两个字便完全昏睡过去。   白世卿瞬间觉得头痛难忍,电光火石之间,竟听到一男一女两个孩童稚嫩的声音--   “小白!”   “放肆!说过不准叫小白!本小王的名讳岂能叫你这笨蛋如此贬低!”   “唔……我不是笨蛋,我是青儿,是一个血统高贵的蛋。”   “那也还是个蛋。”   “你……你等着瞧,小白!等我从里面出来,你就死定了!”   ……   声音渐渐淡去,白世卿分辨出那其中男童的声音是曾经自己的。这对话像是一根隐秘的丝线牵扯起记忆里遗失的片段,他那么努力地去记得过,甚至可能那么清楚地在乎过。是怎样忘记了……不,那不重要。重要的是,那是在更久以前失去的东西,也许要找回曾经的记忆,都要从那个名字开始。   那么,青儿究竟是谁? 159.第十六章青龙觉醒(9)   附近的几个村落都遭到不同程度的侵害。横尸遍野,惨不忍睹。诸多门户都已残破不全,余下的也都门窗紧闭,没有人还敢留宿他们这些外人。   但任青瓷重伤昏迷,急需一个挡风避雨的住处疗伤。   这一家“悦来客栈”居然还很完好,门口守着一个手持弯刀的少年,看来客栈得以保全正是他的功劳。等他们一行人走进,那少年一看见步南萧便赶紧拜倒:“小的寇翔拜见堂主!”   步南萧微微一诧,前不久事情颇多,倒忘了派出去寻找任青瓷的罗刹还在生界。   “寇翔--”因害怕而颤抖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听起来是个少女,“是谁在外面啊?”   说着话,少女已经走出门来,在陌生的众人面前一扫,突然发现昏迷在白世卿怀里的任青瓷:“任姐姐?”她着急地小跑过去,早就将害怕抛到一边,“我是星子啊!任姐姐!”   白世卿眉头一皱,将任青瓷抱下独角兽,对星子吩咐:“收拾一间空房,烧壶热水。”   “好好好……”星子正着急得不知如何是好,一得令立刻跑回客栈迅速行动。   其他众罗刹将客栈团团围住以确保安全。寇翔领着步南萧进客栈,还有巫王、高梦蝶……等看到公子修,突然吓得浑身猛一哆嗦。怎么也没想到居然会在生界见到公子!   修寂引不说话,冷冷地随他们进门,仍旧如同一个旁观者。   清净的房间里。白世卿守在任青瓷床头,仔细地端详着沉睡*中的她。   青儿?   那个陌生的名字真的是她?   难道说幼年时的他们就已经认识?   种种疑问在如今这种局势下毫无头绪,更叫人觉得心烦意乱。   白世卿伸出手去替她盖被子,手指触碰到她的脸时莫名地顿住。   他突然,想起来了。   是年少时一天从肖太傅那里告假回家,不知怎么就闯进了王府的地下室。那里是父王千叮万嘱不能擅入的禁区,他本立即回身要走,却突然听到一个稚嫩的笑声。接着一道青色光亮,将地下室照得透亮。大着胆子走近些去看,才发现原来是一个巨大的青色的蛋。 160.第十六章青龙觉醒(10)   “你是谁?”那个蛋一样的东西居然发出了人的声音,“青儿用八千年光阴等来的有缘人,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好半天才意识到她是在对自己说话:“……白世卿。”他竟有莫名的紧张,“我叫白世卿。”   “哦,”那个声音在微微笑着,“原来是小白呢。”   哐当,哐当。   清脆的敲击声突兀地斩断白世卿的思绪,他猛地回过神来,意识到是桌案上的药碗在响。伸手抓过来,看见汤药里妃墨的倒影正敲击杯壁。   药的气味呛得妃墨直咳嗽:“咳咳。”他张口就唤:“小白……”   “等等。”白世卿从来没有想过要问这个问题,但是现在,他第一次发现这也许是他一直以来最大的疏忽,“你为什么要叫我小白?”   如果他没有猜错,妃墨并不是这个称呼的发明者,这个称呼也并不如他本以为的那么天经*地义。   果然,妃墨大吃一惊:“你都想起来了?”   看来当真如他所料,这其中大有文章。他再问:“青儿是谁?”   “……”妃墨更加惊讶,“你连青儿都想起来了?!”   “你果然知道!”白世卿从来没对好兄弟发过这么大的脾气,“青儿是怎么回事?”   妃墨亦是无奈:“不是我们要瞒你,这实在是……白叔王的意思。”   “我父王?”此事居然牵连到白王?   妃墨问:“你究竟想起多少?”   “没想到两种封印竟能互相化解,算是因祸得福,什么都想起来了。青儿是藏在王府地下室里的龙蛋,可她怎么会出现在那里?为什么她离奇失踪之后会在北云出现?还有,父王为什么要封印我对她的记忆?我不明白,事情如此蹊跷。”   太多太多的问题没有答案。就算什么都想起来了也还是无济于事。真相是隐匿在记忆之外的谜团。   妃墨摇头:“那些事我也不知道。不过说起来,你是在北云见到青儿了吗?她那时口口声声说要为你破壳,要不是被叔王发现,我们也许早就见到她了。”   那时白世卿发现怪蛋只能找来好友妃墨借用妃家庞大的资料系统进行鉴定,这才得出青儿是个龙蛋的结论。在白王发现这个秘密之前,他与妃墨是唯一见到过青儿的人,甚至连君无殇和蓝幻都不知情。 161.第十六章青龙觉醒(11)   妃家资料里有记:青龙之蛋需遇有缘人才得破壳,否则千年不出,万年不化。   青儿是因他孵化为龙的,而他却没有见到破壳而出的她。在他失去这段记忆的时刻,她被秘密送往北云大陆。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会以这样的方式再见,却又落到相见不相识,兜兜转转到今天。   她在漫长的时光中苦等八千年,只为与他宿命的牵连。   而他差点就放开了她的手,险些错失了这段天定姻缘。   外面不知发生了何事,吵吵嚷嚷起来。依稀听见一个清冷的声音在问:“如果任青瓷出了什么问题,你们两个谁能担待得起!”白世卿听得出那声音是殷皎月。可她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并且说出这番话?   白世卿正要出去一探究竟,被妃墨的倒影唤住:“小白!我担心记忆恢复会将你体内毒素加剧,你要小心为好。”   他虽然点头,其实顾不得那么多了。白世卿能感觉到自己身体的状况大不如从前,特别是记忆恢复的那一刻起,他居然感受到了曾以为遥不可及的生死大限。只是北云的真相还等着他去挖掘,白世卿的记忆加上白虎的身份,没有人比他更能胜任这件事。   他赶出门,看见星子寇翔拦着手持药篮的殷皎月,修寂引与步南萧也在同时赶到这里。   修寂引看着她没说话。步南萧先问:“你怎么来了?”   殷皎月反问:“我怎么就不能来?北云百*姓也是我的子民,任青瓷……也是我的朋友。”   白世卿笑:“你是说,你把任青瓷当朋友?这话听起来很奇怪。”   殷皎月不避:“我是恨过她不假,但见她遇难我却无法置之不理。如今我既然知道她是青龙,我是神,我们都有了各自新的身份,又何必还抓着过去不放呢。”   众人没有说话,也许谁都无法在短时间内接受一个坦然仇恨的殷皎月。   环顾四周,皎月只能无奈地笑一声:“你们还是不信。也罢,我这样的人本就不值得你们相信。”声音有些哽咽。她再笑了笑,很快走出殿门。   修寂引想也未想便起身追出去。   “皎月!”   殷皎月闻声驻足,殿门之外呼呼刮着大风,她抱住肩膀站在风里,有些冷。   修寂引解下自己的暗红大氅,皎月起先本能地要躲,却还是克制住,任他给自己披上肩头。那样的温暖,很陌生,却很舒服。 162.第十六章青龙觉醒(12)   “还来追我做什么。”压抑的怒火终于爆发,“既然你们都怀疑我居心叵测,我也没什么好说。我只是希望与大家前仇尽释同舟共济,一起找到秋蝉郡主和释梦者。我只是想尽快还北云大陆一个真相,这有什么不对吗?我知道,是我多事了,我就不该来找你们。”   修寂引没有说话,却蓦地一笑。   “你笑什么?”殷皎月更恼,“你们都去守着任青瓷吧!她人好心好模样也好,她说什么你们都信,我说什么都没人信。那你去找她好了,跟她一起完成主人交代的任务,然后跟她一起衣锦还乡好了!”   修寂引笑意更深,就在她生气得甩手要走的时候,他一把将她拽回来,毫无防备地将她禁锢在自己怀里。他的怀抱里有一种冰冷的清香,殷皎月愣得半晌忘记如何动弹。等她反应过来要挣脱,却被他抱得更紧。   “傻瓜。”   他很难得地笑着,这样宠溺地称呼。   就在方才,她一点都不像她。他习惯了她的冷漠,无论他做出多么令她生气的事情,她从来都是那样淡淡的强调,冷冷的表情。就算他多少次做出夜宿天一楼的假相她都丝毫不予理会。其实他也期盼着她也能像寻常女人一样吃醋、耍小性子,发脾气骂人打人也好,那样至少让他能感觉到她在乎他。   就在刚才,她那样子生气,吃醋,甚至无理取闹,但是他那么高兴,那么喜欢。   修寂引突然俯身,*温柔地亲吻她额头的疤痕,态度庄重而诚恳。他告诉她:“我在这里只是因为,你在这里。”他笑,声音无比笃定,“与其他任何人无关。”   她陡然间忘记呼吸,忘记抬头。额头的伤疤变得滚烫,心跳得格外厉害。   可是,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梦魔的笑声再度在耳畔响起,殷皎月慌忙推开修寂引,只觉得心口一阵绞痛。还是不行啊,面对这样的修寂引,她根本做不到梦魔的嘱咐。   修寂引担心地上前:“怎么了,皎月?”   “没什么。”   殷皎月几乎是夺路而逃。不能这么轻易就妥协啊,否则整个计划都会功亏一篑。不要相信他。他是骗她的。一定是…… 163.第十七章傀儡之线(1)   任青瓷被外面的争执声吵醒,一出门险些栽倒,白世卿赶紧去扶,她慌忙四顾张望:“是皎月来了吗?皎月!皎月在哪里?”她用询问的眼神看白世卿,又看向步南萧,“*是不是皎月来过?为什么不留下她?啊?”   步南萧不忍:“青瓷,你别着急。公子已经去追她了。”   可话一说完便看见修寂引失魂落魄地回来。任青瓷挣开白世卿去抓公子:“皎月呢?”   修寂引皱眉,冷道:“回北巫山了。”   “去找她回来!那里危险……皎月……她不能再回地狱!”任青瓷说得急迫,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   白世卿来拉她:“冷静,青瓷。北巫是安全的,你该比谁都清楚,那里怎么会是地狱?”   “不,不……”任青瓷无法冷静,“我在昏睡中做了个梦,皎月她跳进火坑了,我拉她,怎么都拉不住。最后一个放开她的人,”她突然转向公子,“是你,是你放开她的袖子。”   修寂引眉头拧得更紧:“不是!是她自己要走,我留不住。”从来不知如何用语言表达自己的心,可他方才分明已经说尽一切,她却还是要走。他能怎么办?公子狠狠握紧拳头,直视任青瓷的指责,“如果那是地狱是火坑,我粉身碎骨也愿与她同往!却是她……”   ……她不要他。   他说不出口。   那是他仅存的一点自尊了。   任青瓷哭起来,为那个梦里真实到令人心惊的惨烈。她其实是那么在意殷皎月这个朋友的,却无法让她知道,更无法让她相信。   步南萧温柔安慰:“青瓷,不必太担心,那只是一个梦而已啊。”   白世卿不这么认为。在小时候与妃墨一起调查龙蛋秘密时,他查阅过太多关于青龙的资料。其中有一条:青龙,梦,有预见未来之能力,其多不祥。   也就是说任青瓷的梦极有可能化为现实。那么殷皎月回到北巫可能真的会遇到危险。   就在这时候,远远一匹黑马疾驰而来,再近些,看见马上坐着两位女子。驾马的绯衣女子先行下来,将乘马的纤弱女子扶下马。她一下地就忍不住鼓足劲朝他们喊:“公子!”是冲着修寂引来的。 164.第十七章傀儡之线(2)   那绯衣女子牵着马匹也走过来,见到公子先行大礼,然后对步南萧拜下:“拜见堂主。”   所有人都没有想到倾城居然会在这个时候带着秋姬来到这里。   玉罗刹自行解释:“倾城奉主人之命,特地送秋姬前来照顾公子起居。”   秋姬抬头看公子,见公子也刚好在看她,红着脸微笑起来。   修寂引始终冷着脸,听了一句话没说,撇下众人便转身回屋。   秋姬的笑容顿时僵在脸上,场面一时有些尴尬。   步南萧先笑着打破:“倾城,你们这一路幸苦,先带秋姬到客房歇息吧。”   倾城看一眼步南萧,似乎还想说什么,又忍住,只答:“是。”便带秋姬离开。   白世卿将寇翔拉到一边,吩咐:“去北巫山下守着,一有异动立刻回来禀报。”   寇翔对如今既是金罗刹又是白虎的白世卿哪敢不从,小声应道:“遵命。只不过……”他朝堂主看了一眼,白世卿会意,说:“你放心,我的命令他不会有异议,只管听我的。”   寇翔点头,一领命就朝北巫山跑,星子见状也寸步不离地跟上去。   等到倾城秋姬二人走后,白世卿一转头,看见步南萧正盯着他。他也不理,想径直从他身边走过,却被步南萧伸臂拦住。   白世卿眼也未抬:“堂主这是什么意思?”   步南萧没有说话。白世卿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却又再次被拦。他终于开口:“请你好好对青瓷。”   白世卿怀疑自己听错:“你说什么?”   步南萧笃定地重复:“青瓷刚刚知道自己青龙的身份,恐怕一时很难接受。这个难关最需要有人陪她度过,可她希望的那个人并不是我,而是你。”   此番话显然大大出乎意料,白世卿回过头,第一次正视这个对手竟是在其决定退出的时候。他不明白:“为什么这么做?”   步南萧表*情落寞:“其实该说的我都说了。我自问什么都能做得比你好,但她心里的人终究不是我。我苦苦等待她两百年,即使我终于等到她的人,也永远等不到她的心。我没有别的选择,只能退出。”   白世卿沉默半晌。突然,蓦地一笑:“我不接受。” 165.第十七章傀儡之线(3)   步南萧意外:“我想不出你有什么拒绝的理由。”   “如果你觉得我会接受这种施舍,也就太看不起我白世卿了。”   “我没有这个意思。”   “那你就是懦夫!”白世卿指着他,“在青瓷没有做出选择之前,谁也没有单方面退出的权力。步南萧,是没胆子跟我争?鼎鼎大名的罗刹堂主居然如此懦弱,等待两百年的感情也只是这样浅薄无力?”   “不是!”步南萧那样温和的人也被激怒,“你不能侮辱我对青瓷的感情!你也没有那个资格!”   白世卿从容地笑起来,似乎看到他所期待的反应:“那就证明给我看。让青瓷知道她究竟拥有一份怎样的深爱,去告诉她那两百年的日日夜夜你是怎么度过的。如果她因此选择你,我甘愿认输,无话可说。如果她还是不选择你,那便是*我赢你输。步南萧,我就是要你知道。情场如战场,胜败自有定论,没种的男人才会当逃兵。你可明白我的意思?”   他叹息:“我何尝想放弃。我只是不愿她为难,拼尽全力只为给她最想要的东西。”   白世卿沉声“再给自己最后一次机会吧。遵从你的心意陪着她,在她最需要支持的这个难关。”   步南萧大惊,他这才理解白世卿那一番激将的用意。他的这个情敌,居然在鼓励他做最后的努力。他开始觉得自己似乎低估了这个年轻的神族少将。可是:“这对你不公平。”   白世卿道:“感情的世界里从来没有公平。如果你执意要算,就算是你用两百年等待给自己换来的吧。这个机会是我输给你的,等青瓷的难关一过,真正的公平较量才算开始。”   步南萧看着白世卿,笑了笑:“没想到你是个如此光明磊落的人。无论日后结果怎样,你这朋友我愿意交。”他伸出拳去要与他相碰,谁知白世卿根本不予配合,反而倨傲地笑起来:“想跟我做朋友?那得要看你的能耐。”   步南萧也笑,毫不见尴尬地缩回手:“我自然会好好利用这个挣来的机会,不过到时候你可别后悔。”   会不会后悔?其实白世卿不确定。他甘愿冒这个险,并不因为他有多么自信,他只是不想给青瓷的选择留下任何遗憾。眼前这个男人究竟为她做过多少,青瓷也有知情的权利。   更重要的是,这也是白世卿给自己的一个期限。   如果到时候他还活着,那才有资格与步南萧去争取青瓷。   但如果他活不到那天,青瓷也还能有个可靠的归宿。   就是在步南萧对他说愿意为青瓷的幸福选择退出的时候,他才决定这个最可靠的人选。 166.第十七章傀儡之线(4)   北巫山云雾缭绕,殷皎月正要上山,却被突然出现的梦魔拦住。女童笑嘻嘻地浮在她面前,巨大的金色发球在她手中转动。   殷皎月警觉地后退一步:“你想要怎样?”   阿梦漂浮着向前:“殷皎月,你真是没用。只要把那药草给任青瓷服下去就算大功告成。你跑什么啊。”   殷皎月摇头:“我做不到……”   “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以牙还牙。无非就是装模作样取得他们信任,这还不会?”   皎月痛苦地喃喃:“不行……我,做不到……”她的心狠手辣只为自保,她不想伤害任何人,甚至包括曾给过她伤害的他们。   主人已经发觉任青瓷无心为其所用,甚至有意与他作对。他当然知道青龙的力量将是怎样的威胁,就算是毁掉它也比为敌要好。于是计划从殷皎月这里入手,杀掉任青瓷。   只是没想到殷皎月不愿意配合。梦魔本想利用她的恨意完成任务,却没想到有一种恨原本是出于爱。其实在她的心里,那些人,都是她爱的。   当梦魔明白这一点的时候,殷皎月自己仍没有意识到。   阿梦不得不立刻改变计划:“你做不到没关系,殷皎月,我可以把我的手借给你。”   殷皎月愣住。   阿梦笑:“你也知道,这个世界只是一个梦境。谁都有做梦的权利,你也不例外,只有我能帮你梦想成真哦。来来来,快让我瞧瞧看,你渴望的美梦是什么呢?”   她刚说完,立刻有三根金发闪电般从她手中发球里飞出,紧紧吸住皎月的头皮。皎月痛呼一声,竟然整个人被三根细细的头发凌空吊起。发丝发出的金色光芒渐渐笼罩住她的身体,仿佛已经完全失去重量。*   这一刻,殷皎月感觉自己像是踩在云端,浑身都是从未有过放松,耳边听不见任何声音,只觉得周围很空旷,很轻灵。   呵。她看见修寂引朝她走过来,后面有任青瓷,还有步南萧,还有…… 167.第十七章傀儡之线(5)   那么多人环绕着她,让她觉得自己一点都不孤单。他们那么爱着她护着她,对她说:   皎月,天快亮了。   终于。   殷皎月早已干涸的眼眸里落下一滴泪。泪水顺着脸颊淌下,她发自内心地笑起来。   也就在这一刻!皎月头顶的三根金发丝像是受到某种召唤,同时狠狠扎进皎月的头部,转眼间便消失不见了!皎月闷哼一声,从半空向地面摔下去。   坠落,只是修寂引微笑的声音一直萦绕在她耳边,撞击着她逐渐变得麻木的心:   傻瓜……   傻瓜……   傻瓜呵……   落地的瞬间,那声音戛然而止。   阿梦欣赏着昏睡过去的女子,唇边露出满意而残忍的笑容。那三根金发丝就是藏在皎月身体里的引线,而殷皎月,是被她控制的傀儡娃娃。   女童从空中跳下,一点点走过去,试图去看看她新的杰作。却听见不远处的草丛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好!有人来了!   阿梦慌忙给殷皎月抹了一把。见皎月快要睁开眼睛,她才马上闪开。   是被白世卿派来的寇翔和星子及时赶来这里。   寇翔看见梦魔刻意留下的金色的影子,想要追赶:“魔物!哪里逃!”   星子见殷皎月有醒转的迹象,叫住寇翔:“别追了。赶紧来救人啊!”   “哦!”魔族少年赶紧收剑跑回来,走回来的时候看见夕阳余晖映得少女的脸色红润,不禁有些发呆。   星子瞪他一眼,脸更红了:“有什么好看的?”   寇翔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没什么……救,救人。”   ********************************   任青瓷病情刚好转便牵着独角兽去附近的村庄巡视,步南萧跟她一起。白世卿借故不去,独自郁闷地坐在河边,抓起手边一颗石子扔出去,石子在河面上连跳五级。   修寂引无声地走过来,掀起衣摆,坐到他身边,同样一副郁闷的表情,也不说话。   白世卿看也没看便知道来的是谁,笑了笑:“本以为如你我般神通广大就不会懂得烦恼为何物。   修寂引听得出他是在自嘲,淡然一笑:“任谁都有无可奈何的时候。”   如今他们同病相*怜,又已经排除情敌的嫌疑,立场倒显得并不那么重要了。   白世卿道:“在我们中陆有一个传说。在天的尽头有一条河叫做‘天河’。只要你的诚心能感动天河河神,他便会现身给你一个机会,一个代价换一个愿望,无论你要什么都会实现。千万年来,每天都有很多人跪拜天河,但鲜有人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河神,据说他最后一次现身是在八千八百年前。”   修寂引:“为谁现身?” 168.第十七章傀儡之线(6)   白世卿没有直接回答:“八百年后,那个令河神现身的年轻人统一五陆,如愿建立了庞大的君氏王朝,只是谁也不知道他所付出的代价究竟是什么。”   修寂引微诧:“你是说……中陆神尊君释天?”   白世卿点头:“不过一个传说而已。谁也不知道法力无边的天河河神是否真的存在。”   修寂引淡淡“嗯”一声:“我不信那种东西。”   “信则有,不信则无。”   “看起来记忆恢复得不错?”   “记忆是恢复了,毒却更深了。”白世卿嘴角依然噙着笑,“只有趁毒发身亡前赶紧解开北云的谜团啊。”   说着生死攸关的话,他却如此云淡风轻。   修寂引似乎恍然大悟:“这么说,你是故意给任青瓷跟步南萧创造机会?”   白世卿避而不答,只是哈哈一笑:“记得小时候,我曾与君无殇同时看上一把千古神刀,父王劝我让给无殇,因为他是皇太子。我虽小小年纪,却早有一身傲骨,哪里肯依?结果在天塔之下跟无殇大打出手。”   “结果呢?”   “结果我很有面子地打赢皇太子,在一众贵族世子里颇有面子。只是辛辛苦苦抢来的刀,却断了。”   “哦?”   白世卿无奈地笑道:“当初仅比我长两岁的君无殇看着断掉的神刀很是心疼,他对我说,‘若是早知这刀会断,我便不会与你争抢了’。我那时才知道,其实他爱那刀比我更甚。一个人的爱要有多深,才敢于选择为之放*手?”   修寂引这才明白:“我懂了,你是为步南萧对任青瓷的爱所感动,才想借此成全他一回。”   白世卿不承认,也不否认。只说:“当初失忆,我拼命要找到那个命悬一线时挂念的女子,也是因此才跟殷皎月演出一场那样的闹剧,竟反而伤害到青瓷。如今每每想起,我都悔恨万分。再说现在……”他顿住,笑了一声,有些干涩,“即便我有那个心,恐怕也没有机会再许给她想要的未来了。”   听着这样的话,即便冷漠如修寂引,也不禁有微微动容:“回中陆去吧,也许还会有希望。白王总不会对自己的儿子见死不救,再说还有你们那个无所不能的神尊。”   白世卿苦笑:“这毒本就是神尊为试探我白家所设,只有白家人与妖魔勾结才会毒发。若是叫他知道我跟白虎还有联系,岂不是陷我整个家族于不忠不义?”   “那你,是要等死?” 169.第十七章傀儡之线(7)   “当然不会坐等。至少北云的事我不会不管。”   修寂引没有再说话。如果是他身处白世卿的位置,未必能做到这般洒脱吧。   “公子!”   一声呼喊打断他俩的对话,是秋姬。倾城与秋姬同时走过来,秋姬抓着一把药草急匆匆地跑到公子修面前,刚想说话却被公子冷漠的表情吓到,立即噤声了。   修寂引眉头一皱:“什么事?”   她似乎一下子忘了本来要说什么,讷讷地开口:“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欢秋儿来这里?秋儿没别的意思,只是想好好照顾……”   “行了!”修寂引显出不耐烦:“我不需要人来照顾。”   秋姬委屈地僵在原地,进也不是,退也不是。只好回头求助地看玉罗刹。   倾城对修寂引说:“公子,其实属下本也不愿带秋姬来。只不过秋姬对属下说了一件事……”   修寂引眉头松了松。玉罗刹示意秋姬自己说,秋姬不敢讲,她只好替她回答:“秋姬说她在死界碰到一个神秘人,那人*说她的本名其实叫,”倾城微顿,然后一字一字,“高,秋,蝉。”   “高秋蝉?!”   白世卿与修寂引同时一惊!   秋姬被两人的反应吓得一抖,她没想到这个名字会让他们有如此大的反应。   修寂引追问:“你真的是北云郡主高秋蝉?”   “郡……郡主?”秋姬也大吃一惊,吓得话都说不清楚,“我也不知道……那个神秘人就是这么说的。他还说公子在找我,所以我就来了……我从来只知道我叫秋儿,也是第一次知道我有个这样的名字……”   倾城将他二人的反应尽收眼底,问道:“恕属下冒昧一问,公子,您找这个北云郡主做什么?”   修寂引摸不清玉罗刹究竟向着哪边,不敢太过信任,也不敢放她回去:“这个不用你操心,你暂时留在这里陪着秋姬,必要的时候自然会告诉你。”   玉罗刹很有分寸,也不再问:“是,属下知道了。”   修寂引看向胆怯的秋姬,又皱皱眉,怎么也没想到她竟就是他们要找的高秋蝉。于是对她说:“你随我来,我有几个问题要问你。”   秋姬诚惶诚恐:“……好的,公子。”说罢赶紧抓着那把草药跟上修寂引。 170.第十七章傀儡之线(8)   修寂引走到这条路的尽头,停下。秋姬也赶紧停步。公子没转身,问:“你当真是高秋蝉?”   秋姬低着头:“大概……是的。”   “如果你是真的,主人怎会允许你前来?”   “我没有把神秘人的事告诉他。”   公*子冷笑:“你是说,你有胆子欺瞒主人?”   秋姬紧张地攥着那把草药,回答:“因为事关公子,秋儿……顾不得那么多了。”   修寂引回头,再问:“你就那么肯定‘高秋蝉’对我有用?”   秋姬摇头:“其实不敢肯定。但是哪怕有一点被公子需要的可能,秋儿都要放胆一试。”   那样坚定的语气,令修寂引终于忍不住第一次仔细端详这个女子。虽说是天一楼的姬妾,可其实他从没有注意过她。如今一看:大大的眼睛,尖尖的下巴,鲜艳如秋花,静美如秋叶,温柔如秋水。说实在的,比殷皎月好看太多。   秋姬见公子看自己看得入神,脸上一红,柔声提醒道:“公子……”   修寂引并不收回目光。可即便是那样看着,目光依然是冷的。   秋姬低头看见手中的草药,这才想起来找公子的目的。又抬起头来:“公子,秋儿只是想来问问你,这些草药从哪里来的?我是在帐外捡到的。”   修寂引看了看,想起只有殷皎月带来过一些草药给任青瓷,应该是她遗漏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秋儿略微懂得一点药理,这些药……”她不知是谁的药,也不敢胡说,仔细想着适当的措辞,“嗯,这些药不大好。有毒。”   修寂引眉头一皱。难道说皎月还是不死心,要加害任青瓷吗?   秋儿见他表情变了,赶紧说:“说不定是用来以毒攻毒的,我随便问问。公子别介意……”   可是任青瓷并不是中毒,自然没有以毒攻毒一说。看来皎月来送药果然不是出于好意。   他沉声吩咐:“这件事你不要告诉别人。”   秋姬立刻乖巧地点头。   修寂引说完要走,秋姬又慌忙叫住他。他有些不耐:“还有什么事?”   秋姬说:“主人让秋儿转告公子,不要跟他们一起胡闹,找到真相对公子来说没有好处。”   修寂引听出话外之意:“这么说,北云的真相的确跟我有关,而且主人一直都瞒着我。”   秋姬劝说道:“公子,既然主人都这么说了,你就别管了行吗?如果真的查出对你不利的事情来……”   修寂引冷冷地抬手打断。如果说之前他还只是旁观,现在开始,他已经无法再置身事外了。这个与他有关的真相,他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171.第十七章傀儡之线(9)   此时,白世卿与玉罗刹还站在当归河边。   白世卿看着倾城,突然想起她曾安排他进入三生门试炼的事。其实说起来,如今所有的变局都是从那次试炼开始的。竟是那么一次意外的安排,将所有人的命运都改变。   白世卿道:“我当初忘了问你为何恨步南萧。”   玉罗刹摇头:“我没有恨他。”   白世卿有些意外:“那你为何不让他当这个堂主,反而让我一个陌生人去取代他?”   “我只是觉得步南萧并不适合罗刹堂。他跟你们不是一类人。”   “我们?”白世卿笑问,“我们是什么人?步南萧又是什么人?”   “你见过步南萧的笑吧。即便在死界那样的地方,它竟也是暖的。我不希望看到血腥玷污他的干净,更不希望他逼迫自己做不喜欢的事。如果被外物冷却掉温暖,那就不是他了。”   这一番话断然不是仇人能说出来的。   玉罗刹回应白世卿诧异的目光:“不要误会。这不是男女之间的情爱,只是一种最单纯的守护。从第一眼见到他的笑容我就告诉自己,要用毕生心力,去守护那温暖。”   白世卿说不出此刻心里什么味道。感动,抑或是某种不甘:“步南萧……他真有那么好?”   聪明的玉罗刹一眼洞穿:“好不好我不敢说,但堂主对于那位任姑娘绝对是用情至深。他们在黑狱相认的时候我就在门外,听到那些话我才知道,说什么他和月姬那都是假的,他心里只有任姑娘。他等她爱她两百年,只有在她的面前,他即便贵为堂主也可以那么卑微。”   白世卿笑着叹息一声:“我明白了……”   这叹息是释然,是豁达,是浓到化不开的那份牵绊……   但是,步南萧的确是个可托付的人啊。   他为青瓷做出了最正*确的选择。他该高兴的,不是吗?   ******************************   任青瓷与步南萧从村子里探看回营地。路两边仍有成群结队迁徙的灾民。泥水混合的地面有些泥泞。   任青瓷一脚深一脚浅地走在前面,步南萧跟在后面。虽说是同行,其实两个人并没有说话。毕竟是对她表白过“你是我的整个世界”的男人,已经不能当做什么都没有改变。 172.第十七章傀儡之线(10)   终于,任青瓷突地驻足,转身。   整个过程有些突兀,步南萧赶紧停下:“怎么了?”   “那个,”任青瓷小心想着措辞,既要讲明白,又不至于伤到他,“嗯,我现在已经好多了。你不用再担心我了……小哥哥。”   听到这个称呼,步南萧愣了一下,但很快明白过来:一声“小哥哥”是在提醒他们之间的关系。虽是这样亲密的称呼,却仿佛如同天堑般遥远。   他苦笑,没有回应。   “小哥哥,我知道你为我做过很多事,青瓷也不是石头心肠,如果说不感动那是假的。但青瓷只有一个人,一颗心,在很久以前就已经属于那个叫白世卿的家伙了。”   “为什么?”尽管这个问*题已经没有任何意义,可步南萧还是忍不住这样问,就像垂死之人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为什么是他?如果你不能给我一个充足的理由,为你两百年的苦苦等待,我始终不能真正释怀。”   任青瓷无声笑了笑:“你等了我两百年,可是,小哥哥,你知道我等了白世卿多少年吗?”   步南萧一怔。   任青瓷说:“我等了他八千年。”   步南萧脸上的表情已经无法用惊愕来形容。   任青瓷淡淡地说:“青龙族人最初都是以龙蛋的形式存在,倘若没有等到命中注定的那个人,我们也许永不会孵化。我本是青龙宫中一枚龙蛋,当年白岳阳离开白虎神时暗中将我带到中陆,藏于白王府的地窖。其实那不过是极普通的一天,无异于八千年岁月中的每一个暗无天日,但当那个少年小王爷踏进地窖的那一刻,我便知道:能够令我破壳而出的真命天子,他终于来了。”   步南萧皱眉,静静听着。其实他本想再说些什么,却又陡然觉得无话可说。   他的两百年等待在她漫长的八千年面前根本不值一提吧。   如果不是白世卿,他也许根本就无法见到以人的姿态站在这里的任青瓷。   那么……   还有什么能够撼动这个青龙女子与君氏王朝同寿的痴情?   还有什么资本能让他与令她破壳而出的白世卿一较高下?   八千年,这是个多么充足的理由。 173.第十七章傀儡之线(11)   让他败得如此彻底,却又心服口服,无话可说。   他没想到的是,他输给的不是他的对手,而是他深爱的她。   步南萧终于挤出一抹笑容,只是笑容里的温暖已被淡淡的哀伤所替代--   为她保留两百年的温暖,终究也是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步南萧说:“我明白,真的明白。”   但是明白并不表示心就不会痛。他无法告诉她此时自己究竟经历着怎样的煎熬,更不能告诉她,如果他的生命能够长到八千年之久,他也一样会那样等她。他甚至不可以问一问:如果还是龙蛋的你先遇到我而非他,你是否也愿意为我破壳?   可是一切如果都是没有意义的。天意是一种无法违抗的规则。就像再回到在三生门试炼时他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他依旧无法选择抛下跌入黑狱的她独自离开。   “任姐姐--”   是星子的声音。   任青瓷和步南萧朝着声音方向看,星子和寇翔居然扶着一个虚弱的女子向这边来。   “皎月?!”任青瓷大吃一惊,赶紧迎上去,“这是怎么回事?”   “月姬回北巫山的路上被梦魔伏击,看样子是受了重伤。”   殷皎月看着任青瓷渐渐走近,忍不住开口说话:“青……瓷,我对不起你……”   青瓷没料到皎月会对她说对不起,一时有些错愕,但很快回答:“别这么说,是我对不起你……有什么事回去再说,你现在先别说话。”   皎月费力地点点头,眼中含着泪光。   步南萧二话没说走上前来,拦腰抱起虚弱的殷皎月。   皎月看清楚此时他的脸上已经没有她所熟悉的温暖:“南萧……”   *   步南萧皱着眉,低头对她一笑:“只有我们才是共患难的亲人。不是么?”   殷皎月也笑了笑,没有再说话。   在爱情的世界里遍体鳞伤,所幸还有一种感情叫做亲情。   即便没有血缘,他与她之间一起经历的磨难与一起走过的陪伴,已比真正的亲人还要多。   他们是以主人和奴隶的身份开始的,却在这一个瞬间,成为彼此最亲密的依靠。 174.第十八章月的心迹(1)   营地中。五个人第一次这样对坐着,难免有些尴尬。   步南萧轻咳一声:“今天商讨的事情无关私人恩怨,我想你们不会没有察觉到北云目前的危机吧。”   众人一片沉默。   步南萧接着说:“你们也许不知道,唯一能与中陆联络的北巫山已经被封锁,再加上北云大陆本身无法解释的守护力作用,根本不能指望中陆救援。如果我们几个还不联合起来,这地方就没得救了。”   任青瓷补充:“记得老巫王曾经说过,灵魂会在梦境的轮回中越陷越深,直到永远无法醒来。我始终在猜想这样一个问题:是否是因为这种轮回存在一个极限?当所有灵魂都无法继续轮回,整个北云大陆从此长睡不醒,白虎神向往的那个境界就会实现。”   修寂引闻言一惊:“就像是‘七世轮回’?”   “七世轮回?”   “不错。主人曾对我说起过:五陆千万年,人神共存,四神之后又有巫鬼魔等。人类在所有族类中最为脆弱,没有法力也没有地位。但他们拥有造物者专门赐予的一种特权,叫做轮回。”修寂引淡淡地说,“人类的肉身死后,其灵魂进入轮回之道,投胎转世,再生为人。这样的过程一共有七次,七世轮回之后才算是最终消亡。”   任青瓷立刻明白:“这个梦境就是仿造轮回的原理筑造而成。在北云之梦里,不仅是人,所有族类的灵魂都有七次轮回的机会,一世一千年。七千年后,他们就会进入不能生也不能死的状态。”   “也就是活死人。”白世卿接着说,“七世轮回*所积蓄的力量可以令青龙神复活。所以白虎神屠杀这些身处第七世的灵魂,一旦突破梦的第七层,北云便将永远沦为一个梦,他便能与复活的青龙神永远生活在与世隔绝的梦境之中。但现在问题的关键还是要找到秋蝉郡主和释梦者。”他问修寂引,“你真的相信那个秋姬就是高秋蝉?”   “不一定。” 175.第十八章月的心迹(2)   “如果她真*的是,白虎神怎么会主动将她送来我们这里?”   “或许……”殷皎月开口,“秋蝉郡主对主人来说也没什么用,他是想利用我们的力量找出释梦者。”   “你的意思是说,释梦者才是整个链条中最关键的一环?”   殷皎月点头:“而且释梦者一定就在这个营地之中。”   这样大胆的结论令在场的四人都是一惊。   “何以见得?”   殷皎月看向任白二人:“因为青龙和白虎都在这里--对于希望解开北云之谜的人来说,没有什么比这更具有吸引力。”   所有觊觎龙虎之力的人都在蠢蠢欲动,试图利用这个千载难逢的机遇达到各自目的。   任青瓷与白世卿闻言对望一眼,白世卿无声地将眼神移开。   步南萧说:“无论如何要稳住秋姬,以免再生出什么变数。只是目前我们的状况都不大好,必须先拖延时间等待元气恢复,然后再做打算。”   “不行。“白世卿竟一口回绝,“没有时间了。”   这句“没有时间”其他人未必懂得其深意,修寂引却是知道的:深受封印之毒的神族少将再经不起任何拖延。   步南萧看向白世卿:“那你想怎样?”   “我会用我的方法找出他们。”   步南萧皱眉:“你是要单独行动?我以为我们能够合作。”   “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想浪费时间。”   任青瓷看不下去了:“世卿,我知道你有你的骄傲,可这回事关重大,以你一人之力根本无法解决。你能不能……”   “不能。”白世卿绝然打断。说着这样的话,眸中还是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   任青瓷有些恼怒:“白世卿你太自负了!就算是失忆又如何?你到底还是中陆白家的人,怎么能够置整个北云的命运于不顾?”   白世卿转过脸来,唇角掀起一丝嘲弄的笑意:“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我还是白虎。”   任青瓷顿时语塞。 176.第十八章月的心迹(3)   是啊,如果他执意要在两个身份中选择白虎那一个,他便没有保护北云的责任。可是,她摇头,直视他的眼睛,“我认识的白世卿不是那样的人。他虽然骄傲霸道,有时候甚至不讲道理,可他绝不会眼睁睁看着无辜之人枉死,更不会令需要他的朋友们失望。”   白世卿沉默地听,看不出任何表情。   任青瓷有些哽咽:“你不知道你一直在寻找的那个女子是谁,不知道你是否已经记起她是谁。我只知道我一直在等待的那个人……就是你。”她忍住泪,笑起来,“八千年,知道那是多久么?那个温暖的龙蛋曾是我的整个世界,是因为你,我才希望走出那里,走进这个有你存在的世界。即便它这么寒冷这么艰难,有这么多痛苦和哀伤,但我不怕,我相信总会有一天让我再想起你,再遇见你。这一路有多难?我以为你会在乎。”   “我……”白世卿赶紧转过身,是怕被看到他眼里*的闪烁,可很多的话无法说出口。   “……”他狠狠皱眉,无法告诉她自己早已想起那样的往事。更无法告诉她,他的时日无多,生死未知。终于只能说,“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他说完这些话便大步离开,不忍再听她多说一句。   步南萧走到青瓷身旁,拍拍她的肩膀。见她始终发愣没有反应过来的样子,忍不住小声提醒一句:“他走了。”   听到这句话,她忍了许久的眼泪,终于还是落了下来。   ****************************************   白世卿离开营地之后不知去向,任青瓷虽然情绪十分低落,却还是要坚持每天去附近的城池村落巡视,步南萧寸步不离。殷皎月在帐中休养,公子几次要来守着,都吃了闭门羹,善解人意的秋姬总是适时给予安慰,公子来的次数倒也少起来。   殷皎月独自坐在床榻,药在床头搁得凉了,她却不肯喝。   帐帘子被掀开,修寂引走进来,她瞧着他,不说话。   修寂引在她榻边坐下,端起药碗,对着汤药吹了口气,碗里顷刻间冒起热起来。他拿着汤匙搅一搅,耐心地喂到皎月嘴边。她微微有些错愣,却固执地将嘴闭得更紧了。 177.第十八章月的心迹(4)   他保持着喂药的姿势,她紧闭着嘴瞧着他。两人就这么僵持好一会,还是公子先行投降。叹一口气放下汤匙:“为什么不喝?”   殷皎月皱眉:“我不喝那女人熬的东西。”   那女人?修寂引稍稍反应了一会才意识到她说的是谁:“可这里只有秋姬懂些医术。”   皎月一点不加掩饰:“我不喜欢她。”   公子“嗒”一声放下药碗:“被你喜欢不是件容易的事。”   皎月微微挑眉:“你是在替她叫冤?”   公子不悦地站起身:“我没那个意思。”   皎月冷笑:“那是什么意思?人家美丽贤淑善解人意,千里迢迢赶来照顾你,你何必还往我这里来?看我没跑掉又被人救回来,很可笑是不是?”   *“好,既然你这么说,我倒也想问问你,你怎么就突然心甘情愿地肯回来了?你口口声声说原谅任青瓷,为什么又带有毒的草药来给她?你总说别人不信任你,可你做的这些事值得被信任吗?如果你当真有苦衷,为什么连我都不肯告诉?”   殷皎月沉默片刻,突然凄凉地笑起来:“……为什么要告诉你。”她不顾公子的反应,质问他,“你算是我的什么人?”   公子终于怒了:“我是真心爱你的人!这个够不够?为什么别人的一片好意在你那里都成了恶意?我自问对你推心置腹,你却仗着我对你的好为所欲为!”   冷漠的公子从来不会这样大声说话。也许真的是失望透顶了吧。   她凄然笑了笑,语气变得很淡:“那你就走啊。”   “你以为我不敢么?”   “哈!我可不会这么以为,天底下怎么可能有公子修不敢的事呢。”   修寂引气得无法说话。分明是带着最大的诚意,可她每次都能让他乘兴而来败兴而归。他该拿她怎么办?曾以为天下万事都难不倒的公子修竟会奈何不得一个女人。她的每一句话都是插在心窝里的刀子,连他自己都不知道究竟还能有多大的耐心撑到最后……   等公子真的走出帐子,殷皎月才如梦初醒般,抓起桌上的药碗,狠狠摔了个粉碎。   她想哭。可是流不出泪来了。   帐子外面有细微的响动。   皎月厉声朝那个方向喊:“出来!” 178.第十八章月的心迹(5)   帐门掀开,是秋姬哆哆嗦嗦地走进来:“月……月姬姐姐。”   皎月冷道:“一直躲在那做什么?”   秋姬道:“我担心……担心公子,所以暗中跟过来。”她抬头小心看看月姬,又低下头去,“对不起,我不是故意偷听你们谈话的。”   “呵呵。”皎月笑起来,起身,慢慢走近秋姬,“看到我跟公子并不如外界传言那般恩爱,是不是觉得很高兴?”   秋姬使劲摇头:“不。秋儿更希望看见公子快乐,可是方才的公子很痛苦。”   “嗯,为了公子什么都愿意做?”   “当然!”态度十分坚决。   “也包括杀人吗?”   秋姬显然被吓了一跳:“什么意思?”   皎月蹲下身捡起一块残留着汤药的药碗碎片,递到秋姬面前:“说说这个是怎么回事。”   秋姬吓得发抖,连连退后几步:“我……不知道……”   殷皎月笑容更冷:“你在公子面前就是这么装无辜的吧。”没等秋姬回答,她随手拔下头顶的一根银簪子,在残余汤药里搅了一搅,簪子顶端立刻变成乌黑色,“没想到吧?我的医术与用毒术都在你之上。如果连这点小伎俩都看不出来,倒是枉为神医殷家的后人了。”   秋姬的脸色更加苍白,然而顷刻间明白了什么似的,眼神陡然变得勇敢起来:“这么说我四妹和二姐果然都是你用毒杀的!”   皎月依旧神色淡淡:“对于冬姬的死,我不否认,是她自不量力地到近水楼刺杀我。我杀她不过是自卫,有什么错?”   “不……不会的,你撒谎!四妹虽然好强,却也断没有胆子做行刺这种事。分明是你见四妹貌美聪慧,心生妒忌,才下此毒手!二姐也是因为上次冲撞了你,你便心狠手辣地置她于死地!”   “夏姬也死了?“皎月笑着摇摇头:“真是好笑。就凭你们几*个何需劳我动手。夏姬是怎么死的我不知道,或许你该去问问帮你出谋划策的那个人,八成冬姬刺杀也是由她挑唆的。”   秋姬一惊:“你怎么知道?” 179.第十八章月的心迹(6)   皎月笑:“以你的个性也不至于想到毒死我,自然是背后有高人指点。我不问你那人是谁,只是想告诫你--好自为之吧,你不是我的对手。”   秋姬此时脸色已经惨白得没有一丝血色,失魂落魄地往外走。   “等等。”殷皎月却突然叫住她。   她不由自主地停下步子。   皎月问道:“你恨我么?”   秋姬转过身来,没有回答。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皎月不知从何处捻起一根细细的银针,夹在指间,“我给你个机会。这根银针的针尖之上淬有剧毒,无药可解,只要把它刺入我的身体,你就可以如愿了。”   皎月上前将*银针递给秋姬,秋姬不敢接,疑惑地看着她。皎月笑:“怎么?害怕了?还是,不相信?”   秋姬仍旧犹疑着没有接话。   皎月索性将银针尾端直接塞给她:“你放心,自然是有前提的。我是说如果哪天我做出什么失控的举动,或者要对什么人不利……”她顿了顿,“你便用这个杀了我。”   秋姬吃了一惊,惊恐地看向泰然自若的殷皎月:“为什么?”   殷皎月不说话。并不是所有事情都能说出个为什么吧。就像如今她自身难保身为梦魔傀儡,竟还是不愿意伤害任青瓷、修寂引、步南萧他们中的任何一个,就连经由梦魔之手完成复仇她也不敢。   居然会这么怯懦么,本该是她梦寐以求的时刻,到底在顾虑些什么?   原来,她真的没有那么憎恨任青瓷啊。   也许是初遇时就注定无法憎恨,也许是步南萧日复一日的感化,又也许是公子重新给予的微妙希望……在执着于恨的那么多年,她早就已经释怀了。她所做的那么多,不过是为了活着。   可为什么辛辛苦苦活到今天,她又要选择死呢?   为了那些她根本不相信的人么?   她不知道。   突然,殷皎月感到头部一阵剧痛--那是梦魔的傀儡之线在牵扯翻动。 180.第十八章月的心迹(7)   她在用最后残存的意志与梦魔搏斗,挣扎,抵抗着那些违心的命令。但总有抵挡不了的时候,实在不知道不受控制的自己会做出怎样的糊涂事来。   所以……皎月忍痛望向公子方才站过的位置。所以修啊,我只好用那样子的话激你离开。   殷皎月喘息着对秋姬大吼:“你出去!”   秋姬恐慌地拿着银针,一听到月姬叫她出去,立刻转身跑出去。帐帘掀开时一阵风将碎石子卷进帐子里,碰在破碎的汤碗上叮叮作响。   大风吹灭烛台的微光,帘子重新落下去,帐中陷入一片黑暗。   剧痛再次袭来,皎月发出一声痛苦地嘤咛!她猛地退后,一下子坐倒在榻上,用指尖狠狠掐住头皮,掐得仍不解痛,便拼命捶打自己的脑袋,试图摆脱梦魔的控制:“不……”她似乎是要撕扯掉那些无形的枷锁,“不要……”   梦魔的声音如同呼啸的狂风翻卷,搅成她脑海中无尽的痛楚:“殷皎月!你难道忘了他们是怎么对你的?你受了那么多苦,他们根本就不在乎啊。想想啊,在黑狱里的虫子……”   “够了!”殷皎月喘息着挥舞双臂,似乎要扫开那些日夜缠绕的噩梦,不小心撞到桌角,重重地跌坐到地上,“不要再说了,不要说了……”   “哈哈哈哈!”梦魔狰狞的笑声在她的脑际盘旋,“不要再做无畏的挣扎,没有人能摆脱我的傀儡之线。杀了任青瓷,杀了他们,让整个北云陷落吧!”   然而,就是因为这样一句话,痛苦的皎月居然停止了挣扎,安静下来。   皎月放下手,死死攥着床榻的一角,嘴唇被咬破了,却突然抬起头来,“……不可以,”声音渐渐变得微弱,可她还是极力发出了那样的声音,“*北云不可以陷落,他们不可以死。”   梦魔大笑:“就凭你?一个小小的月姬根本无法阻挡主人的大计!”   殷皎月颤颤地站起身,拼命稳住自己的身体,她仰起头,带着苍白却倨傲的笑容面对那个质疑的声音:“不,我不是什么月姬。我是神族殷家的女儿,我是北云大陆的神女!” 181.第十八章月的心迹(8)   时至今日,她终于勇敢地正视自己的命运,终于骄傲地承认了自己的身份。   记得小的时候曾在中陆目睹过一次神使大典,那时候的她是多么仰慕那些被神之罗盘选中的同族们。姑姑对她说,那些奔赴四方的神使拥有最神圣的命运,他们的名字会载入四方大陆的史册。   光荣与责任,梦想与使命……当死界的黑暗笼罩在她的头顶,她以为这一生都不再能拥有这些东西。但今天,当北云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她竟会成为它的救世主。   她曾经说过要用北云百姓的性命为自己铺路,但很显然,那都只是说说而已。就像她一直说她多么憎恨任青瓷,多么不在乎步南萧与修寂引,不也都口是而心非吗?   当真真正正面对这样的抉择之时,她知道自己该选择的到底是什么。   梦魔勃然大怒:“好!那便让你看看我真正的厉害!”   突然几道银色的强光闪现,皎月只觉得那些牵在她头部的丝线狠狠刺进她的脑髓,她终于忍不住痛呼出声:“啊--”   站在帐外的秋姬被突然飞奔出营帐的殷皎月吓得一愣,如果按照之前的约定,她该在此刻迅速将毒针刺入月姬的身体,但是她不敢,也不忍,只能拿着针瑟瑟发抖……   直到月姬疯狂的身影终于消失在视线里,也终究没能如约做到。   修寂引赶来的时候殷皎月已经不知去向,只看见站在原地发愣的秋姬,他急道:“皎月呢?”   秋姬已经吓得说不*出话来。   修寂引看见她手中的银针,目光陡然一凛,声音更加急迫:“皎月人呢?”   秋姬哆哆嗦嗦地指了一个方向,修寂引立刻朝着那边追赶。   “公子等等!”秋姬叫住他,递出银针,“这是月姬姐姐的嘱托,她让秋儿……”她改变主意,没有再说下去,而是转而恳求,“请公子救救她吧。”   若不是被教唆报仇,她本不想杀任何人。更何况是如今这个舍生取义的月姬。   修寂引接过银针,立刻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这一刻他有些错愕,原来竟连他也并不真的了解那个女子。   **********************************   任青瓷正与步南萧前往灾民们的避难地。还好目前尚有罗刹堂的大军可供发落,一部分布守在北云各城池村落周围。另一部分集结在北巫山下,只等最有利时机与山上的高梦蝶里应外合拿下北巫。   但是,就在这时发生了意想不到的变故。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0 2. c o m   任青瓷看见不远处一个身影在朝他们奔跑过来,仔细一看,竟是寇翔抱着血流不止的星子。   “堂主!”一贯目中无人的少年此时急得眼睛血红,竟像是要哭了,“堂主,救救星子!救救她啊!”   青瓷赶紧上前探看,前几天还活蹦乱跳的少女此时已经命悬一线:“这是怎么了?”她朝后面的村庄看,隐隐听得见撕心裂肺的呼喊声,急道,“村口的罗刹战士呢?”   然而不等寇翔回答,青瓷便已经看到缘由:罗刹堂中所有罗刹均在入堂之日种下毒蛊,一旦蛊被驱动,行动便由不得自己。此时此刻,就连堂主的命令也丝毫左右不了他们。   但是,同样作为罗刹之一的寇翔怎么会完全不受控制? 182.第十八章月的心迹(9)   青瓷朝寇翔抱着星子的臂弯看了一眼,陡然明白了:少年臂弯间有匕首划开的一道口子,蛊毒浸过的鲜血红中泛黑,汩汩朝外流淌,污染了在少女垂下的青丝。   只有放出蛊毒才能不受控制,但放毒的同时,他的鲜血也会被放干了。   “救救她吧,堂主,求您救救星子!”看着从不知眼泪为何物的罗刹少年哭喊着流泪,任青瓷突然明白了究竟是什么在抵挡着蛊的力量。   步南萧狠狠拉过寇翔的手,厉声喝道:“先帮你止血。”   “不!”少年很坚持,竟一把甩开堂主的手,将星子虚弱的身体托上前去,“不要管我!先救她,救她!”   这份爱意很青涩,却也很坚韧。   步南萧急了:“这是命令!”   倔强的少年哭得声嘶力竭,他跪下去磕头:“堂主!求你了,救星子,救救她吧。”星子危在旦夕,一旦错过最佳时间,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步南萧也有些错愕。罗刹堂的男儿决不能流泪,可他没有办法去训斥面前这个少年。那种害怕失去的感觉他并非不懂。   任青瓷二话不说从寇翔手中接过星子交给步南萧:“救她。”*   步南萧没有接。他不知道用一个经历万难的罗刹去换一个无关紧要的区区凡人究竟值不值得。   任青瓷仿佛看出他的心思,只是说:“没有谁拥有替别人选择命运的权力。”她懂得这个道理,晚了两百多年。   就在步南萧终于接过星子,寇翔离地起身的那一刻,任青瓷突然化作青龙如出鞘利剑般一跃而起!步南萧吃了一惊,然而他已经没有多余的手再去拉她。   青龙之光仿若盛开的绝美剑花一路奔去,随着一声震天的龙吟响起,东、南、西、北突然凭空冲出四队人马,金盔铁甲,训整有素。   一只雪白色的独角兽破空而来,仿佛与落地的青光化为一体。只听独角兽一声嘶鸣,任青瓷拉稳缰绳长驱直入。   高扬着“云”字旌旗的四队大军也迅速跟随落地为人的女将领突围入村。   滚滚黄沙之中,一场惊天动地的战争即将开始。   ——————————————————   作者的话:小伊目前一直忙于毕业实习,写《北岸之云》的时间不是很多。要边实习边写文,所以能每天更新已经是尽自己最大努力,暂时无法加更了,还请各位读者多多体谅啊。 183.第十八章月的心迹(10)   “护云军?!”   在生死神判的“天眼泉”中,白世卿看到了这样惊心动魄的一幕。这便是当年任青瓷冒死私建的那支护云军吧!   凝视着那个冲杀在阵前的巾帼女将,白世卿脸上露出欣慰的笑容,然而笑意一收,却又觉得莫名苦涩。   此地是悬浮在空中的“阴阳殿”,俯瞰东西南北中五个大陆,管辖着五陆仙凡生死轮回。大殿空旷而安静,只有极高处的天窗外有微光照耀。   唯有一个守殿人,生死神判,一个佝偻的老者。他紧紧攥着水晶球,神色悲悯地看着面前这个高高在上的年轻人。终于,“啪”地将水晶球丢出去,堵上了“天眼泉”的泉眼。   神族少将却还是没有挪开视线,哪怕天眼泉水瞬间干涸,那里什么都已经看不见,他还是怔怔地盯着--   他始终看得见那个女子,是因为她在他心里。   佝偻的老者沉沉地叹一口气:“孽缘啊……”   在这个居高临下的阴阳殿,作为生死神判的老者早已看尽浮华。五大陆中尘缘千万,却又有多少最终修成正果?爱不能相守,缘不能无尽,是为孽缘。   老神判仰头看向天窗之外,比漂浮的阴阳殿还高的天塔高耸入云,便是君氏八千年皇权的最高象征。而那对建立起君氏盛世的传奇帝后,便住在这天塔之上。   白世卿突然笑出一声,打破大殿的空寂,转过身看向生死神判:“说吧,我还有多少日子?”   老神判白眉抖动,似乎想说,却又没有。   白世卿不屑地笑:“怎么?连殷家的生死簿也敢篡改的神判你,也会有忌惮的人事?”   听得出话里的嘲讽,神判只是长长叹息:“老夫忤逆上意也只能保住殷家一条血脉而已,一切皆有命数。”   “哼!好个上意!”白世卿终于被激怒,愤而回头,“都说众生平等,可原来在生死面前也有上下之分。我倒要问问你,究竟是如何高贵的权势足以左右一个家族的生死?你奉的,究竟是谁的上意?”   老神判半天没能说出一句话。做出那样的事,并不是没有愧疚,只是:*“小王爷,老夫年岁虽大,历经数朝却不过仍为一介臣子。你又何苦为难老夫呢?”   说到这里,殿外突然响起一阵由远及近的脚步声,踏上空旷的石阶,停在一门之隔的地方。   白世卿一惊:是他来了! 184.第十八章月的心迹(11)   年迈的生死神判立刻朝向那个地方垂首而立,显出最虔诚的恭迎姿态。大殿的门缓缓打开,突然涌入的金光令冷清的阴阳殿立刻变得滚烫,随着光芒的渐灭,青年来客的轮廓越来越明晰--   那是一个威仪高贵到不容人转目的男子。金发,金眸,周身笼罩在一种神秘的光晕下。而在整个五陆大地,纯正的金色是君氏皇族独有的标志。   金发男子终于如同天神降临般踏入冰冷的大殿,目光与白世卿相遇,似笑非笑:“好久不见了,我的兄弟。”*   白世卿皱起眉。   如果来的是妃墨或是蓝幻,他一定会觉得惊喜。同为一起长大的兄弟,贵为皇太子的那一个却早已不能再是儿时的玩伴。但来的偏偏是君无殇,又偏偏是在此时,此地。   皇太子为什么而来?白世卿已经猜到了。   生死神判很识趣地退出阴阳殿,只余他二人在殿内。   君无殇一步步走上大殿中央高处的位置,坐下,然后翻掌朝略低处的座位一伸:“坐。”   白世卿依言坐下。其实不用无殇提醒,肖太傅教的君臣之道他学得很好。君与臣,是做不成兄弟的。   “世卿,我知道你会查到这里。”皇太子缓笑,“但是殷家的事我劝你好自为之,不要再查了。”闲谈絮语般的语气,却字字是提醒,更是命令。   白世卿不答反问:“你们到底在害怕些什么?”   “我没什么好怕的。倒是你,我看过你的生死录……”说到这里,皇太子终究还是微微一顿,看向昔日的发小,“你自己难道不清楚?你可能会,死。”最后一个字说得很重,也很慢,竟仿佛有些不忍。   “哈哈。”白世卿大笑,“无殇,你还记不记得当年我与你争执,你盛怒之下一箭射穿我肩胛,血流如注,我可有说过一个‘怕’字?”   君无殇无声地笑了笑:“没有。”   “四个兄弟中只有你处处防着我,起初我不知何故。现在才明白,你早就知道我是白虎,对不对?”   君无殇不否认:“对。” 185.第十八章月的心迹(12)   “好。既然你能如此直白,我也不兜圈子了。我要知道真相。”   君无殇伸出手,一方纸卷出现在掌心,他递过去:“这是你找妃墨要的资料,我替他给你带来。”   白世卿眉头一皱,原来他们暗中调查的事无殇早就知道。这么说来,北云的现状皇太子也应当知道。为何天塔上的神尊浑然不觉?难道是无殇故意瞒着他么?这又是为什么?   白世卿看着那卷泛黄的书卷,正要伸手去接。君无殇突然反转手掌,书卷便在掌心燃起的火中化为灰烬,他笑道:“罢手吧。如果你就此收手,我自有办法续你性命。如果你非要多管闲事,到时不仅自身难保,恐怕还要连累你的父王。”   “父王一生为君氏王朝鞠躬尽瘁,他行得正坐得端,没什么可怕的。”   “哼。”君无殇冷冷一笑,“那么,青龙之蛋怎么会平白无故出现在白府的地下室?隐藏八千年之久的龙蛋,是否说明历代白王都有不臣之心呢?”   白世卿脸色一白。   君无殇又道:“更何况白家异族的身份一旦暴露,想想看,那又会是怎样的结果?”   “君无殇!”白世卿狠一拍桌子,怒然起身,“你算是什么皇太子!为了一己私利竟对整个北云大陆的灾难视而不见,你究竟是在保护什么人?难道北云的百姓就不是你君氏的子民?”   君无殇也站起身来,淡淡地回答:“如果以一个北云换取整个王朝的平安,那也值得。”   “你说什么?”白世卿愤怒到极点,往前在逼近几步,“你再说一遍!”   “以白虎神之力势必会引*起一场堪比‘夺天之战’的腥风血雨。试问你,北云大陆与整个五陆相比,孰轻孰重?你能承担得起那样一场浩大的神魔之战么?你也看到了,凌断空能让东陵大陆战乱不断,又能让北云大陆不得安宁,接下来还有哪里?如果北云之梦能够平息他的欲望,为什么不满足他?”   “可这对北云不公平!” 186.第十八章月的心迹(13)   “世上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存在!”君无殇喝道,“世卿,其实自小在兄弟四个里我与你才是旗鼓相当,甚至于骑射方面你比我还要出色。起初我不服,直到后来肖太傅的一句话才让我彻底释怀。他告诉我说--皇太子,白世卿是个难得的将才,你是个天生的王者。所以,身为将才的你不会明白我作为王者的取舍。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有舍,才会有得!”   “是谁给了你这样的权力?!”白世卿突然拔出剑,直指向宝座上的皇太子,“众生平等,苍生何辜。你不配做一个君临天下的王!”   君无殇缓缓一笑:“你太天真了。莫不成,你是要造反?”   白世卿狠狠咬牙:“你别逼我。”   “哈!”君无殇大笑道,“好,白世卿。你想做英雄,我给你这个机会。我可以送你到真正的北云大陆,如果你的朋友们能够找到你并且和你一起找出真相,我便答应你出师北云!”   “此话当真?”   “绝无戏言。”君无殇道,“只是我必须提醒你一句,你的朋友们中间,有一个人要提防。”他凭空画出一个名字,居然是……   白世卿大惊失色,怎么会是那个人?   还没等他说出这个疑问,皇太子双手一挥,一道金光隔开白世卿手中的长剑,金光落去,白世卿已经消失在这个时空。   君无殇疲惫地坐下。老神判推门进来了:“皇太子,您为什么不告诉小王爷实情呢?”   君无殇苦笑:“老神判,小王也有动不得的人,也有割不断的情啊……”   有谁会相信,八千年来守护着那片罪恶之地的人,居然会是她呢?   在感情与正义面前,身为皇太子的他进退两难,无从选择。   “可你为什么又要给小王爷提供这个机会,甚至还主动提供他线索?也许他真的会找出真相……”   君无殇缓缓仰起头,*金色眸子里现出明亮的光芒:“如果是那样,我会实践我的诺言。”   他不是不想管,而是出师无名,不便阻止。   时至今日,他只是要一个逼迫自己不得不出兵的理由!   白世卿,这个理由要用你的性命作为赌注。   你敢赌,我便敢输。 187.第十九章公子情深(1)   经任青瓷多年特训的隐匿军在第一次实战中便能游刃有余。血光四溅,杀声震天,在北云大陆成为刀俎鱼肉之时,护云军无愧于他们的名字。   独角兽载着英姿飒爽的女主人飞驰在罗刹的利剑刀光中,任青瓷咬住发辫,龙的血液在身体里沸腾。   她猛地一个俯冲,从嗜血的罗刹手中抢过哭泣的婴孩,不远处的母亲却已葬身在另一个罗刹的利爪下。   当母亲呼唤孩子的声音陡然断在这个时空里,任青瓷只手抱着那个婴孩,放到安全的地方,动作却明显慢了下来。   孩子在哭喊,百姓在呼救。人声鼎沸……她却觉得什么都听不见了。只看见一个个鲜活的灵魂倒下去,她和护云军来不及救,就那么迅疾地消逝在这个世界里。   这些第七世的灵魂将会成为北云之梦的牺牲品,一旦落到梦的夹缝中,便会成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活死人。直到这个大陆上最后一个灵魂死去,北云就彻底沦陷了。   可是她竟然救不了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这些生命在眼前流逝,做什么都无济于事。   “孩子……”青瓷一惊,她居然再次听到声音!那个呼唤青龙觉醒的女子的声音,温柔而悲悯地叹息着,“孩子,他们是你要守护的人吗?”   青瓷不知道这人是谁,但她知道那是能够赐予她力量的人。她听见孩子的哭声,看见百姓的苦难,再没有丝毫犹豫:“是的,我不能放弃他们。*”   那是一种信念,又或者,是一种守护者的本能。   可是,她该怎么做?   “拔剑吧!”青瓷听到那个声音赫然变得高亢。仿佛绝处逢生的呐喊:“拔出背后的龙鳞双剑!”   话音刚落,青瓷便感觉到脊背一阵发烫,在她绝地而起之时,两片银色的龙鳞自背后破衣而出,化为两柄锋利的短剑。她正要伸手去拔,却突然从身后掠过一阵疾风,抢先一步拔下龙鳞双剑。   任青瓷顾不得脊背烈火焚烧般的痛楚,猛地回头夺剑,却在看清来人的那一刻停下动作:“皎月?” 188.第十九章公子情深(2)   就在青瓷放松警惕的同时,殷皎月单手持双剑飞快刺进她的肩胛,还没等她痛呼出声,皎月的另一只手探向她的后背,生生撕扯下一条长长的银鳞。   “啊--”   背部血如泉涌,任青瓷终于失去平衡,直直地向下坠落。握剑的殷皎月仿佛被这一声惨叫唤醒,惊愕的松开双手,龙鳞双剑随之落下。   独角兽一声长嘶飞腾起来,接起它受伤的女主人,鲜红的血染红了它雪白的毛,然后纵身一跃,衔起自上空掉落的龙鳞剑。   殷皎月茫然地俯视地面,不远处赶来的步南萧、倾城、还有……修寂引。突然蓦地一阵心悸,她方才到底做过些什么?   “殷皎月,杀了她,杀了她!”梦魔的声音依旧在耳边萦绕,仿佛有千丝万缕在操纵着她的意识。   “不!”皎月无声地呐喊,试图要挣脱无形的操控,但没有用。这时,她看见了公子手中的那枚银针。   “杀了她--”   殷皎月飞快地俯冲向下。   “杀了她--”   她却突然间转朝公子的方向扑过去。   “杀了我!”皎月用最后的理智向公子喊道,“修寂引,杀了我,求你!”   修寂引一怔,她第一次对他提出的请求,居然是求他杀她。   他第一次见到这样子的殷皎月,痛苦、挣扎、绝望……种种极端的情绪蚕食掉她的清冷,像是经年的隐忍终于破茧而出。   他的手竟然抖了。杀她?当然不能够!但是拒绝她?即便是这种要求,他也不忍。*   原来自己真的不够冷血无情。如果是,他就不会犹豫,更不会心痛。   “公子……不要!”重伤的任青瓷在独角兽背上喊道,“皎月不能再……受伤害了!”   听到任青瓷的声音,傀儡之线再度牵引,殷皎月的理智再次崩溃,她从公子手中抢过银针,迅速朝青瓷扑杀过去。   修寂引闪电般移步向前,狠狠将手持银针的的皎月抱进怀里,银针埋入他的身体,他的肩膀微微一抖,黑血从唇角蜿蜒而出。但抱着她的双臂却始终坚定有力,如同永生永世的允诺——   他再也不会放开她了。 189.第十九章公子情深(3)   --“要用什么来证明你爱我呢?”   他从来都只以冷漠来回应她挑衅的质问。只有这一次,他用了自己的怀抱。以及生命。   明显感觉到怀抱里的她安静下来,他保持着拥抱的姿势,微微笑了笑,声音很轻:“这个证明,够不够?”   听到这句话,殷皎月浑身一抖,全部的束缚在一瞬间被挣脱。她哭了。久已干涸的眼睛里,默默地流下眼泪。   过了许久,当修寂引的怀抱渐渐失去力量,她终于“哇”地一声嚎啕大哭起来。   她紧抓着那个渐渐无力的身体,第一次觉得那么害怕,第一次觉得失去某个人将会是灭顶之灾。   可她明明那么恨他!恨他喜怒无常,恨他冷血无情,恨他骗她害她折磨她……   但为什么却为他哭了?   明明说过殷皎月再也不会有眼泪,再也不会任何人哭的。   “修!”   “青瓷!”   等到修寂引和任青瓷都因她而倒下,她的神智才完全清醒过来,被怀疑与仇恨蒙蔽的双眼终于重见光明!心结一旦被解开,心便再也不会迷失方向了。   步南萧重新号令起护云军,朝着痛哭失声的殷皎月命令道:“带他们走!快!”   殷皎月擦干眼泪,将修寂引和任青瓷搬上独角兽的背。过去的坚强只为自己,但从这一刻开始,她要为了更多她在意的人们。   神兽腾云而去,战争依旧在继续。在这个虚假的梦境之中,流血牺牲却是那么真实。   “来啊!”昔日的罗刹堂堂主举刀面对曾经的部下,“只要有我步南萧在的一日,就绝不会让北云生灵涂炭!”   如果说过去的他只为任青瓷而来,如今目睹这一幕幕人间惨剧的步南萧终于知道自己真正的使命。他是温暖的,所以,他注定要将自己献给这个最需要温暖的地方。   没有人注意到,刀光剑影之中,有个神秘的绿衣身影隐匿在角落,若有所思地凝视着阵前骁勇的男子,然后恍然大悟地重复*起这个名字:“步,南,萧。” 190.第十九章公子情深(4)   他想到过很多种死法,只是从来没想过要为一个大陆的存亡而死。   他从不梦想成为英雄,但他也许很快就要作为正义的一方牺牲了。   *   当步南萧仰面闭眼倒在血泊中的时候,他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情:   为什么对于素不相识的任青瓷,会以死相救呢?也许不单是因为一见钟情。   为什么对于落难死界的殷皎月,会为奴相助呢?也许不单是为任青瓷赎罪。   是因为他与生俱来的温暖,注定要为冰冷的人们驱散寒意。于是面对这些水深火热中的苍生,他无法做到置若罔闻。   也就是从开始救赎的那一刻起,他的懦弱与自私都在顷刻间消失不见,他仿佛成了另外一个人。   “你终于觉醒了,释梦者。”   当这个声音突然在上空响起,步南萧立刻睁开眼睛。他看见一个绿衣蒙面女子站在面前,坐起身来,伤痛已经完全没有了感觉:“你方才说释梦者?”   那女子笑了笑:“没错,你就是释梦者。”   步南萧大吃一惊,原来最近处心积虑寻找的释梦者就是他自己?可是,他神色再次警觉:“我凭什么相信你的话?”   蒙面女子还是笑,似乎这个问题根本不值得回答。她只是伸出手,指了指不远处依旧在进行的战争。   步南萧朝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瞳孔赫然放大!他根本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护云军与罗刹两方依旧在厮杀,百姓在逃难……与方才的不同是,如今的这一切在他看来只是些没有实体的影子!当尖刀刺进他们的胸膛,死去的只是一缕烟。   蒙面女子将他的惊骇尽收眼底,笑道:“看清楚了么?梦境里的一切在将在释梦者眼中以最真实的模样呈现。看穿真实与虚幻、分辨梦境与现实,这就是释梦者的超能力。”   无论是罗刹军还是护云军,甚至包括眼前这个女子,他们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人,他们只是活在梦中的灵魂。   “当这里的最后一缕灵魂消散,北云大陆将永不复苏醒。”   在这样的亲眼见证下,步南萧不得不相信这个事实。他忽然意识这个蒙面女子的身份:“你就是秋蝉郡主?!” 191.第十九章公子情深(5)   蒙面女子不置可否地笑了。   这么说秋姬果然是假的。但又是谁在散布这个谣言,故意混淆视听呢?   步南萧又问:“你到底是谁?”   秋蝉郡主没有回答,也没有打算摘下蒙面巾:“除非等我把藏在你们中间的奸细找出来,否则我是不会露面的。”   步南萧又是一惊:他们中间有奸细?!   “释梦者是巫士,同时也是百姓的护佑者。当在忠诚与正义面前只能选择其一,不知你会如何选择?”   对于这样突兀的问题步南萧无从回答,他不明白郡主为何要说出这番话。   “总有一天你会明白这句话的意思,我期待你给的答案。”   说完最后一句话,秋蝉郡主的魂魄便消失在他的面前。   只余步南萧一声错愕地看着不远处灵魂之间的战争……他突然觉得无法再继续下去。   没错,这是一场只输不赢的战争。其实战争总是两败俱伤,无论最后哪一边获胜,北云大陆的灵魂都在减少,直到最后一个灵魂*的消失。一切就彻底结束了。   所以,唯一的突破口只能是:在北云大陆最后一个灵魂死去之前,找出隐匿在某个地方的真正的北云大陆,找出这个梦境的真相!   ***********************************   奔跑中的独角兽终于承载不了三个人的重量,在当归河畔前蹄发软,一声嘶鸣之后重重跌倒。任青瓷、修寂引、殷皎月三人滚到河滩边。   殷皎月撑起身子爬到他们两个身边,眼角是尚未擦去的泪痕:“修!青瓷!”   两百多年前,她第一次飘到这片大陆,醒来看见的就是这样一片河滩,一个小姐姐春风满面地蹲在她眼前晃晃手:“哈!小鬼,醒了?”   那一刻,她觉得她是阳光。   生命里最刺骨的寒冷竟然是由阳光带来,这才让她觉得无法原谅吧。   当心心念念的报复终于实现,当刽子手以这样血肉模糊的模样躺在她面前,她却真的没有感到快乐。 192.第十九章公子情深(6)   独角兽轻轻地拱了拱昏迷的主人,然后用哀求的眼神看着殷皎月。   殷皎月赶紧爬起来,跑过去,一把扶起任青瓷的肩膀,看见她撕破的衣襟处有几道鞭痕和齿印,不禁愣了一下。之后还是以最熟稔的手法帮她止血包扎,用内力为她疗伤……   她与她的命运注定纠结缠绕,谁欠谁的债,谁受谁的恩,早就算不清了。   也是拜任青瓷所赐,她才得以遇到这个以性命唤醒她的男子啊。   殷皎月看向修寂引,这个苍白而绝美的鬼族公子。   若不是方才那个舍命的拥抱,她恐怕永远不会相信他居然真的爱她至此。   但是,她轻轻推了推他,修寂引毫无反应,她心里咯噔一响,哆嗦着伸手去探他的鼻息。手在颤抖,整颗心狠狠揪成一团。   终于,当手指触到他的鼻尖,她顿住了。   没有呼吸……   “修?”她含着泪,颤抖着喊出第一声。然而他没有反应。   “修!”她终于大叫一声,狠狠扑向他没有心跳的胸膛,趴在那里,连动也不能动。   他死了。   他死了。   他死了。   当这句话在心底重复到第三次,她微微合上眼睑,一滴泪水终于无声地滚落,流到嘴里,很苦,很涩,报应吧……   这样想着,她紧紧握着修寂引的手,趴在他的胸口,止不住狠狠抽泣起来。   她始终没有忘记第一次见他的时候。他是风华绝伦的公子,他与她四目相对,然后射入她胸膛的*利箭……要的却是他自己的性命。   他应该后悔了。也许当初一箭射死她,他就不会到今天这个地步。他还是那个呼风唤雨的鬼族公子,不用爱得这么卑微,这么惨烈。   她是不是从来都太忽略他呢?就算在刚才那样的时刻,她也是先去查看青瓷的伤势,然后才来看他。因为她以为他总会在她身后,他们吵架也好、斗气也罢,他始终都不会离开。   可是这一次,他不在了。   皎月紧握着他的手,心疼得几乎要碎裂,她发不出任何声音,只能任大滴的泪珠往外落,浸湿了他胸前整片衣衫。   “殷皎月。”   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她没有抬头,但她知道来的是谁。   “殷皎月!”梦魔不满她的无视,“瞧瞧,这就是你违抗命令的代价。”   她从来是不肯低头的女子,这一回她却由得一个小孩子训斥,半句也没有还口。其实早知道会付出代价,却没料到这代价会是他。   阿梦走近:“所以说,最好不要擅作主张。你们都是泥菩萨过江,谁还管得了谁呢?”   皎月突然低声说:“你一定有办法的,对不对?” 193.第十九章公子情深(7)   阿梦仿佛没听见,不回答。   殷皎月蓦地从地上一跃而起,袖中匕首已经抵住梦魔的命脉,阿梦的长发也在刀出的刹那勒住她的脖子,两人肃然相对,杀气腾腾。   皎月狠狠瞪着梦魔,大有鱼死网破誓不罢休的架势:“你一定有办法的!”   “你是在威胁我?”   “没错!救不了他我便杀了你!”   “哈!”阿梦大笑起来,“哈哈哈,杀了我?就连主人也不敢这么对我说话。”   她将手中匕首勒得更紧:“那你就试试看。”   阿梦并不受威胁,反而咯咯直笑:“真没想到,原来你这么爱公子。”   “少废话。救他!”皎月已是孤注一掷,“你会有办法叫主人救他,他一定能做到的!”   阿梦这才意识*到,真正不对劲的地方并不是她的威胁,而是她对他们能救公子如此肯定:“为什么?”阿梦问,“为什么你觉得我们一定能救他?”   皎月手持匕首。有些犹豫,却终究冷然回答。对着梦魔的眼睛,一字一句:“他已经死过一次了。不是么?”   梦魔眸中寒芒一闪!   这个女人,她居然知道!   皎月将阿梦的反应尽收眼底:“上一回冬姬刺杀我,是修替我挡下致命一击。等我追出去杀了冬姬回来,他已经不见了。我确定那是无可治愈的伤,但一天之后修却活生生地回来了……”她看向梦魔,“是你将他带走的。然后让他死而复生?”   她一直无法解释那天发生的事。但这样的疑虑却被更大的心理冲突取代:是从这次开始,她突然觉察到自己对修寂引的在乎,看见他岿然挡在身前保护她,她开始动容了。   阿梦说:“冬姬的事你一直觉得委屈吧?别人都以为你是因争风吃醋毒害冬姬。那次你下手真狠,其实是因为她伤害公子才激怒你,是吧?”   皎月心中一痛,握匕首的手更紧几分:“这不是重点!你们能让修活一次,就一定有办法让他再活一次……对不对?”   梦魔听得出,殷皎月的声音在颤抖。在面对爱人的生死攸关之时,她那样强势的女子也不能不害怕。阿梦孩子般纯真的脸上露出一抹诡谲了然的笑意,当然,会害怕就有弱点。   “谈个条件吧。”阿梦笑着说,“把任青瓷与修寂引一起交给我,怎么样?” 194.第十九章公子情深(8)   独角兽仿佛听懂这句话的意思,立刻低鸣一声,驮着任青瓷警觉地朝后连退几步。   皎月看看昏迷的青瓷,又看看公子,没有说话。如果此时将任青瓷交给梦魔,显然是将她推进火坑。可如果不交,公子怎么办?主人的心思没人猜得透,他也许不会见死不救,但又或许……她不敢往下想。   “还犹豫什么?想当年任青瓷可没在乎你的死活。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既能报仇又能救人,我给你一箭双雕的机会,多合算的买卖。”   那本是皎月多年难解的心结。但经由梦魔这么一说,却仿佛突然间豁然开朗。她笑起来。   “怎么?”   “多谢你的提醒。我想,我真的已经不恨她了。”   “哦?”   “若不是因为我,青瓷也不会落到现在这个下场。够了,真的。我跟她恩怨已了,她不欠我的。”   阿梦冷笑:“你倒是想得开。很好,那我也告诉你,如果没有青龙之血,想要修寂引复活没那么容易。我可以不要她的命,但公子需要她的血。”   殷皎月一愣,握住匕首的手缓缓放下。梦魔趁机闪开,大笑道:“不相信?你敢不信吗?”   梦魔说的对,她不敢。她从不肯相信任何人的话,可这回*事关修的性命,她不敢不信一次。但是青瓷……她真的可以用她的性命去赌一次么?   殷皎月缓缓地向任青瓷走过去,如此两难。青瓷的脸色已因方才的失血而变得惨白,如今再要她的血,也无异于要她的命啊。然而就在她靠近之时,青瓷紧闭的眼睛居然睁开了。   皎月错愕地看着青瓷对她笑。   “答……应她吧。”任青瓷艰难地开口说话。原来刚才的对话她全都听见了。   皎月含着泪紧闭着嘴唇,摇头。她做不到。   “是我害了你……”青瓷说,“这是报应……也是还债……”   “不。”皎月果断地回答,“你欠我早就还清了,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青瓷虚弱地笑了笑:“呵……怎么没关系。我们……是朋友啊……” 195.第十九章公子情深(9)   朋友?   殷皎月惊异地看向面前这个女子,难以相信自己听到的话。她有朋友么?事到如今,被自己伤害如此的青瓷,还愿意*当她是朋友?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也温暖了她的眼眶。但她忍着泪,没有说话。   梦魔大笑起来:“真是仗义啊,任青瓷。那就用你的血来帮帮这位朋友,救救她的心上人吧?”   青瓷的目光转向阿梦,声音生冷而虚弱:“我没办法自己动手……”   “简单。”梦魔走近她,长发卷成一把锋利的剑,“我帮你。”   “别碰她!”皎月大叫着跑过去。但是已经晚了,只听任青瓷痛呼一声,青龙之血爬上阿梦的头发,原来的满头金色立刻变成血的红色。在殷皎月冲上前的瞬间,梦魔腾身而起,只余下放肆的笑声。   修寂引的身体也在她飞起的瞬间缓缓上升,梦魔用红色长发包裹起他的整个身躯:“哈哈哈哈哈--”   他们的身影突然消失在眼前,只有那笑声依旧还萦绕在周围。   皎月赶紧去看青瓷:“你怎么样了?”谁知刚一近身便被小白用犄角狠狠顶开--对于这个伤害主人的人,它是绝对不留情面的。   再受重创的任青瓷已经无法开口说话,一口鲜血吐在独角兽雪白的毛发上。   殷皎月颓然坐倒在地上,只能眼睁睁看着青瓷在自己面前喘息,就是这么一个瞬间,她觉得自己什么都没了。   ******************************   等到步南萧赶来的时候,皎月与青瓷还保持着最初的姿势。他没有问这里发生过什么,第一时间走过去查看青瓷的伤势,止住她的血。伤口并没有什么大碍,但是……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处理完青瓷这边,他回身,朝坐在冰冷地面抱膝缩成一团的皎月走过去……   看着那样子的她,他又想起当年在黑狱里的时光。她本还是个落难的孩子,却不知是哪里来的勇气,竟对年长一些的他承诺:你是我的奴隶,我一定会保你周全。   现在想想,她何尝真的将他当做过奴隶呢?到底还是个孩子,是因为怕孤单吧。她希望他是那个永远能陪伴她的人,哪怕是用枷锁将他锁着,至少不会离开。 196.第十九章公子情深(10)   恐怕也正是因为这样的相遇,让他以为她真的足够强大,张口就要保护别人的她是不需要旁人来保护的。所以,他忽略了她的脆弱,她也期待得到关爱……   如果那时他在黑狱看到的是此时这个模样,这么无助而害怕。他一定会挺身而出,像保护任青瓷一样去保护她的。   “皎月……”他蹲下身,温柔地唤她的名字,“皎月,是我。”   殷皎月转过头,眸子里渐渐恢复些光亮:“南萧?”   他微笑着点点头,也许对她,他从来都少了几分耐性吧。   她突然间完全醒来:“南萧!我不是故*意要伤害青瓷!我没有……对不起,对不起……我也不想,我也……”   “好了。”步南萧伸手将她抱进怀里,轻轻拍她的背,安抚道,“没事了,没事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不是不心疼。他所认识的殷皎月,是绝对不稀罕解释的。他以为她从不在乎旁人的理解,可他又错了,她不是不在乎,而是不敢奢求。   她显然已到崩溃边缘,连声音也带着哭腔:“你相信我对吗?南萧哥,你相信我的对吗?”   他哽咽着笑:“对,我相信你。如果做哥哥的不相信妹妹,那还有没有天理了?”   她笑起来。可是笑完,又哭了。   “皎月,听我说。我们都要镇定下来,还有很多事情等着我们去做啊。你是北云的神女,你有责任还给北云一个真相。你要去寻找一切有关的线索,甚至要学会去利用青龙白虎的力量,北云现在最需要的人是你,是你殷皎月,明白吗?”   “我?”皎月在步南萧怀中抬起头,“我真的,有那么重要吗?”   “当然。从现在开始我会全力协助你,不是作为你的奴隶存在。而是作为你的战友,你的朋友,你的兄长。”   殷皎月终于发现今天的步南萧与以往有太多的不一样,她看见他的眼睛,有一种梦幻似的光芒:“你……”   “我是释梦者。”他回答。   她惊讶地无法言语。   他笑意温暖:“我也还是步南萧。”   她也笑,用力点点头。她有朋友,有兄长,还有共同作战的战友,在北云这个战场上她一点也不孤单。而且总有一天,她会把修寂引给找回来。 197.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1)   北云,荒野,临时搭建的草棚里。   “冷……冷……好冷……”   尽管整个身体都被步南萧紧紧抱在怀里,但任青*瓷仍旧在不住地颤抖着。那寒冷像是钻进骨头缝里一样,拔不出,挣不开,浑身被冻结似的。   “好冷……”   嘴唇在哆嗦,牙齿在打颤,一滴泪从眼角滑落,几乎顷刻间就会结冰:“好冷……世卿……”   她在呼唤那个人的名字,可他不会出现。   步南萧紧紧抱着青瓷,纵是天生神力的释梦者,对于她的痛他也是无能为力。只希望能给予她一点点温暖也好。   殷皎月将手从青瓷脉搏处挪开,皱眉:“……她的血,还在流逝。”   步南萧一惊:“怎么会?不是已经止住了么?”   “看起来止住了。可是,我不知道梦魔给她下过什么咒,她的血在减少,可我们看不到……”她不安地喃喃,“怎么会看不到啊,怎么会……”   步南萧安慰道:“先别着急。你仔细想想,梦魔到底对青瓷做过什么?”   皎月一点点回想,突然,她想到了:“头发!对,一定是梦魔的头发!”   那样诡异的魔咒,居然能将任青瓷身体里的血引到其他地方。   一向冷静的月姬此时却已分寸大乱:“现在怎么办?”   步南萧没有说话,但显然已有办法了。   “南萧?”皎月的声音在颤抖。第一次这么束手无策,必须要由别人来告诉她该怎么做。   步南萧沉声道:“你先出去。把能找到的人都带回来……明白我的意思吧?”   殷皎月点头。是的,失去联络的那几个人里有奸细,这个人是秋蝉郡主不愿露面的顾虑,同时也是一条线索,必须要揪出来。   等殷皎月闪身出去之后,步南萧才抽出短刀,正要向自己的手腕划过去,却被一颗石子给弹开。   来的是秋蝉郡主:“有必要么?”她问。   步南萧说:“她是青龙。”   “我知道。可拯救北云大陆不需要青龙插手。只要有北云神女、我、还有释梦者你,这就够了。”   “如果可以借用青龙和白虎的力量,为什么不?你不是不知道他们能给我们多大的帮助。”   “帮助?” 198.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2)   秋蝉郡主冷笑,“我怎么没看到?他们带来的尽是麻烦。要知道,我们想利用的力量白虎神他们也想,万一这力量落到他们手里,哼,还不如两边都得不到。”   步南萧一怔,下意识地护住任青瓷:“你要做什么?”   郡主觉察到他的动作:“放心,我知道你对她的心意,不会难为她的。我只是提醒你不要忘记自己的使命。时间已经不多了。”   “明白。”步南萧淡淡地回答。而后握紧短刀架在自己的手腕上,狠狠一拉,霎时血流如注,他赶紧将伤口挪到任青瓷的唇边,一点点灌进她的嘴里……   他用自己的鲜血喂过两个女子。曾经的殷皎月,现在的任青瓷。   秋蝉郡主看着,忍不住道:“我想我有必要提醒你一句,作为释梦者,你的血很珍贵。”   他淡淡一笑,仍只是说那两个字:“明白。”   明白又如何。他说过她是他的整个世界,哪怕她不要,他也依然还是她的。*他连命都是她的,更何况是这点血呢?   “以前我不明白为什么会对她一见钟情,一面而已,为什么就爱得那么深?”   步南萧看着她的嘴唇渐渐有了血色,微笑着。尽管秋蝉郡主并不会是个好听众,可这些话他不知还可以对谁去说。   “现在我知道了。因为我是释梦者,而在这个虚假的世界里,她是我感觉到的第一抹真实。”   就像如今释梦者的眼中四处都只是影子,只有躺在那里的她是最真实的存在。她是他生命里出现的第一个真实的人。所以他爱上了她,然后为这份真实,他愿意付出全部。但当她终于领悟到属于她自己的真实,那个人,却不是他。   秋蝉郡主什么话也没有说。她只是叹了口气,离开之前留下这样一句话:“释梦者最大的悲哀,大概就是永远都无法做梦吧……”   在他们的世界里,真实是唯一信仰,同时也可以是最残酷的利器。   其实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才是最大的悲哀啊。 199.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3)   死界。空影洞。   梦魔漂浮在中间,修寂引和青龙神分躺在两侧。她的长发像两条长长的带子,直直垂落到二人身上。红光在发带上缓缓流淌--   那是用魔咒引来的青龙之血。任青瓷的血。   虚无的主人在静静地看着。仿佛透过他们看到了更远的东西,渐渐有些失神。   突然!   “噗--”阿梦霎时一口鲜血喷出,竟从悬浮的空中直线坠落!白虎神立刻伸出手,以虚无之气托起梦魔小小的身躯,让她平躺在地面,却显然已经元气大伤。   白虎神深深拧眉。那是什么样的力量,居然可以伤到梦魔?   阿梦艰难地撑起来,擦掉嘴角的血渍:“主人。恐怕是释梦者,他出现了。”   “咔嚓”,一根柱子应声而断。   “释梦者。”他念出这三个字,淡淡的,却似含着血腥。   没错,与虚幻相对的力量是真实,只有巫族中释梦一族才具有那样的能力。代表真实的释梦者注定是代表虚幻的梦魔的克星。   那样一个人,居然真的出现了。   阿梦说:“是他的血扰乱了我的魔咒。”   “他是谁?”   “步南萧。”   白虎神没有再说话,似乎是在反思自己的疏忽。   “主人,”阿梦又道,“倾城那里刚刚传来消息,说……秋姬被杀害了。”   他微微一诧,问:“倾城有没有被暴露?”   “回主人,没有。”   事实上,秋姬只是一颗受白虎神摆布棋子。白虎神当然知道这个郡主身份有假,佯装相信不过是要让她以秋蝉郡主的身份混入任青瓷他们中间,甚至成为他们计划的一部分,一来可以得到他们计划的最准确情报;二来她也是被安排的一个诱饵,用来引出真正的秋蝉郡主,然后将一干人等一网打尽。但是秋姬自己是不知情的,单纯的她甚至真的相信自己就是郡主,真正监视与执行的人是玉罗刹倾城。   “倾城还没有查出是谁杀害秋姬,但阿梦以为此事有些蹊跷。”梦魔捂住重伤的胸口,继续说道,“只怕是有人已经知道我们的计划,便以这种方式来警示我们他的存在,但这并不像任青瓷他们所为。”   如果是他们,应该会选择明示,而不是暗示。   白虎神也意识到事情的异常,声音微起变化:“你的意思是…*…” 200.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4)   “阿梦担心现在已经有第三方介入其中。”   在他们安插内奸到任青瓷他们中间之时,那一方早就有人在那里,而且还是个他们不设防的人。   “对主人造成威胁的并不是那个杀手,而是杀手背后的幕后主使。”   白虎神半晌不语。过了许久,突然心中一动,眸中光亮一闪:“难道是她?”   “是谁?”梦魔问。   他沉默,而后叹口气,似乎陷入一段长久的回忆之中。   “主人?”阿梦提醒他的失神。   他渐渐回过神来:“查清楚。我要确认究竟是不是她。”   阿梦没有再问,只乖巧地回答:“遵命。”   白虎神无声一笑,没有人看得见这抹笑容里藏着多少酸楚与凄凉,想到更深的地方,笑容又渐渐消散成心底最难捱的痛。   原来这么久以来,并不只有他被往事折磨得痛不欲生。原来忘不了旧情放不开相思的故人,也并不只他一个。   可是,真的会是那个故人吗?   ******************************   草棚内。   昏迷的任青瓷脸上已渐恢复血色,表情也不似先前那么痛苦,然而唇边残留的一痕血渍依旧显得醒目。   步南萧坐在一旁守着,手腕被草包扎过,鲜血还是浸透了白色布巾。   秋蝉郡主终于忍不住催促:“可以开始了么?”   当然。   步南萧将目光从任青瓷脸上收回来。作为释梦者,他当然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   释梦者之所以成为北云真相的关键人物,是*因为他们也具有对梦的驾驭能力。因此,只有释梦者才能找出虚幻中的弱点,解开这个北云之梦。但是现在步南萧要做的并不是解梦,却是织梦--   在梦魔的梦境中再造一个新的梦境,让北云所需的全部关键人物都聚集到这个梦境当中。也只有这个方法,才能将身处四面八方的他们在最快的时间内聚齐一堂。也只有在梦中梦里的对话才一定不会被梦魔监听到。 201.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5)   “梦中梦比一般织梦复杂得多,它相当于让灵魂二次穿越,非常消耗体力。”秋蝉郡主说,“而且一旦织梦者体力不支,梦境发生破裂,所有梦中人都可能有生命危险。”   步南萧点头:“我会尽力*的。”   “可你方才已经失血过多。”郡主提醒他。   他沉声:“不碍事。”而后盘膝而坐,对梦的驾驭他无师自通,那几乎是释梦者的本能,“开始吧。”   话音刚落,只见两个白色光环突然凭空出现在步南萧的手腕,随着他掌心相向,紧紧束缚住他的双手。白色强光从光环里放射出来,而后越来越强烈……就连郡主也不得不下意识地伸手挡住眼睛。   他被缚的手忽然灵活地转动起来,仿佛戴着镣铐跳舞,速度飞快!白光如同一道白色丝线,而用双手编织梦境的释梦者是最卓越的巧匠。   他缓缓开口,将那些名字一同编进新的梦境之中:   “殷皎月。”   “任青瓷。”   “白世卿。”   “修寂引。”   直到最后一个名字的尾音落地,便听得轰隆一声巨响。天地万物的声音都在这一声巨响之后渐渐远去,白色的雾气缓缓蒙住整个人的视线……   独立于北云梦境之外的另一个梦境,正在孕育,等待降生!   梦境里只有一片白色,如同皑皑白雪堆积的银装素裹。   步南萧是第一个走进梦境的人。往后是秋蝉郡主、殷皎月、任青瓷、白世卿……   白世卿大惊:“我怎么会在这里?”   殷皎月看见毫发无伤的任青瓷,也是一惊:“青瓷你没事了?”   蒙面的秋蝉郡主轻咳:“这里是释梦者的梦境,那个梦里的伤痛不会被带到这里。”   “释梦者?”他们都随着郡主的目光看向步南萧。终于,很多疑问都迎刃而解。原来苦心寻找的释梦者一直就在他们身边。   殷皎月陡然觉得这个郡主也有种莫名的熟悉感:“你……”   秋蝉郡主微微一笑,扯下罩住自己整个脸的面巾:“是我。”   面巾下的那一张脸,竟然是--“春姬?!” 202.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6)   秋蝉郡主对众人的反应一笑置之:“没想到吧。”   的确是没想到。在整个死界,春姬简直是淡到无声无息,她不会威胁到任何人,也不会讨好任何人,不惊不喜,不怒不威,在她的世界里似乎只有两个字:“忍耐”。所以,就算是聪慧如皎月也从没有怀疑过她。只觉得这个春姬识得时务,却不想这些都是装出来的。现在想想,她的目的不就是被人遗忘?   谁会将一个可有可无的小人物同整个北云大陆最关键的郡主联系起来呢?就算是注意到她特别的任青瓷也完全没想到她竟就是郡主。   步南萧突然明白了:“秋姬所说的那个神秘人就是你?是你让她以为自己就是秋蝉郡主。”   “没错。”   “为什么?”   郡主正要说话,却被皎月抢先:“因为你发现白虎神已经开始怀疑天一楼,所以要找个人替你转移转移注意力,而那个最好的人选自然非‘秋姬’莫属。”   郡主笑:“你还是那么聪明。”   皎月也冷笑一声:“我只是没料到你这么无情,就连秋姬那样单纯的女子你都忍心杀害。”   郡主一惊:“秋姬?不,我没有杀害她。”   “可秋姬死了。”皎月冷冷说道,“来这个梦境前我亲眼所见。”   “因为夏姬发现了我隐匿的巫族身份,我不得不杀她灭口。至于冬姬,我只利用她性格冲动的特点挑唆几句而已,人却是你杀的。但我发誓绝没动过秋姬一根头发。”   皎月又问:“那我呢?你为何三番五次针对我?先是挑唆夏姬刺杀,后又挑唆秋姬对我下毒?”   供认不讳的秋蝉郡主唯独对这个问题无法回答,又或许是不愿回答,神色微微一变,终究只是说:“无可奉告。”   白世卿突然想到君无殇提醒的内奸一事,正要开口,却不料任青瓷抢先一步站在他面前:“为什么躲着我?”   他一愣,没料到任青瓷会这般主动,一时不知该如何说话。   他们只是这么简简单单地对视着,却仿佛隔着一条银河那么*远,隔着千万年时光那么长。他听见自己的心跳得厉害,可他什么也不能说。 203.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7)   “没话说是吧?”明明承受着那么久的思念,他无话可说。她觉得委屈,却也因这委屈变得更加勇敢,“白世卿,我有话说。但只有一句,你听好。”   白世卿紧皱眉头,不言不语。   她的话只有三个字,云淡风轻,却是坚若磐石:“我等你。”   等到海枯石烂,等到山河永寂,等到白发苍苍魂归天涯,她就是要等来那颗心。   那又有何难?难得过她曾经等待他出现的,那八千年吗?   白世卿顿时失语,似乎在自他出现在她宿命里的那一刻,他带给她的就只有等待,无休无止。更何况这一次,若是生死两隔,叫她如何来等?   他只是说:“我不值得你这么做。”   她倔强地扬起头:“值不值得是我说了算!”一时仿佛又回到从前,那个说一无二的男人婆。   他拿她没有办法:“你何苦?”   “你又是何苦?”她忍着*泪,丝毫不肯退让,“为什么非要赶我走?我就想这么守着你,不吵你,不闹你,哪怕你永远都不会回头,我只是想这么看着你……就好啊。”   看着这样的任青瓷,白世卿恨不能立刻将她拥入怀里。但他不能,一旦应允了她的爱,他便要背负她一生的责任,可他的一生比之他对她的爱,太过短暂了。   也许此时只有一个人能理解他的苦衷,但那个人并不在这里。   “等等!”这个时候,秋蝉郡主也发现了这个漏洞,“步南萧,公子为何没来?”   所有人的注意力重新转移到梦中之梦里来。   殷皎月心中一紧:“难道修真的……死了?”   “没有。”任青瓷立即擦干眼泪,收拾好情绪,“我能通过我的血感觉到他的脉搏,他还活着。”   “那就好……”皎月的表情变得轻松几分,“我相信主人能救活他的。”   步南萧听出话里的意思:“你是说主人能让公子死而复生?”   殷皎月点头:“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说着便将之前一次还有这一次的情况都详细讲给他们听。步南萧和秋蝉郡主似乎同时猜到什么,默契地对视一眼,看表情却都不敢肯定。 204.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8)   皎月觉察到有什么不对劲,紧张地问:“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不好的事情发生?”   没等郡主开口,步南萧立刻否认:“没有。”   郡主疑惑地看步南萧一眼,还是附和他一句:“嗯,没有。”然后淡淡地扫视众人一眼:“儿女情长都以后再说,先想想怎么解决北云的问题。”   “对。先捡重要的说。”白世卿先开口:“我来这里之前身在真正的北云大陆。”   “真正的北云?你怎么找到的?”   “说来话长。”白世卿没打算说出君无殇:“我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位置,但我可以在那里与你们接应。”   这时,步南萧陡然感到双手发软,身体的能量消耗殆尽。他伸出手来,看见有白色丝状物在指尖融化:“这个梦好像支持不了多久了……”   郡主见状也是一惊:“再不走可能会有危险!”   “怎么回事?”   秋蝉郡主看看步南萧,又看看白世卿,对任青瓷叹皱眉:“还不是因为你。”   “我?”任青瓷疑惑。   步南萧阻止郡主继续往下说:“好了。大家回去之后分头行动,务必在十天之内找出突破口。”   众人点头。   唯有殷皎月没有反应。此时的她紧张地咬着嘴唇,因公子的生死未卜急切难安。步南萧走过去,扶住她的肩膀:“皎月。”   她抬起头看他,眸子里有泪水在打转,始终没有落下来:“南萧,我……我……”害怕。   是的。她知道那种感觉是害怕,她以为永远不会再属于自己的情绪,还是这样淋漓地出现在心底。   步南萧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安慰她:“别怕。他不会有事*的,因为他是公子修。”   谁也不能强迫公子修做任何他不愿意做的事,哪怕是死。   “听着,皎月。你必须振作起来,解开这个梦。在这场战役里,我们都是配角,而你,北云神女,你才是北云大陆真正的主角。”   北云……北云大陆,北云神女。殷皎月涣散的眼神终于渐渐变得坚毅起来。没错,她不能不振作,也不能不坚强。 205.第二十章整梦中之梦(9)   她是北云的神女,同时也是修寂引的月姬。只有能在重围中杀出一条血路的女子,才配当鬼公子修身边的女人。而她不止在他身边,更在他心里。   他亦如此。   “时间到了。”   梦境在顷刻间化作云烟,大地、山川、河流重新展现出颜色,所有人都在渐渐消失。就在这时,白世卿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等等!你们要提防的人是……”   但是没有机会了。最后两个字被吞没在梦境轰然坍塌的巨响之中。谁也没听清那个名字。   梦境之外,步南萧闷哼一声,原来是掌心虎口被织梦用的白色丝线割破,流出鲜红的血来,他看着不动,漠不关心,仿佛那里流的根本不是*自己的血。   郡主立刻上前并指点住他的虎口止血:“我说你的血不值钱是不是!”   步南萧不说话。   郡主看他那样,也不免叹气:“我知道。你在意任青瓷的死活。但你就算是血流干了也于事无补,何苦呢?”   步南萧没搭理,只是问:“你听到白世卿最后说的什么了吗?”   “没听清。”郡主回答,“好像是说要提防什么人。其实这个不用他说我也知道。我说过,等我查出那个内奸之后才会露面。我查出的内奸是玉罗刹倾城,她是白虎神的人。”   步南萧便松口气:“那就好。”   郡主无可奈何:“我也不多说了,就想再提醒你一句:作为释梦者,你能做的也只能这么多。找出那个漏洞,你的任务就算完成了,关键还是得靠他们。”   步南萧又问:“公子的事,你怎么看?”   郡主皱眉:“只有一种人无法进入梦中梦。”   那便是梦中之人。   那么修寂引……   “南萧……”任青瓷虚弱的声音从身后响起。她醒了!步南萧立刻跑过去扶起她:“感觉怎么样?”   任青瓷尽管仍然虚弱,但梦中的白世卿给了她无穷的动力:“我没事……我们赶紧出发吧!”   步南萧点点头:“嗯。”   等他们走出草棚,独角兽便向受伤的任青瓷乖巧地屈膝,等待主人爬上自己的背。 206.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1)   北巫山下。一座孤零零的坟冢,木制的墓碑上写着:“寇翔之墓”。   一个少女跪倒在墓碑面前嘤嘤哭泣。在她这个年纪还不明白什么叫真爱,但此时此刻,这个魔族少年用生命为她作出了最好的诠释。   然而,一柄长剑突然从后面伸出,冰冷的剑刃抵住少女的脖子:“说。你到底是谁?”   少女一惊,回过头去,原来是玉罗刹倾城。她吓得忘记哭泣:“我……我是星子啊。”   玉罗刹一声冷哼:“谁派你来的?”   星子仍在抽泣:“倾城姐姐,你到底在说什么啊……”   “少装蒜!”利剑一横,杀气已经蔓延到剑尖,玉罗刹厉声喝道,“快说!你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星子跌坐在地上,眼睛里泪汪汪的,吓得浑身发抖。   “不说是吧?”   玉罗刹突然发力,长剑在腕中猛一个翻转,飞快地朝星子肩膀砍去。少女“哇”地啼哭起来。几乎是在同时,一枚石子隔空打落她手中的剑。倾城转头一看:“月姬?”   星子见状,赶紧跑过去躲到殷皎月身后:“月姐姐救我!”   “闭嘴!”玉罗刹厉喝一声,然后对皎月道,“这个少女是内奸。倾城正在审问,还请月姬*行个方便。”   殷皎月淡淡地一笑:“哦?不知玉罗刹是如何判断出星子是白虎神的人的?”   玉罗刹脱口而出:“她不是。”   “不是什么?”殷皎月等的正是她露出马脚的这一刻,笑道,“你怎么知道她不是?”   除非她知道白虎神安插的内奸是谁,或者,她自己就是。   玉罗刹意识到失言,只道:“杀秋姬不是白虎神的命令,凶手另有其人。可以说凶手的主使者一直躲在暗处关注我们的一举一动。白虎神在明,他在暗。北云神女,你说谁才是北云最大的威胁?”   殷皎月看看她,又回身看看星子。星子慌忙解释:“月姐姐,我不是什么奸细,我真的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殷皎月问:“你怎么会在这里?”   ——————————————————————————————   作者的话:今天是我们伊家成立两周年纪念日,所以小伊晚上会加更一章,为伊家庆生(*^__^*) 207.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2)   星子忙指向那座墓碑,一看到那里又忍不住哭起来:*“是寇翔临死前的要求,他想葬在北巫山下这个位置……他想洗清自己的罪孽……”   玉罗刹急道:“殷皎月,你必须相信我!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个人的危险性!”   殷皎月明知故问:“为什么?”   “因为……”玉罗刹知道再也瞒不下去:“因为我就是白虎神派来监视你们的人,我最知道自己做过什么没做过什么。螳螂捕蝉黄雀在后,若不是还有第三方的存在,很多事情根本无从解释。”   殷皎月收拢笑意:“那好。我问你,秋姬真不是你杀的?”   玉罗刹果断回答:“不是。”   “策反罗刹大军呢?”   “也不是。主人并没有催动过罗刹之蛊。”   “你的意思是,这些事都是那个第三方作为?他们就连罗刹堂都能够控制?”   玉罗刹叹息:“我知道你很难相信。就连主人意识到这些的时候也很诧异,可转念一想并不奇怪,如果没有如此神通广大的这个人,又怎能保证北云大陆七千年不被中陆察觉?”   “也就是说北云大陆的生界与死界都在他的掌控之内。难道……就是那个神秘守护之力的根源?!”   星子颤颤地打断她们的话:“姐姐,你们……在说什么啊?”   殷皎月与玉罗刹对视一眼,立刻达成共识。两人相对一点头,同时将少女捆绑起来。   星子一边挣扎,一边哇哇大叫:“放开我!放开我啊,我不是内奸!”   殷皎月冷道:“星子姑娘,在事情尚未查明之前必须先委屈你了。”   玉罗刹拉住星子身上的另一边绳索:“现在先上北巫山吧。”   殷皎月疑道:“北巫山不是被白虎神占领了?”   “主人已经下令将防卫全部撤销。现在的主要任务是揪出那个幕后主使,我也需要你的帮助。”   “我凭什么相信你?”   “你不用相信我。各取所需,敌人之间也是可以合作的。”   殷皎月笑了笑:“好,上山。” 208.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3)   死界。空影洞。   修寂引躺在寒冰床上,冷冽的触感直达骨血里。他拼命想要醒来,可是浑身虚弱无力,怎么也醒不过来。他听到有个声音在叫他的名字,是步南萧!   仿佛在指引他走进一个梦,但他走不进去,像是有一座透明的墙横在面前。他甚至能看见步南萧、白世卿、任青瓷、殷皎月他们在墙那边说话,可是他迈不开脚。他喊他们,他们听不见。   怎么回事?   “修寂引……”   他听见有人在喊他的名字。   “修……”   是个女人的声音。很动听,却也很陌生。   “你是谁?”他循声看过去,并没有看到说话的人。身旁是另一张寒冰床,床上躺着沉睡不醒的青龙神语素影。等等!难道说……   修寂引果然看见一个影子从青龙神平躺的身体里坐起,然后缓缓转过身来,看着他,微笑。   他大吃一惊:“你还活着?!”   语素影笑了笑:“当然不是。只有任青瓷和你能够感觉到我的存在,并且她只能听到我的声音,你却能看到我的形。”   “怎么可能?任青瓷能听到你因为她是青龙……那我呢?”   语素影起身,走到修寂引的身边,轻抚他冷蓝色长发:“你,是我的一部分。”   修寂引蓦地站起身:“你说什么?”   青龙神温柔而慈爱地望着他:“孩子,你是断空用虎筋龙骨造就的生命,也是这个梦境的一部分。”   修寂引顿时觉得胸中一窒!虎筋……龙骨……梦境的一部分?他似乎已经猜到这话背后的真实含义,不知不觉中早已额冒冷汗,可是,他摇头:“不,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倘若她所说不虚,那代表什么?说明他这个人同虚幻的北云大陆一样,他数百年的存在也不过是个梦而已。如果没有这个北云之梦,他就什么都不是。   但答案已经显而易见。释梦者编织的梦中之梦他无法穿透,正是因为他是这个梦境中的一部分,他只能属于这个北云之梦。   “你摸摸自己的肩胛两侧,那里微微突起的骨骼就是我的龙骨。”她说,“你能见到我也正是因为它。”   所以当日他问主人青龙神是否是自己的母亲,主人回答“*算是吧”,原来,是这个意思。 209.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4)   青龙神继续道:“当年我怕以断空的性格势必去找玄武君释天寻仇,若是如此,必然再次引起天下大乱。我只好在弥留之际求断空帮我实现一个愿望,那便是在北云大陆建造一个只有真善美的梦境,在这个梦里我们会有一个孩子,而我也将在这个梦中复活。其实这一切只是我转移他注意力的方法,我以为这世界上根本就不会有人能完成如此浩大的工程,我只想让他有个信念好好活着,远离仇恨。”   修寂引眉头一皱:“可是他做到了。”   “是啊。”语素影无奈地一笑,说不清那笑里是什么滋味,“他居然真的做到了。是我的疏忽,我怎么也没想到他会因我遗愿堕入魔道,为达目的不惜借助邪恶力量,成为一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   被那个执念蒙住双眼的白虎神早已看不清,用千万条无辜生命筑造的梦境并不美好。当北云大陆血流成河的那一日,他就注定无法再回头。   修寂引问:“只是为你实现愿望的同时,主人也并没有放弃报仇。他培育魔鬼两族,又在四大陆广征邪妖怨灵,使得妖魔鬼怪横行猖獗,为的就是搅得神巫他们不得安生。”   语素影点头:“我知道。他从来就是个矛盾的人。一方面他放不开仇恨,仍想跟玄武神争个高下。另一方面他要履行对我的承诺。如果不是受制于我的遗言,他恐怕早就与君释天重演夺天之战。没想到我顾惜天下苍生之安危,却还是把北云百姓推向深渊了。”   “你全都知道?”   “你是想问,为什么我都知道却不去阻止,对吗?”   修寂引不置可否。   “当年断空无意中得到东灵珠,便想用它来让我复活。他本已保我八千年尸体不腐不烂,又在死界积蓄到足够的邪恶力量,再加上有东灵珠相助,复活本不是难事,只是却有人从中阻挠……”语素影说,“甚至只要我试图与断空说话,她都会恶意阻止,让我连走近他的机会都没有。”   她说完向四周看了看,似乎怕*被什么人听见,可是在这样的梦境里,还有谁可能听得见他们的对话?除非是--   修寂引一惊:“阿梦大人?” 210.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5)   恐怕只有造梦之人才可能窥探到别人意识里的声音。   可是,这怎么可能?梦魔是白虎神造梦最得力的助手,她分明知道编织这个北云梦境就是为让青龙神复活,却又为何在语素影即将复活之时从中阻挠?而且,她自始自终都瞒着主人!   无论出于什么目的,欺骗主人的下属都不能称得上是绝对忠心。   但谁都看得出来阿梦是白虎神最信任的人,甚至超过他公子修。   语素影没有否认:“这些年来我其实日日夜夜都在断空的周围,只因为那个梦魔的存在,令我根本无法接近他。我不知道梦魔是什么来头,只感觉她灵力惊人,而今三魂七魄只剩下一魄的我根本不是她的对手。”   修寂引说:“我也不知道她是谁。从我记事起她就在主人身边了,而且数百年来从未长大。”   “你有没有注意到她头发的颜色?”   “金色……”修寂引终于意识到这其中最不可思议的一种关联,“金色只属于中陆皇族!可是这怎么可能?”   语素影微微蹙眉:“但愿这只是巧合。”   但如果不是巧合,又该如何解释呢?   “听我说,把东灵珠从洞中取走,然后去北巫山找殷皎月,好好利用青龙白虎与释梦者的力量。只有你们齐心合力才能阻止悲剧的发生。”   修寂引点点头,旋即又沉默。他皱起眉,似乎有些犹豫。   “怎么了,孩子?”   *   修寂引终于开口,声音十分沉重:“北云之梦消失的时候,我也会消失。对吗?”   青龙神似乎不忍心,但还是不得不回答:“是的。因为你是伴随北云之梦而生,也必须随着这个梦的消亡而散。因为你是这个梦的一部分。梦生你生,梦亡,你亡。”   他只是苦笑了笑,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语素影走上前,拥抱住修寂引冰冷的身体:“你有权决定自己的命运。”   “那主人呢?”他问,“你忍心让主人去死?” 211.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6)   语素影笑笑:“当年的我就是因为不忍心才与他定下那样的约定,结果铸成如今这样的大错。”   修寂引问:“如果回到从前,你会如何做选择?”   语素影果断回答:“我会和他一起死。让一个人孤独地活并不是对他的仁慈,其实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我们会在另一个世界拥有真正属于我们的梦境。”   修寂引若有所思地重复着那句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他不懂。那是什么意思?   青龙神温柔地微笑:“总有一天你会明白的,那时你也会拥有属于自己的天堂。”   ******************************   “主人,他醒了。”   当修寂引终于睁开眼睛,听到的第一句话便是来自梦魔。然而此时此刻,他对这个声音有着难以言说的寒意。   还好。他看见梦魔的金发比以往暗淡得多,这是灵力减弱的标志。他试探性地问:“阿梦大人,发生了什么事?”   阿梦狠狠咒骂:“都怪那该死的释梦者!”   “释梦者出现了?”   “你肯定猜不到织梦者会是步南萧。” ⑧ ○ 電 孑 書 w W W . T X t ○ 2. c o m   其实从梦中梦传来步南萧的声音之时,修寂引便已猜到这个结果。此时令他庆幸的是另一件事:幸亏梦魔被释梦者所伤,灵力大减,以致无法听到他与青龙神的梦中对话。   “修。”公子修感觉到白虎神的手搭上他的肩膀,那个亦神亦魔的强者第一次发出这样苍老的声音,“你还好么?”   他从来不知自己为何得主人如此眷顾,现在才*知连他这条虚幻的生命都是由他一手创造。青龙神的龙骨,主人的虎筋。除此之外,没有一处是真的。   “死不了。”   他甩开他的手,也是第一次用这种口气对主人说话。毫无疑问,他怨怒他。他给了他一个无比真实的人生,那些冰冷的、温暖的、恨的、爱的,都那么鲜活地存在过,让他根本没有想过要去怀疑。 212.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7)   怎么能不怨?如果没有活过,他就不会爱,如果没有爱过,他就不会不舍。现在算什么?他的人生,他的爱恨,都不过一场春秋大梦,梦醒之后,了无痕迹。   白虎神洞悉到他的怨怒,这种本不应出现在他身上的极度陌生的情绪。皱眉:“我以为你该感谢我,这是我第二次让你免于死亡。”   修寂引心中冷然一笑:他当然死不了。只要北云之梦不碎他就永远死不了。无论在梦里死多少回,他都可以死而复生。   “修,修……”   修寂引一惊,他居然又听到青龙神的声音!可是梦魔也在这里,他立刻朝阿梦的方向看过去,她好像根本没有任何察觉。   “放心。我在用龙骨与你沟通,她听不见我们的话。你只要用手按住龙骨,脑子里的想法也能让我听见。”   “嘶……”修寂引佯装胸口疼痛,一把捂住自己的临近胸口的肩胛龙骨。   --“听着,孩子。不要跟他正面冲突,要学会隐藏你的情绪,以免引起梦魔的怀疑。”   --“我现在要怎样做?”   --“想办法拿到东灵珠。记住不要强取,你不是他们的对手。”   白虎神的询问让他们结束了对话:“修,怎么样?伤口还疼?”   阿梦撇撇嘴:“活该!谁让你不自量力拿身体堵殷皎月的毒针!”   如何才能取得他们的信任,让他们自愿交出东灵珠?修寂引心生一计,决定铤而走险。   他看看白虎神的位置,又看看梦魔,终于:“其实我全都知道了。”   不如自己先坦白实情,置之死地而后生。   白虎神果然一怔:“……知道什么了?”*   公子修说:“我知道我与这个梦境实为一体。我的存在是主人和阿梦大人的杰作,没有你们,也就没有我修寂引。”   梦魔稚气的脸庞上划过一抹诡异的颜色:“你怎么知道的?”   “我自己猜的。”他没说实话,“已经是死过两回的人,怎么都该长些见识。”   白虎神半晌没有说话,他盯着他,终于开口,少见的犹疑:“你,不怪我?” 213.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8)   修寂引无声一笑:“怪,也晚了。我只知道自己还不想死,谁要破北云之梦就是索我性命,修断然不会听之任之。”   梦魔不屑:“如果是你那几个同党呢?”   果断利落的答案,冷至没有一丝温度,一如公子修此刻黑眸之中陡生的寒芒:“杀,无赦。”   “哦?”白虎神似乎不太相信,“你真能做到?”   修寂引冷笑:“爱情这回事,总大不过求生。”   白虎神听了点头,却又摇头,而后皱眉。其实自己一直以来想教给修的正是这个道理,如今听他亲口讲出来,却又总觉得哪里不太对劲。   他想起曾经在东陵大陆,青灵说夜天陌这个冷血*鬼少主,爱一个人绝不会大过自己的性命,因而可放心结盟。结果呢?夜天陌还是为爱的人跟青灵同归于尽。   一样是鬼族的修寂引,说出一样的话,是否会重复那一样的命运?   修寂引转头对梦魔道:“修想请阿梦大人先行回避一下,有些话我想单独跟主人谈谈。”   阿梦正要反对,白虎神已抢先答应:“很好。有些事是该好好谈谈了。”   阿梦只好应下:“是的,主人。”说罢人影早已闪至洞外。   白虎神看向修寂引:“有什么话就说吧。”   “修想问问主人,如果被您最信任的人背叛,您会觉得难过么?”   听见这个问题,白虎神明显一怔,接着有些微微失神。被最信任的人背叛……这种心痛的感觉他至死难忘。   白岳阳,他曾经最得力的部下,也是他最信任的好兄弟。   八千年了,他始终记得白岳阳起兵叛变的那一刻,兄弟的倒戈相向远比那场战役中的任何伤痛都来得铭心刻骨。是不是所有感情在生死攸关之际都会如此不堪一击?他终于懂得为何听到修寂引那句话时会觉得不妥。   也许在求生欲的面前,感情的确太微不足道了吧。   只有他的素影才会那么傻。   修寂引听见白虎神的叹息,也就明白了。主人与玄武神尊最大的不同,只怕就是这个“情”字。爱侣之情、兄弟之义才是他最终落败的真正原因。 214.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9)   令修想不通的是,为何经历过那种惨痛背叛的主人,还是会无条件相信金发的阿梦?倘若他知道这信任的背后仍然隐藏着背叛,是否会感到更加绝望?   然而,他又没什么资格去批判别人。此时的他自己也正试图利用主人的信任骗取东灵珠,这也是另一种形式的背叛。因此他实在开不了口去要。   谁知,白虎神走过来,将一样东西递到修寂引的手中,幽蓝色光芒立即惊艳了整个空影洞,修寂引大惊:“东灵珠?”   白虎神沉吟着点头:“没错,就是东灵珠。他们有北灵珠,你不拿上这个恐怕会吃亏。”   修寂引没接,疑惑地看向主人的方向,他听见主人的笑声,与从前的严厉不同,更多的是慈爱,如同父亲之于子女的慈爱:   *“你也许责怪我将你带来这个世界。那么请原谅我,你是我与素影爱情的延续,我们很遗憾没能有自己的子女,而你,修寂引,你就是我们的孩子。”   “当初阿梦造出五个孩子里,我唯独挑选了你。其他四个都已灰飞烟灭,只有你成为龙骨虎筋铸就的不灭生命。”   “想想看,我给你的那么多,却从没有试图从你身上捞回什么,不是么?”   面对主人的无私的信任与恳切,修寂引感到一种自责感油然而生。   先前的痛恨都显得微渺起来,毕竟眼前这个男子是给予他全部生命的人,他给过他那样多的关爱,而他从没有回报过一丝一毫,怎么忍心再去伤害他?   而且,他修寂引从来都只属于这个梦境的世界,凭什么要为从未见过的现实世界搭上自己的性命。   这么久以来,他似乎真的有点忘记自己是谁了,他是冷血无情的公子,从来就不是谁的救世主。   “怎么不接?”白虎神问。   他这才仿佛终于大梦初醒:“谢谢主人,我想我不用去了。”   修寂引无声地起身,在主人的注视下蹒跚地离开空影洞。   白虎神沉默地看着修寂引离开的背影,目光晦涩莫测,他缓缓地将东灵珠收起,然后另一只手,收起了隐藏在袖底的一把光匕--   修寂引并不知道方才处于多么危险的境地! 215.第二十一章悬念迭生(10)   如果当时他选择接受东灵珠去生界,便没有机会完好地走出空影洞。梦魔特制的光匕会将他搅碎。   原来白虎神知道修寂引的动摇,东灵珠只是一个试探。   梦魔见修寂引走远,从洞外走进洞中:“主人,公子走了。”   白虎神丢下光匕,疲惫地叹了口气:“我累了。”   是怎么也没想到修寂引会有背叛之心。   “如果说连自己亲手创造的人都可能背叛,这世上又还有什么人能相信?”   阿梦听到这话,突然乖巧地跳上主人虚空的肩膀--这么多年的陪伴,即便看不见,她也已经熟悉主人的每一分存在。   她的声音很稚嫩,却仿佛透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主人,你还有我啊。阿梦是永永远远不会离开主人的。”   他怎么可能忘记,八千年来始终在黑暗的死界陪伴他,对他不离不弃绝对服从的,只有这个从不曾长大的魔童。   白虎神笑了,抚摸着这个可爱的女童,声音是罕见的宠溺:“是啊,我糊涂了,我还有我的阿梦啊。”   阿梦嘻嘻地笑:“主人才不老。主人的样子也一定同声音一样年轻呢!”   八千年陪伴共生的忘年之交,除却他们自己,怕是没有人能够懂得这份情谊的真正价值了吧。   “知道么,阿梦?”白虎神对这个时而像是孩子,时而又像是知己的女童说道,“你也许是这世上我愿意相信的,最后一个人了。”   ************************   走在回公子府的路上,修寂引一直能听到青龙神的呼唤:“修,修,孩子……”   修寂引终于停下脚步,怒喝:“不要再叫我!”   路旁的巡逻罗刹吓得*赶紧全体跪倒:“公子息怒!”虽然他们并不知道公子怒从何来。况且,这里似乎并没有人在叫他。   修寂引这才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冷冷对他们吩咐:“起来吧。”然后快步向公子府走去。   他没有注意到跪倒的巡逻兵中的一个罗刹向另一个耳语:“快!去向阿梦大人汇报。” 216.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   他们在大半沦为废墟之地的北云大陆上穿梭。独角兽小白驮着任青瓷,步南萧与高秋婵分别骑着两匹高头大马。释梦者的眼睛正寻找一切有可能的梦之漏洞。   任青瓷虚弱的脸色在凛冽的飞沙里更显得苍白,她环顾着那片曾无比熟悉的富饶土地,此时此地,它正遭受着水深火热的苦难。每一个行走在这片土地上的人们都面带痛苦,横斜在路旁的尸体已经体无完肤,无论是生的还是死的,他们都没有家了。   青瓷又想起那样的曾经:她站在高高的宫墙之上,以巫司的名义接受着来自北云子民虔诚的朝拜。但现在呢?她辜负了他们的期望,愧对他们的信仰。   独角兽感受到主人的悲伤,喉咙里也不断发出细细的呜咽声。   青瓷看见不远处有一群孩子正仰头张大嘴巴接树叶上掉落的甘露。他们的嘴唇早已因失水而变得干裂。   一个孩子给一位正准备喝下水壶里最后一点水的大叔跪下:“给点水喝吧!求求您,我娘要被渴死了!求求您!”他一边说着一边磕头,额头已经磕到淤青。   大叔有些犹豫,这水太过珍贵,他自己也是忍到实在没办法才喝一点点的。可是这么小的孩子不能没有娘啊……   他叹了口气,将水壶递过去:“拿着,去救你娘。”   孩子拼命磕头:“谢谢大叔,谢谢您了!”然后高兴地朝另一个方向跑过去,跑了几步又回来,将一把木刻的匕首递给*大叔,“我用最珍爱的东西报答您!”说完才又继续跑开。   大叔低头看了看这把玩具匕首,笑了笑,咂咂因口渴而变得干裂的嘴唇,将匕首小心翼翼地收藏进自己的怀里。   任青瓷看见这一幕,眸子顿时变得湿润--   这就是她深爱着的北云子民。尽管是在阴谋之下孕育的梦境,哪怕只是白虎神创造的生界,这些人们却在其中演绎着真实的真善美。梦是假的,可灵魂最深处的善良与单纯却是真的。无论是出于什么样的原因,都不该以他们的死为代价。至少,她绝对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217.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2)   任青瓷翻身下地,独角兽顺从地跟随她走向那个大叔。   高秋婵见势要跟上去,步南萧伸臂拦住她。   “大叔,”任青瓷亲切地向他打招呼,“我向您打听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大叔叹息着摇摇头:“好多天没下雨了,井里的水也干透了。再这样下去,大伙儿都要被渴死了啊。”   任青瓷的眉头越皱越深:“怎么会这样……”   步南萧告诉她说:“从我眼中看到的北云大陆一半白色,一半黑色。黑色那边是死界,白色这边是生界。现在的状况是,死界的黑雾正在向生界扩散,而我们现在所在的位置正是刚被黑雾笼罩的地方。”   任青瓷一惊:“你的意思是说这样的状况会逐渐扩散到整个北云?”   步南萧点头:“也就是黑雾笼罩整个北云的时候,当生界全部被死界吞没,真实的北云大陆便会彻底消失。”   高秋婵道:“我们必须在那之前找到阻止的方法!”她看了看周围的惨状,“现在先让这些人往南转移,赶在黑雾之前到安全的地方。”   步南萧表示认同:“也只好如此。只要一路向南便可争取到足够的时间,接下来就看我们的了。”   “可怎么实行?”任青瓷的担忧并没有减少,“这些人都要被渴死了,如何还有力气转移?”   “这……”高秋婵没有意识到这一点,远水到底止不了近渴。   任青瓷的神色陡然一缓,蓝色的眸子里映出无比坚定的光芒。步南萧知道,她已胸有成竹。   果然,任青瓷大叔说:“你去把周围的人都叫过来,就告诉他们说,这里要下雨了。”   *“下……下雨?”那位大叔难以置信,“真的会下雨?”   任青瓷爽朗地笑起来:“那当然,大叔认为我像骗子吗?”   大叔高兴地差点嘴都合不拢了:“不不不,一点都不像。你等着啊,我去、去叫大伙儿!你等着……”一边跑一边回头,“你等着啊!”   “要下雨了!要下雨了--”   随着大叔的吆喝,越来越多的人被发动起来兴奋地大叫:“要下雨咯!大家快来啊--” 218.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3)   一传十,十传百,喊声渐渐如同震耳的雷鸣一般。呼喊声夹杂着如潮的欢呼。有如生命复苏的号角。   任青瓷欣慰地看着欢呼雀跃的人们,苍白的脸上露出幸福的笑容来。   步南萧一怔。他终于顿悟她的意图,立刻焦急地下马赶去,扳住她的肩膀:“你疯了!”   任青瓷笑着拨开他的手:“说什么呢。”   步南萧的语气已接近愤怒:“不要以为我不知道!你想要用青龙之舞降雨,对吧?”   她没有否认。   “你现在这个状况怎么还能用青龙之舞?你是在找死!你把我当什么了,连个商量也没有就自作主张,你凭什么拿性命去冒险?!”   任青瓷看着已经完全愤怒的步南萧。这应该是他第一次发火吧。他曾经从来都是彬彬有礼、进退有度的。只这一次,他被她触怒,连他独有的温暖也变成一团灼灼燃烧的烈焰。   她理解他的愤怒,然而,她不能退缩:“就凭我是青龙。”她淡淡地说,“就凭只有我的青龙之舞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让天降甘霖,这个理由,够不够?”   他顿时无话可说,愤怒的火焰陡然在眸子里熄灭,令他连发怒都变得毫无道理。   是啊,如果她不这么做的话,她就不是任青瓷了。   步南萧终究只能叹了口气,他无法阻止那支惨烈的舞,那么唯一能做的只有转过身,不去看。他怕他看见真的会受不了。   任青瓷缓缓走近聚拢的人群之中,狂欢的人们不知道这个女子会为他们盼望的这场雨付出多么昂贵的代价。   她笑着向大家挥手,示意大家安静。而后双手交叠在胸前,将身体内所有的力量积聚,顿时,一阵青光在周身环绕,在人群的再次欢呼之中,变身为龙!   *   即便是背着身,步南萧还是看见了:在晴空飞舞的高贵青龙,正用自己的身体搅碎万里云层,每一个动作都完美无缺,人海中爆发出惊艳的呼喊。却只有他知道,她在用自己的生命起舞,为她发誓要守护的这片土地和百姓。 219.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4)   高秋婵走到步南萧身边,笑:“你喜欢的不就是那样的她。”   听到这句话,他反倒释然了,仿佛松了口气般。没错,那个为所有需要她的人们而努力活着的任青瓷,正是他熟悉的且永远不会改变的她。   寂寂苍穹之颠,龙吟绝响猛烈划破厚重的云层,一曲青龙之舞已经跳到一半。   高秋婵从苍天收回目光,仍旧与步南萧对话:“以前我一直以为你爱的是殷皎月。”她说,“在死界谁人不知堂主与月姬的生死相知。”   “你想问为什么是任青瓷?”他替她问出这个问题。   “对。为什么?你见过殷皎月全部的痛苦,你比任何人都了解这个强势女人背后的脆弱,你在她最无助的时候出现在她身边,任谁都会认为你们才是最合适的一对。我不懂,就算是出于怜悯也好,你对殷皎月真的没有过爱情?”   “皎月在我的心目中是妹妹。”步南萧答,“我们曾经生死与共,这份感情是毋庸置疑的。”   “可谁在你心中的分量更重呢?别忘了,你曾为任青瓷怀疑过殷皎月。”   步南萧仰头看着空中那只心力几近衰竭的青龙,声音低如叹息:“那是因为,最痛苦的人不是皎月,而是青瓷啊。”   “这话怎么说?”   步南萧无声苦笑:“皎月的这么多年,当然苦。可是再苦再难也还有我在她身边,后来她又有了公子,而青瓷呢?至始至终她连一个能依靠的人也没有。两百多年,她所做的事除了赎罪还是赎罪,可以说在遇到白世卿之前,‘赎罪’是她人生中唯一的主题。她笑,让旁人忽视她的苦;她哭,让旁人忽视她的忍。事实上当你认定她是个大大咧咧什么事都藏不住的人时,你已经被她骗了,你所看到的她脸上悲伤远不及她心中痛苦的千分之一。”   *这一刻,就连高秋婵也不禁感到惊讶。惊讶于那个看似简单透明却其实谁也未曾真正读懂的任青瓷,也惊讶于步南萧的痴情与理解居然能够这么深。 220.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5)   于是她不得不好心提醒:“……任青瓷爱的只有白世卿。梦境里你也听到了。”   “是。我听到了。”他丝毫不回避,“如果说青瓷的人生中除‘赎罪’之外还能有第二个主题,那只能是‘白世卿’。他是她生命里的唯一亮色。”   “呵呵,你可是释梦者,竟然这么轻易认输。”   步南萧摇头一笑:“无论我是罗刹堂主还是释梦者,她心里的位置都不属于我。就像她爱他,不会因他是小王爷或是白虎发生任何改变。”   说话间,突然!惊雷四起!   “啊--下雨了!下雨了啊!”   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呼喊,瓢泼大雨倾盆而下,青龙之舞终于引得天降甘霖!百姓们纷纷拿出残破的器皿接着喜雨,古井之中重新聚满水源。   步南萧伸出手,落在他掌心的雨水里分明混杂着点点鲜红……他猛地一惊,那是青瓷的血。一定是青龙之舞令她的伤口重新裂开,血水混进雨水里,根本就分不清了。   又一声惊雷,步南萧看见体力不支的青龙摇摇晃晃即将坠落,小白在地面奋力嘶鸣,他立刻骑上独角兽去营救,朝着电闪雷鸣的方向,义无反顾。   ******************************   北巫山。   殷皎月不知为何会走到这里,抬首看见“巫司府”三个烫金大字,门前冷落,四周竟*挂着白绫。   --这是任青瓷曾经居住的地方。   有几个侍婢从里面迎出来跪下:“拜见神女大人。”   皎月示意她们起来,指着那些素尺白绫问:“这是怎么回事?”   侍婢们以为神女在责怪,赶紧磕头。其中一个道:“神女息怒!只是奴婢们对巫司大人太过怀念,所以才……”   皎月立刻明白过来,有些吃惊:“你们一直在这守着?包括北巫山被攻占的那段时间?”   “是的。”侍婢回答,“府里的人全部都在,一个也没有离开。大家说了,就算我们大人不在了,也要为她守住这个家。” 221.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6)   皎月闻言有些动容,向半掩的府门里一看,这才发现院子里整整齐齐站满了人。她不明白,任青瓷到底有什么样的魔力,竟能让府里的下人都对她如此忠诚。她更没想到青瓷竟是以“死”的名义离开生界,大概这一走,是真的没打算能活着回来。   皎月走过去推开大门,院子里的人齐刷刷向她跪拜。她不理会,径直朝府内走过去,方才门口的几个侍婢赶紧跟上。   走到正厅,看见醒目的位置上供奉着玄武神尊与朱雀神龛,皎月无奈地一笑,那时任青瓷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是青龙吧。   从正厅再往里走,皎月开始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越往里间看越觉得费解。终于,她停下脚步,意识到是哪里不对:   似乎整个巫司府除了桌椅板凳等必需品之外,根本没有任何值钱的装饰。正厅有金像与神龛这两样贵重之物摆设,勉强还算看得过得。里面几间房却实在是简单得离谱。走近巫司的卧房,只有一张冰冷的石床,墙上一副壁画而已,画中是明月,清冷而幽静。   按理说,巫司在王宫的地位尊贵显赫,仅次于巫王,实在不该是这样的境遇。更何况,任青瓷在任期间的北云大陆仍还是四陆中最富庶之地。   侍婢看出殷皎月的疑惑,解释道:“我们大人生活一贯简朴,因为正厅要用来待客才勉强加以装饰……”   皎月指向那张床:“那个呢?”用石头作床,恐怕已经不能只用简朴来解释了吧。   其中一个侍婢叹口气道:“其实我们也常常很不理解,有时候总觉得大人好像故意跟自己作对似的,好像怎么难受她就怎么来。”   “是啊。”另一个侍婢也插嘴道,“底下人也常议论,别人家主子都喜欢享福,咱家大人怎么就喜*欢受苦呢。”   听到这样的话,殷皎月顿时有些哽咽。再看那墙上的壁画,她也就明白了。   其实这两百年里,青瓷何尝比她过得好多少呢? 222.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7)   她对她心怀歉疚,良心难安,似乎觉得只要自己过得不好,那歉疚才会消减几分。   她在死界所受折磨是别人给的,在身;而青瓷的折磨是自己给的,在心。其实往往心灵的折磨比身体的折磨更痛苦千万倍。   多傻啊,青瓷。在听说你过得不好的这一瞬间,我又何尝真的快乐呢?   “还有,”有一个侍婢说,“我们大人晚上是不出门的。”   皎月点头:“当然,一到晚上她的眼睛就看不见了。”   “我不是那个意思。”那侍婢笑笑,“神女误会了,我们大人的眼睛好着呢,只是不爱出门而已。”   殷皎月又是一惊:这么多年,竟连青瓷的贴身侍女也不知道她夜里失明的事情!她居然藏得这么好。独自一人,又是多么苦。   难道说,连这也是故意的?   青瓷是要用每一个失明的夜晚来让自己记住曾对她的伤害。也许不是不能治,而是她不愿意。她要用这种方式惩罚自己,来赎少女时代犯下的罪。   “月姬!月姬!”   在北巫王宫知道她月姬名讳的人,恐怕只有一个。   玉罗刹在侍从的带领下走到这里,很是着急的模样:“月姬,出大事了!”   皎月淡淡地问:“怎么?”   “星子那个丫头从大牢里逃跑了!”   “哦?”皎月似乎并没有太吃惊,反而淡淡地笑了笑。   倾城有些意外:“你早有预料?”   皎月只说:“按说防卫也有里三层外三层之多,竟然这么防不胜防。”   倾城恍然大悟:“所以说,星子果然是在装无辜!要真只是个手无寸铁的小丫头,如何逃得出大牢里的天罗地网?”   殷皎月*没有再说话,但倾城看得出她眼神的--之前的彷徨无助顷刻消失,她又重新化身翻云覆雨的女罗刹。   心中早已有全盘算计。因为这个女子曾是死界月姬,谁也猜不透她缜密的心思里究竟藏有多少种手段。   看见月姬此刻唇角游刃有余的淡笑,玉罗刹不禁暗自庆幸:此时她是月姬的盟友而不是对手。 223.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8)   因为当你成为这个女子的对手之时,你在活着的每一刻都将再也得不到安生。   所以即便当初殷皎月曾说她憎恨任青瓷的时候,也并未真正将她当做内心的敌人吧。否则就算她是青龙,怕也是不能好好活到今天的。   此时月姬要对付的人究竟是谁?   星子?   殷皎月再看了一眼那石床壁画,仿佛看到了那个正为北云努力着的任青瓷。那么,她更没有理由在这个时候放弃。哪怕劲敌当前,前路未知,真假难辨。   “月姬,现在怎样做?”   她的声音不大,却极稳,字字清晰:“传我的令下去,王宫侍卫全体集合,捉拿逃犯。”   “全部?”玉罗刹惊讶于这个女子的魄力,然而又不禁有些忧心,“这样的话会不会有点冒险?宫里怎么也该留一部分人吧。”   殷皎月冷哼:“那些废物,留不留没什么区别。”   “话是这么说,可要是万一*发生什么事起码能有几个垫背的。一旦全部侍卫撤离,王宫就成了一座空城……”   “没有万一。”殷皎月自信过人,“既然星子在逃,其他人鞭长莫及,这里根本就没有危险。你是杞人忧天了。”   倾城不再说什么,虽说仍有疑虑,却实在没办法动摇这个固执的女子。   ****************************   死界。公子府,近水楼。   修寂引未到浮生楼,却来了近水楼。白梅边坐着,任淡淡梅香萦绕在周围,仿佛是她仍陪伴在他的身边。   说起来,他已经很久没有见到皎月了。   “修……”青龙神的声音再次出现在耳边。   修寂引终于勃然大怒,捂住龙骨:“你到底要我怎样?告诉你,我是绝不会违抗主人的。”   青龙神叹息:“你那不是在帮他,是在害他。”   “我只会无条件服从他的一切命令。”   “哪怕那命令是错的吗?”   “至少不会让主人失望。”   青龙神沉默许久,才又缓缓开口:“也许,你只会为那一个人违逆他。” 224.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9)   修寂引没有反驳。他知道她指的是殷皎月。他违逆主人的次数并不多,但次次都是因为她。   “如果我告诉你,殷皎月现在有危险呢?”   修寂引果然一惊,猛地起身:“你说什么?”   “北巫山那里不太平,王宫里除了死界这边的玉罗刹,也可能还有梦魔的人。”   而皎月一定已经回到北巫山了。也就是说,她正一个人面对着主人与梦魔的双重威胁。可他曾经发誓要用生命去保护她,不会再让她独自面对任何危险。   青龙神继续说:“既然殷皎月已决意成为神女,她就是断空一定要消灭的对象。虽然梦魔的真实意图还未可知,却也看得出并非善类。如今殷皎月腹背受敌,只怕很难顺利脱身了。”   修寂引心中一紧:“你说主人会对皎月不利?”   青龙神叹息:“断空那个人我最了解,只要是阻拦他去路的人都没有好下场。再加上梦魔……凶多吉少啊。”   修寂引闻言立刻朝近水楼外冲出去,临到门口,却突然冲出一对人马堪堪挡住他的去路。一道金色屏障挡住楼门,站在屏障外的正是那金发女童。   微笑的梦魔浮在半空,长长的金发诡异地绕在自己小小的身体*上:“漂亮的公子,你可哪里都不许去呀。”   修寂引厌怒地瞪着她:“你把皎月怎样了?”   阿梦嗤嗤直笑:“没怎样啊。只是不知道她能否走出北巫山而已。呐,听说她把所有防卫都派出去抓逃犯了。好好笑哦。”   修寂引眉目一凛,那是什么意思?   阿梦走过来,一张可爱稚气的脸蛋慢慢逼近他的眼睛:“你家月姬可不如我想象得那么聪明。她竟然没看出来……”   修寂引陡然明白:“调虎离山之计?!”   “哈哈哈哈哈--”梦魔放声大笑,“聪明。可惜当局者迷啊。殷皎月万万想不到真正的威胁还在王宫里。”   糟了!修寂引暗暗喘息,他的皎月正处在生死攸关之际,怎么能叫他不焦心。他急忙要跑出近水楼,却被梦魔带来的罗刹挥刀拦下。他怒而回头:“我要去见主人。” 225.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0)   “主人有吩咐,让公子好生养伤,哪里都不许去。”   主人竟是要囚禁他!修寂引终于相信青龙神所说的话,对他仁慈的白虎神不会对自己的敌人慈悲,主人对皎月当真是要赶尽杀绝的。更何况,如今被梦魔蒙蔽双眼,他根本不会相信自己的话。死界留不得,为了皎月,他不得不辜负主人了。   修寂引暗暗捂住龙骨,在心里低语:“青龙神,请你相助。”   就在这时,楼中突然刮起一道强风,自楼外卷如楼中,来势汹汹。罗刹们纷纷抓住身侧楼栏,就连梦魔也不得不用衣袖遮住眼睛。   就是现在!   修寂引趁此机会逃出楼门,一跃跳下四层高的近水楼,刚一落地就向当归河飞奔过去,他要去生界,要去救他的皎月!   等到楼里狂风停息,梦魔睁开眼睛的时候,修寂引已经不见踪影。   楼外有罗刹大声疾呼:“阿梦大人!公子朝往生界方向去了!”   梦魔咬牙切齿:“追!”   ******************************************   一场及时雨令在死亡边缘挣扎的百姓们重见生机。他们饮水解渴之后便在步南萧的组织下,有条不紊地朝南方转移。   高秋婵陪伤口崩裂又精疲力竭的任青瓷在一旁休息,遥望着远处巍峨耸立的北巫山之巅。那里,也一定正酝酿着另一场恶战。   突然间,原本倚在树边的任青瓷坐起身,警觉地朝向北边的方向。   “怎么了?”高秋婵问。   步南萧的目光也被青瓷的反常之举吸引过来。   “我听到了!”任青瓷奋力想站起来,腿脚却完全使不上力气,她激动得连声音都在颤抖,“我听到世卿的声音了!”   步南萧和高秋婵皆是一*惊--白世卿从那个真实的北云大陆发出了呼唤么?   高秋婵赶紧去搀扶任青瓷,帮她站起来:“他说什么了?那是什么地方?” 226.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1)   任青瓷什么话也没说,只是刚一站稳就飞快地朝北方跑过去,几乎一眨眼就已消失在黑雾最深的地方。   高秋婵立刻对步南萧喊:“还不快去追啊!”见他似乎有些顾虑,又说,“这里有我。”   步南萧一点头,立刻前去追赶任青瓷。   然而跑到当归河时,青瓷却停下了。她被黑雾的瘴气呛得直咳嗽,眼睛直直盯地着河面。   “青瓷!”步南萧已经赶来,赶紧上前替她挡住口鼻,“到底是怎么回事?”   青瓷急道:“世卿告诉我北巫山有奸细,可那个名字我听不清……声音明明是来自这个方向,却突然什么都听不见了!怎么办,听不见了!”   此时此刻,她不再是肩负天下命运的青龙,她只是一个担心爱人安危的普通女子,也会为他的音信全无*而方寸大乱。   步南萧赶紧安慰:“你先别急,再仔细听听看。”   任青瓷点点头,用尽十二分心力仔细地聆听……   “救命!”   她听见了,但这回不是白世卿,而似一个少女的声音。   “救命啊--”   这时就连步南萧也听见了,呼救声夹杂着颤抖的哭泣,一定是害怕到了极致。   任青瓷终于认出那是谁的声音:“是星子!”说罢便朝着声源的方向跑,却不料被步南萧一把拉住:“等等!”   她回头,他谨慎地提醒:“小心有诈。”   任青瓷点点头,再次小心翼翼地朝前继续摸索:“星子是你么?”步南萧先青瓷一步走在前面,伸臂将她整个护住。   “星子?”   那个颤抖的哭声陡然停止,任青瓷仍在一步步朝前,蒙蒙黑色中仍旧看不见人影,接着听到星子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询问:“是……是任姐姐?”   她更加急迫地寻找:“是我,你在哪儿啊?”   “我在这里!”   任青瓷已经能看到蹲在不远处的瘦小身影,星子似乎也看见她了,立刻起身朝他们跑过来,步南萧下意识地挡在前面。 227.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2)   就在星子即将要接近青瓷之时,竟被身后一股力量凭空拎了起来,她痛呼一声大哭起来,听得出就连哭声都已接近沙哑。   拎她的人是刚组织完百姓转移的秋蝉郡主:“原来你在这里。”   步南萧一愣:“什么意思?”   高秋蝉点头:“还记得我说过你们中间有奸细吧?”   步南萧指着星子,有些难以置信:“你是说,她?”   星子拼命摇晃着身体试图摆脱高秋蝉的控制,她吓得直哭嚷:“放开我!我不是什么奸细!为什么你们都要冤枉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啊--”   “不承认?”高秋蝉冷哼,“我早就查过,生界这边的部署是从任青瓷离开生界之后便开始了。你们当中还有谁在那段时间是留在生界的?”   星子吓得直发抖:“我……我一直都在这啊……什么生界死界的……”   “还敢嘴硬!之前每一个出岔子的环节都有你跟寇翔,包括策反罗刹大军的时机都是恰到好处。还有谁能一直潜伏在他们中间做到这些。”   “我不知道……”   “好,那我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为何我会在秋姬被杀的现场看到你?”   星子一愣:“秋姬……被杀?怎么可能,我明明看见公子离开之后,她在营帐外面……”她突然捂住脑袋,“那时发生了什么事,我记得我晕倒,然后……什么都不记得了……”   步南萧终于听出异常:“等等,你说你那时在营地?”   星子点头:“是啊,寇翔带我去营地,刚好看见秋姬将什么东西交给公子,然后公子跑开了,之后发生的事我什么不记得。醒来以后就看见寇翔……我很伤心,那时以为他真的死了。”   步南萧紧紧皱眉,*问题就在这里:他明明记得寇翔抱着星子跑来让他救她,寇翔说过他们是受到罗刹袭击才受伤的,而且那时寇翔没有受到罗刹蛊的驱动,之后放血而死……   任青瓷也发觉话中蹊跷:“什么叫‘以为他死了’?” 228.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3)   提到心仪的少年,少女的脸上现出羞涩的红晕,却也掩不住兴奋:“是啊,直到他赶到王宫大牢*里救我时我才知道他没死。”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青瓷他们表情的变化,仍旧说着,“我就知道他不会不管我的。他说让我在这里等,他办完事就回来找我。可我等了好久,这里这么黑,我害怕……”说到这,她又要哭。   步南萧心中一冷:“糟了。”   听到这些,其他几个人也已经明白。   好一个真凶,用虚虚实实的线索将所有人的视线都转移到星子身上,而他却以最不会被怀疑的身份行动。是啊,他们千算万算,万万怀疑不到一个死人身上,那才是他最好的身份掩饰。   “寇翔现在在哪?”任青瓷一把抓住星子,焦急地问。   星子不知青瓷为何会这么激动,颤声回答:“还在……在北巫山,王宫。”   果然如此。可是皎月还在那里啊,她是否识破了奸细的真面目?是否有所防范呢?任青瓷急得连连喘息,步南萧赶紧过来扶住她。   秋蝉郡主没料到自己竟也会中计,这圈套实在太过周详,要殷皎月看穿只怕很难。她问星子:“那个寇翔还跟你说过什么?”   星子颤颤地:“他……他说,让我躲好,不要被侍卫们找到,也许整个王宫的侍卫都在抓我。”   “整个王宫的侍卫?”任青瓷一惊,那皎月岂不是更危险。   高秋婵不以为然:“她不至于派出全部人力吧。”   步南萧却忧心忡忡:“以皎月的行事方式,她一定会倾尽全力赶尽杀绝,而且绝不给自己留后路。”   也就是说,如果皎月认定星子是她的敌人,那么派出抓她的一定是全部的侍卫,宫中一个不留。   一听见这话,任青瓷顾不得身体的虚弱,立刻朝北巫山奔去。步南萧赶紧跟上。   高秋婵也跟着跑,然后又想起什么,折转过去抓起星子:“不好意思,我想你有必要当个人质。” 229.第二十二章黑雾笼罩(14)   等三人到达北巫山下,果然看到一大批王宫侍卫,其中有好几个围在一起铲什么东西似的。   星子一看见侍卫就往秋蝉郡主身后躲,看清他们在挖什么了:“*啊!他们在破坏我给寇翔做的墓……算了,铲便铲了吧,反正人没死。”   *****************************************   死界。   等修寂引跑到往生界,出口被封,已经走投无路。   公子修从来没像此刻这样失去理智过,一想到皎月生死攸关,他就根本没办法让自己冷静。   就像那一次,是他自己下的令:皎月被再次送去罗刹堂刑狱,他不忍亲自去看,却叫人每隔一个时辰来汇报一次她的情况。   他就那么默默地坐在她的近水楼里,愣愣地盯着她最爱的白梅看,然后听他们说她被鞭笞得再度昏迷,那道疤痕越来越深了……   记不得那是第多少次的汇报,他只记得来的人只说了一句话:“月姬快不行了。”他的心蓦地一沉,原本灯火通明的房间陡然变得漆黑,他这才知道她之于他究竟是怎样的分量。他始终记得自己发疯般跑向刑狱,心中反反复复的那一句话   --他不奢求她的爱,他只要她在。   此时此刻,前面是绝境,后面是追兵!他不能以同归于尽的方式去与死界对抗,这是他诞生成长的地方,如同主人之于他的意义,绝不能背叛。   “跳下去!”   他听见耳畔又响起青龙神的声音。   “跳进往生界!”   来不及细想这个指令的意思,就在追兵即将赶来时,修寂引纵身跳入往生界的滚滚洪流之中。   死界之生往生界,生界之当归河。   当归当归,迷途知返。   归之有路,去之无安。   等到梦魔从后面赶来,修寂引已经消失在洪流里。   追兵对梦魔禀告:“阿梦大人,公子他跳进往生界了,小的以为,只要我们守在界边不让他出来,嘿……绝对死路一条啊!”   “蠢才!”梦魔一脚踹开这个提建议的人。   死路一条?这帮愚蠢的人们哪里知道,其实往生界之所以叫做往生,并不只因它通过生界,而是因为……   它是生路。   是整个北云大陆,唯一一条生路。 230.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1)   殷皎月面无表情地端坐在王宫的神女宝座,手中握着北灵珠珠匣,偌大的宫殿里静寂无声。   只有玉罗刹倾城站在宝座下方,神态焦急而忐忑。是的,在这样一座空城里面,只有她们两个面对一切未知的威胁,倾城实在无法让自己做到完全镇定。   恐怕也只有宝座上的那个女子才做得到吧。   倾城终于沉不住气了:“月姬,我知道你智慧过人能谋善略,在死界我也的确见识过。可这一回,你会不会有点轻敌?我总觉得不太妥当。”   殷皎月冷冷地笑:“若是怕了,你下山无妨。”   倾城脸上一白:“我没说怕。我只是担心,不然你把计划说给我听听?虽说我们是同盟,你不让我知情,我也没法给你完全的信任。”   皎月淡淡地瞥她一眼:“我不需要你的信任。”   “你……”倾城语塞,无言以对。   突然,门外响起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正从四面八方朝大殿方向聚拢而来。   倾城大喜过望地站起身:“太好了!他们终于回来了!”一定是侍卫们抓到星子回宫了,只要侍卫们回来,她的心里才安定一些。   然而,一个少年的笑声狂傲地响彻整个大殿,他从后殿走上前殿,直到走到倾城面前:“玉罗刹,让你失望了。”   玉罗刹大吃一惊,看着殿外迅速聚拢的,不是王宫侍卫,而是罗刹大军!手不自觉地扶上身后的椅背:“寇翔?你还活着?”   寇翔得意地欣赏着玉罗刹吃惊的表情:“我当然还活着。如果不在那时候装死,你们恐怕也会怀疑到我的头上。反正在你们的印象中我跟星子总是同进同出,我做的很多事都可以顺理成章推到她头上。”   殷皎月终于走下神女宝座,一步步走得很稳,清冷的面容*上依然看不出任何表情:“寇翔。你是什么时候开始行动的?”   寇翔更加得意:“在步堂主派我到生界来找任青瓷……不,不对,准确的说应该是从进入罗刹堂的那一天起。如果不是主子提携,以我那个年纪那种能耐怎么可能进得了罗刹堂。” 231.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2)   殷皎月又问:“你的主子在死界养了多少你这样的心腹?我可不信她就挑中你一个。”   “那当然!至少有……”寇翔没有往下说,他意识到她是在套他的话。   虽然寇翔没有回答完,殷皎月却已从他的欲言又止中推测出数量的庞大。   寇翔说:“我虽然不是唯一一个,但我是运气最好的一个。那么多刻意安排的人都无法接近你们,偏偏是我阴错阳差成了你们当中一员。这不,”他扬扬手中扳指,“谁笑到最后,谁才笑得最好。”   玉罗刹看见那扳指一惊,那是历任罗刹堂堂主之象征!   “很惊讶吧?步南萧早就只是名义上的堂主,现在真正的堂主是我寇翔。所以我能号令罗刹大军,我甚至能够驱动罗刹之蛊,而我自己的蛊早就被主子解了。”说到这里,寇翔突然发现有些不对劲,他看向皎月,“不对啊,按照常理,你不是应该问我的主子是谁么?”可这样半天对话,她完全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在我这里没有常理。”殷皎月冷笑,“更何况我已经知道你的主子是谁。”   寇翔被堵得一愣,有些气急败坏:“得了吧!别装作一副明察秋毫的样子,传说中神通广大的月姬不还是照样上我的当。哈哈,王宫里所有侍卫都撤走了,看你还有什么能耐。”   玉罗刹双手猛地向前推去,想使出自己的杀手锏“风云变幻”,然而法术丝毫没有用。怎么回事?   寇翔再次大笑:“你们怎么也没想到要怀疑星子为我立下的墓碑吧?其实那个地方是结界的触发点,五行结界金木水火土唯独缺一木。我知道星子一定会就近取材,那*块木制墓碑就是最后的关键。结界一旦触发,你们就是插翅也难逃了。怎么样,月姬?设计得多么巧妙,就连你也自叹不如了吧?”   殷皎月没说话,只是笑了笑。到底还是少年心性,战胜了月姬这样的传奇人物又实在值得骄傲,他似乎已经有些得意忘形了。 232.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3)   倾城急得直冒冷汗,问皎月:“现在怎么办?”   殷皎月不理她,竟然慢悠悠地走到桌边,端起一杯茶,不动声色地饮了一口。   连寇翔都有些意外:“月姬真是好兴致,都兵临城下了还能喝得下茶。”   皎月也不搭理他,喝完茶就势坐下,从容而淡定。过了一会,她突然对寇翔说:“其实我很好奇。你怎么能够忍心嫁祸给星子呢?她那么单纯的女孩子,对你真情一片,你实在太辜负她了。”   一提到星子,寇翔的神情明显发生变化。当然,她是特别的。在遇到星子之前他不过是个命不由己的罗刹,但自从遇到这个人族少女,他会笑了。   开心的笑容对于一个罗刹来说,本是件多么奢侈的事啊。   他永远也不会忘记星子在自己假死的尸体前痛哭流涕的样子。那是他第一次看见星子哭得那么惨,他也从未想过这世上竟还会有人因他的死流泪。   所以,当星子被殷皎月她们抓到大牢里。他还是忍不住去救她了,尽管这本不在他的计划之内,他甚至有可能为这一举动付出代价。但直到那一刻的他只知道,他不能看着星子为他死。   “世间总有一个人是你不该辜负的,不到失去他的那一刻,你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有爱过他,你也永远不会相信这世上再没有人比他更爱你。”   寇翔听出其中的意思:“你是在说……公子?”   一旁的倾城有些纳闷,这不是刚刚还剑拔弩张么,怎么一会功夫就同病相怜起来了,这也不是月姬的作风啊。难道说……   殷皎月是在故意拖延时间!   可她到底在等待什么时机?   **********************************   山下的任青瓷、步南萧和高秋婵正带着星子往北巫王宫赶。   一路上他们都能闻到一股很奇怪的味道,仔细一看,原来是路面上被撒了一些奇怪的潢色粉状物。步南萧躬身捻一些在指尖,放在鼻下闻了闻,气味实在不好:“这是什么?*”   高秋婵看了看,说:“这是驱魔粉,民间用来辟邪用。” 233.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4)   任青瓷又指了指旁边正幽*幽发出暗香的水渍:“那个呢?”   星子说:“那个我知道。是断魂香,专门用来驱赶野兽的。”   这些东西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步南萧和任青瓷对视一眼,突然同时如释重负地松一口气。   “怎么了?”高秋婵不解。   步南萧告诉高秋婵原因:“看来皎月早有准备。”   任青瓷一边赶路一边回头再看看那些正在掘墓的侍卫,她已经明白了殷皎月的全部部署。   “哎--”突然,一直回头关心山下“寇翔之墓”的星子闷声大叫,“我辛辛苦苦刻的墓碑,还是被拔起来了!”   她话音刚落,就听见北巫山上哗啦啦一阵响动,上千个木桶从不同角落凌空飞起,迅速倾斜,桶里的东西如下雨一般降落下来,潢色的粉,透明的水……洒满整个北巫山。   那是……   “驱魔粉和云水香!”   ***********************************   “驱魔粉和云水香?!”   王宫大殿之中,寇翔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震住。漫天降临的粉和香令殿外罗刹溃不成军,哀嚎声声,分外惨烈,魔族受制于驱魔粉,各类兽族畏惧云水香,大军立刻失去一半的战斗力。   就在余下鬼族罗刹试图攻入大殿之时,不知从何处燃起的熊熊大火顷刻间挡住他们的去路。   “火!火啊--”   鬼族生性畏火,一见到如此烈火,再勇敢的战士也不敢再往前一步。   “寇翔--”   寇翔一愣,他听见星子的声音了。殷皎月也往门外看,呵,她看见南萧和青瓷了。但就是在这一见之后,皎月出人意料地挥袖一扫,狠狠关闭了厚厚的殿门,这一举动令殿外和殿内所有人始料未及。   “你这是什么意思?!”遭遇到这样的溃败,又见到星子在任青瓷他们手里,寇翔的情绪立刻失控。   殷皎月神色依旧淡淡:“外面的残局交给他们。对付你,我就足够。”   寇翔看看关闭的殿门,再看看平静的月姬,恍然大悟:“你早就知道?” 234.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5)   倾城也明白过来,转忧为喜:“原来你是在等结界破解,也是在等任青瓷他们!”   “你怎么知道他们一定会来?”   “我不知道。”殷皎月笑了笑,“我只是跟自己打了个赌。”   赌自己对于他们是重要的。   于是,当她看见他们在门外的那一刻,她无法形容心里湿润的温暖,那么一点点渗入久已干涸的心田。即便关上那扇门,自己也不是一个人在战斗。   寇翔看着殷皎月淡然的笑容,他便知道,他输定了。   他太低估这个女子的智慧。以他少年人的阅历心智,如何胜得过在死界都能人所不能的殷皎月?他部下的线索虚虚实实,每一条都指向星子,他就是要让殷皎月自己推论出最后结论。果然,她似乎是上钩了。在她孤注一掷地派出全部王宫侍卫之时,他以为自己已经成功。   但是他错了:“月姬,我知道你生性多疑,若是从别人口中听说谁是奸细你不一定会信,所以我特意安排与星子有关的线索,就等你自己推断出那个结论。我只是万万没有想到……”   “你没想到我连自己都要怀疑。”皎月笑,替他说出后面的话,“当然。我不会完全相信任何人,包括自己。”   一个连自己都不轻易相信的人,你很难让她上当。因为当她得出一个结论之后,还会有千百个理由把自己推翻。   “调查此事的人都很容易得出星子是内奸的结论,而且不会有人去质疑自己这个判断,因为它看上去十分合理。”皎月平*静地说,“但是太合理了,反而让我觉得有异。你将线索安排得天衣无缝,我的推断太过顺理成章。太轻易得来的东西,往往我都会怀疑。”   寇翔无奈地长叹,他以为自己计划周详,却没想到事情正是败露在这万无一失。事到如今,也只能怪自己技不如人:“好一个月姬。你果真是个难以打败的对手。我寇翔认输,心悦诚服,要杀要剐随便你。” 235.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6) 八_ 零_电_子_书_w_ w_ w_.t_x_t _0_2. c_o_m   殷皎月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其实在这样一个密闭空间里,寇翔当然打不过她们两个高手。   玉罗刹的长剑迅疾地逼近寇翔的喉头:“说。你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   寇翔硬气地闭紧嘴巴,一副打死不会说的模样。   “你小子倒挺忠心。”长剑加力,玉罗刹狠道,“识相的就赶紧交代,不然我*当真杀了你。”   寇翔不以为然,反倒笑起来:“真是好笑,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罗刹,难道还会怕死不成?”   殷皎月走过去,轻轻拨开玉罗刹的剑:“不用问了。他根本不知道真正的主使是谁。”   玉罗刹:“你是说,他那个主子背后还有人?”   殷皎月走向寇翔,盯住他的眼睛,对于这个想要谋害他的少年竟是有些恨铁不成钢:“你实在不是个好学生。”她不顾寇翔与倾城疑惑的表情,继续说,“方才那些话并不只是为了拖延时间,那都是真心话。可你是怎么做的?不顾惜自己的性命,那就是对爱你之人最大的辜负。”   寇翔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久久无法言语。那个对他交付真心的少女就在外面。   “你对星子并不只是利用而已,不要骗我,也不要自欺欺人。否则你不会冒险将星子从大牢里救出去,而若没有星子,青瓷他们大概也不会及时赶来。”   说到底,是因他不忍牺牲星子才将自己陷入这样被动的境地。到底是什么时候开始,连他这个无情的罗刹也落入情的魔障了。   “你走吧。”殷皎月突然说。   寇翔一惊,以为自己听错,倾城也愣住,这个月姬总是令人大吃一惊。   “我说让你出去。”殷皎月重复道,“我放你一条生路,条件是你跟星子离开,永远不再涉足北云之争。”   寇翔没有立刻回答,因为忠诚是每个罗刹进入罗刹堂的第一课。   殷皎月似乎看透他的心思,冷然一笑:“身为罗刹,你该效忠的是白虎神,但你早就背叛他了。现在效命的又是谁呢?你那个主子恐怕也没告诉过你她身后的那个大人物究竟是谁。你是有多愚蠢,为一个根本不知是谁的主人卖命,牺牲自己心爱的人不说,还谈什么可笑的忠诚。” 236.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7)   “寇翔!寇翔你在里面吗?寇翔!”   他听见星子在外面叩门哭喊,他对她说过在那里别动等他回去找她,可结果呢?他们在这里相遇,他在门内生死未知,她在门外担惊受怕。   不,那不是他想要的。   殷皎月和倾城都已看出这个魔族少年的动摇。果然到最后,他终于艰难地点了点头。   “不能就这么放他走。”倾城立刻反对,她怎么也没料到月姬会心慈手软,“他熟悉北巫山的地形,留下他是个祸害。万一他回头再反悔的话,我们会有麻烦。”   殷皎月坚持:“他不会那么做。”   寇翔有些意外:“你就那么相信我?”   殷皎月笑:“我相信的不是你,而是爱的力量。当然了,如果你忍心将心爱之人推至风口浪尖,那么请随意。”   很显然,因为有如新生般萌芽的爱情让这个少年也渐有了男人的担待。爱一个人,就算不能给她富贵荣华,至少要保全她平安。   “好!”这个回答在殷皎月的预料之中,寇翔咬咬牙,“只要你能让我和星子平安离开,我就交出堂主扳指。”   “一言为定。”   当殿门打开的时候,殿外的罗刹已经被任青瓷、步南萧、高秋婵三个高手摆平得差不多了。看见殷皎月从里面安然无恙地走出来,他们才大松一口气。   “寇翔!”   “星子!”   两个少年人一见面就紧紧抱在一起。年轻人的感情总是*这样炽烈真挚不加任何掩饰。   殷皎月看见他们第一句话却是:“请你们护送寇翔和星子到安全的地方。”   殿外三人有些疑惑。似乎皎月一见面就像要赶他们走,就算是和寇翔达成了某种协议,要合三人之力护送两个人,未免还是显得太劳师动众。   殷皎月解释道:“山下不安全,送走他们并不是容易的事。”   步南萧问:“那你呢?能不能全身而退?”   殷皎月笑了笑,反问:“我什么时候让你失望过?” 237.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8)   步南萧想了想,也笑了:“似乎没有。”   殷皎月更正:“是绝对没有,而且这次也不会。”转头看见任青瓷,只这一眼她便知道此时的青瓷有多么虚弱,是她把她害到这个地步的。然而,尽管心里千万遍说过对不起,但面对一个活生生站在这里的她,她还是说不出那三个字。到嘴边变成一句再平淡不过的话,“……还活着就好。”   任青瓷似乎懂得这句话的意义,她冲皎月轻轻一笑:“当然,我不能比努力保护北云的你先倒下。在没有新任交接之前,我也还是北云的大巫司。”   殷皎月也微微笑了,那笑容里竟有春天般温暖的气息,步南萧一愣,就连他也从未见过皎月那样的笑容。   “那好!我以北云神女之名命令你--大巫司听令!”   任青瓷单膝拜倒:“下官在!”   “我命你立即离开北巫山,护送寇翔一行到达安全地点,全权负责百姓转移。”   “……”   青瓷没有立即回应。似乎潜意识里有什么在抗拒这个命令,隐隐令她觉得不安,心跳得好快,怎么会这样?   “任青瓷。”神女在提醒她的走神。   “遵命!”青瓷只能忽略掉这种不安,低头叩首。   步南萧看在眼里,更多的是欣慰。他了解这两个女子,尽管是以这样的方式在对话,在从此时此刻起,她们才是真正的心神合一了。   殷皎月回到大殿之中,向他们挥手告别。当朱红色殿门再次闭合,任青瓷明显感觉到心里的不安更加强烈。   大门完全关闭,已经看不见皎月。步南萧拍拍她的肩膀提醒道:“青瓷,我们走吧。”   *****************************   直到门外终于再没有声息,殷皎月的笑容才倏然消散,仿佛千年寒冰又重回到这张永远冷漠的脸上。玉罗刹看得一怔,有些心虚起来。   殷*皎月冷冷一笑:“倾城,送走了他们,咱们两个的账也该算算了。” 238.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9)   倾城被皎月的气势震得连退几步:“你、你这是什么意思?”   “你说与我合作是为了揪出幕后主使,其实……不知你有没有发现,我一再提到那个幕后主人却始终没有说出他的名字。为什么你就一点都不好奇他是谁?甚至直到现在你都没问过我一句,未免也太沉得住气了。然而,”殷皎月直视玉罗刹的眼睛,“从我撤走王宫侍卫这件事上看得出,你并非是个沉得住气的人。”   倾城脸上的表情瞬间僵硬。   她小心翼翼连半分都没有轻敌,却还是什么都瞒不住月姬。   这个女人的精明简直已经到了可怕的地步。   “说吧,接近我的真正目的。”   倾城不明白:“既然你早知我另有居心,为什么还要留我在你身边?”   “因为我需要一个高手与我合力震慑寇翔。如果没有你在这大殿里,他或许认为自己还有放手一搏的胜算。而我,不想浪费这个时间。”   话说到这个份上了,倾城也不必再伪装什么:“那好,我就直说了。我要你手中的北灵珠。”   殷皎月倨傲地冷哼一声:“就凭你?”   倾城没有说话。   然而,却有另一个女子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单凭她当然不行。”   殿门打开,一队王宫侍卫从外涌入,将殷皎月团团围住。   而能够命令王宫侍卫的人只能是:“高梦蝶?”   殷皎月认出那个随后走入宫内的得意女子,是的,*她的确没料到,“你没有被白虎神抓走?”   高梦蝶笑道:“被抓走的是我那不识时务的巫王老爹,我高梦蝶是什么人,怎么会豁出性命死守这座破山。谁让我活得好,谁就是我的主子。”   殷皎月看看倾城:“所以你一再劝我留住王宫侍卫,就是要与她里应外合。”   玉罗刹躲开殷皎月的眼神,平心而论,她并不喜欢这种卑鄙阴险的手段,甚至对高梦蝶的做法感到厌恶。但她阻止不了。 239.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10)   “哈哈哈,”高梦蝶大笑,“殷皎月啊殷皎月,你怎*么也没想到会栽在我的手里吧。你是够谨慎的,居然会想到撤走全部侍卫,否则现在包围你的就不止这些人了。不过也无妨,幸好我还留着一队心腹精兵,对付现在的你,他们就够了。”   现在的她?   这话是什么意思?   殷皎月心中刚一个念头闪过,就感觉身体里突然有种密密麻麻的疼痛袭来。   果然,是中毒了。   “哈哈哈--”高梦蝶笑得更加得意,“你怎么会想到连侍奉你更衣的侍女也是我的人?你衣服上这种毒无色无味,再加上神女最近太过劳累,就算是神医也难以察觉。”   玉罗刹事先并不知情,听到这里大吃一惊:“你居然给她下毒?”说着就要去扶摇摇欲坠的她,谁知皎月艰难躲开:“别碰我!”   倾城收手,心里却更加愧疚不安。   她知道的,殷皎月是怕她也沾上自己衣上的毒。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皎月额上的冷汗越来越多。殿中每个人都在屏息等待,那仿佛是一个生命的倒计时。   殷皎月手扶着身旁盘龙柱以支撑住摇摇欲坠的身体。   倾城有些担心,却又不敢上前去探看。   高梦蝶在一旁冷眼旁观,她相信只要耐心等待,走不出这个门的月姬只能死路一条--   当然,这不过是高梦蝶自己的想法。   殷皎月暗暗看向窗外,日渐西沉。其实只要捱到太阳下山就还有活路。   她们都太小瞧了她,从死界里走出的月姬怎会对人毫无防备?方才临危喝下的那一杯茶便是可解百毒的解药。   皎月料定倾城就算动手也不会笨到跟她硬碰硬,毕竟现任玉罗刹对她这个前任也未必有多大胜算。只不过算漏了一个高梦蝶,也因此算错了被下毒的时间。怕只怕高梦蝶太心急,让她等不到解药生效的时候。   高梦蝶发现殷皎月的异常,也警惕随着她朝窗外看。 240.第二十三章等待时机(11)   皎月不动声色地收回目光,淡淡地对倾城吩咐:“倘若我今日不能活着离开,请你替我向公子告别。”话却是故意说给另一个人听的。   这句话果然将高梦蝶的注意力吸引回来,她有些了然似又埋怨地说道:“你到底还是想着他的。”   皎月当然明白这份埋怨为何,也许所有见过她*与公子的人都会有这份埋怨:说到底,在她们眼里,公子绝代风华而她平平无奇,她配不上公子。但就是这样一个根本配不上他的女人,却将公子的一腔深情视如草芥,任意践踏。看不惯的人很多,看不懂的人更多,但那又如何,她与他的世界向来与旁人无关。   高梦蝶也是与他们有过接触的人,也是这些替公子打抱不平的女人们中的一个。皎月看得出,于是才故意挑起这个话题,为的是拖延时间。   “我真是不明白,你有什么资格令公子为你侧目?你又有什么资格高高在上?”   女人的嫉妒心会令她们冲昏头脑,也容易忽略其他事情。皎月正好趁此机会暗中发力,催动体内解药加速起效。   高梦蝶继续说着:“还有那个任青瓷,男人婆一个,要什么没什么,又凭什么被小王爷看上……”   高梦蝶是个自视甚高的女子,但偏偏她看上的绝顶男子都属于别人,心中诸多不甘一旦找到发泄,口便不会轻易停下。皎月看准这一点,趁她絮絮不止之时迅速用功。   然而这时,皎月暗中的小动作突然被倾城发觉。皎月心中陡然一紧。说实话,对于倾城到底心向哪边,她并不十分肯定。   但两人的目光短暂交锋之后,倾城却恍若未见地将头转向一边,熟视无睹。皎月自然立刻心下明了,她在帮她。   殷皎月已经能感觉到自己的四肢渐渐失去力气,糟了。此时身体里解药尚未发挥,毒药已成大势,再这么下去,恐怕不等太阳下山就要没命了。   只是,她必须还要在高梦蝶面前强自镇定,只要撑到最后一刻,便还有生存的机会。 241.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1)   “等等。”   正在下山的任青瓷突然驻足不前。   “怎么了,青瓷?”步南萧问。   任青瓷再也无法忽视那份不安。它已从那种隐隐弱弱达到鼎盛,让她再也挪不开一步。是的,那是只属于青龙的不祥预感:皎月有危险!   “我要回王宫。”任青瓷的声音无比笃定。   步南萧没有立即应话,他知道,虽然这话是对他说的,事实上他根本无法左右她的决定。   秋蝉郡主阻止:“不行。这样太危险。殷皎月看起来早有准备,但你身*负重伤,毫无招架之力。”   “是啊,任姐姐,”星子也赶紧过来拽住她,“咱们赶紧下山吧。那个姐姐很厉害,根本不需要你帮忙的。”说着又朝寇翔递个眼色,寇翔也只好来咳嗽几声:“任青瓷,你可是答应过月姬要送我们离开的。那是她的命令,你不该违背。”   任青瓷对这些话置若罔闻,她只是看向步南萧,那是唯一一个没有出声劝她的人。步南萧终于开口,却只是问:“当真要回?”   她点头:“是的。”   步南萧皱着眉,似乎仍有些不忍:“也许皎月早有把握,你不必去冒那个险。”   “你也说了,只是‘也许’而已。但万一要有个什么差错呢?哪怕只有一丁点不确定,我也不能安心离开。”她顿了顿,说,“我绝不能再丢下她一次了。”   最后一句才是心坎里的话。两百年前的错误,即便已经得到皎月的原谅,她自己到底无法释怀。如果说那是一个罪,从犯下的那一刻开始,她的一生就被桎梏致死,永世得不到良心的宽恕。   当任青瓷驾起独角兽小白重新踏回上山的路,步南萧没有再去阻止。他没有回头,因为怕自己不忍心。   秋蝉郡主见青瓷渐渐走远,再看看步南萧,有些意外:“你怎么能让她回去?你明知就算真的有事,她去了也与事无补。”   “至少能让她良心好过一些。” 242.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2)   步南萧反而笑了笑,“你不了解青瓷,可以说从两百多年前她亏欠皎月的那一刻起,她这一生就是为皎月而活的。”   郡主皱眉:“可她是青龙啊,是北云大陆的守护者!怎么能如此不分轻重?”   “守护者……”步南萧重复着这三个字,似乎终于明白什么似的,突然回头对郡主说,“也许从一开始就是我们错了。”   郡主一诧:“此话怎讲?”   “青龙是最强大的守护者,这没错。但我们忽略了一点--青龙只守护被他们选择的人或事,就像独角兽选择主人一样,青龙也有他们自己的选择。”   “你是说,北云大陆并不是任青瓷的选择?”显然这一事实让秋蝉郡主大为震惊,“你说她的选择是殷皎月?”   没错啊,步南萧缓缓叹息,也许就连任青瓷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吧。她担任北云巫司为的是什么?是向殷皎月赎罪,是在守护神女的土地与苍生,她守护着殷皎月的责任,也守护着殷皎月险些失去的良知。   任青瓷没有选择北云大陆,甚至没有选择白世卿,是从两百多年前的亏欠开始,她就带着负罪感选择了殷皎月,她从此为她而生,也必将为她付出一生的守护,青龙的守护。   郡主实在也没料到这个结果:“如此说来,北云是不能指望青龙的力量了……”   “那也不一定。”步南萧回答,“青龙会为被守护者守护他们心中一切重要的存在。*皎月是北云神女,倘若她要拯救北云,青瓷自会助她一臂之力。”   他说完回头再看了看北巫山王宫,此时那里危险重重却不见硝烟。命运纠葛的那两个女子,是否能够逢凶化吉呢?   “你可要去帮忙?”郡主问。   步南萧回过头:“不用了,我们走吧。”   “嗯?”   步南萧已经朝着山下走了,但坚定的声音却足以令每一个人听到:“总要有人选择北云的。”   北云大陆不是青龙的第一选择,那么就让他来,以释梦者的名义守护这片土地的苍生与未来。此时此刻,在他爱的女人与这片土地之间,他已做出了最后的选择。 243.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3)   天边夕阳依旧还剩最后一丝边角。鲜红的,如血一样,不肯退去。   殷皎月收回目光,看见高梦蝶缓缓向自己走近,手中握着一把光亮的匕首,寒光凛凛,此时的她根本无法做出任何反抗。   她虚弱地笑了笑。终于,等不到最后了么?   皎月只能看着她一步步走近,嘴角的笑意却比匕首更森冷。高梦蝶被那笑意震住,顿时挪不开脚步,只好驻足,下了最后通牒:“把北灵珠交出来吧,反正你已经快是个死人了。”   高梦蝶得意洋洋地逼近,倾城的目光中透着爱莫能助的悲悯。她自己反倒越发笑着,整个身子倚靠在盘龙柱上,死便死吧,死界出来的人不会怕死。怕只怕……   再也见不到她的修了啊。   只能眼睁睁看着匕首逼近,再一次离死亡那么近。也许这就是命运,纵是她这样的人物也终究难以逃脱。她认命了,视*死如归地笑:“杀便杀吧。”   高梦蝶皱眉。这个女子太淡定,以至于要杀她的人看着这种笑容,匕首竟也在发抖。   殷皎月横眉冷笑:“你最好一刀杀死我,反正神族没有轮回,我也不会有下辈子,来找你报仇。但是,”她顿了顿,“如果你没杀死我,那就要小心了。月姬是有仇必报之人,倘若今日不死,他日必定百倍奉还。”   字字句句,锋利如刀。   此时此刻,高梦蝶突然有一种错觉,眼前这个殷皎月仿佛是发着光的。那光寒冷如冰,却耀眼夺目,由内而外,摄人心魄。   也只有这样的女子才能不被公子修的光芒所掩盖,与他并肩而立携手同行。   一念至此,高梦蝶眸光更狠:虽心中已承认殷皎月是配得起公子的女人,但这并不是她可以不死的理由。相反,正因为此,她非死不可。   她最憎恨别人得到她得不到的好东西。比如任青瓷得到白世卿,也比如殷皎月得到修寂引。   “我成全你!”   高梦蝶高高举起锋利的匕首,殷皎月笑着闭上眼睛。   眼看着匕首就要插入殷皎月的心窝,突然一声震耳欲聋的龙吟之声,震得高梦蝶举刀的手猛地一颤。就在这个空档,盘龙石柱上的龙突然活了! 244.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4)   石龙一跃朝高梦蝶俯冲过去,高梦蝶大惊失色,飞快丢下手中匕首,用巫术布下结界防身,巨大的石龙拼命撞击结界,发出沉重的“笃笃笃”的声响。   “皎月!”   殷皎月闻声看向门口:“青瓷?”   没错,那个挽救她于千钧一发之际的女子正是任青瓷。   殿门大开,门外横七竖八躺着不少侍卫的尸体,青瓷站在那里,浑身沾着敌人的血,额上渗着冷汗,本就身负重伤的她又刚经历一番恶战,早已疲惫不堪。可当皎月看过来的那一刻,她却若无其事地笑起来。   “你真傻。”皎月苍然一笑,“干嘛要回来。”   “你才傻。”青瓷倔强反问,“你早就知道有危险,所以才赶我走的是不是?”   皎月不置可否,只是摇摇头。她知道没办法了,早在两百多年前开始,她们的命运就是这般紧紧相连。如同一株双华的两生花,荣辱与共,生死难分。   青瓷的态度再坚决不过:“我是说什么都不会走的,死也要死在一起。”   “哈哈哈--”高梦蝶在结界中大笑,“好个姐妹情深,我倒要看看你们究竟有多少能耐!”   说话间,一道炫目的红光划破天空,如同一朵绽放的烟云。红色瞬间浸染整个天空,迅速延伸到河的另一岸。   “糟了!”殷皎月立即看出,“那是在传递讯号!”   “向谁?”   还没等皎月回答,就见一片巨大的火红色如云朵一样飘飞而来,所到之处皆是一片赤光灼灼--竟是一只浑身浴火的美丽大鸟!   那分明是……   殷皎月大惊失色:“朱雀?!”   然而,与皇后同宗的尊贵朱雀怎会出现在北云大陆?   来不及细想,那朱雀正扇动着巨大的翅膀呼啸而来,眼看那灼灼火焰就要烧到北巫王宫!朱雀之火,焚身灭魂!情况万分危急!原本站在一旁的玉罗刹突然冲上前来,用尽浑身力量化出一把冰弓,唰地射出一支飞箭,瞬间将朱雀之火冻结住。她一边奋力支撑,一边朝身后的皎月青瓷大喊:“快走--”   二人一愣。怎么也没想到倾城会出手相助,而且以她微弱的力量是根本挡不住朱雀的。   “快走!”   “可是你……”青瓷不忍心。   “不用管我,算是我为堂主尽忠了!”   皎月看一眼倾城,*看着她眼中决绝却又满足的眼神,仿佛明白了什么。果断一把拉住青瓷的手:“走!” 245.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5)   两人提足朝殿门之外冲去,朱雀之火立刻将冰箭融化,忽听得身后结界大破,石龙被结界爆炸的力量震碎,顿时化作千百碎石。   朱雀突然变换方向,也朝她们离开的方向紧紧跟随,始终在离她们不远的天空。   “快追!”高梦蝶气极败坏,一面命令尚存的侍卫军下山追击,正要亲自前去追赶,却被玉罗刹拦下,二人在王宫中厮杀起来。   青瓷皎月二人身负重伤,眼看着朱雀当空俯冲,就要将她们抓起之时,皎月突然扯下染毒的外衣,奋力向空中一扔。   外衣飞旋而出,顿时化作一张巨大的毒网,朱雀被滞,朱雀之火再次点燃*,这一回的火焰,是金色。   网一点点被火焚烧,阻碍就要被清除。   此时殷皎月只着一件单衣,凉风袭身,冷汗直冒,意识已经接近昏迷。   任青瓷突然合起双手,朝长空吹起一声长哨,哨音未落,就见一只发着光的神兽从天而降,那欢愉而焦急的嘶鸣,正是化险为夷的生之讯号。   小白驮着二人飞升上天,任青瓷一手抓住独角兽的犄角,一手拉紧身后渐渐无力的皎月。   独角兽在天空飞旋着,试图寻找着陆的位置。然而,焚烧的云朵将天空染成一片火海,火色罩住整个北云大地--什么都看不见。   小白来回飞驰,它已经看不见地下的情况,根本无法落地。   这样的飞行只能是白白消耗体力,神兽无可奈何地哀鸣起来。   似乎感召着那片刺目的金色,夕阳最后一丝残光迟迟不肯退去。   “青瓷……青瓷……”   在风声呼啸神兽哀鸣的情况下,任青瓷还是听见身后细微的声音,她在呼唤她的名字:“青瓷,你听我说。”   “不听!”青瓷紧紧抓着皎月的手,眼眶已经有泪在打转。   她知道她要说什么,她知道。   皎月笑着对她说:“放手吧,小白已经快坚持不住了。它不堪承受两人的重量啊……” 246.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6)   少一个人的重量小白就能多坚持一刻,剩下的人生还机会就会大大增加。她何尝不知?可是,她无法说服自己放开皎月。看着她从空中落下摔得粉身碎骨,就如同两百年前看着她被罗刹抓走么?   不,她做不到。   青瓷咬着牙忍住泪水,她什么也不说,只是将皎月的手抓得更紧了。   皎月急了:“不要这样,青瓷。至少要有一个活着,总比两个人都死的好!你到底明不明白?!”   “不明白!不明白!”青瓷大喊着,一行泪水划过她的脸颊。独角兽感受到主人的悲伤,飞翔速度明显变慢,喉咙里发出悲哀的呜咽声。   “任青瓷。”殷皎月叹息着,声音缓下来,一字一句,却瞬间不容反抗的威严,“你必须听我的。我是北云神女,你是北云巫司。我要你立即放手--这是命令!”   “绝--不!”这是唯一的答案。   朱雀再次追来,*路过的云无一不被朱雀之火点燃,所到之处火光烈烈。   突然间:“青儿!”   青瓷恍然一愣,是谁在叫她?   “青儿……”这世上只有一个人会如此叫她。   世卿!是她的世卿!   然而,朱雀的再次袭击淹没了白世卿的声音。青瓷不得不重新将注意力转移到对付朱雀上。她一面抓紧皎月,一面直面不远处巨大的神鸟。小白与朱雀对峙着,面对强敌,温顺的神兽第一次发出震耳欲聋的咆哮。那是顽强无畏,也是视死如归。   事实上,就凭现在的他们三个根本连拼死一战的资格都没有。   死到临头,青瓷回头与皎月对视,心有灵犀地一笑,罢了。冥冥之中皆有定数,呼啸的狂风中,青瓷的喊声近乎一种悲壮:“殷皎月!如果今天就这么死了,你可还有什么遗憾?”   皎月想了想,也用尽力量喊:“有!还有一个人放心不下!”   “公子修?”   “是。你呢?”   青瓷流着泪大笑:“当然是白世卿!那个石头脑袋!” 247.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7)   朱雀朝她们冲过来,这将是致命的一击。青瓷大声吩咐:“抓紧了!”然后拍了拍小白的脑袋,那是安慰,是鼓励,更是一次诀别。   “嘶——”独角兽长鸣一声,也朝着神鸟以同归于尽的姿态撞过去。   眼前神鸟与神兽就要相撞!   就在这一瞬!   突然一道金光大盛,像是凭空竖起的一堵高墙,隔开了鸟兽两边。那金色纯粹得没有一丝杂质,分明是五陆中最正统的纯金之色,皇族之征。就连神力非凡的朱雀也被这道金光震得连退几步。   随着金光的消失,一个长身挺拔的男子渐渐显现,金发金眸,岿然屹立于火海中唯一白云之上,尊贵雍容,犹如玉面金身,只可仰视。   金发男子面无表情地问道:“身为朱雀却不在中陆,你到底是什么人?”   朱雀对着男子似乎颇有忌惮,但又不肯这样放过青瓷皎月,一个飞腾,便想越过他冲向她们。男子见势一跃而起,朝着朱雀神鸟拔出佩剑。剑一出鞘,如长虹贯日,天地失色!   那是——“天命!”   只有历代皇太子才能持有的天命宝剑!   他将天命剑尖对向朱雀,使得朱雀不敢轻举妄动。继而转身对她们吩咐:“赶快离开。”   殷皎月没有动。面对这个无关之人的出手相救,她仍然本能地不信任:“为什么要救我们?”   金发男子笑了笑,却只是看向任青瓷,久久没有说话。   这道目光太过复杂,似乎沉淀了太多太多难言的东西。任青瓷有一瞬恍惚:“我跟你认识?”   金发男子微微一笑:“自然不认识。”   任青瓷也问:“为什么救我们?”   他答:“因为我欠姓白的一个人情。烦请替我转告白世卿,我和他之间的约定还算数——无论他是活,还是死。”   任青瓷不太明白其中深意,总觉得话里有些古怪的味道。   但也是这一刻,她第一次通过旁人感受到白世卿的尊贵。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他和皇太子才是同一类人。然而如今,却是为她坠入了无边的地狱。   独角兽立刻挥动翅膀,飞*快地带着青瓷和皎月从朱雀的追剿中脱身。此时的朱雀在天命剑的胁迫下,只能眼睁睁看着他们逃开,愤愤地燃着烈火。 248.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8)   君无殇微带笑意:“朱雀的力量向来是传女不传男,据我所知,整个中陆有你这等灵力的朱雀也不多了。”   况且朱雀族人皆是中陆的贵族大户,又怎会让他们的千金小姐流落在外?   更何况朱雀女子在他们族中的地位远比男子更加尊贵。   那朱雀一听,转身便要逃。   君无殇立即追上去,横起天命剑堪堪拦下,滴水不漏,逃无可逃。   朱雀被逼得无路可走,很是生气,一开口说话却是个小孩子的声音,大声嚷嚷着:“当真要我现身?你可别后悔--”   君无殇顿时愣了一下,情况有些出乎意料。   但还是坚持:“少废话。你到底是谁?”   “好,是你逼我的。”朱雀笑了笑,语气里仿佛还有些得意。   它说到做到,刚说完话,果然就在空中飞转起来,整个身体如同一个巨大燃烧着的火球,意外的是,熊熊燃烧的火球却突然间变成了金色,如同一个金色的太阳!   君无殇终于知道是哪里不对劲了:金色的朱雀,他认识一个,而且很熟悉。   那便是他的妹妹君蔓儿。   也就是说只有兼有朱雀与皇家的血统的女子才会有如此化身,那么眼前这个人……   来不及再想下去,金色火球已经完完全全化身成一个小女孩,是的,那是一个有着长长金色头发的女童,脸上挂着似笑似怒的诡异表情,竟然是梦魔。   君无殇却在看清那张脸时变得惊骇莫名,哪怕是遇事最沉着冷静的皇太子也不得不被眼前发生的事所震住。   他绝对见过这张脸*,他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他见过她,是在皇家祠堂里高悬着那一张画像上!   “你是……你是梦华公主?”   阿梦见到这样的称呼,也陡然愣了一愣,随后咯咯咯地笑起来,谁也听不懂这笑声里究竟藏着什么样的荒凉:“梦华公主……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称呼我了啊。”   帝后所出三子中唯一一个女儿,更是朱雀皇后掌上明珠的小公主梦华,却在未成年之时便已夭折。 249.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9)   母仪天下的朱雀皇后竟曾为此悲痛欲绝,一病七日。   可是这怎么可能?她竟然还活着?拥有整个五陆历史上最尊贵最纯正血统的神族公主居然沦为一个魔?   “嘻嘻嘻。”女童笑起来,方才的荒凉仿佛根本就不曾存在过,“皇太子,你说你该叫我什么?论起辈分,叫奶奶可都不够了哦!”   君无殇太震惊,以至于根本没有注意到她是怎么从自己面前消失的。他没有再去追,这才终于有些明白朱雀皇后不让自己插手此事的真正意图--   这个似梦似幻的大陆之下究竟隐藏着多大的秘密?在今日之前,血气方刚的皇太子尚可不以为然。但如今见到这位“死而复生”的梦华公主,他终于也胆怯了。   他知道,这个真相的力量一定大到几乎能够毁天灭地!也许君氏王朝自此永无宁日!不,那当然不是他想要的结果。   然而若是不查,他过不了自己这一关。   君无殇瞭望向北云烟雾弥漫的远方,深深皱起眉来:到底该怎么办呢?   ***********************************   独角兽驮着殷皎月和任青瓷飞向远方。朱雀离开之后,夕阳落下,月上柳少,倦鸟归巢。皎月体内的解药开始起效,体力也在慢慢恢复。   任青瓷大松一口气,就在这时,她又听见白世卿的声音:“青儿,青儿……”   青瓷低头,确信那声音是来自北云大地的某个地方。她伏在小白耳边,让它缓缓降低以便听清那个声音的出处,到底是在哪里?   她听见了:“是世卿在告诉我地点,他们已经到达真正的北云了。”   “他们?”皎月马上意识到,“是修么?他们在一起?可是……我怎么什么都听不见。”   青瓷继续探寻声音的来处,终于:“那里!当归河里*!”   皎月一愣:“你是说,往生界?”   众人遍寻不见的,真正的北云大陆,真的就藏在这再寻常不过的河底? 250.第二十四章危险重重(10)   皎月回忆道:“当年的我就是从这河里爬上来才捡回一条命,可我明明什么都没看见,那不过就是一条再普通不过的河。充其量,它只不过是将生死两界分隔在南北两岸而已。”   “既然它分得开生与死,又为何不能分开真与假呢?一条当归河,北岸是生,南*岸是死,也许河上是假,河下是真。”   青瓷的猜测不无道理。可是皎月仍有些犹豫,毕竟那只是一个猜测而已。青瓷是否真的能够听到白世卿的声音?那个真实的北云是否真的存在?   她早已经习惯不相信任何人。搁在以往,无论对方有多么值得相信的理由,她定然第一时间就反对。但是此时此刻,只是一个毫无根据的猜测,仅仅只因为对方是任青瓷,她便犹豫了。   “皎月。”青瓷明白她的心思,“我知道让你无条件地相信一个人很难,我也没有十足的把握让你信我。何况在两百多年前我就已经失去被信任的资格……”   从出卖皎月的那一天起,她就已不配得到那最珍贵的东西。她曾拥有过,是她自己铸成这一生的大错,毁了两个人的一辈子。她早已不敢奢求原谅,更不敢奢望信任。   “呵--”这样严肃的时刻,皎月却轻地一声笑起来,“任青瓷啊,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有一点不好--太自以为是。”   青瓷一愣,回头看她。   皎月不理会,微微笑着:“是跟你家另一个小白学的吧?还是你以为自己是东陵狼王,会读心术,能看透人心?”   青瓷不明所以:“你的意思是……”   “我的意思是,好好看路。我的性命就交给你了。”   殷皎月笑容明媚,皎皎如月。这是经年之后第一次无条件地交付信任吧,而且是以性命为基础的信任。   她曾以为这一生都不再能拥有那样的东西。却没想到却是经由扼杀这份信任的人又重新帮她找了回来。   任青瓷看着她,心中翻江一般滋味,久久无语。面对此情此景,唯有以:“抓紧了!”然后两腿猛一夹独角兽的肚子,飞快地朝当归河里俯冲进去!   只听“扑通”一声,独角兽便驮着两个女子消失在当归河面,一眨眼就连溅起的水花都已不见。 251.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1)   下沉。   下沉。   咕咚咕咚的水声一直响在耳边。殷皎月和任青瓷手牵着手,在深不见底的当归河中不断下沉着。   这种溺水濒死的感觉,殷皎月一辈子也忘不了。   当年身为御医总管的姑姑在为朱雀皇后诊病时无意中得知一个惊天真相:皇后与白虎族先人白岳阳之间有不可告人的秘密,甚至改天换地的夺天之战也另有隐情。也正是因为这个秘密,姑姑殷幽昙被杀人灭口,牵连殷家上百条人命。姑姑临死修书一封,告诉小皎月这便是家族蒙冤的证据,叫她日后务必亲手交给白王,绝不能私自拆阅。   再然后,整个殷家惨遭灭门,尸体沉河……沉河……等等!   冰冷的河水让殷皎月的头脑无比清醒起来,那些遗漏的,忽略的,忘记的,都在这濒死的感觉里苏生过来:   她记起来了。   姑姑殷幽昙一颗鲛人之目制成的避水珠给她服下,教她一路朝北沧海方向,一定要在北云大陆上岸--原来姑姑早就知道一切谜题的关键,就在北云。   对了,避水珠!只要像小时候姑姑教的那样使用身体里的避水珠,即便不习水性的人也能如鱼儿一样在水中灵活游动。   避水珠开始发挥作用,皎月霎时如同生出一条鱼尾,飞快地游到正在下沉的任青瓷身边,费力托起她的身体。   她一边抓住青瓷往上游,一边拍打着唤醒快要陷入沉睡的青瓷。但在水里根本张不开嘴,她只能在心里不断呐喊:“青瓷!青瓷醒*醒!”千万不能睡过去啊。   青瓷猛地呛了一口水,意识模糊地开口喊了一声:“世卿……”然而刚一张嘴,河水便涌进嘴里,难受极了。   殷皎月一边拼命拉着青瓷,一边焦急地向四周张望,试图寻找连接真实与虚幻两个世界的出入口。突然间,幽暗里一丝若有似无的绿光吸引了她的注意。她拉着青瓷试图游近一些,谁知刚一靠近,那绿色的微光立刻绽开,照亮了一整方海域。 252.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2)   仿佛是受到这股绿光的召唤,怀中的北灵珠也似应和般发出刺目的红光。   皎月心中一动--如果没有猜错,那里便是通往真实世界的入口。   而那个散发出不逊于北灵珠般幽碧色的东西只能是……   东灵珠。   ***********************************   死界。空影洞。   当梦魔像往常一样走进洞中的时候,她突然一愣,随后如同被定身,一动也不能动了。   有一个陌生的中年男子坐在主人的宝座上。印着虎纹的白色绒袍华丽而炫目,他仅仅只是坐在那里,便透着一种与生俱来的高贵与威仪。   他不说话,也不动,只是用那种一半狂傲一半苍凉的眼神盯着她,然而她却从这种目光中看到了另一种感情,隐隐约约,似是慈爱。   过了很久很久,直到梦魔觉得自己的双脚已经变得麻木。那个男子忽而一笑,整个空影洞的空气便被这笑容瞬间冻结。   梦魔没有言语,也根本无法言语,她只能感觉到自己久已干涸的眼眶渐渐湿润。   --“皇族的女儿是没有眼泪的!”   曾几何时,那个身居天塔至高无上的男子这样训诫道。他是旁人顶礼膜拜的“神尊”,而母后却教她叫他“父皇”。实际上当她拽住神尊的皇袍奶声奶气地叫出那一声“父皇”时,男人的表情没有发生任何变化。即便还只是那样年纪,她都可以明显地感觉到:父皇不喜欢她,就像不喜欢她几乎所有的兄弟姐妹一样。   “傻丫头,天底下哪个父亲会不喜欢自己*的孩子呢?更何况还是小梦华这么可爱的女儿啊。”   当时的白王叔白岳阳是这么回答他的。可是另一旁的母后冷声一哼:“因为不是那个女人生的,他怎么会喜欢?”   那样的话她一直都记得。即使外人看来她是万千宠爱于一身的梦华公主,却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是不被欢迎来到这个世上的。 253.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3)   哪怕她有最纯正的血统和最强大的灵力,其实都没有任何意义。也许正是如此,当母后提出那样的无理要求时,她答应了。她还很小,但她早就疲倦了。   她是被自己的亲生母亲送给眼前这个男人的,母后说这个人是自己的师兄,是曾经和父皇争过天下的人,也是她今后唯一的主人。   然后就一起走过了八千年。他给她起了个新的名字,叫“阿梦”。她从来看不见他的样子,只能听见他的声音,有着父皇一样的威严,也有着父皇没有的慈爱。   她想,总有一天她要看到他的真容,总有一天她要实现他的愿望,总有一天她会见到他站在自己面前……   就像现在一样。   现出真身的白虎神笑了笑,突然从宝座上起身*,疾风一样掠到她的身旁,将小小的她高高抛起:“终于见面了,我的阿梦!”   “我的”,她注意到了这样的修辞。因为是被他抛起的,所以即便是被抛得那么高,她也始终没有一丝害怕,只是和寻常小孩子一样发出“咯咯咯”的笑声,因为相信下面那个人会用坚实有力的臂膀接住自己,就像女儿无条件相信自己的父亲。哪怕他们根本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甚至,她是他仇人的女儿。   可是没关系的不是么?他们以这样的方式,相处了整整八个千年啊。   就算是天塔上那尊贵显赫的血脉至亲,又如何敌得过这八千年朝夕相处的陪伴呢?   只是在看见身后那一张美丽的面庞时,阿梦的笑声戛然而止。   那张脸很美,颠倒众生,倾国倾城。所以无论是她至高无上的神尊父皇,还是这个同样英雄盖世的枭雄白虎,都甘于沦为她的裙下之臣。   青龙神。   白虎神接住她,然后抱着她,笑着对她说:“来,阿梦。我给你介绍一个人。”   对他来说,这大概是世上最重要的两个人吧。他知不知道其实这两个人已在他背后斗了好几千年? 254.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4)   当阿梦以为终于将青龙神的存在藏得毫不留痕,她却突然以这样的方式出现了。看啊,她输了。   然而青龙神只是缓缓地走上前来,轻轻挽住白虎神的手--出人意料的自然平和。根本不像是分离千年的苦命恋人,倒像是日日相守的平常夫妻。   究竟是怎样深刻的爱恋,才能沉淀出这样的淡定和煦?   阿梦下意识地看向空中楼阁,那里的冰棺已经融化,悬在冰棺上方的东灵珠已经失去光泽。她的眉梢微微一动,很快地叹了口气。她终于知道了这个青龙神是如何“复活”的。   青龙神光洁的额头上缀着一粒冰蓝色宝石,神态平静,美丽而高贵。阿梦想,如果她将自己所做的事情告诉主人,她就完了。不曾想青龙神却只是微微一笑,温柔地问道:“断空,她就是你所说的阿梦,那*个可爱的孩子吧?”   阿梦一愣,为何她要装作不认识自己?   白虎神显得兴致极高,始终抱着阿梦不肯放下,清俊的脸上带着罕见的柔和:“是啊,素影。我送给你梦境就是阿梦的功劳。对了,我们还有个孩子,叫修寂引,跟你长得很像。”   此时此刻的主人不是神,也不是魔,甚至根本没有任何伟大的光环。他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有美丽的妻子,有儿有女,有幸福安宁的天伦之乐。   青龙神像母亲一样摸了摸阿梦的头,虽然这让阿梦有些郁闷,但这其乐融融的氛围还是让她的眼眶再次不争气地湿润了--毕竟这样的场景,她漫长的童年从不曾经历。   “断空,”青龙神微笑着说着,有些试探的意味,“你说我们就这么生活在这里好不好?只有我们三个,永远在一起。”   永远在一起,这是一句多么美丽的话语。苦等八千年,用七千年岁月去创一个梦境,他不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天?而今梦境没有完成,他还没有征服北云,他还没有战胜他的敌人,他却等来了这句话。 255.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5)   应该是义无反顾地一口答应吧。但是,白虎神没有回答,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何*会迟疑。却是青龙神先笑了笑,无奈而悲怆,那个理由她知道。   他是个有野心的男人。戎马倥偬,杀伐半生,他的志向从来都是征服天下,他的对手从来都只有那个权力顶峰的神尊。   蛰伏在这黑暗之中,她当然相信他是为了她的心愿,但另外一个方面,也许连他自己也忽略了--他在为自己等一个最有利的战机。他始终没有忘记一洗夺天之战的屈辱败绩,多年来养精蓄锐,否则为何他的鬼魔之师能够遍布天下?   “主人!”洞外有侍卫禀报,听声音是很急的样子,“生界我们的人被杀光了!”   阿梦立刻发动全身的触觉对梦境进行感知,她觉察到:“有人在破坏我的织梦术。”   同样懂得织梦术的人?会是谁?白虎神放下阿梦:“我出去瞧瞧。”又转头对青龙神说话,语气十分温柔:“素影你等我,一会就回来。”   青龙神点点头,与阿梦一起看着他离开空影洞。他的背影挺拔步伐矫健,仿佛从来不曾老去……然而就在他跨出洞门一步之时,青龙神的脸色瞬间变得苍白无比,连呼吸也陡然变得急促起来。   阿梦看在眼里,小小的胳膊抱在胸前,嘴角咧开一丝邪恶的笑容:“所以说,你并没有能力完成那个永远。”   是啊。以凌断空七千年来为她积蓄的全部力量完成这一次化身,一旦七七四十九天之后,连这最后一魄也会消散,语素影就会彻底地消失。   她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不过是要劝说他放弃那个计划。如果不能劝服……她就让他死。   无论以怎样的方式,她要用自己最后的气息为五陆安宁扫除最大的障碍。   这个世界上或许也只有她能看透这个痴情男子内心的躁动与欲望,他对权力的渴望远远超出任何人的想象,甚至包括他自己。   ——————   作者的话:请大家原谅小伊的粗心,东灵珠不是蓝色而是绿色的!我错了,谢谢读者淰嫒的提醒,特此更正! 256.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6)   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实力,如果他要争,那便是天下之灾,苍生之冢。   “你这个狠心的女人,你要杀了主人?为什么要这么做?为什么要如此辜负他!”   “辜负……”青龙神缓缓地重复这两个字,结霜的声音透着万般无奈,“我何尝愿意辜负他。可是作为苍生的守护者,我更不能辜负他们。”   阿梦恍然大悟:“是啊,青龙有权利选择自己的守护对象。原来你的选择从来都不是主人……原来如此!”   这一刻,阿梦为主人抱屈。他怎么能被自己深爱的人如此对待?青龙神明明是最强大的守护者,她完全有能力去保护她的爱人,但她偏偏选择了那些不相干的人,为了她所谓的苍生大义。   这种感觉令阿梦联想到一个人,她的父皇。眼前这个女子太像那个人了,只有苍生才是他们的天下。   “阿梦,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你会有如此强大的守护灵力?”语素影看向阿梦的金发,“难道你是……”   “没错。”阿梦并不打算再隐瞒,“我是朱雀,而且是皇族的朱雀。”   “朱雀神凤玲珑是你什么人?”   “她是我母亲。”   语素影更加吃惊:“原来你是师兄的女儿。”   “师兄?”阿梦先是一愣,旋即豁然开朗,“原来你跟他出自同门?难怪秉性那么相像。”   “你的主人和你的母后也是同门。”   上古时期,仙界德高望重的乾坤大师与神界号称“邪神”的昆仑神打了一个赌,两人各自挑选一男一女两名弟子,男攻女防,看谁能调教出未来统一五陆的一代帝后。   *   乾坤大师的弟子为玄武神君释天和青龙神语素影,昆仑神弟子为白虎神凌断空和朱雀神凤玲珑。然而世事难料,阴错阳差间最后的帝后竟并不是当初的配对。   语素影问阿梦:“为什么会出现在断空身边?”   “那是我母亲的命令。”   “为什么?” 257.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7)   “为了实现主人的愿望。帮你复活,创造一个北云之梦。”   事情竟是如此出人意料。很多难以解答的问题似乎在一瞬间都已有了答案。语素影明白了:“所以说笼罩在北云上空,将北云大陆与世隔绝的强大守护力--是朱雀皇后?”   究竟是什么样的理由,竟然让母仪天下的朱雀皇后放一陆百姓于不顾,包庇甚至保护一个灭世魔头,竟与自己贵为神尊的丈夫背道而驰?   阿梦稚嫩的脸上露出一种沧桑的凄凉:“可笑吧?母后说这是她答应过一个人的,以这样的代价去换他永远守在她身边。而那个人,用世世代代的自由换取主人永远的平安。可是,我并不知道那人是谁。”   “是他……”语素影听话这话脸色一变,喃喃自语,“我知道,一定是他。”   阿梦更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只是不知为何,笑着笑着却有泪涌出眼眶:“真是好笑……我母后背叛了我的父皇,而我,终究还是背叛了我的母后。我不愿意让你复活,我不愿意离开主人,我想亲眼看见主人征服整个五陆,甚至相信终有一天他会取代我的父皇。看哪,我忠诚于他,超过世上任何一个人!”   “当然,我信。”语素影缓缓地说道,“你当然是这世上最忠诚于他的人。否则,你也不会将自己的精元伪造成‘东灵珠’。”她说着,从背后伸出右手,摊开掌心,是一颗小小*的黯然的金色小球。   阿梦盯着自己的神族精元微微失神。只有这个东西才能代替东灵珠的治愈力,所以即便是白虎神也没有察觉这灵珠是假。   失去精元的她已经不是神了。精元已死,她已成魔,再也无法还原,再也无法长大。   阿梦扬起那张稚嫩却坚毅的脸,万般痛楚一笑而过:“就算成魔又如何?只要可以呆在主人身边,这就够了。”她对语素影道,“我不得不承认,你是主人最在乎的人。我不愿意让你活,因为我嫉妒你;但我也不能让你死,因为主人会难过。所以我一面牺牲精元来治愈你,一面阻止你复活。明白了么?” 258.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8)   “明白。”语素影笑了笑,“世上很多事情都是如此矛盾的。就像在断空与苍生之间,我也时常难以抉择。”   --“可我总是被抛弃的那一方。”一个声音突然接道,几分悲哀,几分无奈,“在我和苍生之间,你从来不肯选择我。”   哪怕是这一次,为保全北云苍生,你还是要我死。   白虎神从洞外走进来,步履无声,没有人知道他在那里站了多久。   “断空……”青龙神回望向他,声音里有些愧疚的颤抖。   “素影,”凌断空走过来,微微皱着眉头,有如叹息般的声音:“原来你选择的守护,真的不是我啊……”   “你是最强大的攻击者,不需要我的守护。”   “你怎么知道我不需要?你的选择对我来说从来都很重要,不是么?”   “对不起……”语素影垂下头,“只是,我不能放弃自己的责任。”   凌断空无声地笑了笑,慢慢按住她的肩膀。原来时隔数千年,他还是拿她没有办法:“真是乾坤大师教出来的好徒弟……苍生为重。为什么每次说这么残忍的话都要让我听见?你还是老样子,连撒谎都不会。”他问,“你可以为我而死,却要我为苍生去死,你还真是一点也不会自私。”话里并不是没有埋怨,但他不舍得责怪她。   他的师傅邪神昆仑从不会这样教他们。在他和朱雀师妹的意识里,为达目的可以不择手段。因为成王败寇,没有人在乎你是如何成功或是如何失败的。邪神的狠厉造就了两个徒弟霸气外露的性格,而乾坤大师却造就了另外一对截然不同的帝后,仁厚贤德。   “主人……”阿梦忐忑地唤了白虎神一声,对于她的身份他应该也已经听到了。为什么没有立即朝她发作呢?其实什么样的惩罚都无所谓,只要不让她离开。   白虎神转头看她,突然笑了:“傻阿梦。”她从未听见过主人这样柔软地叫过自己,就连她的父皇母后也从不曾这样子称呼她,他只说了五个字,“我早*就知道。” 259.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9)   是啊,没有什么能够瞒得过神通广大的主人。哪怕是她如此敏感的身份,他不揭穿,是因为他根本不在乎。   “为什么呢?”但她还是傻傻地问出这句话。   他笑了笑:“因为,阿梦一直陪着我啊。”他真像是个逗孩子的父亲,而她实际上已经那么老了,却还是乐于成为被他逗的孩子,“当所有人都抛弃我的时候,只有你不会离开。我知道的……”   青龙神微微一怔。这句话说得很悲凉,竟像是个被遗弃的孩子。她当然听得出他话里对她的埋怨,但是,她又有什么办法?师傅说过,世人总道人不为己天诛地灭,但若世上人人为己,又有谁来为天下制定法则?总要有人为苍生牺牲自己,因此才有了那个赌局。她和玄武师兄是为苍生而生的,那是他们的宿命。邪神昆仑却并未看透赌局的真正意义,他培养的白虎和朱雀能力过人,却太感情用事,他们心中只有输赢,没有苍生。   可是此时的断空让她心酸,他一点都不像她所熟悉的那个他。是否这八千年他真的变了许多?还是因为,他们根本从不曾真正了解对方呢?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苦得难受。   洞外突兀的脚步声划破此时奇异的氛围。白虎神转头看向洞口,目光陡然微冷,方才的苍凉仿佛从不曾存在:“咱们有客人到访。”   话刚一说完,果然立刻有客人进来。   步南萧与秋蝉郡主双双走进空影洞。破坏织梦术的人果然是他,释梦者。白虎神微微一笑:“咱们又见面了,年轻人。”   **************************   真实的北云大陆并不算美,并没有生界显现出的生机盎然花红柳绿,更确切的说,它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不算富饶,也不算贫瘠。有花,但不美;有草,但不鲜;有水,不算清澈;有山,不算巍峨。   被深*深隐藏在当归河底,被层层迷雾包裹其中的神秘世界,便是以这样一种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样子呈现在她们面前的。   “真的很让人失望呢。”任青瓷刚一醒过来便发出这样的感慨。 260.第二十五章真假北云(10)   殷皎月点点头:“是啊,比起真实,人们往往更喜欢虚假,因为它们有美丽的表象。忠言逆耳,谎言顺心。”   时空在这个世界里完全处于静止。北云王城的街头,街上行色匆匆的人们停止在七千年前的某个瞬间。路中央一群孩子在追逐,一对夫妇在交谈,首饰摊前的小贩和卖家正在讨价还价,另一边的包子铺里还腾腾冒出热气,依稀闻得见肉馅香……   外面的世界早已天翻地覆,只有这里的一切,从不曾老去,更不曾改变。岁月丝毫没有在这里留下任何痕迹,七千年如一日,安静,沉凝。   他们无法醒来,因为他们的灵魂还在那个虚假的世界里流浪。   “皎月你看!”任青瓷惊恐地指向那一条血红色的河,这才是真实的当归河。然而此时,河水已经被鲜血染成红色,河面上漂浮着尸体,情形十分可怖。   她们这才注意到,真实的大陆上一直有人在减少。一旦他们的灵魂在*北云之梦里死去,这些被时光冻结住的人们便会成为当归河上的一具尸体。   “当所有人都死光,鲜血染红整条当归河的时候,北云大陆就真的不复存在了。”   可是:“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止这一切?”   殷皎月仰望着不远处的北巫山。东灵珠之光映绿了那一片天色,漂浮在空中的云彩也顿时染成一片绿色,美丽极了。她笑了笑,转头看向青瓷:“想见你的白世卿么?”   任青瓷一愣:“想当然是想,只不过这个时候……”   “我很想快点见到修。”皎月微微笑着,说出这样的话竟是坦坦荡荡,丝毫没有顾虑娇羞。   “咦?”这可不像殷皎月,青瓷忍不住一阵诧异。   皎月歪着脑袋继续笑,一派理所应当的模样:“咱们是女人,这么难的问题为什么要自己想?咱们不是都有男人吗?”   “哎???”青瓷更加诧异。这……这是北云神女堂堂月姬说出来的话么?依靠别人?还是依靠男人?   皎月看到青瓷那副活脱脱见到鬼的模样哈哈大笑:“我和你都是太强势的女人,却又都找了两个厉害的大男人。怎么办呢?”   青瓷心领神会:“那就适当给他们点面子,偶尔做做小女人……也无妨啊,哈哈。”   独角兽似乎对她们的对话很不耐烦,焦急地撒开蹄子围着两人绕圈跑,一面跑还一面朝着北巫山的方向直叫唤。   青瓷看出它的意图,笑着对皎月说:“咱们快些出发吧。小白忍不住想见它的朋友了。”   “它的,朋友?”皎月没明白。   青瓷哈哈一笑:“另一个小白呗!”   皎月一听,也笑起来。   两人坐上独角兽的背,一刻也不耽误,立刻朝着北巫王宫方向飞驰而去。 261.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1)   真实世界的北巫王宫也不如北云之梦里那么富丽堂皇。   王宫外站着一个美丽的蓝衣女子,她温婉的眉目间凄哀分明,手中捧着一个半开的盒子,盒子里放出熠熠绿光的正是东灵珠!   然而,一千多年前在东陵大陆失踪的东灵珠为何会在这里?持有东灵珠的这个女子又是什么人呢?   修寂引和白世卿站在这个静止的女子面前苦苦思索。但有一点可以确定,这个女子并不是与北云大陆一起被封印的。她的一千多年比起北云的七千年,实在要晚得太多。   那么,她是如何找来这里的?又是如何被封印的呢?   *修寂引发现一个特别的地方,指给白世卿:“你看这里。”   蓝衣女子的眉角处绘有一个精致的图案,像是一种符号。白世卿走过去一看,更加意外:“这是中陆蓝家的族徽!”   “你是说,这个女子是神族?而且是神族四大家族之一的蓝家人?”   持有东陵珠的神族蓝氏女子……   他们对视一眼,同时想到了一个人,一个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人--   “蓝冰芷!”   那是个曾经震惊五陆的传说,东陵神女蓝冰芷与鬼首厉残痕克服重重困难结为夫妻,却由于一些误会由爱生恨,反目成仇。冰芷神女携东灵珠出走,从此杳无音讯。后来是由她的女儿,也是东陵的下一代神女姬千雪找出了她的下落:因为海葬,冰芷神女永远地沉入了沧凌海中,东灵珠自此消失在东陵大陆。   “也许是沉入沧凌海的冰芷神女无意中触发了真实北云大陆的入口,阴错阳差间来到了这里。”   “那时她看见的应该已经是全部静止的世界,除了她自己,别人都是死的。”   “……就跟我们现在的情况一样。”   说到这里,两个人同时意识到一个问题:是否活着的人进入到这个世界,都有重新被封印的可能性?这里就是一个禁区,一旦踏足,死路一条! 262.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2)   也就是说,如果*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解决的办法,他们也会成为这个静止世界里的两个活死人。   “不……不是两个。”此时的白世卿已经看到兴高采烈向他挥手的任青瓷和殷皎月了,他紧皱着眉头,叹一口气,“准确的说,是四个活死人和一只活死兽。”   修寂引也回头,看见她们,也立刻不知是忧是喜,微微叹息一声。   “喂!”任青瓷先行箭步跳下独角兽,“你们两个太不厚道了!见到我们怎么是这副死样子,不高兴吗?”   白世卿苦笑:“如果你们知道情形如何,恐怕也会高兴不起来。”   任青瓷和殷皎月看看白世卿的苦脸,再看看修寂引的冷脸,终于意识到事情是真的麻烦了。再听他们介绍完此时的困境,两个人的脸色也绝不比他们好多少。   皎月似乎明白了什么:“难怪当初老巫王一再强调,只能通过秋蝉郡主和释梦者打开真实世界的入口……像咱们这么闯进来,恐怕真的凶多吉少。”   任青瓷却笑起来,大大方方地一甩手坐下:“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办?见招拆招吧。”   “万一没招了呢?”   殷皎月行事周全,擅纵观全局,凡事做好最坏的打算--只有这样的谨慎才能从死界那样的境遇下活到现在。   青瓷豪爽地拍拍她的肩膀,又看看众人道:“那就同归于尽,一了百了。”   白世卿见她那副天塌下来也不怕的架势,忍不住摇头一笑:“真是没心没肺。”   --却也只有这样的乐观的她,才能在负罪与责任的煎熬下苦撑到现在吧。   皎月却没这样的好兴致:“咱们可以一了百了,可北云怎么办?百姓怎么办?”身为北云神女,无法不产生这样的顾虑。   青瓷劝她:“皎月,凡事要往最好的方面去想。既然已经被困在这里了,担心又有什么用。再说,既然皇太子都到了北云,说明中陆那边并不是毫无察觉的。” 263.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3)   白世卿觉得意外:“你们见过无殇了?”   “对,是他救了我们。他让我们转告你,你们的约定都还算数。”青瓷问,“可那是什么约定?”   “我们只是打了一个赌。”白世卿说,“赌你们能不能找到我,然后和我一起找出这里的真相。如果我赢了,他出师北云。”   青瓷笑了笑:“我们找到你了啊,看来你已经赢了一半。”   “万一你输了呢?”修寂引终于出声,问白世卿。   白世卿想了想:“我好像没什么可输给他的。”   修寂引的目光里看不出情绪,似乎仍只是淡淡地问,却又仿佛有着更深的意思:“那他为什么要跟你打这个赌?”   殷皎月也回过味来:“也许他根本没想嬴,只是需要你给他一个出兵的理由而已。”   任青瓷看向白世*卿,目光里更多的是担忧:“他根本没顾惜你的性命,他算计好的。所以他说无论死活你们的约定都算数……他一定会出兵北云,哪怕你死了。”   听完这些,白世卿苦笑起来。肖太傅总说他是将才,而无殇是王者。就连无殇也曾对他说,他永远不会懂得王者的取舍。   其实他们都错了。   他懂,只是他做不到,就像这一次,他做不到为天下苍生牺牲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但这样的事情总要有人来做的,治国需要谋略,天下需要王者。所以,即便是被牺牲的,他也并无怨言。他不会因此责怪无殇,因为他知道这么做是对的。   修寂引向四周看了看,说:“君无殇明显有十足的把握让你走不出这里。”   “只有释梦者和秋蝉郡主才打得开这个入口,但他们都是咱们这边的,没有理由不救我们。”   “你忘了一个关键--在身为咱们的朋友之前,他们首先是巫族人。”   “你的意思是……”   白世卿淡淡地笑了笑:“现在最头疼的人恐怕并不是我们,应该是步南萧吧。” 264.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4)   空影洞。   步南萧满眼诧异地看着一同进门的秋蝉郡主拜倒在梦魔脚下,对那个小小的女娃,行的是巫族至高的礼仪:“拜见公主。”   原来高秋婵一直知道梦华公主的身份,她也是奉朱雀皇后之命暗中辅佐阿梦的。成功找到了释梦者,然后拉拢白世卿、任青瓷、殷皎月三人,直到今天,在公主身份揭穿的这一天,带着释梦者一起来见她。   但是自始至终,释梦者步南萧都是被蒙在鼓里的。在他看来,秋蝉郡主跪倒在梦魔面前,这是多么荒唐诡异的一幕。   “主人。”阿梦虔诚地向白虎神请示,“这里就是真实世界入口的两把钥匙,只要杀了他们,那个世界就将再无法开启,北云万物,永世寂灭。”   高秋婵一惊:“公主?!”   怎么也没想到公主会做出这样的指示,而且以这样卑微的姿态跪在白虎神面前。难道说,公主真的背叛皇后,认贼作父了?   “再无法开启……永远消失么?”凌断空幽幽地重复着这样的话,无疑,那是*一种诱惑。只要真实世界永沉河底,北云之梦就将以另一种方式完成,任谁也无法再阻止他。   可是,他能感觉到挽住自己胳膊的那双手紧了紧。呵,他的素影在紧张吧?她在乎那些无关紧要的黎民,远远胜过他们两个的未来吧……   “只是有一个问题,主人……”阿梦又说:“君无殇将白世卿他们引入那个世界了,如果白家的小王爷这么死在北云,只怕会惊动白王,引起中陆那边的怀疑。”   君无殇赌他们不敢对白世卿动手。只要他在那里,真实世界就暂时不会受到威胁--   这才是那个赌约的真正意义。以白世卿的生命安危作为赌注,赌一次推翻重来的转机。   “他们在哪里?”步南萧大吃一惊,“你把他们怎么样了?”   阿梦转身一笑:“也许你应该多担心担心自己。来人!将他们两个压入黑狱,听候处置!” 265.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5)   等到秋蝉郡主和释梦者被罗刹带出空影洞,阿梦才又重新恭敬地立到主人一边。这么多年来,她早已习惯了这样的姿态。   对于阿梦的计划,白虎神没有问。只是说:“看来你什么都安排好了。”   “是的,主人。只除了一个人的到来……阿梦没有料到。”   “谁?”   “君无殇。”   凌断空默念一遍这个名字,君无殇:“真是有胆识,他应该是历代皇太子中最杰出的一个。”   “只是现在该怎么办?”   “要么我死,还北云乃至全天下一个清平。要不,天下人死,我得到北云乃至这整个天下。”白虎神握紧青龙神的手,用淡定而复杂的目光望着她,“我们还有七七四十九天来做这个决定。但是在那之前,我要带你去见一个故人。”   **************************   黑狱。步南萧坐在狱中,又想起曾经许多往事。他本是随小青瓷落入黑狱,又因青瓷认识了皎月,最终他也是在这里重新找回青瓷的。   回首往事他才赫然发现:原来时间已经过去那么久了。   天未老,地未老,只是年华已经渐渐老去,兜兜转转之间,他们已经发生过那么多故事。   秋蝉郡主微微一叹:“我早就提醒过你,总有一天你必须在忠诚与正义间做出选择。”   作为巫士,他要效忠朱雀;作为释梦者,他要拯救苍生。作为一个有情有义的人,他也不能丢下他的朋友。   郡主说:“愁眉苦脸的样子,这可不像堂堂罗刹堂主。”   他没接话,罗刹堂主该是什么样子他不知道,他只知道如今的步南萧早已不是当初的那一个。身份,使命,乃至整个人生。   郡主也沉默下来,*她当然知道现在步南萧是什么样的心情,却只是笑了笑,说:“知道吗?曾有人对我说过,步堂主是整个死界唯一的暖色。还说如果你没有见过春天,就去看看堂主的笑容,从来没有人可以笑得那么温暖。起初我不信,但在我见到你认识你了解你以后,我觉得那话一点也没错。” 266.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6)   步南萧愣了愣,他没有忘记过去的温暖是为谁而留,当得知她根本不在乎的那一刻,他曾觉得那些极力绽放的笑容简直是天底下最大的讽刺。可是,原来竟还有那么多人得益于那无心插柳的温暖么?纵然她不在乎,却还有那么多人喜欢么?   他并不知道。他那作为死界春天而存在着的笑容,曾是那些寒凉心灵里最大的慰藉啊。   就像他之于玉罗刹倾城的意义。哪怕倾其性命也要保护的,正是这份令她重新感受到希望的温暖。只有步南萧才能给予的温暖。   那是一种力量,一种救赎的力量。   “也许连你自己都不知道。在死界这片腐朽*的黑暗里,你是希望,是黑夜里唯一的光。这样的意义比成为任青瓷一个人的男人,要大得多吧。”   步南萧无奈地笑了笑,哪一种意义更大,他不想去做这样的比较,因为另一种可能早就与他无关了。那么就继续充当救赎者吧,用自己无穷尽的温暖去照亮这整个黑暗的世界。哪怕燃尽自己,灰飞烟灭。   “郡主。”他的目光陡然变得坚毅而沉宁,“我想,我们两个都不能死。即使是违抗朱雀的命令,也要保住这片土地。”   郡主露出莫名的笑容:“想好了?决定当巫族的叛徒,背叛朱雀?”   “嗯。”他没有丝毫犹豫。   郡主仍是笑着:“你知道不知道,以我的立场完全可以将你这个叛徒就地正法。”   “你不会这么做的。”   “为什么?”   “因为你是七千年前唯一一个试图挽救北云的人。在良心和忠诚之间,你的答案已如此明确。又何必多此一举来问我?”   “哈哈。”秋蝉郡主笑起来,“是啊。我们是打开那个的钥匙,却绝对不是傀儡。这样很好,巫族的叛徒又何妨,如果成为历史的罪人,那才真的会遗臭万年的。”   她说着伸出手来,步南萧反掌迎上去,“啪”。两人一拍即合。   “现在去哪里?”   “当归河岸。” 267.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7)   真实世界里的四个人也已经按照自己的计划开始行动。   白世卿和任青瓷从冰芷神女手中取走东灵珠,殷皎月和修寂引拿着北灵珠,两组分头去寻找线索。   可什么是线索呢?   秋蝉郡主说过,要找到碎片,就必须先找到真实世界里郡主的真身。   *如果时间一到仍旧没有找到,他们就将被永远困在这里。   也许变成石像,也许与北云一起被彻底封印。   等殷皎月和修寂引离开北巫山,白世卿和任青瓷进到王宫里。如果按照常理推断,郡主身在王宫的可能性应该最大。   然而偌大一个北巫王宫,她究竟会在哪里?   现实世界的王宫构造与梦境里一样,曾是巫司的任青瓷对王宫很熟悉,带着白世卿走遍了整个王宫,宫里有形形色色的人物,唯独没有贵族装扮的女子。   两人遍寻不见,时间渐渐流逝,原本焦急的心情反而平静下来。执手相看,这才意识到他们真的很久很久没有相见了。   只有在与白世卿单独相处的时候,任青瓷才将自己的担忧展露无遗:“如果找不到郡主怎么办?我们真的会一起被尘封在这里。”   白世卿觉得好笑,拍拍她的头:“怎么,原来你也害怕?真不知道方才是谁表现得那么英勇无敌,乐观向上。”   任青瓷瞪她一眼:“我刚才不是安抚皎月么?再说了,我也不是害怕,就是有点……担心。”   “放心。”白世卿拍胸脯保证,“有我在,没事。”   任青瓷斜眼看他,表示怀疑:“有你在就不会死?”   白世卿想了想:“那倒不是。”   “怎样?”   “至少不会让你一个人……孤单地死。”   ……   闹了半天还是要死的。   正在她闷闷的时候,他的声音又陡然变得严肃起来:“青瓷,”他说,“如果有一天我真的离开这个世界……”   她踮起脚一把捂住他的嘴:“瞎说!” 268.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8)   他轻轻拨开她的手,紧紧握在掌心,眉头紧皱着:“我真是不明白,为什么我一次又一次将你推开,你却还是这么执着地守在我身边。倘若我真的不回头,你还要等我到什么时候?”   “我说过是一辈子。”青瓷执拗地仰着头,说得咬牙切齿。   她想过了,她能学着温柔学着像个女人,学着什么事都听他的,却唯有这一件绝不肯放弃,她要等,等到底,“八千年我都等了,也不差这一辈子。”   “呵。”瞧着她那样子,他再如何严肃也被逗得发笑,“等就等吧,干嘛还这么凶神恶煞的。”   其实心里是真的感动,纵然他真的是石头做的心也会动摇吧,更何况他和她的心意,是一样的。   有么?   她说着这么感天动地的话,表情居然是凶神恶煞的?   任青瓷顿时觉得很失败,看来学做个女人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啊。   她正郁闷地这么想着,突然间一个趔趄,被白世卿一把拉进了怀里……   这是怎么回事?任青瓷只觉得脑子里有嗡嗡的声音在响。   “真的死也要在一起?”   “嗯。*”   “不后悔?”   “不后悔。”   “--那就在一起吧。”   “哎?”任青瓷在他怀里惊愕地抬头,却被他一手重新将脑袋按下去,埋得更深了,“可是……”她费力挣扎着说,“可你是小王爷!”   “大不了不当了。”   “你说什么?”她更费力地拼命抬头。   又被他无情地一把重重按下去,并且再无抬头之日。他说:“去他的什么小王爷。本王……不对,是我、我不当了。不当了--”   “……”   如果就这么毒发身亡也好,至少他曾经拥有过。   哪怕短暂,却也是永远。   只是,原谅我不能告诉你,青瓷,不能陪你到永远了。   我的一辈子很短,很短。我对你的爱却很长,比一辈子要长很多,很多…… 269.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9)   殷皎月和修寂引一起走了很远,一前一后,谁也没有说话。一直以来,他们已经习惯了这种相处方式:要么不说话,一开口就免不了争吵。对峙,冷战,疏远,争吵,总是在想方设法地不让对方好过,但往往这样子过后,最不好过的却是他们自己。   是累了吧。   又或者是,看透了。   不同族类的两个人相爱有多么不容易,能在一起更是不易。从见到蓝冰芷的时候起,他们便不得不开始这样的反思。同样是神女与鬼族的恋情,他们轰轰烈烈却不得善终,那似乎是一种魔咒,禁锢着一切妄图超越正邪的爱情。   “修。”殷皎月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她的声音在颤抖,“我们是不是……也逃不过那样的诅咒?”   修寂引试图笑一笑,但是极尽哀伤的脸上根本无法展开笑容:“怎么会。”他低低地答了一句,飞快地闭上了嘴。他说过永远不会骗她,可他食言了。   你撒谎。   --皎月本想这样回答,但终于没有。   是啊,他撒谎。有些事情根本做不到,可他说得那么理所当然。真傻啊,修,你知不知道自己撒*谎的技术一点也不高明,更何况是在我的面前。我连真话都不信,更何况是假话呢?   为什么修可以一次又一次地复活?为什么他不能在梦中之梦里出现?她这样聪明的人,自然早就猜到其中奥义。   就像此时此刻在阳光普照的真实世界里,他是没有影子的,她看见了。   只有一个解释可以说明这一切吧……她的修,并不是真实存在的,他只是随北云之梦降生的梦中之人。在那个虚幻的世界里只有他最真实,身在这无比真实的世界里却只有他是虚假的了。也许造化弄人,他们两个终究无法圆满。   那竟是比诅咒还要残酷的命运。   然而一开口却不是当初想的那三个字。皎月只是淡淡地,一如往常的冷静和克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那就好。” 270.第二十六章挽救北云(10)   她是从来不相信任何人的月姬,但面对这个分明拙劣的谎言她却选择假装相信。也许努力相信什么灾难也不会发生,也许只要谎言不拆穿,我们就可以就这么安安静静地厮守到老。抱着这样卑微的侥幸,到底是有多愚蠢。   不是没有察觉,在这个完全真实的世界里,她丝毫感受不到他身体的温度。只是假装无知,以为逃避的尽头就是地老,就是天荒。   其实最大的悲哀不是貌合神离,也不是两不相见,而是此时此刻,分明近在咫尺,爱情拨云见日,她却无法再看到未来。她终于决定与他白首不离,才发现他们原来并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皎月,其实……”   “什么都不必说了。”她立刻打断。这是第一次,她害怕听到真话。她强自笑了笑,故作镇定*,“我们赶紧走啊,去找线索。”   只要没有听见他亲口说出来,就可以当做什么都没有发生,对吧?原来她殷皎月也不是金刚不坏之身,原以为经历过生生死死早已刀枪不入的自己,也还是个有血有肉会害怕会逃避的女人。   正在这时:“皎月!修!”是任青瓷的声音,她乘着独角兽飞驰下山,很是焦急的样子。   “怎么回事?”   任青瓷翻身下马:“我们在山上发现当归河的北方有一块奇怪的光斑,我怀疑那里就是梦境的漏洞。世卿已经赶过去了,让我来通知你们!”   “哦……是么。”皎月淡淡应着,有些心不在焉。   修寂引立刻回答:“咱们立即起程,找到漏洞就已经成功一半,太好了。”   好么?皎月心中无比苦涩。不,一点也不好,如果北云之梦消失,她就将永永远远地失去修了。他们怎么可以这么残忍。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命运?逃不掉,也挣不开?   不!她不信命。就像当年落入死界地狱,她不也力挽狂澜起死回生了么?她与修风风雨雨才走到今天,怎么会如此轻易屈服于命运呢?   命是她的,就要有她自己来掌控。 271.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1)   北云梦境。   白虎神带着青龙神来到一片巨大的蓝色湖泊前。湖面清亮如镜,能完全倒映出外面的整个世界。   蓝色镜湖中亦能倒映出一对执手相携的男女。男子伟岸俊朗,女子绝美芳华,气质容貌饶是一对人中龙凤。然而,八千年前,他们就是在这里败给了另一对男女。在她们如此落魄的今天,那对胜利者却早已高居五陆之巅的天塔。   凌断空拉起语素影的手:“影儿……”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叫她了。今天,他才有机会问出那个一直疑惑于心的问题:“影儿,后悔么?”   乾坤大仙以治世圣明闻名天下,作为乾坤大仙的座下弟子,她的深明大义才是皇后的最适当人选。但君释天抛弃她的时候,她并没有做过任何纠缠。   “后悔?”语素影问,“从何说起。”   “朱雀师妹不配母仪天下,她不如你。所以君释天登上帝位之后又回头要娶你,你为什么不答应?”   *“因为我已经有你了。只要与你相伴,这就已经足够。”   “不,不够。”他含义莫名地笑了笑,“你理应得到更多。”   语素影抬头直视他的眼睛,她终于听出话音的不对劲:“断空,你……你什么意思?”   凌断空不答,只收拢笑容:“君释天当初为得天下抛弃你,你为什么不恨他?”   “没有理由。”   “他曾经让你痛不欲生,这不算理由?”   “断空……”她几乎是在哀求,“过去的事就别再提了好么?”   “凭什么不让提?语素影,为什么?天下百姓,芸芸众生,为什么那些无关紧要的人都比我来得重要?还是因为你根本就没忘记你的君师兄?!”   “断空!”素影打断他的话,“够了。我已经为你死过一次了。还不足以证明我的心意?在你心里竟还有这样的顾虑么?”   “对不起……”凌断空猛地清醒,上前一把抱住语素影。不顾她的挣扎,连连道歉,“原谅我素影,我只是为你心疼……不要再管那些无关的苍生了好么?你为他们牺牲的已经够多了。你为他们失去过君释天了,如今又要为他们失去我么?要杀我,你怎么能忍心?” 272.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2)   素影在他怀里微微颤抖着。声音却依然克制而冷静:“我从没有后悔过离开君师兄,从来没有。”   “我知道,知道。”凌断空道:“是我不好。可是我已在地狱身不由己,你怎么忍心留我一个人在地狱?不要管什么大义苍生了,我们一起下地狱,好不好?好不好?”   好,好,好。她早已在心里千百遍答应了他。只要跟他在一起,天堂与地狱又有什么关系?上天入地,不离不弃。   不离不弃……   上天入地……   入地……   语素影突然一惊,狠狠推开凌断空!好险!她差点陷入了魔障。事到如今,他已是灭世之魔,她怎么能随他一起毁天灭地?她紧紧捂住胸口,拼命喘息。她不能违背自己的责任,绝不能。   凌断空仿佛看懂她的心,唇角牵起一丝笑容,几分苦涩,几分晦暗:“你不愿陪我入地?你要与我为敌?   “断空,这不是我想要的……”   “你要什么?!”凌断空愤怒地打断,“你不就是要我死!”   “断空……”她有些哽咽,却只能倔强地站着,眼泪在眼眶里打转。   凌断空低头,凄然一笑:“我原本想,无论你要什么我都会双手奉送给你。我只是怎么也没有想到,你会要我的命。我的命……”他忽而抬头,直视她,“其实我的什么都是你的*,包括这条命,为你而死我绝无怨言,但不能是这样,不能是由你亲手来杀我,为了那些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断空……”   “什么都不要说了!”他一把捂住她的嘴,“我带你先见一个人。”   一阵清风拂过。月白色光芒洒遍整个镜湖。细碎的光点在湖面上雀跃着,如同一个个舞动的精灵--这是镜花水月。这种古怪高深的术法,自然是出自白虎神和朱雀神的师傅邪神昆仑。   美丽的光点在湖面一点点聚集起来,犹如一扇同往另一个世界的窗,透过这窗,你能看到任何你想见到的人。比如说……   语素影大吃一惊:“玲珑?!” 273.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3)   那个身披龙凤繁花袍,头戴双凤衔珠后冠的女*子还能是谁?   普天之下没有任何一个女子能及得上她的尊贵。   凤玲珑。   神尊身边的,那个也许永远不会死去的女子。   然也仅仅只是不死而已。   没有人能够抗衡岁月催人老的魔力,哪怕她是站在权力顶峰的女人。   她老了。   年轻时千娇百媚的姿容早已不再,比起其他的老妇来说,她只是更富有更尊贵罢了。   当然,她永远不会死,尽管她还将会更老。   “素影……”凤玲珑微微喘了喘气,“你竟然还是那么年轻。”   “因为我们没有永生。”凌断空替她回答,对玲珑说的话,眼睛却始终看着素影,目光含着怨怒,“也许我也很快就会死了。”   凤玲珑一惊:“师兄,这……你离成功只有一步之遥了啊,复仇,皇位,乃至整个天下,如今都唾手可得,你忘记自己为此付出过多少代价了么!”   凌断空苍然一笑:“是啊,我很快就要成功了。可是素影却要我死,你说能怎么办?”   凤玲珑无奈地摇摇头,笑。师兄还是老样子,不仅俊美一如当年,就连说话的口气都没变,看似不经意的腔调,却藏着满心的痛。   有多痛?她当然知道,因为她是与他一起长大的小师妹,没有人比她更了解。   如果是当年泼辣霸道、蛮横娇纵的凤玲珑,一定会破口大骂语素影冷血无情,但现在的她不会。   她当然看得出语素影满目的悲哀,就像每年同一日天河边的君释天一样。   她相信为天下而生的他们是真的身不由己。   曾经,当他们首次因为两位师傅的赌约相聚,连玲珑都有半晌的失语。   其实当你亲眼见到君释天和语素影并肩而立:一个是不怒自威的男子,有君临天下之姿;一个是秀美温婉的女子,有母仪天下之态,你便会觉得这场比试根本是没有意义的。 274.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4)   如果说她与师兄是人中翘楚,这二人便可称人中龙凤。用师傅的话说,君释天和语素影是浩瀚天地间的日月,她则是自由的风,师兄是居无定所的云。玲珑因此嗔怪师傅,风云怎可匹敌日月?这不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么?师傅只是悠然捻须--   “风和才得日丽,云亦能遮月啊……”   她那时似懂非懂,而方大彻大悟,这是怎样一番宿命的玄机。原来邪神之邪竟是如此反其道而行,倘若这场赌约是一盘棋,他意不在赢棋,而在于毁棋。风云一出,日月也背离其既定的轨*道,天下大乱,而后大治。   那一日,她亲眼看见天河河神在君释天面前显灵。君释天祈愿统一五陆,成为王者,付出的代价却是失去自己最爱的女子。之后,佳偶天成的璧人分道扬镳,命运背离了最初的设定。   很久以后,当她与君释天并肩站在天塔之上,她曾问过他,你可后悔?已贵为神尊的男子只轻轻说了两个字:“不悔。”如果回到当初天河之畔,就算他明知千年之后会是这般痛彻心扉,也还会做出当年一样的选择。原来他爱她,终比不过苍生天下。   凤玲珑从回忆中苏醒,面对师兄凄然一笑:“看看,咱们到底比不得他们师兄妹。”   他们终究无法释然于爱,无法亲手牺牲爱情换取朗朗乾坤。他们是飞蛾,明知爱是毁天灭地的烈火,却甘愿以身殉葬,直至万劫不复。   一直沉默不言的语素影终于走上前去,凝视着湖水里的苍老女子:“玲珑,好久不见,你还好么?”   凤玲珑没有答话。师兄啊,你真是给我出了个不小的难题。面对与君释天一样固执的语素影,我又怎么能劝得动呢。不如……   突然!平静的湖面突然卷起一阵狂风,湖水腾起化成一只手臂的形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拉住语素影的胳膊!   “玲珑!”   然而冲上前来的凌断空却被另一阵湖水挡住,语素影仿佛被拉进另一个时空。四面一片漆黑。她的喉头被一根长剑抵住,正对面坐着方才隔湖相见的凤玲珑。   “好久不见。”玲珑露出诡异而苍老的笑容,终于这样回应道。 275.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5)   当归河底,真实北云。   距离光斑出现之地越来越近,皎月反而越走越慢,磨蹭地跟在他们后面。青瓷关切地停下:“怎么了,皎月,哪里不舒服?”   “不是。”   “那是怎么了?”   “我……”等青瓷走进,皎月突然说道,“对不起。”   青瓷一愣。她从未见过皎月这样的表情,彷徨,无措。况且“对不起”这三个字什么时候轮到她来对她说了?青瓷踟蹰道:“……我不太明白。”   “青瓷,你是不是希望我过得好?”   任青瓷不假思索:“这还用说?我比任何人都盼着你好。”   皎月沉默无言。青瓷有些急了:“你不信?”   “那好。”皎月突然一把拉住她的手,“帮我,青瓷。我殷皎月这辈子从来不求人,但是这一次,我求你帮帮我。”   任青瓷赶紧回握住她:“你到底是怎么了?我怎么帮你?”   殷皎月回身拉过修寂引,她猛然觉察到他的手心已完全没有温度,甚至比之前变得更冷。她心中一沉,修的生命在这个世界里迅速消耗,随时都有可能是绝境。   “我要怎么帮你啊皎月?你说,只要能帮你,要我做什么都行!”   皎月绝望的眸子里生出些许光亮来:“真的什么都行?”   青瓷立即点头:“当然,哪怕是要我的命。”*   “不,我不要你的命。”皎月道,“我要,东灵珠。”   东灵珠?   任青瓷和修寂引都愣了一愣。谁都知道,东灵珠也许是他们生存下去的唯一指望了。况且北灵珠已经在她手上,为何还要青瓷手里的东灵珠?   皎月微微挑眉:“不愿意了?”   “不是。”青瓷轻轻皱起眉,“我只是……皎月,你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打算?你要东灵珠做什么用?”   殷皎月不回答,然而眸中神色微变。   怎么会这样?任青瓷想起临行前白世卿百般嘱托,他说如果皎月找她要东灵珠千万不要给,切记切记。 276.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6)   她本来还笑他啰嗦多疑,可结果真的被他料到。   皎月突然笑了笑,这笑容让青瓷觉得陌生,却让修寂引觉得熟悉。   没错,那是属于月姬的笑容,冷漠,凌厉。   皎月冷道:“实话跟你说了吧,青瓷。我没你那么伟大。你要为我北云奔波拼命,可以;你要我为苍生出生入死,也可以;可是你却要我为那些无关紧要的人牺牲修?这绝对办不到。”   青瓷和修一惊:“你知道了?”   “是啊,我知道了。如果不是我自己猜到,你们还想瞒我到什*么时候?”   “皎月……”   “呵呵,觉得我自私?没错,我就是自私,我没你善良。那是因为两百多年来从来就没人对我善良过!失去修我就什么都没有了……你们究竟是有多残忍?为什么就不让我好过?为什么还要抢走我的修?”   青瓷轻声提醒:“可是皎月,你是北云神女……”   “北云神女,那是你们逼我做的。我是死界月姬,我就是个坏女人,世人对不起我,我又凭什么要对得起他们?任青瓷,我真怀疑你是不是真的把我当朋友,你若是害我失去修,我一辈子都不会原谅你!”   修寂引一把将她揽到怀里,试图让她冷静:“皎月,别怕,我在这里。”   皎月在修的怀里瑟瑟发抖,脸色苍白。任青瓷愣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从没见过皎月这个样子,她那么害怕,却要用强势伪装自己的无助。好不容易得到一副可以依靠的肩膀,命运却要他其夺走,逼她继续漂泊,一无所有。   任青瓷明白,谁都没有权利去指责皎月,尤其是自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皎月受过的委屈,是她害她到这个地步的。如果她过得不好,她欠她的就永远还不清。   皎月紧紧抓住修寂引的衣襟:“修,连你也帮他们来骗我,你也要走……”   “我不走。”修寂引轻拍她的肩膀,“我就在这里陪着你,哪里也不去。” 277.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7)   任青瓷试图往前一步,被修寂引一把拦住:“你别过来!”青瓷驻足,紧皱着眉头。修寂引冷道:“留下东灵珠,离开这里。”   青瓷紧紧将东灵珠攒在掌心。以皎月现在的心理,将东灵珠交给她的确是万分危险的事。但如果不给?那就是逼她无路可走。她知道世卿担心的是什么,一个月姬再加上一个公子,如果再得到两颗灵珠,那将是致命的威胁。   但是,她不能让殷皎月不好过。她这一辈子都在为她赎罪,也许……这将是她最后的赎罪机会。青瓷犹疑着伸出手去,慢慢张开手掌,内心痛苦地挣扎着。   小白在一旁伸颈嘶鸣,仿佛是在提醒主人。   然而对于青瓷来说,如果皎月要,她不能不给。因为一切都是她欠她的。   就在青瓷完全张开掌心修寂引伸手去拿时,突然一阵疾风刮过,白光闪电般从众人眼前划过。白世卿准确无误地拿到东灵珠,稳稳站到青瓷身边。   “世卿?你怎*么来了?”   白世卿摇摇头:“如果我不来,东灵珠怕是要被你拱手相送了。”   “我……”青瓷低下头,“对不起。我没法拒绝皎月。”   “我知道,所以我才来。”白世卿说完将青瓷挡在身后,独自面对修寂引和殷皎月。修寂引护住皎月,眸光中充满敌意与防备。   白世卿却只是笑了笑:“没想到再见面竟成了仇人。”   修寂引冷道:“神鬼两道,本就算不上朋友。”   “糊涂。如果用东灵珠能够出去,冰芷神女又怎么会被困在这里。”   “凡事总要试一试才知道。何况冰芷神女只有一颗灵珠,我们有两颗。”   白世卿面色一凛:“你是铁了心的?”   修冷面如霜:“我只做皎月认为对的事。”   两人相持不下,听得叮当几声,两人都已刀剑出鞘。剑拔弩张,一触即发。   “等等!”殷皎月突然出声打破这样的气氛,“我还有几句话要与青瓷说。” 278.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8)   默然不语的任青瓷一惊,抬头看她。皎月笑着走近她:“青瓷,被欺骗的感觉不好受,失去爱人的感觉更不好受。你明白吗?”   青瓷点头:“我明白。”   皎月却笑了:“不,你不明白。但是……”她看了一眼白世卿,又回头看向她,“你本应当明白。”   青瓷眉头一皱,突然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白世卿立即会意她的用意,急忙阻止:“你不要说!”   世卿的反应让青瓷的不安更加笃定,一定是出事了!急问:“到底怎么回事?!”   “殷皎月!不要说!青瓷她受不了!”   “她受不了我就受得了?”皎月怒道:“你*以为瞒着她就是对她好么?”   青瓷急得想哭:“这到底是怎么了?”   ******************************   北云梦境。当归河岸。   步南萧已随郡主来这多时,然下一步动作如何,高秋蝉迟迟不说,只是在岸边来回徘徊,仿佛在等人。在等谁?她也不肯多说一句。   “郡主,时间不多了。”步南萧见天色已晚,忍不住再次催促。   高秋蝉闻言回过头,用一种异样的眼神盯住他。步南萧被盯着浑身不自在,又不懂郡主究竟是何意。   高秋蝉意识到自己看得太久,出声笑了笑。突然问道:“你记得倾城么?”   “当然记得。”步南萧不懂她为何这么问,如实答道,“玉罗刹倾城,可她是白虎神的人。”   “哦?”高秋蝉情味深长地一笑,“这么说你早知道?”   “她只是乱世之中一弱女子,说到底,效忠于谁身不由己,不过为自保。”   “你不怪她?”   “我怪不得她。”   “哈哈哈。”高秋蝉笑起来,“步堂主果然是性情中人。不过你那话说得不对。”   “不对?”   “嗯。”高秋蝉点点头,“第一,倾城并不是你所谓的弱女子。第二,她并不屈服于任何人,更别说效忠。至少在此之前绝对没有。”   步南萧讶然:“这是什么意思?” 279.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9)   “所有人都知道秋蝉郡主当年吞下了梦之碎片,但谁都不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事实上碎片早就不在我的身体里了。”   步南萧闻言一惊:郡主的身体里竟根本没有碎片?如果是这样,任青瓷他们的计划从一开始就错了:“可你为什么不早说?”   “如果我早说了,白虎*神也会觉察到她的存在。更何况,我有我自己的打算。”   步南萧还有另一个问题:“你之前并不知道梦魔会倒戈,怎么会想到在她造梦时吞掉一块碎片?”   “那时的确没有想到,吞掉碎片只是为反抗父王与白虎神勾结。这样做也确实乱了他们的计划,但是有一点,我低估了碎片本身的魔力。我怎么也没想到碎片会在我体内反应,孕育成人。”   “……孕育成人?”步南萧大吃一惊,“你是说梦之碎片有了生命?”   “不错。别说是你,其实在她以人的姿态完整地出现在我面前之前我也不信。”高秋蝉说,“可是她不仅成了人,还拥有自己的思想,她不屈从于任何人,不惧怕任何人。在这飘零乱世之中,她绝不是个弱女子。那副看似弱质的躯壳下隐藏的才是北云命运真正的玄机,谁也不会想到。”   在高秋蝉说出这些后,步南萧已经隐隐猜到她所有话中的关联。如果他没有猜错,那个拥有碎片力量的神秘女子一定是那个人无疑。   “猜到了是么?”高秋蝉看着他紧拧的眉头,微微笑道,“我说过,她没有效忠任何人。她有绝对的自由去选择自己的立场--这就是我当初放她走时的承诺。说实在的,我没有能力留住她,也没有任何人留得住她。所以我很佩服你,因为你做到了。”   高秋蝉说到这里,朝北巫山方向看过去,一个单薄的女子身影朝这里走来。步南萧也循着郡主的目光看过去,看着那女子渐渐走近,然后单膝跪在他的面前,虔诚地覆手胸前:“拜见堂主。”   玉罗刹,倾城。 280.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10)   步南萧良久失言。高秋蝉对拜倒在地的玉罗刹一笑:“你输了。”   倾城点头:“愿赌服输。”   当*初她只是一块被唤醒魔力的碎片,无情,无心,无所属。她跟想要控制她的郡主打了个赌,赌这世上究竟是否有人能让她甘心臣服。如果她赢了,她可以重获自由。但如果她输了,她要回到这个地方听凭郡主差遣。   她最初的选择是到法力无边的白虎神身边,她想,或许那傲视天下的霸气足以令自己屈服,结果,还是没有。对于那个靠月姬爬上堂主之位的步南萧,她当然没有任何期待,却没想到反倒是这个堂主彻彻底底地俘虏了她的心。   原来真正足以征服她的力量不是权力,也不是势力,而是温暖。是即便在荒凉凄冷的死界也能嗅得到春意的温暖,只要他在微笑,那数九寒天也会在瞬间拥有温度。   她想,如果她是个实实在在的女人,她可能真的会爱上他吧。   直到在北巫王宫,当她用劲权力对任青瓷殷皎月喊出那一句“不用管我,算是我为堂主尽忠了”时,她才知道,她真的输了。对于步南萧,她已经能够用命相护,又何止区区臣服呢?   步南萧喃喃开口:“没想到真的是你……”   怎么会想得到?高秋蝉明明说她是绝对自由从不屈从,但在死界百般提醒他按规矩行事的,偏偏就是这个玉罗刹。   倾城看出他的心思,笑了笑:“那是因为你太不小心,为任青瓷和殷皎月到处惹事还不自知。如果没有一个人在身边提醒你,你要怎么在死界活下去?”   高秋蝉闻言无声一叹:此时站在她面前的倾城已远不是当年那个无知却倔强的魔物。原来向往自由仅仅是因为没有牵挂,而人一旦有了牵挂,便会心甘情愿地戴上规矩这幅枷锁。   倾城所做的一切没有任何立场和企图,仅仅只想护住她所在意的那一份温暖而已。   能让步南萧履行释梦者的职责拯救整个北云大陆--是她能做到的,最后的忠诚。 281.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11)   倾城对步南萧就地磕了三个头,然后转向高秋蝉:“来吧,我已经准备好了。”   “等等!”   步南萧当然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也知道从大局出发他没有任何阻止的理由。只是一个内心太过温暖的人无法眼睁睁看着朋友在眼前断命,哪怕有再多的苍生大义摆在前头。   朋友?当然,当然是朋友。能为他出生入死的这个女子,无论是人是魔,都担得起“朋友”二字。   “我……”他犹疑着,不知该如何开口,“我能再为你做些什么?”   “能。”她仍然是跪着,微笑。   “什么?”   “抱抱我。”她说,皱皱鼻子,“我常常在猜,你的怀抱究竟有多温暖。”   他无奈地笑笑,真是孩子气的问题。他屈膝下去,轻轻地将她揽入怀里。明明是笑着的,却在抱住她的一瞬鼻子有些发酸。说实在的,就算他那么爱任青瓷也从未为她哭过,可是这一刻,面对这样一种不是爱情却胜似爱情的忠诚,他有点想哭。   而倾城在被他揽入怀中的那一刻完全怔住。事实上,她的每一个答案都猜错了。   步南萧的怀抱一丝温暖也没有,是冷的,冷到人的骨子里。她惊愕地推开他,盯住他的眼睛。步南萧却因她的表情微微一笑:“傻丫头,谁告诉你我的怀抱是暖的?”   *在死界生活的人绝不可能有温暖的怀抱,他没有例外的权利。只不过是那温暖的笑容给了太多人错觉,以为他从内而外都是暖的。其实不是。也许只有他自己知道,那么多个凄凉孤寂的夜里,自己的心究竟有多寒冷。   他温暖地笑,是因为她说喜欢。他留着,等着,直到她说不再需要,笑却已渐渐成了习惯。   倾城终于知道了这个秘密,原来这个温暖她的男子自己竟未体会过温暖。在临死前,她看到了这个温柔男子隐藏至深的全部脆弱:“谢谢你,”她捧起他的手,轻轻在他掌心呵了一口气,柔柔的,暖暖的。凝成一滴泪。   倾城的身体渐渐消散,化为一块美丽斑斓的梦之碎片。   步南萧不忍心看,沉沉地低下头去:“为这场梦已经死了太多人。” 282.第二十七章梦之碎片(12)   “那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不会死。”高秋蝉抬手收起斑斓的碎片,朝着河中央走过去。她每向中心踏入一步,河水都会退后一分,分毫没有浸湿她的脚踝。   她拿着碎片慢慢向中央靠近时,一个不大不小的光斑刹那照亮了整条当归河--那就是北云之梦的漏洞!   “只要将这个碎片补齐,然后再将梦与现实世界进行对调,就大功告成了。只是……”高秋蝉看看那个光斑,再看一眼步南萧,“在那之前还需要你再做一件事。”   步南萧看着她的眼神,突然有种不祥的预感:“什么事?”   *“要想将两个世界对调,必须集中天地间四种力量--青龙、白虎、朱雀、玄武。四象合一。正因为此,我才想方设法让白世卿和任青瓷进入其中,接下来……你明白我的意思么?”   步南萧听完一怔,愕然:“所以让他们去那边寻找你的真身也是假的?”   “其实我的真身早就没有了。”   只是用这个办法将白世卿和任青瓷引入那个世界,目的是更好地集中使用四象的力量。而幻境一旦碎裂,与梦同生的修寂引也会在瞬间死去。步南萧恍然觉醒,原来连自己也成了祸害朋友的帮凶!   “步南萧,我早就提醒过你。在正义与私情面前,你从来都没得选择。你是上天选中的释梦者,所以忠诚也好,友情也罢,从来都不是让你放弃苍生的理由。”   “你是要逼我做一个绝情绝义之人。”   “那又如何?难道让他们四个亲自来做决定,不会是一样的结果么?”高秋蝉肃然道,“我知道这对你来说不易,但除了你没有人可以胜任。希望你以大局为重,做对的事。”   “……”步南萧无言以对。当然,他背负的责任早就已经无法回头。可是,他真的可以用他们四个人的性命作为代价?已经有太多太多的人为此牺牲,不能功亏一篑,不能……   “我保证,他们是最后的一批牺牲者。”高秋蝉说,“去跟他们见最后一面吧。” 283.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   时空仿佛穿透八千年在此刻沉淀。五陆历史中最传奇的两个女子在此地相遇,面面相觑,相顾无言。只有长剑抵在脖子上冰冷的温度在提醒着语素影:这不是一次普通的故人重逢。   其实除去青龙神和朱雀神两个耀眼的光环之后,她们只是两个极普通的女子。有爱,有恨,有得,也有失。   沉默许久,凤玲珑终于开口:“我抢了你的位置。”   语素影却笑了笑:“没有。那本来就是属于你的。”   “命运真是可怕。咱们四个争来抢去,到头来,谁也没有真的快乐。”   素影却摇头:“玲珑,你错了。至少我是快乐的,即便这么多年只是以游魂的方式存在,至少我能看见他。”   看着语素影幸福的表情,玲珑微微叹了一口气:“知不知道,你因他失去了天塔中永生的机会。”   “天塔中永生……”素影笑了笑,“像你现在一样?”   凤玲珑不*禁愕然。没错啊,像现在的她这般永生又有什么意义?伴着自己不爱也不爱自己的人生生世世,枯坐日夜,哪里又真的快乐了。不死的是身,她的心早就死了。   “像我没什么好。”玲珑笑得鼻子发酸,“怎么不问问我为什么要当这个皇后?如果我没有记错,你们三个都没有问过。是因为我这个人在你们心中就该是个这般爱慕虚荣的女人么?”   “过去我以为你一定很爱君师兄。”   “现在不这么以为?”   “前不久从你女儿口中得知你爱的另有其人。其实如今看看也会明白,你看起来并不快乐,你已心如死灰。”   玲珑苦笑:“什么都瞒不过你。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啊素影……一个女人一辈子能求些什么呢?不过是得到爱人的爱罢了。可是,你永远也不会懂得被心爱之人推给别人的感觉。可怜我饮鸩止渴,明知那是条不归途,却也甘心为他一去不返。”   素影微微叹息:“为什么会是白岳阳?我很意外……” 284.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2)   玲珑笑意凄然。即便是到了白发苍苍,只要一听到这个名字她都还会感到心颤。白岳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她无法去触碰这个名字,像是心间最疼的一块息肉,一个毒瘤。   "我自己也没想到。在昆仑山的时候,他不过是师兄身边的一个跟班。我看不起他,处处为难他,认为他根本没有资格与师兄同进同出,可命运就是这样无常。一旦爱上就没有任何理由,也永远没有办法再抽身。"   素影突然有些明白了:"我当初预见到断空难逃一劫,所以才告诉白岳阳,让他无论如何保住青龙白虎两脉。以我对君师兄的了解,他是绝不会再留两族的活口的。留得青山在,才不至于绝望。"   "当然,岳阳他做到了。任青瓷就是他当年带到中陆的龙蛋,而中陆白家就是他保住的白虎血脉。"回想到那个人,玲珑苍老的面容上交织着欢喜和悲绝的复杂神色,"知道他当初跟我做的什么交易么?他要我嫁给君释天,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权势保住他的主子凌断空。他愿生生世世对我为奴为隶,宁愿背负万古冤屈,承受天下人卖主求荣的骂名。呵,你看他多残忍。这就是我爱的男人,他要我嫁给另一个人。好!我嫁!但我要他一生不得自由,一世不得清白,我要他世代为奴,永无认族归宗的出头之日!我要他一辈子都不好过!可笑的是……他居然全部都答应了。全部……"   没有人懂得她这一辈子的哀戚。当她与白岳阳隔着君臣之别时,她恨他!想方设法去报复他!她让他叛徒的恶名在五个大陆传遍,让他一生效忠的主子也对他厌恶心寒。于是他直到死也没有再抬起头来。   他死不瞑目,而她依然没有感到一丝复仇的欢喜。   "帮助凌断空去做他想做的任何事。复仇也好,让你复活也罢,甚至是帮他颠覆整个君氏王朝都可以。因为那是岳阳临终前最后的请求,我什么都会答应,无*论要付出多惨烈的代价。" 285.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3)   语素影:“所以说一直以来守护着北云大陆,帮助断空蒙蔽住天塔之眼的人是你?”   “是我,一直都是。”凤玲珑道,“为了帮他,我甚至牺牲了自己的女儿。梦华有天生惊人的灵力,我却让她坠入魔道,熟习魔法。”   “你不是个好母亲。”   “我承认。可我爱得纯粹,至少比起你要坦荡得多。”   “苍生面前,容不得爱为所欲为。如果爱一个人要以颠覆天下为代价,我宁愿不要。这种爱我要不起,我也不想要。”   凤玲珑半晌没有说话。过了很久才笑了笑:“你和君释天果真一样。我做不到像你这样理智,师兄也做不到。所以君释天愿意舍弃你,你愿意舍弃师兄,而我始终不愿舍弃岳阳,师兄死都不愿舍弃你。”   “说了这么多,你把我叫到这里究竟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我答应岳阳的事绝不能食言。”   “所以呢?”   “师兄不能死。”   “然后?”   “对不起。”凤玲珑道,“除了杀你我想不出别的办法。”   长剑突然向前伸出几分,将语素影细嫩的皮肤赫然划出血来。她仍旧没有动,直直地盯着凤玲珑。   时空仿佛静止了。语素影沉静的眸光中看不见任何情绪波动,因为师傅早就教会了两个徒弟喜怒不形于色,而这一点她比君师兄学得更好。所以,所有人都以为青龙神是从不生气,从不伤心,更不会心痛的。可笑的是就连她自己都信了。就像是那一天,君师兄当面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为了得到天下,他不要她了。他说她一定能够理解,因为她够坚强,因为她够理智,因为在苍生面前她没有资格谈自己的幸福。她只是笑着转身离开,没有哭,没有闹。   可为什么这一次怎么都忍不住?双手垂在裙裾间,狠狠握紧,直到握得指节泛青也根本消散不掉掌心的疼痛。是真的疼,指甲紧了再紧也无法盖过那种痛楚。仿佛是心间的肉被一片片撕裂的感觉,疼得无法呼吸。   如果还有其他任何一种方法,她又怎么会出此下策。杀掉断空就是要了她自己的命。她可以为断空死,但决不能让天下苍生因他而亡。她想哭,但是不能。 286.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4)   *凤玲珑伸出手,握住剑柄,冷冷地说道:“时间不多了。无论是你,还是北云,都一样。”   语素影终于开口:“也许会有意外。   “不会有意外。”   “如果这世上除了我和君师兄,还有第三个人心系苍生,你的希望也许就会落空。况且据我所知,这样的人并不只三个。”   她的话音刚落,就听见一声巨大的撕裂声,随后成片银色刀光在黑色夜幕里穿梭,只一个眨眼的功夫,仿佛从天而降的神兵包围了整个时空--为了防止凌断空破解,凤玲珑特地用皇家幻术结界。因此,破空而入的人必然是皇室中人。   凤玲珑看了看包围她们的神兵,淡金色的铠甲,那是东宫的禁卫军。果然,皇太子从禁卫军后走出来,从容地向她掀衣一拜:“拜见皇后。”   凤玲珑没有说话。东宫禁卫军胆敢包围堂堂皇后,这简直是无法无天的事。然而此时的她无法发作,因为作为皇后出现在此地,本身就是不合章法的。   她只是看了看跪地叩首的皇太子君无殇。金色长发,玄铁甲衣。说起来,他是她亲自挑中的皇太子。若论起在皇室中的地位,他是庶出,在先太子的几位皇子中也不算得宠,但在她的力保下他才登上仅次于神尊的太子之位。所以,她对他可谓是有恩。   怎么也没想到是自己一手提拔的人带兵来与自己抗衡。   “为什么?”她微微一叹,幽幽问出这句话。   君无殇将头点得更低,沉声道:“皇阿母,若不是事关重大无殇不敢冒死前来。无殇此举只为救一个人。”   “什么人?”   “白世卿。”君无殇一边说着这个名字,一边暗暗抬头观察。果然,朱雀皇后在听到这个名字时脸上出现了细微的变化。他就知道,皇后不会忽略任何一个姓白的人,尽管他并不知为何,皇阿姆对白世卿会比对他好。   他当然不是为救白世卿而来,但他知道,皇阿母对白世卿的关注远远重过天下苍生。 287.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5)   所以他设此一举,甚至不惜牺牲儿时的兄弟。   “世卿怎么了?”虽然极力掩饰,但声音里明显透着关切。   君无殇垂首回答:“他被困在那个世界。如果不立刻破除结界,他会死在那里。”   朱雀皇后皱紧眉头,似乎在思索着什么费解的事。过了许久,她仿佛明白了些什么,用一种异样的眼光看向这个后辈:“如果我不救他呢?”   君无殇的声音冷静到没有温度:“我说过,他会死。小王爷的死会惊动神尊,北云的事会败露无疑,包括你力保的白虎神。”   皇后淡淡一笑:“看来我必须救他?”   君无殇再拜:“那就请破除结界,粉碎北云之梦,重还北云太平。”东宫禁卫军随着太子齐齐跪下,声如洪钟:“请皇后决断--”   朱雀皇后因这阵势微微一怔,随后终于明白过来:“好你个君无殇,你这是在逼本宫不成?只是为救白世卿?本宫不信。你不过是想让我破除结界罢了。本宫看你倒是沉着冷静,只怕连好兄弟的性命也在算计中吧。”   皇太子的声音依旧稳如泰山:“只要能救万民于水火。无殇不惜算计任何人。”   朱雀皇后微微一笑:“神尊向来是布局的好手,看来你是得到他的真传了。知道么?神尊的棋局里最后一步棋子往往最为出其不意。所以本宫很想知道,你这一盘棋里最后算计的,是*谁呢?”   君无殇低下头,不说话,也无意回答。过了很久才再次磕头,朗声请命:“请皇阿母打开结界,送无殇进入真实世界。”   朱雀皇后冷漠的表情终于微微一颤,她不敢置信地看向跪在地上的这个皇太子。直到他用同样沉稳的声音再次重复:“请皇阿母成全!”   她终于知道了他不肯说出口的答案。   四象合一,四象合一。他是这里唯一的玄武。原来他算计的最后一个人,是他自己。   看着这个跪地请命的年轻太子,青龙神欣慰之余又不禁叹息。她看向朱雀神道:“玲珑,活了多少辈子,你还不如一个后辈清醒啊……” 288.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6)   “主人。”   被隔在凤玲珑的时空外,皱眉沉思的白虎神听到了这个声音。   “主人,是我!”   阿梦像往常很多次那样,突然间窜出来,待主人张开怀抱,她便笑嘻嘻地扑他个满怀。这种感觉真的很温暖,温暖到她的鼻子常常会发酸。   她知道自己打断了主人的沉思。其实她是故意的。记得小时候曾在天塔见过父皇那样子紧皱着眉发呆,仿佛很痛苦。她不懂是为什么,母后说是因为寂寞。所以后来在空影洞很多次看见主人发呆的时候,她都会故意去捣乱。因为她不想要主人寂寞。   “小捣蛋。”主人每次都会这样宠溺着称呼她,然后抱起她。   “咯咯咯咯……”阿梦便会笑起来。笑得心里的欢喜都一层层漾开,仿佛真的成了一个不谙世事享受关爱的孩子。其实她哪里是个孩子呢?她是个危险的魔物,可成就他,亦可毁灭他。   “到这里来做什么?”主人在问话。   阿梦将头埋在主人颈间,柔软的金色长发轻轻蹭着他*:“阿梦想主人了。阿梦想跟主人在一起,永永远远,不离不弃。”   他听见她的声音在发颤:“怎么了,阿梦?起来让我看看。”   “不起来不起来,阿梦不起来……”她拼命将头埋低,不愿意让主人看见自己难过的模样。她不是故意要撒娇,只是怕……再也没有机会。她怕主人会死,被青龙神杀死。   白虎神抱着她笑:“阿梦,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只是个无家可归的游魂,是你突然跑到我面前,要替我完成所有心愿。记得我当初怎么回答的么?”   阿梦点头:“记得。主人说想要有个家,哪怕只是在梦里也好。”   “是啊……多想有个家。能与素影一起生活的家。”凌断空抬头看看天,明明晴空万里,可心里为何总是阴霾无尽?他的笑很苦,就像他的心,“我以为素影与我的心意是一样的。可结果呢?只有我一个人在做恶人。为了这个家,我几乎让所有人无家可归。” 289.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7)   阿梦紧紧勾住白虎神的脖子不撒手,她害怕主人用这样的语调说话,凄怆,悲凉。   “阿梦,你说我到底是神还是魔?”   “主人是神。先古四神之一,是比玄武神尊还要厉害的白虎神。”   凌断空却道:“也许这世上只有你还这么认为。”   阿梦终于抬起头来:“主人?”她知道主人最最不愿提及的便是这一点,他始终以神自居,可今日……   “他们说的没错,我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魔头。因为私欲,因为贪念,我早就从神道堕落入魔道,为害苍生,霍乱天下。君释天统一五陆之时肃清魔道,却是我为得到邪恶的力量又重新振兴了魔道……竟然是我,是我这个白虎神!呵呵。”   他自嘲地笑着。仿佛想了八千年没有想明白的问题终于豁然开朗。   看哪,他用尽全部心力去完成素影的心愿,却因为选错了方式,到头来变成素影最最憎恶的一种人。   多么可笑。   他与素影早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了。   他害她守护的苍生无家可归,他让她的后人都变成了鬼……   所以她要杀了他。   他带她来见玲珑没有用,他给她的七七四十九天也没有用。   她无须考虑,她就是要他死。   可是为什么?凭什么?人人都可以说杀他,唯独她不可以。她知不知道?   凌断空微微闭眼,无声滑落了一滴清泪。   阿梦惊慌地伸出小手为他拭泪,她急得浑身发抖:“主人,主人,不要哭。阿梦也是魔了,阿梦早就为主人成魔了,阿梦会一直一直都陪着主人的。”   “真的?”   *“真的。”   “无论我是神,是魔?毁天,灭地?”   “阿梦誓死效忠。”   闻言退开一步,阿梦突然失去支撑整个漂浮在空中。金色的长发随风飘扬,散发出一股强大的气场。   “好!”只听死神一声令下,“梦魔听令--”   “属下在!” 290.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8)   “让北云之梦见鬼去吧!既然不让我偏安于北云,那就让我们掀起五陆巨变,天下之争。从今往后,再也没有白虎神--白虎成魔,毁天灭地!”   白虎成魔,毁天灭地!八字一出,山河变色!   他要以白虎魔王的身份再与那个天塔顶端的神尊再决胜负,再争天下--从今日起,朗朗乾坤将再无宁日。他,将是君氏王朝万年美梦的终结者。   “可是……”梦魔闻言微微抬起头,犹豫道,“可是青龙神……”   凌断空深深叹息,重重吐出一口气,仿佛要将那八千年的痴念都随这口气一并吐走。狠狠皱眉,闭上眼睛,心像被针扎一样地疼。   他已经选择成魔了,他要毁灭她所守护的苍生,他要覆灭她所保护的世界,他们已经完全沦为神魔两道!为何在这一刻,当他彻底与她划清界限来决定如何处置她时,他还是会心痛,还是会不舍?   不过是对付一个要杀自己的人而已,有这么难吗?   “我是魔。”他低声说了一遍。   仿佛是对梦魔说,又仿佛是在提醒自己。魔是不会心软的。魔是无情无义的。魔是无牵无挂的。魔……是要弑神的。   梦魔却仿佛是听懂了,跪地一拜,*敛眉:“阿梦遵命!”   当梦魔消失在自己眼前,凌断空仿佛才彻底回过神来。他知道从这一刻起自己的命运会完全改变,他终于完完全全成为一个灭世之魔,毁天灭地,屠戮天下!   从今往后,他将为自己的野心而活,因为爱抛弃了他,他一无所有,他只剩下梦……   一个她曾经想要的梦。一个与她再无瓜葛的梦。   ************************************   真实北云。落日余晖,万籁俱寂。   任青瓷背着身子站在河岸边,白世卿小心翼翼地按住她的肩膀,她一扭身,一行清泪滑落下来。   “对不起,青瓷……你不要哭。” 291.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9)   任青瓷拭干眼泪,吸吸鼻子笑起来:“我不哭。我知道,你们瞒着我是为我好,就像我瞒皎月一样。”   可是,就算知道那都是好意,她也没办法不觉得难过。一直在想要怎么告诉皎月修寂引会消失的事实,思索着要怎么对她说才能将伤害降到最低。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自己竟面临着一样的绝境。   世卿一直承受着无药可解之毒,原来他也即将要死。想到这里,青瓷的鼻子又是一阵发酸,只好赶紧捂住嘴,还要拼命挤出一丝笑容来。   白世卿叹了一口气。他最最不放心的也就是这样的青瓷啊,明明比谁都痛苦,却还要装出微笑与释然。她已经这么活了两百多年,他本以为自己的出现可以令她重获新生,但事到如今,哪怕还有一千一万个不放心,也终究是力不从心了。   心疼。疼到五脏六腑纠结成一团。他狠狠地将她拥入怀里,仿佛这样才能减轻几分痛楚:“青瓷,别这样笑,我受不了。”   青瓷将头靠在他怀*里:“其实皎月说的对,事没落到自己头上我才能那么大义凛然。我没那么伟大,我不想失去你,就像她不愿失去修寂引一样。”   白世卿道:“我相信你会做出对的选择。”   任青瓷微微仰起头:“怎么做才算是对的?你赶紧想办法回中陆,总比在这里等死的好。”   “那你呢?”   “别管我。”   “别管你?”他咬着牙,重重地重复一遍,仿佛有些不置信。看见她再次点头,他才陡然退开一步,像是生了气:“这会儿倒是说这样的话了,我到死界找你时怎么不说?我为你以身犯险的时候你怎么不说?现在想把我撵走,告诉你,晚了!”   青瓷一愣。世卿很久不曾再对她动怒,但这一次,虽是在极力隐忍,她却分明看见他额头微微泛起的青筋,他是真的在生气。她抱着被他敲过的头,半天才哽咽着吐出几个字:“我舍不得你死……” 292.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0)   白世卿看见她委屈的模样,蓦地心头一软,声音也瞬间温柔下来。只说:“青瓷,来不及了,早就来不及了。一切都是注定的,从我在北巫山遇见你的时候起,不……是从你还是只龙蛋的时候起,我们就注定要在一起。你看我都为你成了魔,我为你无家可归,你还忍心赶我走吗?”   任青瓷静静地望着他,他也无声地看着她。这一刻,仿佛越过了那么久远的时光,如他们注定纠缠的爱情,静谧而绵长。他曾经是天上尊贵的星,却是为她坠落凡尘,低*到尘埃里,永世没有尽头。   他会死,会为了她,连死也无法名正言顺。   青瓷痛苦地说:“如果早知会有今天,我不会让你来踏这趟浑水。”   世卿却坚定地说:“如果早知会有今天,我也依然还是一样的选择。”   “为什么?”   “因为要陪你。”   这句话他说得很慢,却也很轻。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当然,因为她在这里,所以他必须也在,天经地义。   “可是,世卿。我没有办法拒绝皎月,哪怕我知道那是不合理的要求,但我……我欠她的太多了。”   他扳住她的肩膀:“当然,作为青龙,你是殷皎月的守护者,你必须护佑她。但是如果仅仅作为任青瓷呢?你问一问自己的心,这多年来,你,北云巫司,真心在守护的究竟是什么呢?”   “我……”青瓷愣了一愣。是啊,她曾经是北云百姓最爱戴的北云巫司。但只是这么一想,她便赶紧摇头提醒自己,“不,我不是巫司。我是青龙,是魔,是鬼……”   白世卿却摇头:“不是这样的,青瓷。世间万物都在变化,当神已不再是神,魔又何须还是魔?殷皎月已不是从前的殷皎月,你也不再是从前的任青瓷。你不该只为她而活,你有权利去追求自己的价值。”   “可是……”青瓷微微仰起头,对他说,“我欠皎月的不能不还。”   世卿一笑,沉声回答:“当然要还,不过不是你一个人,是我们一起。” 293.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1)   殷皎月在一旁看着,始终没有说话,却一直紧锁着眉。   “看到了?”修寂引站在她身后,淡淡地说道,“这不是你要的结果。”   “对。”皎月没有回头,语气也是淡的,“我不想看到青瓷伤心,但我别无选择。”   修寂引问:“当真是别无选择了么?”   殷皎月赫然回头,眉头一拧:“你什么意思?”   修寂引不说话,只是用一种若有似无的目光盯着她,盯到皎月心里发毛。她怒道:“你到底是什么意思?”她不是个不懂克制的人,但是这一次,她发怒了,是因为心虚。   修看出她的心虚:“还有一种选择,你应当清楚。”   是啊,她当然清楚,不过是让修死罢了。只要用他一死,换苍生何平,换朗朗乾坤,换她北云神女一个良心安稳。然而……   他知不知道,天底下她最怕的究竟是什么?不是居无定所魂无可依,也不是良心不安万世唾骂,她怕的是这世上再也没有他。他们是淤泥中的并蒂莲花,同生同死,永不能分离。   又想起当年,她是围猎场中的猎物,困顿不堪浑身是血,他是手*持弓箭的猎手,衣袂翻飞英姿凛凛。他似乎用冷漠孤傲的目光盯着她,但她却分明从银眸中看到深深的孤寂和悲凉。所以她才敢拼死一赌,赌他心中那最后一寸柔软。   果然,她赢了。不仅赢得生的机会,更赢得死界公子天下无双的爱。   后来在近水楼,她曾在无数次动摇时提醒自己,她并不爱公子,她只是在利用他,只是要活下去。但事到如今,到底无法自欺欺人了吧。   如若不爱,她不会在即将失去他的时候这么不舍,不甘,不愿?   她早已甘心沉沦,就算是此生再无重见光明之日,也要与他长相厮守,不离不弃。早就不是济世之神了,纵是神族之身,心已堕化成魔。   想到这里,皎月兀地一笑,几多辛酸与苦涩:“修,你真是残忍。”她说,“你知不知道,这世上最没有资格来质疑我的人就是你。”   修点头:“我知道。”   ————————————————   作者的话:小伊的毕业论文答辩在即,《北岸之云》实在是没时间写,请亲爱滴各位读者谅解下,宽限我一段时间。最近的《北云》更新速度会暂时减缓了,等忙过这段会补偿大家的。 294.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2)   她太熟悉他的镇定。只是这一次,她看不懂:“你是在逼我。”   “不,皎月,其实一直在逼你的人是你自己。”修缓缓地说,“我太了解你是个什么样的女人。你不忍心为难任青瓷。”   “……但我也不忍心看着你死。”皎月重重地叹,“老天为何如此苦苦相逼。如果没有了你,我要这个北云做什么?当这个神女做什么?我恐怕是疯了,我甚至想过只要能留住你,纵然覆了天下也在所不惜。”   修寂引看着皎月痛苦的表情,心疼地拂过她的发梢。曾经千难万险在这个女子眼中都是过眼云烟,从来没有像如今这样左右为难。然而:“你不会那么做的。”他却比任何人都要了解她,“你如果能够妥协,又何必等到*今天。”   “但是今天不一样了!”她着急,“我能眼睁睁地任他们碎掉这个梦境,然后看着你消失么?如果是你,你会怎么做?”   “我当然会为了你,遇鬼杀鬼,遇神弑神,绝无二话。但是,”修突然顿住,然后用极重的语气继续,“但是你不能。”   “凭什么?”她几乎想也未想便这样质问。   “皎月。别再骗自己了……你的血脉里流淌着神的血液。就算在死界的那么多年里,它们何曾有过一刻停止沸腾?过去你要回天堂,是我偏留你在地狱,而今日天堂有路地狱无门,是走是留由不得你。”   皎月听罢这段话苍然一笑,仿佛有某种释然:“好,那我就明明白白地告诉你修寂引,这回我不会听你的。我宁愿与你一同下地狱,也不要去那个没有你的天堂!”   他听了不禁一怔。淡然如她,居然会讲出这样一番话来。   她坚定地咬牙说道:“我只有一句话--殷皎月要跟着修寂引,上天入地,不离不弃。”   “上天入地,不离不弃……”这句话很熟悉。修默默念着,陡然想起青龙神曾经说过一句类似的话: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哪里都是天堂。 295.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3)   有时候他总在想,如果他们的第一次相遇不是在那样的境地会怎样?如果后来他对她多一些体谅会如何?不是杀与被杀的关系,不是征服与被征服的较量,只是像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那样去相爱。   他怔怔地看着她。这一刻,那些谨慎、戒备、不安和冷漠统统消失不见,抛却天地万物,她叫殷皎月,她只是一个普通女子。   时至今日,他终于才懂得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他愿放归她回天堂,而她其实早已身属地狱。   这时,一声独角兽的嘶鸣打断他们的两两相望,是任青瓷和白世卿牵着小白走了过来。白世卿始终紧紧牵着任青瓷的手,隔在她与殷皎月之间--他知道她无法面对皎月,哪怕她是对的。   修寂引也本能地拉住殷皎月,警惕地面对他们。   然而白世卿只是笑了笑:“两百多年前的恩怨,也是时候了结了。”说罢,单手将掌中的东灵珠递给他们,碧芒在众人眼中映出异样的光泽,“拿着。”   皎月没有接,只若有所思地看看世卿,再看看青瓷。她原以为还要多费一番功夫,可现在得来却太容易。   白世卿说:“拿着东灵珠离开这里,你与青瓷的恩恩怨怨一笔勾销。”   殷皎月皱眉:“我不懂你在说什么,我从来没*让她还。就算是要还,也早还清了。”   白世卿摇摇头:“你还不明白?从青瓷抛下你的那一刻起,她就注定背负对你的亏欠,一辈子也无法磨灭。你可以原谅她,但她原谅不了自己。老实说殷皎月,别以为这些年只有你在受苦,青瓷也苦,她的苦在心里,没人知道。”   皎月默然。她懂的,就像她所见过的巫司府的石床、明月壁画。其实这么多年,她可以名正言顺地叫苦喊冤,但是青瓷不能。   “好了,世卿,不要说了。”青瓷一把拽开白世卿,唇边习惯性地咧嘴微笑。也许正是因为太习惯了,没有人看见这抹笑容里藏着多少痛,多少苦。   白世卿没有听劝:“你让我说完。”   青瓷不肯:“这些话不该说给皎月听。”   “不。”这回说话的却是皎月,“让他说下去。” 296.第二十八章四象合一(14)   任青瓷不再说话。白*世卿继续对皎月道:“如果青瓷仅仅只是青龙,你是她选定的守护对象,她理应为你做任何事情。可实际上,你已经为她做得够多了。”他顿了顿,“青瓷对我说过,不久前你们冰释前嫌同仇敌忾的时光,是她一生中最快乐轻松的日子……可如今,皎月,是你硬生生地把她的快乐给毁了。”   殷皎月微微一愣。没错,她又何尝不是任青瓷整个人生的刽子手呢?她从来没这么想过,却已经这么做了。两个同样苦命的女子,却总是这样为难对方……   可是,命运的刀刃再次将她们逼到这等地步。进不得,退不能。   皎月定睛看着他手中近在咫尺的东灵珠,没有接,因为不忍心。   四人僵持不下之际,任青瓷身旁的独角兽突然发出一阵哀叫。几人同时朝小白看过去,果然觉察到几分异样。   “糟了!”青瓷先叫起来,“小白……小白……”她俯下身抱住独角兽的头,惊得无法言语。独角兽的悲鸣中也渐渐带了几分惊恐,它拼命地扭动着头和身子,但是四肢却完全无法动弹。   白世卿深拧起眉:“看来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嗯。”修寂引,“现在是小白,然后就是我们。”   就像被封印在这里的冰芷神女一样,如果仍找不到出口,他们会成为这里新的活死人。   殷皎月抬头,看见在他们头顶的那一方水域居然变成浓稠的一片黑色:“我们要赶紧离开,这里魔障很深。”   “是谁在上面?”   --“是梦魔。”   另一个声音突然介入,那是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却仿佛有了一种陌生而强大的力量。   “步南萧?”他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无论如何,释梦者的出现绝对是个好消息。白世卿上前一步:“你一定知道秋蝉郡主的真身在哪里,快带我们去找。”   步南萧没有动。只是摇了摇头:“郡主……并没有真身。”   几人一愣。皎月问:“那碎片呢?”   步南萧伸出手,摊开手掌。当斑斓的光芒散尽,仿佛是一片透明的白色水晶静静躺在那里:“这就是。”   任青瓷抱着小白,脸上展露出希望的笑容:“我们有救了是不是?”   步南萧一顿,不愿打破青瓷的希望。最终还是摇了摇头:“不一定。”   “怎样?”   “破除梦境需四象合一。”   “可我们这里只有青龙、白虎二象。”   “另外两个已经在路上。”   “你是说……”白世卿猜出了所指,“无殇?” 297.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1)   巨大的黑鸟悬浮在当归河上方,当它展开翅膀,阴影遮盖了天外的全部阳光。仿佛整个北云大陆都笼罩在这种暗无天日的黑暗之下--   这竟是一只黑色的朱雀!   但在不久之前,它*曾有着灼灼美丽的火红翅膀,是天下苍生供奉的神灵。然而,一夕成魔,万古无尽。   朱雀在茫茫长河上空徘徊,低空的北沧海,有身着鎏金铠甲的战士整齐地从海岸登陆,他们是来自中陆的太子东宫近卫军。   成魔的朱雀朝着登陆口喷火,灼灼的烈焰在北沧海面熊熊燃烧起来,阻碍着近卫兵再近一步。   突然,一柄寒色长剑划破火幕,直直地朝着九天之巅飞升而上,那是天命之剑。   金发男子手持天命,头顶皇冠在同一瞬发出刺目的光亮,堪堪将梦魔逼退数尺。   梦魔再次向皇太子发起攻击,烈火化成长蛇蜿蜒缠绕,太子横起天命,只听“叮当”一声脆响,那火蛇居然生生被剑柄击碎。   “君无殇!”梦魔恼羞成怒,“又是你?”   君无殇凌空而起:“梦华公主,现在后悔还来得及。”   “后悔?哈哈--”黑色大鸟瞬间化为一个女童的身形。然而此时此刻,那个叫做阿梦的女童已不复当时模样。曾经金发一夕白头。   梦魔大笑,白发在漫天燃烧的云朵里飞扬,诡异非常,“我有什么可后悔的?该后悔的人是君释天。是那个根本不配做父亲的君释天。”   “大胆!”竟敢直呼神尊名讳,如此大逆不道之举!   轰隆隆--   惊雷四起,那是个可令天地改色的名字。   梦魔在雷声里肆无忌惮地大笑,红的云,白的发,她仿佛在笑,又仿佛在哭。   “梦华公主。”到底是历练有素的皇太子,在这样惊心的场景中也能迅速镇定下来,“我的东宫卫军已经打通中陆到北云的通道,白王的白家军也许随后就到。一旦神尊介入此事,你知道后果。” 298.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2)   “哦?”阿梦反倒笑起来,“北云的事情暴露了?那真是有趣。我真想看看凤玲珑要怎样收场*。君释天是不会放过她的。”   对于自己的亲生父母,她却是以这样的语气直呼其名。几分不屑,几分憎恶。   君无殇皱眉:“跟随白虎不会有好下场。”   “还会有比被抛弃更坏的下场么?”阿梦笑着,仰起头,“至少主人不会抛弃我。那两个人做不到的,他却做得到。”   君无殇没有再说下去。因为在这个女童微笑的时候,他分明看见她红红的眼眶。如今,她是天地间仅次于白虎的魔头,但就是这么一瞬,他宁愿相信她只是个孩子。   阿梦觉察到他的异样,迅速调整表情,笑容里重新充满邪气:“皇太子,别怪我没提醒你。也许有那么一天,你也会被那两个人抛弃的。”   君无殇一愣,沉默半晌,却又如释重负般淡然微笑:“无妨。”   “无妨?”   “治理王朝,造福天下,无殇只求问心无愧。”   这回轮到阿梦愣住。她仔细看了看君无殇,意味深长地说:“君释天一直想在历代皇太子中选择一位接班人,如果你能好好活着,一定非你莫属。”   君无殇知道梦魔的言外之意,她在阻止他进入真实北云。他从容以对:“倘若能以我区区一命拯救苍生,无殇可以不当这个接班人。”   梦魔冷哼:“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咯?”   天命剑亮出寒光。   梦魔再次化身朱雀扑来,金色的剑花凌厉相应。   在两人激烈的对决之时,另一岸的白甲天兵已然踏水而来。浩浩荡荡的神族大军,当头骑兵高举的旌旗上赫然写着一个“白”字,那便是号称天下第一军的“白家军”。   普天之下,谁与争锋?   当白王手中那柄神尊钦赐的上方神剑划破笼罩北云的结界之时,大陆七千年的晴空万里瞬间化作滚滚阴云。   梦魔与君无殇停下手中未完的争斗。   奔波流离的难民也在他们逃难的途中驻足。   整个北云大陆在一瞬间失去声响,只听见如九天之外滚滚袭来的惊天雷鸣,闪电霹雳,黑云压城。 299.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3)   哗啦啦啦--   仿佛天空突然被划拉出一道长长的口子,瓢泼的大雨倾盆而下。久已干涸的北云,久经虚幻的北云,终于迎来了第一场真实的雨。   北云的百姓们都漠然望着漫天降下的大雨,任雨水湿透自己的头发,浸入自己的皮肤。那是遗忘已久的记忆在慢慢苏醒……   时间在一瞬静止,如天地洪荒,万物未开。   他们,在回忆自己最初的灵魂。   *********************************   “噗--”   幻境破灭,朱雀神突然喷出一口鲜血。她感觉到了,为守护北云大陆凝结七千年的封印已在前一刻破除殆尽!   青龙神迅速上前扶起她。凤玲珑缓缓直起身子:“我感觉得到,是白王来了。”   白王?青龙神微微一怔。北云大陆的事情终究惊动了君师兄,她只是没想到他会派白虎族人来处理此事。那个人行事向来无法为常人参透,这么多年了,仍然未变。   白须冉冉的老司命从队伍中走出来,未动脚步,却很快地移动到她们面前,稳稳地拜下:“良翁拜见两位大神。”   凤玲珑微微皱眉。   老司命恭敬地再拜:“良翁奉神尊之命,接皇后的元神回天塔。”   凤玲珑毫无反应。   老司命重复道:“良翁奉神尊之命,接……”   “够了。”朱雀皇后冷然打断,“*他自己人呢?”   老司命平静地回答:“自从交权给皇太子之后,神尊几千年来从未离开过天塔一步,皇后您是知道的。”   凤玲珑冷哼:“是啊,我知道。所以当他发现本宫的元神擅自离开天塔,预备如何处置?”   “神尊并没有明示,只让老翁带皇后回去。”   “回去?”朱雀皇后喃喃重复着这两个字,“回去……”她笑起来,苍老的笑声里藏着千年不灭的悲哀,“他想让我回哪里去呢?中陆,天塔,那是他的家,从来都不是我的。” 300.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4)   “玲珑……”语素影叫着她的名字。实际上是在提醒朱雀,作为母仪天下之后不该在臣子面前如此失态,实在是有失身份。   但凤玲珑不管。白岳阳已死,凌断空失踪,她还有什么可忌惮?所谓身份,从来都不是她自己想要的。   长达八千多年的相伴,他们这对名义上的夫妻,无情无分,静如止水。不……她再也不想回去了。   朱雀皇后微笑着转过身,问青龙神:“你还记不记得,被那个人抛弃是多久以前的事?”   “很久了……”语素影只是这样回答。久到早已记不清到底有多少个年头。她曾只是想尽守自己守护者的本分,与师兄一起收拾好五陆河山。只是最终,在她与江山之间,他终究选择了后者。   她如他所愿,离开中陆,却在北云得到此生真爱——凌断空。然后为他死,为他生,为他生不如死,为他死而复生……   原本只为天下苍生而生的那颗心,终于有了一个只为自己和他而*存留的位置。   朱雀皇后替她回答:“我记得。”每个人的命运都是自那一年发生改变的,“是八千八百年整。”   青龙神一怔之后微微叹息:“原来,已经这样久了。”   凤玲珑道:“那一年,君释天向天河河神许愿,以失去你为代价换一统五陆、君临天下。否则,以玄武的攻击之力恐怕不足以打败白虎师兄。”她缓了一缓,“而今又一个八千八百年,天河河神又将现身人间。”   语素影觉出她的意图:“你想去找河神?”   凤玲珑反问:“你难道不想见识一下,那个改变你命运的老头子?”对于高于人间的天界之神,朱雀皇后如此不尊不敬地称呼着。语素影对此微皱起眉头——然而,无拘无束的朱雀神向来不会顾忌任何一种称呼,即便她已经做了八千多年的皇后。   但是现在,她倦了,累了,乏了,她只想要自由,像曾经昆仑山巅的那只朱雀鸟儿,飞跃层云,翱翔天际。 301.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5)   “来吧--”她牵起青龙神的手,“我们去天河等。八千多年的事,总得找他要一个说法。或者,他能满足我们的愿望。”   是最后这句话触碰到青龙神心中最柔软的地方。凡人在走投无路之际总会祈求神佑,原来就连神到了濒临绝望之时也只能去祈求更高的神灵。那是一种无路可走也无路可退的悲哀。只是没想到,她自己也有今天。   于是她开口问:“去哪里找他?”   “天之尽头。”   超越五陆之外的存在,离天界最近的地方。俯视众生,坐看云起--   天之尽头,天河之畔。   ********************************   阴阳殿。守殿的*神判静静地等在门口,眼看着九天之外的云海里凭空伸出一道七色虹桥,在虹的尽头飞出一道长河,直流而下,滚滚的河水散发着金银一样的光泽。   这就是传说中的天河。八千八百年一次,自天界引来的水,灌泽人间,降福大地。   --也只有在这个时候,中陆神族们天生的优越感会荡然无存。   因为在遥远九天,在那个完全与尘世隔离的天界,住着比他们更加高等的神祗。他们永生不死,无病无灾,无喜无忧。   只有超脱于七情六欲,才能达到如此忘我脱俗之境。但凭这一点,即便是天塔之上的那两位帝后亦无法参透,所以经历过长达八千年的修炼,他们仍无法得道升天。   老神判遥望向东方的天塔,隐约看见窗边一个负手而立的男子身影。他的身体半实半虚,介于超脱与未超脱之间,形容有些苍老,脸上却没有任何表情。   他如此平静。以至于,你根本察觉不到他在呼吸。   这便是神尊君释天。凡尘大地最高的神明。   当他仰首看向因引下天河而破开的苍穹时,终于听到了来自天界的指示:“君释天,这是你的最后一道试炼了。一旦破障,即刻升天。” 302.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6)   只要进入天界,便可成为上神。   当他统一五陆君临天下之后,尘世间再没有他可挑战的高峰--唯有那比天塔更高的天界。   于是他要登天。他要征服那片更高的疆域。因为迟早有一天,他要成为那个最高峰的天界之王。   但是,还有最后一障……   是谁?   是谁呢?   谁是他几千年来始终无法冲破的障?   目光穿过阴阳殿,君释天凝视着最遥远的那片北云大陆,仿佛被一层薄薄的雾气笼罩着,模模糊糊,影影绰绰,从来都看不真切。那个地方……他迅速别过头来,不再看。   北云大陆啊……他的素影就死在那里。八千多年过去了,依然是他不忍触碰的伤痛。他从不去关心那片大陆正在发生什么,是因为,依然还放不下。   君释天猛然一惊--   是的。他终于明白了。他始终无法放下的那段七情六欲,原来依然是她。   ********************************   天之尽头流淌出一片璀璨的银辉,朱雀皇后与青龙神结伴而来,沿着天河逆流而上。   “呵呵。”   突然的笑声让两个人蓦地一惊,*一个白须白发的白袍老者出现在她们面前。   凤玲珑敛眉:“你就是河神?”   河神点头。   “你会实现我们其中一个的愿望?”   河神再次点头。   “你会选择谁?”   河神看看朱雀,再看看青龙,回答:“我会选择付出更多的那一个。”   凤玲珑毫不犹豫:“我愿付出任何代价。”   河神转向语素影:“那么你呢?”   语素影犹豫了。   河神笑了笑,决断已在心中。   一个心中还有挂念的人不会轻易许下“任何代价”这样的话,除非人心已死,就像凤玲珑。犹豫不决是因为心中还有牵挂,就像语素影。而普度众生的天界之神,只帮助最绝望的生灵。   “说吧。”河神微微向凤玲珑伸出手来,“你的愿望是什么?”   “我只想问一个问题。” 303.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7)   这个答案困扰她八千多年,日日夜夜不得解脱。   “我要那个人亲自回答这个问题。”   紧抿的嘴唇,倔强的眼神。执着地等待着,期盼着,明知是被利用,也无条件答应他任何要求,傻傻地坚持到最后,才发现即便她有永生的时光去追问,他却没有足够长的生命去回应。   其实,所有的耐心早已在他死去的那一刻耗尽。   为什么?白岳阳……为什么我这样一个咄咄逼人的女子,却连指责你残忍的力量都没有?   为你倾尽自由,耗尽青春,嫁给天底下最有权势的男子,守护你的子子孙孙,可是你在哪里?我又在你心的哪里?你利用我对你的爱,伤我那样重。我却等你到白发,陷得那么深。而今罪孽深重,愧对苍生,是真的无法再回头了。   河神道:“白岳阳不是凡人,未曾轮回转世,死亡当日便已魂飞魄散,要想重聚魂魄已无可能。只有一种方法……必须付出极高的代价。你,仍然坚持么?”   凤玲珑万分决绝:“任何代价,不计后果。”   河神仍要说什么,却见她如此坚决,欲言又止。只是沉沉叹了口气:“如你所愿--”说罢拂尘一挥,忽而有细碎的白色光点从四面八方聚拢而来,璀璨而夺目。   凤玲珑笑着想要走过去细看,却发现自己根本已经没有力气挪动半步。她的笑容瞬间凋谢在脸上,苍白的头发迅速脱落,原本褶皱的皮肤更加苍老不堪。最可怕的是,身体里的力气仿佛被一点点抽走,一眨眼的功夫,她就浑身发软跪倒在地上。   “玲珑!”语素影赶紧上前扶住她,急得朝河神大喊起来,“河神大人,这……这是怎么回事?”   河神的声音里带着深深的悲悯:“这*是她自己选择的路,为实现这个愿望,她将会永远失去守护之力。”   语素影大吃一惊:“这怎么可以?!”失去守护之力的朱雀与凡人又有什么区别?更何况以玲珑这个年纪,这和直接杀了她没有区别。 304.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8)   更何况,凤玲珑不是普通的朱雀。朱雀皇后的力量守护着五个大陆,一旦失去,对于整个天下将是怎样的灭顶之灾?当万千苍生失去庇护者,受害的又何止一个北云。   然而不远处的白光处,白岳阳的魂魄正渐渐聚拢,脚,腿,身体,脖子,直到……浑身无力的凤玲珑挣扎出一个笑容来,她终于要看见他的脸了。那个朝思慕想的男子,居然又要重新出现在面前……   没有人注意到,在守护之力消失的同时,笼罩在北云大陆的雾气也在渐渐消散。一旦朱雀的守护之力完全失去,北云大陆的秘密就再也藏不住。   “醒醒啊玲珑!你清醒一点!”语素影拼命摇晃渐渐神志不清的凤玲珑,“你是皇后,你不能置天下苍生于不顾,你快醒醒啊!”   虚弱的凤玲珑却笑了:“……皇后?那是他逼我做的。”尽管是指责着,她却仍始终盯着那个慢慢聚拢的人影,生怕一眨眼就会错过他似的,她不断嗫嚅地说着连自己也听不清的话,“我不要什么苍生……不要……”   终于,当白岳阳被聚拢的魂魄显现出脸的模样,她终于噤声。不再发出一丁点声音,只能愣愣地看着他,看着,看着,仿佛那就是一生一世。   只是突然……   她愣住。   她看见他紧紧皱起的眉头,额头涔涔的冷汗,仿*佛在无声地呐喊,原本俊朗的五官也因为这呐喊而开始扭曲。而且那个已经成形的影子分明是诡异的黑色!   河神对发愣的凤玲珑说道:“有什么问题速速问吧……你无法听到他的声音,但那没有关系。”   他爱她,或者不爱,只需一个点头或者摇头的动作。仅此一刻,她便能知道她渴望几千年的答案。但是……真的没有关系么?她真的可以无视他的痛苦么?   她终究只是怔怔地望着他,双眼饱含着泪水,始终没有再说一句话。分明已经这样年迈,却在他的面前,她依旧还能感觉到少女一样鲜活的心跳。 305.第二十九章一夕成魔(9)   语素影问河神:“这是怎么回事?”   “消散八千多年的魂魄,其实早已无法聚合。你们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白岳阳残留人世的怨念。”   凤玲珑因这话猛地一震--原来他也有到死也无法释怀的事情么?原来他死去的这么多年,从未真正得到过安息……   凤玲珑紧紧注视着那个痛苦的影子,这一刻,她依旧看不懂他的心。   “当怨念被唤醒,即便是死去的人也会感受到痛苦。怨念会缠着他,啃噬掉他最后的安宁。”   凤玲珑再次一震,目光从白岳阳转向河神。几乎是想也未想地急喊:“我不要了--”   河神淡淡地问:“不要?”   是的,不要了。哪怕是自己苦待八千八百年的机会,哪怕是内心苦盼一生的答案,但要以他到死都不得安宁来换取,她做不到。   河神仿佛早就知道她会如此选择,却还是再问一遍:“你想清楚了?”   你已经付出了这样惨痛的代价:朱雀守护之力,也许还有生命。失去的一切已经失去,无法复原,如果现在放弃就等于一切都白费。什么都失去,却什么也得不到。   真的要这么做吗?   当凤玲珑在心里再次对自己给出肯定的答复。她才幡然醒悟:原来所谓的不甘在他面前是那么渺小苍白,即便是到死都无法得到想要的答案,只要他过得好,那又如何呢。   她苍然一笑:“我永远没有机会知道他是否爱我,但我却比从前更清楚……我爱他,胜过任何人。”   终于,她勉强直起身子,向河神给出最后的愿望:“我宁愿听不到那个答案,也不要他再受一次折磨……只要让白岳阳的怨念消失。不要唤醒他,不要惊扰他……”   狂风大作。河神掀起万丈波涛,声如洪钟:“--归去吧。”   高空之中,一道雷击将白岳阳重聚到一半的怨念打散。他脸上的痛苦渐渐消失了,不知从哪里吹来一阵清香的微风,仿佛压迫轻轻地将那黑烟聚成的人影一点点吹散--   白岳阳数千年不散的怨念,终于要在这一刻化为乌有。是凤玲珑用自己拥有的一切,换得了他最后的自由。   这一刻,他似乎在笑。脸色苍白的*她也随他微笑起来,终于啊,在他们纠缠半生的爱与恨中,他终于对她笑了呢……   真好。真好……可为什么眼前的世界在渐渐模糊,他的笑容终究消散在最后一缕烟尘之中,她突然想起什么,猛地一下挣开语素影的手,一下子摔倒在地上,拼命朝着他消失的地方爬过去,直直地伸出手。   当白岳阳的怨念完全消散,凤玲珑伸出的手终于定格在那个绝望的姿势,然后直直地,连同整个瞬间枯朽的身体,摔下去了。   雷止,风停,天河被九天之上的力量收回,河神顺着天阶而上,苍穹的破口在一瞬间消失无痕。一切都那么安静,仿佛什么都不曾发生过。   然而守护人间的朱雀之力已然消失,赫然昭示着另一场惊天之变!   天际另一个声音悠远深长:“君释天,要成为上神--这是你最后一次机会。”   天塔上的王者闻声摊开手掌,一把霓虹之弓跃然掌中。猛地一个反掌,箭在弦上,迅速对准那个方向,抱着凤玲珑的语素影。 306.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   当归河底。   独角兽已经完全化作一个无法动弹的雕像。任青瓷死死抱着它的脖子不肯撒手,长久以来,这个陪伴着她的叫做小白的家伙早已经成为生命里的一部分。   多少个凶险寂寞的日子,都是它寸步不离地陪伴。   青瓷愣愣地拽住它的脖子,倔强地抿着嘴,白世卿拉她赶快离开这,她不肯走,步南萧也来劝,即使想要一根根掰开她的手指,也根本无济于事。   本已离开的殷皎月突然折转回来,猛地一把拉起任青瓷。青瓷还要退缩,皎月狠狠地将她一扯:“任青瓷!”青瓷终于缓过劲来,看向她。   皎月的声音淡定而沉稳:“任青瓷,我们都不是当年的小孩子了,很多事情都没有推翻重来的机会。我早已不是从前的殷皎月,你也不必再做曾经的任青瓷。”她顿了顿,忽然握起修寂引的手,举到青瓷的面前,“你看好,现在的殷皎月已经找到愿意守护她一生的人,不再需要青龙的守护了。所以任青瓷已经没有任何束缚,她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命运--包括她自己真正想守护的东西。”   语气仍旧是月姬一贯的骄傲。然而在场的人都懂得,皎月是在用这样的方式表达原谅。被愧疚与悔恨折磨半生的青瓷,真的够了。   修回握住皎月的手,淡淡一笑。当然,他*愿意守护她一生一世,爱就是世间最不计成本的守护。   白世卿趁机扶起青瓷,也紧紧握住她的手:“青瓷,你听到了?你是自由的,你有权选择自己的新生,但你没有权利死在这里。因为你是青龙,有更多的人正等着你救赎。”   青瓷的眼神渐渐有了神采,她看向他们……自由?新生?   殷皎月的声音依然很骄傲:“任青瓷,守护者的宿命就是牺牲,你应当知道。今天是一只独角兽,也许明天就是你的命,你是否都舍得?如果你选择了天下苍生,那就让我看看你究竟能为他们牺牲到什么地步。”   任青瓷握着白世卿的手更紧了紧,听完这番话后,终于慢慢地站起身。 307.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2)   究竟能为苍生牺牲到什么地步?她不知道答案,更不知道到哪里会是她的极限。但是现在,她不能,决不能放弃。   青瓷没有再看小白一眼,她怕自己会挪不动离开的步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飞也似的朝另一个方向跑开。   白世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转头对皎月说了一句:“谢谢。”   “谢得太早。”皎月淡道,“也许有朝一日你会怨我。”   白世卿微微一愣:“什么意思?”   皎月只是朝他看了一眼,意味深长:“你有没有想过,也许有一天为了苍生天下,她连你也可以牺牲掉。”   这样的话,让白世卿心里咯噔一下。是否真的会有这么一天,他不知道:“没有发生的事不必考虑。我只知道,如果我们现在不联合起来,恐怕谁都没有机会等到那一天。”   就在他们说话的空当,河底的地面突然开始剧烈的震动起来。步南萧第一时间拉住他们:“离开这里。”   **********************************************   河底的北云大陆开始剧烈地晃动。从北巫山顶落下的顽石砸毁了山底成片的木屋。河水剧烈地搅动着,如同龙卷风一样极不平静。   几人赶紧找到一处相对安全的地方暂避。   “发生了什么事?”   白世卿微微皱眉,他感觉得到:“是外面,变天了。”   “世卿--”   “小白--”   两个熟悉的声音由远及近,在轰隆隆的巨响之中仍然十分明晰。白世卿一惊,竟像听到了蓝幻与妃墨,错觉?直到看见两个男子的身影渐渐走近,他才确信,真的是他们来了!   白世卿飞快迎上去,与蓝幻妃墨结结实实地抱在一起。   就像*曾披荆斩棘的少年时代,在硝烟弥漫的战场同生共死,他们之间绝不会丢下任何一个。即便在如今的北云大陆,也不会留白世卿一人独面死亡。   ——————————————————   作者的话:感谢一直以来对《北岸之云》不离不弃的读者,小伊表示从今天开始加速更新了,每天三更,谢谢大家! 308.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3)   妃墨笑得跟哭一样:“死小白!你不厚道!都多久没用镜花水月跟我们联系了!”   “没有的事。”白世*卿瘪嘴笑了笑,“只是后来发生了很多状况,我不知该怎么向你们解释。其实我根本不是神,我是……”   “你是白家的小王爷。”蓝幻打断他的话,淡然,无比笃定地继续,“你是中陆四小王之一,是未来神族的白王。”   白世卿疑惑地看向他。他听得出,关于白虎之事他们已经知道,可他们竟丝毫没有介意“幻,阿墨,我跟你们不一样。魔没有资格跟你们做兄弟,更没有资格再成为四小王。”   妃墨狠狠推世卿一把:“瞎说什么!”他质问,“所以你不跟我们联系,遇到危险也想不到我们,是急着跟我们划清界限?!”   白世卿没有说话,低垂着头。他从不肯轻易受人训诫,即便是在当初四小王当中,有无殇那样地位的皇太子,他也有不输任何人的气势。但是现在,他再也没有那时的理直气壮。无论他肯或不肯,他已经无法与他们站在对等的位置。   只有神才是最尊贵的种族--那是从小接受到根深蒂固的思想。如今却是由这曾经最大的骄傲狠狠给了自己一巴掌。他的身体里流淌着白虎族叛徒的血液。在真正的神之贵族面前,哪怕他们是自己曾经的兄弟,他也觉得自卑得抬不起头来。   任青瓷看见,心中针扎一般疼痛。她从没见过这样子的白世卿,卑微,无奈。如果他没有来到北云,如果他没有遇到她,他就还可以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骄傲小王爷。   她亲眼看见他在自己的兄弟面前低头,为他心疼到无可救药。   谁知,蓝幻与妃墨对视一眼之后,同时朝白世卿的左右肩膀狠狠揍了一拳,两人丝毫没有手下留情,力道是极重的。白世卿没有出声,却也是痛极,狠狠拧紧眉头。青瓷被这突然之举吓了一跳,想要上前去看看世卿,却被皎月拉住了。 309.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4)   兄弟之间的事,总是要让他们自己来解决的。   妃墨还想再上前补一拳,也被蓝幻拉住,于是狠狠地呸道:*“死小白!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们?你以为当初跟你做兄弟是为巴结你们白家么?我妃府虽然不比你们白家有权势,却也是中陆响当当的家世!我公子妃墨,堂堂妃家的继承人,不稀罕你那破门庭,我就认你白世卿这个人!魔怎么了,白虎又怎么了?怎么着?来一趟北云就翻脸不认人了是吧?告诉你!门儿都没有!”   白世卿没有说话,但是微微抽动的眼角,分明是有所触动。   蓝幻看着白世卿,也淡淡地开了口:“世卿。在来这里的路上我们遇到了无殇,是他告诉我们关于你的所有事。”   无殇?白世卿眉梢微动。   蓝幻继续:“我知道你与无殇一直有隔阂。包括这一次,是他算计你在先。因为拯救北云需要白虎,所以他骗你进来。”   果然是这样。   蓝幻又说:“无殇知道你会猜到。只是他没有提前通知你,知道是为什么吗?”   白世卿摇头。   是另一个声音替他回答:“因为我们总会遇到,就在这里。”   君无殇缓缓走过来,面对白世卿质疑的目光,却是坦坦荡荡:“既然白虎与青龙都在这里,作为玄武,我不得不来。”   白世卿陡然明白了这一番话里的意思,有些吃惊。原来,君无殇没有解释,是因为无论白世卿经历怎样的劫难,他自己都要一同经历。无论是死是活,他们都将是一样的命运。原来,这最后一招釜底抽薪,他将他自己也算计在内。   蓝幻看着他俩笑道:“当我知道君无殇这最后一步棋,也倒是很释然。他对你狠,对自己更狠,原来他对人好的方式总跟别人不一样。就连我要与阿墨一起在陪你们他也允了。无殇说了,我们这样子的兄弟,是死也要死在一起的。”   妃墨赶紧吸吸鼻子说:“是啊是啊,四小王永远都得在一块儿,一块儿吃香的喝辣的,一块儿吃苦,受罪……一块儿等死。” 310.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5)   白世卿大笑起来,那笑声里是苦涩,更是感动:“哭哭哭!死阿墨,跟个娘们儿似的!”   君无殇也跟着笑:“他从小就那样,什么时候改过。”   妃墨夸张地干抹一把眼睛:“原来你们都还记得啊,我以为你们早忘了。”   蓝幻也笑:“不说不代表不记得。就像我相信无殇从不曾离开,世卿也不会离开,永远都不。”   真好。昔日的好兄弟又得以坚定在同一立场,就算经历过误会与隔膜,也终究因共同的目的再携手。原来四小王并不是长辈眼中无为的公子哥,他们也有为天下苍生的情怀。原来在大难临头之时,他们也有不逊于四位老王的担当。   妃墨说:“父王他们一定会为我们感到自豪。”   蓝幻点头:“这回哪怕是死了,也死得其所。”   步南萧突然走上前来:“在下步……   “步南萧。”君无殇准确地接下他的名字。   步南萧微微一诧,却只颔首称是。又道:“在下已经看穿梦魔编织北云之梦的架构,再加上二灵珠的力量,*破解并非不可能之事。只不过……”   “不过?”   “南萧还有一私事相求,望皇太子应允。”   君无殇笑了笑:“我要是不答应呢?”   步南萧微一颔首,语气却强硬:“太子英明,不会不应。”   这竟赫然是威胁。君无殇用审视的目光逡巡着步南萧,仿佛在思考什么费解的事。但沉默了很久,还是应了:“说出你的条件。”   步南萧恭敬地伸手引路:“借一步说话。”   二人走远,没人听清他们之间的对话。但一向不会卑躬屈膝的步南萧竟对着君无殇行了三跪九叩大礼,谁也不知道这中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当他们走回来,似乎有些事情已悄然发生变化。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每个人都知道危险在临近,诡异的气息在沉闷的河底翻涌。   依照释梦者的吩咐,众人背对团坐成圈,手手相握,集中全部的力量一致抵抗滚滚而来的瘴气。步南萧立在正中,风吹动着衣衫,他深吸一口气,表情有些凝重。 311.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6)   这是他第一次全力催动释梦者的力量,利用释梦之术对抗梦魔的织梦之术。当全部力量涌动到双目,闭上双眼。世界在片刻黑暗后陡然亮起,万籁俱寂中,只见一根金线在跳动,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着,如蘸墨之必在空无一物的白纸上勾画--   那便是梦魔织梦的手法。当步南萧看透这织梦的整个过程,找出其中破绽一环,北云之梦即可破解。   东灵珠与北灵珠分别从青瓷皎月怀中飞出,稳稳地落入释梦者高举的双手。两颗灵珠活络地在掌中旋转,飞快聚集着天地山川之灵气,它们在等待最有利的时机,一旦漏洞出现,它们便可一击命中。*   就是现在!   织梦的金线瞬间划过一道诡异的红色,双灵珠整齐地冲向那个关键的方向。   但是释梦者的助力却迟迟未能送出。   因为一柄锋利的剑刃已抵住步南萧脖颈,寒光逼出血珠,一滴一滴,砸下去。   步南萧感受到来者熟悉的气息,剑寒,伤痛,都抵不过此刻的心冷。他睁开眼睛,静静地看向要杀他的那个人,平静,却哀痛:“为什么要这样,皎月?”   *****************************   霓虹之弓,未动。   箭在弦上,未发。   神尊依旧静默地站在天塔之上,端着那柄弓,握着那支箭,看着那个从哭泣里平静下来的女子。   那么多年未见,她还是当年那副模样,真是一丁点都没有变。   青龙神似乎也觉察到什么异样,慢慢地抬头看见了他。一双深邃幽静的眸子,目光沉寂,静如寒潭。   他从来没有想过,居然有这样一天,她看见他的时候是没有情绪的。   曾经有过婚约的一对男女,又是他抛弃了她,无论是怎样爱过也恨过,终不该成为陌路。   他终于鬼使神差地缓缓地放下霓虹之弓。那一声师妹,却终究再也不能叫出口了。   “师兄。”是她站起身,无波无澜地先叫出这一声,“好久不见。” 312.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7)   真的是很久了……   记得上一次见面还是在八千年前,夺天之战。当他终于要将宿敌白虎神就地正法之时,是她毫不犹豫地便向他跪下去,重重的一声响,砸碎了她所有的骄傲。为了那个人,她什么都顾不得,匕首横切过自己的心窝,元神虚弱地明灭着。真是决绝得彻底,只要用自己的三魂七魄去换那人的一魂三魄。   --“你就那么爱他?那我呢?”   终究不过是自取其辱。他记得她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静静地却无比笃定地回答他:语素影从始至终只爱过凌断空一个。   呵……呵呵……   他苦笑。一个……一个……呵,原来,*她从来就不曾爱过他啊……   她怎么会知道,就是这一句话,日日夜夜折磨着他,让他八千多年不曾安生。   每一次就要得道飞升成为上神时,终是这一句话将他打回原形。原来这便是他的障,他的劫。   一念至此,他便恨!正因为这恨,这恼,让他无法做到无欲无求,无牵无挂地去九天之上谋一个早该属他的上神之位!   她知不知道,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   君释天重新架起霓虹之弓,只要杀了她,他的劫难就没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有什么难的?他曾抛弃过她,他曾逼死过她,并不差这一回。   这么想着,手中的弓箭握得更加紧了几分。   “我知道你想杀我,师兄。”语素影反倒笑了一笑,“我的确是将死之人,但杀死我的人却不是你。”   君释天微微一怔。他想起青龙有预知未来的能力。只是一听说她要死,心却没来由地慌:“是谁杀你?”   语素影再笑了笑,这一回笑里更多了苦涩与哀痛:“是一个我也要杀的人。”   “师兄,我命里逃不过这一回。纵然你看着我死,也不枉我们师兄妹一场。我只求你,无论你看见是谁杀我,都万不要插手。”她又低头看看奄奄一息的朱雀神,道,“凤玲珑这一生太过悲苦,此番又失去守护之力,怕是难以为继。若我将万年修为全渡给她,大概能够捡回一条命来。”   君释天一惊:“你……说什么?” 313.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8)   语素影恍若未闻:“我再求你,请你念在与玲珑八千年多的夫妻情分上,即便她再无力守护四海五陆,也不要将她轻易丢弃。这整个天下,除却中陆天塔,她再无别的去处可去了。”   “语素影!你到底在说什么话?我不杀你,你怎么敢死!”他终于怒从中来,“这一生你只求过我三次,桩桩件件是为了旁人。凌断空,凤玲珑,他们与你有什么相干?同你一起在乾坤殿长大的人是我!是我!”   都说他们才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帝后。可为何到头来,她的眼里总是别人,从来都没有他?   “师兄。”她静静地看着他,语气淡到无痕,“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一辈子都不离开乾坤殿。便不会伤心,更不会绝望。临死我方知道,是师傅骗我,原来这个天下终究没有一寸属于我。”   “师妹!”   在他与她的面前突然竖起一道厚厚的屏障,青龙之万年修为在这屏障里全数转入昏迷的朱雀体内,他将她脸上每一分痛苦的表情都看得真切,却终究无能为力。   “素影!”   如果时光可以倒退,他何尝不会后悔?如果没有和她一起离开乾坤殿,如果没有被河神的交易所动摇,如果他从来没有抛下她……   正细想间,突然看见一团白色影子飞快从屏障的切口处冲了进去,当白影一进入,切口便迅速闭合。   这个人究竟是谁?难道就素影所预言的,那个会杀她的人?   当白影终于在屏障中站定,与虚弱的语素影面面相对之时,君释天终于看清了他。   白虎!凌断空!   **************************   当归河底。*剑刃已经将步南萧的脖子划出鲜血。他注视着把刀架在他脖子上的殷皎月,再问一遍:“为什么要杀我?”   “为了修。”皎月的回答亦是轻的,仿佛是理所当然,没有任何不妥。   步南萧苦笑:“不惜杀了我?” 314.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9)   殷皎月微顿,却终于还是点头:“别无选择。”   “皎月啊。”步南萧的声音很轻,轻得仿佛怕惊扰了她,轻得就像她依然还是那个*在黑狱里明明害怕却装作无畏的小女孩,他就是这么温暖地对她说着话,“你说说看,从前的那些个日子,你想做的事,我哪一样没有替你做到?纵是你没有想到的,我也都为你做得妥妥帖帖。我曾是你在死界最不会防备的人,你说是不是?”   皎月心里微微颤抖起来,连握刀的手也在颤抖。却仍旧没有说话。   步南萧继续道:“我知道你受的千般委屈,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总是在人前装强悍,其实你那么小,也有撑不住偷偷掉眼泪的时候。我都看见过,只没揭穿罢了。我常常想,如果我再也等不到青瓷了,就把你当做她一样来疼爱。就是当奴隶也无所谓,我怕你没人稀罕,没人在乎。”   “是么?”皎月惨然一笑,“可还是被你等到她了。青瓷一来,我就什么都不是,你将全部的温暖都给了她。”   全部的温暖……   步南萧苦笑。   他突然握住她持刀的手腕,冰冷的触感吓得皎月猛地松开了那把匕首。居然、居然……   他的手心是冷的。如同数九寒天的温度,竟是比鬼族的血液还要冰冷。但却正是这个人,赐予过整个死界的全部温暖啊。   他依旧笑:“很惊讶对么?所以说,我没有能力许给任何人以温暖。温暖自在人心,感知到温暖是因为心存希望,那是他们对自己的救赎,从来不是我的功劳。”他看着她,“皎月,学着给自己一点希望吧,总有一天你也能温暖别人,温暖你爱的人,那是一种幸福。”   双灵珠将红色的漏洞搅成一团紫色,步南萧突然一把推开殷皎月,趁着助力飞升而上。谁也不知他究竟要做什么,只听见天际传来他的声音:   “皎月,大哥没什么可给你做嫁妆,唯有用这一条命,为你保住一个家!” 315.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0)   殷皎月脑中顿时一团空白,这是什么意思?直到落到地面,被修寂引稳稳接住,仍旧不能回过神来。她惊异而惶恐地询问众人:“那是什么意思?他说的是什么意思?”   来不及等到任何解释,步南萧消失的地方轰然一声炸响,迅猛地让人根本来不及反应。   红光,紫光,旋即变成橙、黄、绿、青、蓝……七彩的颜色,美丽绚烂如同耀眼的彩虹。随着响声的静寂落下一片闪着光亮的碎片,叮当一声,融化在地面。   “南萧!南萧大哥!”皎月挣扎着试图去挽留什么,却被修寂引一把拉回怀中:“危险!”   整个河底都在摇摇欲坠,仿佛即将天塌地陷一般。原本静止的水突然间波涛汹涌,涓涓水流瞬间化作雷霆万钧。   君无殇怒喝着拖住殷皎月:“想办法逃出去再说。”   然而,四象中缺少朱雀是无法顺利逃出去的。   “但在这个鬼地方,要到哪里去寻找朱雀呢?”   殷皎月强忍回泪水,迅速冷静下来:“我这里有一种奇药,能够短暂改变身体的属性。”   纵是见多识广的妃墨听了也大惊失色:“上元丹?不可能!我父王找了千年也未找到这个方子!”   古书中记载,上元丹之奇,奇在天地之间,万族合一。只要服下上元丹,身体便可在短暂的时间内发生奇妙的变化,可以拥有其他任一族类的属性。   但这一味奇药在四海五陆早已失传,就连妃家也全无记载。从理论上讲,在妃家资料库中不存在的东西,就根本不可能存于这个世界。   皎月红着眼眶,没心情搭理他:“姑姑刚研制出这个古方想要献给皇后,却不料家中便生了变故。我不知如何调配,只随身带了两颗,以备不时之需。”   蓝幻一把推开一听奇珍异宝激动万分的妃墨:“那便请姑娘拿出上元丹,给我*们其中一人服下,配合四象之用。”   君无殇摇头:“男子服下没有作用,朱雀的力量只有女子才发挥得出。”   而这里除却青龙以外的女子只有一个。   皎月没有答话,看一眼步南萧消失的地方,再看一眼修寂引。她不是个犹疑不决的人,可这一次,她拿不出主意。 316.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1)   君无殇道:“步南萧为你找到了最好的出路。如果你信他,请帮助我们。”   如果……   如果信他……   他却不知,对于殷皎月来说,这一个“信”字恰才是难如登天的。   但是此时此刻,对于一个已为她付出生命的男子,又有什么理由不去信任呢?   修寂引紧紧握住她的手,就是那样一双流淌着冷血的双手,却让她感受到无穷的温暖与力量。   她突然又回想起步南萧那句话:温暖自在人心。   “……好。”莫名地就答应了,她这样冷厉的一个女子,居然也会如此轻易便妥协。   皎月拿出上元丹,飞快地塞入口中,吞了下去。丹药一进入身体里,她就感觉到一种火烧般灼热,可终究只是习惯性地咬紧牙关,并未发出任何声音,连细微的呻吟也不曾。   修寂引立刻将她搂进怀里,用自己冰冷的身体为她降温。他将她的头深埋在自己怀里,她痛极,逮住他的肩膀狠狠一口咬下去,修闷哼一声,却只任由她咬着。   河底依旧在轰隆隆震动着。被释梦者唤醒的世界开始喧闹起来,苏醒过来的人们发现自身处境,一时惊恐万分,四处逃窜,有巫族的巡侍开始安抚臣民:“大家不要慌,不要慌……”   突然间,蓝色的笼罩起整个河底的城市,光线有些虚弱,却也足以撑一段时日。   蓝幻认得出来:“蓝家的结界,是冰芷神女。”   皇太子下令:“除却四象在此,其他人在外帮冰芷神女巩固结界,护住北云!”   “得令!”   青龙任青瓷,白虎白世卿,玄武君无殇,以及在修寂引支撑下勉力担当朱雀的殷皎月。   时隔八千多年,四象终于得以重聚。   四象合一!   ********************************   巨大的结界将他们与外界完全隔绝,这是只属于他们的空间。但看着凌断空眸子里翻腾涌动的戾气,语素影便知道,她终究逃不*过这一场劫数了。 317.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2)   昔*日白虎之神离灭世魔王,仅剩一步之遥。   凌断空一把抓住她的肩,开口便是质问:“素影,你当真要我死?”   她想了想,仍然点头。   他忿忿地逼近,几乎将她凌空拎起来,犹不相信地加重语气:“你当真要我死?!”   “是……”   她淡淡地看着他,细如游丝般的声音静得不起一丝波澜。实际上,她是真的已经没有力气,几乎只能依靠被他拎起的力量才不至委顿在地。   她很想告诉他,其实她也活不长了。她仅有的力气也不过能将匕首送入他的心脏,他死以后,她会立即去陪他。   可是她没有说,因为实在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了。   凌断空单手托着她的身体,如果他能冷静一些,或许能够感觉到这个女子已经虚弱到生命的尽头。可他没法冷静,一颗心都在痛苦地战栗着。他只知道这一刻,他最心爱的女子、他用尽全部生命去爱的那个女子,居然还是要杀他。   他亲眼看见她掏出那把刀子,目光一如他所熟悉的那般平和,好像在说:忍耐一下,再忍耐一下,就是解脱。   刀刃的寒光逼近,从明晃晃的刀身中他看见自己苍凉的笑颜……真是讽刺。就是这么一刻,他突然觉得就算这么死在她的手里也未尝不可。但当他略一偏头,苦笑却也戛然而止——   目光穿透这道透明的屏障,居然看见了那个人,君释天。   纵是时光荏苒八千年,他也从未忘记过这份不共戴天的仇恨。他的人生,他的天下,都生生葬送在这个人手里。   如今,他沦入魔道,他无家可归,他就要被自己的心爱的女人杀死,可那个人呢?坐拥四海五陆,接受万众朝拜。   还没有颠覆这不公道的命运,他怎么可以现在就死掉?   不甘!不甘啊——   他咆哮起来,那是白虎的震怒。语素影一口鲜血喷出,染红了凌断空的衣襟。   她失去全部修为,早已体力透支。此时一声虎啸更彻底震断她的全部经脉。 318.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3)   但被君释天激怒的凌断空丝毫没有觉察,魔性在他的身体里四处流窜,几乎再也压抑不住。握在手中的那缕幽魂越来越脆弱,可他仍旧死死拽着她,逼问:“君释天为什么在这里?难道你还忘不了他,你杀了我要跟他走是不是?语素影,是与不是,你回答我!”一字一句,狠厉无比。   她只能任他拽着,连否认的力气都已全无。好累……真想早些闭上双眼,一了百了。她什么都顾不得了,她这条将死的青龙再也无需担起守护苍生的责任。意识在渐渐涣散,拿刀的手也在颤抖。但她始终没有放下那把刀,她必须要杀他,她绝不可以看他成魔。   终于,她赫然睁开眼,用尽最后的力量举刀朝他扑过去。然而就在刀尖离凌断空还有一寸时,她清楚地看见他的利爪探入自己的心窝,突然袭来的剧痛震得手中匕首终于落地……   血,鲜红的,夺目的,盛开在她的胸前。   魔的血性冲上脑际。这一刻他不是凌断空,不是白虎之神,他是魔,是万魔之首的死神白虎。   “语素影,我再给你最后一句话的机会。你还欠我很多个解释,这一句你可以辩驳,更可以求我,无论你说什么我都会相信。”   她口吐鲜血,却什么都没说。   “你说话,你求我,你求我啊——”他几乎发了疯一般摇晃着她。   慢慢地,她终于有了反应,那最后的一句话不是解释,更不是恳求。她只是说:“叛徒之血,青白之意……断空,白岳阳是清白的,他……他从来没有背叛过你。”   “哈……”他笑。哀戚而绝望。直到最后,她依旧不肯低头,不肯求他哪怕一句么?原来最后的最后,她只是要帮他纠正被误读的判词。   他早就无所谓背叛了。白岳阳也好,她语素影也罢,都说是爱他至深的人,还不是一个一个的全部都离开?   然而,就在他放松警惕的这一刹那,青龙神已经偷偷拿出了威力无比的龙鳞双剑,正当白虎神一*低头,她猛地向白虎神双眼狠扎过去!   “啊啊啊——”   白虎神痛呼,声如虎啸。   比双眼更痛的,是心。   她终于还是对他下手了。这样的狠厉无情,逼他连最后一丝残存的情义也荡然无存。他绝不会再心软了,绝不!   插入她心窝的手剧烈地翻动起来,然后,狠狠一剜!   “语素影,我倒要看一看你的心,究竟是个什么颜色!”   “啊——” 319.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4)   这是青龙神在这世间最后的呐喊。   她的呼吸,连同一颗被爱人剜出再无法跳动的心,都将消失无踪。只有眼角的一滴泪,终究还是滑落下来。   幸好不必去承受这被彼此折磨的痛了,因为死人不会再有痛。   她僵直的身体终于倒下去,在地面化作一条伤痕累累的青*龙。在它心脏的位置,是空的。   凌断空一只手捂住自己鲜血直流的眼睛,另一只手握着那颗微弱跳动的心脏。疼痛,时间,仿佛都停止了。   他方才做了什么?   他不过是杀了一个人。   他爱如生命的女子。   他等待万年的女子。   他不允许任何人伤害一分一毫的爱人……却竟然是死在了自己的手里。   脑中顿时一片空白,接着一片漆黑,血在黑暗的世界里铺天盖地流淌,他吓得放开手,血肉模糊的心脏落到地上。   眼眶的血滴落到手中,掌心还留有她的心脏之血。他们的血交杂在一起,再也分不清彼此……   头疼。   剧烈的疼痛猛烈撞击着,他迅速用带血的双手按住自己的脑袋,狠狠地砸,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减轻几分苦楚。   他失去她,也失去了光明。终于什么也没有了。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在身体深处觉醒的笑声,竟是他自己的声音。   “你在这世上再无挂念,你已经冲破最后的魔障,凌断空,天下是你的,是你的——”   轰隆隆隆——   巨大的声响似乎要洞穿九霄云尘,振聋发聩,晴天霹雳!浩然烟尘笼罩了整个天地,四海五陆似乎再也看不清方向。   直到天塔上顶端的灯火亮起,尽管一灯如豆,却霎时如利刺穿破云雾,一点点推散开那些朦朦胧胧。雨,倾盆而下,意图清洗天下罪恶。   然,罪恶是无法真的被抹去的。就如同心底觉醒的魔性,一旦冲破那副躯壳的桎梏,就将成铸就足以灭世的魔王之王。   在魔王冲出重围的那一刻,惊动了四个大陆的妖魔鬼怪,鬼哭狼嚎,声如雷动。就是从这一刻起,他们有了真正的统治者。   一个他们等待已久的,足以统治四陆邪道的王者! 320.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5)   君释天几千年来第一次破例踏出天塔之门。但当他来到这个地方,凌断空已带着青龙的尸体消失无迹,连同方才发自四陆的鬼哭都已不见,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然而,有些事情的确是发生了。   白虎神被龙鳞双剑刺瞎双眼,短时间内不会再回来。但待那魔王养精蓄锐卷土重来,便将是四海五陆历史中前所未有的灾难。   到时候他们将面对的敌人不再是那些群龙无首的妖魔,而是一个足以与中陆分庭抗礼的邪道!   他知道,那是语素影用生命为他们争取到的宝贵备战时间。   君释天抬头,他看见天界之门已经朝他开启。语素影已死,他的障已灭,他的劫已破。他终于可以飞升上天,成为君氏王朝第一个成为上神之人。   但是在这等待已久的时刻,他却犹豫了。   倘若他离开这里飞升成上神,还有谁能够对付已经成魔的凌断空?他,真的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里么?   “君释天,你是天界万年选中的唯一一个,你可要想清楚了。”   但是,他不能做到对普天浩劫撒手不管,一意只追求自己的飞升。是他催生了这个灭世的魔王,他又有什么脸面抛下苍生去谋一个上神之位?   他叩问自己的良知。   看向语素影死去的那个位置。   终于,他抬头,仰首回应苍天:“本尊想清楚了!本尊要留下,要与五陆子民一起面对这场劫难。大劫过后,生死由天!”   随着九天之上一声遗憾的叹息,天界之门终于关闭——谁也不知道它什么时候会再开启,或者说,它还究竟会不会再开启。   君释天啊君释天,你可以放弃素影,也可以放弃飞升,你唯一放不下的,原来依旧是苍生啊。   他苦笑。   “咳咳……”这虚弱的咳嗽声打断他的沉思。略微想了想,终于还是伸出一只手扶起了她,这个语素影用生命换回的女子,他的皇后朱雀。   扶起来的时候看见她的脸,他却忍不住怔了一怔。这么多年来未曾仔细看过她,原来她已经那么老了。   记得她刚嫁给他的时候,多么年轻倔强的一个女子。脆生生的个性,浑身都是刺。   他总以为他们都不曾老去。生活在回忆里的人,是永远不知道老的。   可其实,回忆是那么虚无不定的东西。在长年累月的现实之中,真正陪伴他八千多年的妻子,是这个他从不曾爱过的女人啊。   凤玲珑苍老的身体十分虚弱,君释天第一次这么耐心地扶着她。然后转回头看着前方,淡淡地对她说:“走吧,我们回天塔。”   “嗯。回……回天塔……”凤玲珑顺从地回应着。   真是累了。天塔外的这个世界,再也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还不如随他生活在这所有的纷扰之外。是的,在他的身边她才感觉最安心,毕竟是朝夕相伴八千年的人,只有他才是她最熟悉的味道。   就这么长长久久地相伴着吧。到生命的尽头,到天地洪荒,到日月星辰都黯淡。哪怕并不相爱,一起经历了太多变化,也是*可以相伴到老的。   只是在那之前,他必须在天塔里等待着那个人的再次归来。   凌断空。   这个从来不容他忽视的名字。   却不知下次较量,是何时何境了。 321.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6)   当归河底。四象的力量托起两颗灵珠,红绿两色光芒将整个河底照耀得通透明亮。只需最后一道力量就可大功告成。四人合力将灵珠送到河面,两颗灵珠就足以冲破这层厚厚的壁障了。   但是这最后的一击,殷皎月无法集中精力。   她的目光看向那个立在一旁同样也注视着她的男子。才说好上天入地,不离不弃。今日,她却要亲手断送掉他的性命?命运何其残忍。   不……她做不到。做不到……   殷皎月颓然放下托起的双手,捂住胸口大口大口地喘息起来。四象的力量因朱雀之力的收回戛然熄灭。   君无殇终于站起身来。走到皎月面前摊开手掌,一片小小的璀璨光芒停留在他掌心。   “这是什么?”   光芒渐渐暗淡,原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碎片。   “这是梦之碎片,也可以说……是步南萧的命。”   众人皆是一惊。   君无殇平静道:“步南萧临走前将这个交给我,我知道他是何意。梦之碎片是梦境的一部分,释梦时留下这个,北云之梦即便是被破解也仍有残余。日后只要修寂引不踏出这一方梦境,他便不会消失了。只是这么做,释梦者会因释梦不力遭到反噬,结果可想而知。”   原来如此。   听闻真相,殷皎月浑身颤抖。这就是她一直埋怨着的步南萧啊。可其实他什么都替她考虑得周全,他并不是不在乎她。他对任青瓷好,付出自由;他对她好,却付出了生命。   可他自己什么都没有。他给予所有人温暖,但谁也不曾给过他温暖……就连她这个陪他最久的人也不曾。甚至在他临死的那一刻,她还埋怨他。   修寂引也为步南萧这一举动所动:“皎月。”他说,“专心破解北云之梦,这是他的最后心愿。”*   殷皎月点头。   当四象重新聚拢,两颗灵珠终于在巨大力量的托举之下稳稳地冲上河面。原本平静的河水陡然波涛汹涌,万顷碧波奔涌而上!   “乾坤倒转!”   真实世界浮出水面,北云之梦碎入河底。   真与假,善与恶,白与黑,明与暗,都将在这个世界发生颠覆。   但是,当一切回复原位,醒来的人会以为一切都未曾改变。天还是天,地还是地,日子还是一样地过。唯一不同的是,他们曾长长地睡过一觉,做过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里究竟是个怎样光景,却没有人再记得。   大梦初醒,一切归零。 322.第三十章整万籁归寂(17)   白骨山,血婴池。   修寂引浸在这冰冷的血水之中,无声凝望着水面偶尔泛起的泡沫,一眨眼便不见踪迹。   他微微笑了笑,蜷在水中的身体忍不住瑟瑟发抖。   他不是不习惯这温度,只是开始不习惯这寂寞。因为皎月,她不在了。   步南萧留下的梦之碎片只能保住北岸之云的一部分,而他永世不得踏出一片区域。本可以做出更好的选择吧,可他还是选择了保住这里,死界。   为什么?   因为在黑暗中生活得太久,早已无法适应光明。更因为,这是他与皎月生活过的地方。只要留在这里就可以日复一日重温过去,哪怕她早已不在身边。   他的皎月终究是回到了属于她的地方。此时此刻,她正在巍峨的神女宫接受北云大陆的万众朝贺。他多想亲眼见一见身为北云神女的她啊,她一定美极了,头上仿佛绕着光环。   可是他呢?血婴池里的婴孩尸体早已融透了,他无法再采集到新鲜血液来沐浴。终有一天,他绝美的容颜会老去,等待他的只有孤独,和死亡。   他与他的皎月,神鬼殊途,终究有着这样的云泥之别。   突然。   有什么破碎了血婴池里的死寂,哗啦啦地将池水搅动起来。有人来了。可是这样一个阴森可怖之地,还会有谁来呢?   红到发黑的血汁漫上华丽如月色一般的裙裾,女子神色沉宁地踏入血婴池。丝毫不顾池中公子震惊的表情,只是默不作声地走到他身边,陪他浸在一起。   她不是不记得,这里曾是她厌恶的地方,也是她想逃离的地方。可如今出口就在眼前,她却回来了。   “皎月?你怎么……”   殷皎月只是静静地在池中握紧修寂引的手,笑着闭上眼*睛。她竟那么真实地感受到,只要他在身边,她便无所畏惧:“修,我从祭神大典上逃回来了。”她转过头笑,“他们都在等北云神女露面,可我已经偷偷跑来了这里。我还砍断了从生界通往死界的幻桥,他们再也不会找到我。”   她从来不曾笑得这样无所顾忌,仿佛是个恶作剧的孩子,刚刚成功地从大人们的视线里脱身。修寂引似乎被这笑容所感染,也微微笑起来。   她说:“修,不要再赶我走。其实我早就无法再做回神了,我不够伟大也不够仁慈。我不是任青瓷,做不了救世主。殷皎月这一生不能辜负的人只有一个,就是你修寂引。所以,不要再以任何理由让我离开,幻桥已经被我砍断,我已经没有任何退路可言。你若要我离开,就是要我死。”   修寂引没有再放开她的手。只是微微侧了侧身,将皎月拉入自己并不温暖的怀抱。   不知何处飘来的白梅花瓣,轻轻铺散在血色的池水里。明明是数九寒天的温度,却陡然如同花团锦簇般暖人。   公子温柔地捧起月姬的脸,低头轻轻吻住她额间那道丑陋的疤痕。   ——“那就留下来吧,永远都不要再离开了。” 323.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1)   外面的光线真亮。仿佛天底下所有的光明都在这里绽放,生生地要将她从沉睡的黑暗里拉出来。   任青瓷费力地想要睁开眼睛。   好像已经睡了很久很久。只记得当归河底君无殇大喝一声“乾坤倒转”,天与地仿佛便真的颠倒了方位。无穷无尽的眩晕,几乎将他们几个凌空抛到天的尽头。她记得最后关头是世卿拼命拽住她,死死地握住她的手。温暖地,执著地,笃定地,怎么也不肯放。就像……   就像现在一样。   当她终于挣扎着睁开眼睛,她的手依然还在他的掌心。白世卿守在她的床头,疲惫的目光在她睁眼的一刹那亮起来:“你醒了!”   她试图坐起来:“我……我睡了多久?”   “整整五天了。”   五天?她有些意外:“你就在这守了五天?”   “是。”他明明红着眼,却装作云淡风轻,“片刻不敢离开。”   青瓷笑了笑。坐起来向四周看,这是哪里?这里的富丽堂皇竟是比巫王宫更甚,屋梁极高,显得大气磅礴。陈设并非金刻银雕,却处处弥漫着尊贵。更奇怪的是,明明不曾到过,她却觉得莫名地熟悉。   白世卿看出她的疑惑,告*诉她:“这里是我家,中陆白王府。”   竟是到了白王府。这个她曾以青龙蛋的形状停留八千年的地方,也是她与白世卿一切缘分的开始。难怪会觉得熟悉。   可是:“北云怎么样了?”她突然问,“皎月呢?她和修寂引怎么样了?”   他拍拍她的手:“放心吧,一切都好。北云已经恢复到从前的秩序,所有灾难的记忆都已从这个大陆抹去,他们只是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已。修寂引将梦之碎片埋在了死界,那是他自己选择的地方。至于皎月,她放弃神女身份也去了死界。而北灵珠会为北云大陆寻找一个新的神女。”   死界……   任青瓷只是愣了愣,却没有问他们为何偏偏选择这个地方。是的,他们没有比死界更好的去处了。两个在黑暗中生活太久的人,早已无法适应光明。还不如相伴在最熟悉的地方,守着他们相识相爱的共同回忆。 324.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2)   真好。皎月那么悲辛的女子,终于得到了自己梦寐以求的幸福。   即便他们身处地狱,心已属于天堂。   “皎月说其实这一生亏欠最多的人不是你,而是她。”   青瓷笑了笑。可这一次笑,却忍不住双眸湿润。真傻啊皎月,这样的话她一定是当面讲不出来的吧。   “她离开之前找过我,让我把这个交给你。”白世卿交给青瓷一个小匣子,上元丹,“这可是一件稀罕东西。皎月说过,这粒上元丹是这四海五陆绝无仅有的。你知道妃墨当时拿多少奇珍异宝去找她换?差点就没跪地磕头了,可皎月死活不给,她说这东西是留给你的。其实这件东西你未必用得上,我想她就是要你知道,你在她心里有多重要,就像这粒上元丹,独一无二。”   青瓷点点头,把眼泪憋回去。接过上元丹,小心地揣进怀里。   “北灵珠已经交给北云巫王,东灵珠由冰芷神女带回东陵了。我把你带回中陆,是想要……”   她仔细盯着他,想等着他说下去,可他半天没继续。她先急了:“想要怎样?”   白世卿神秘地一笑:“你知不知道我很快要封王了?”   “真的?”   “嗯。父王亲口告诉我的。神尊从天塔传来旨意,无殇从皇太子封储君,我与阿墨、幻三人封王。比预期的早了太多,也不知是何缘故。”   “应*该是北云的事让神尊看到你们的能力了吧。别想太多了,世卿,这是好事啊。”   白世卿点点头,笑道:“所以我带你来中陆,加冠封王之后马上娶你。知道么青瓷?我一刻都不想多等,天地为证,四海为媒,我要你做我明媒正娶的白王妃。”   任青瓷一愣,半天没有说话。他、他说什么?他说他要娶她。笑容不自觉就溢出了嘴角。她从来没有觉得像现在这样幸福过。   从未想过竟然会有这样一天,褪去全部的坚强与硬朗,她不再是别人口中那个男人婆。她也会期待与一个男子洞房花烛,举案齐眉。   真好。 325.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3)   她等了他八千多年,人海重逢,一起经历过千难万险,*生死相伴。终于有这么一天,她就要成为他的新娘了。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心跳得这么快?好像……好像就要有什么事情发生了。   白世卿发现她表情不对劲:“青瓷,怎么了?你不高兴?”   “我高兴……”她勉强笑了笑,“我怎么会不高兴呢?”   他笑着大松口气:“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你不愿意。”   她忙说:“哪里的话。你突然这么不自信,可不像白大将军。”   他郑重地说:“我不敢盲目自信。这世上只有一个你,而我非你不可。所以对我而言,失去你就是失去全世界。”   青瓷赶紧堵住他的嘴:“瞎说!不许说这么不吉利的话!”   世卿摸摸后脑勺,像个做错事孩子:“我随口一说。”很快他又高兴地说:“父王正在为我治病,等我封王那日就会恢复得差不多了。”   外面突然有敲门声,接着是一个婢女的声音:“小王爷,王爷传话,请您到西苑书房候着。”   白世卿看看青瓷,咳嗽一声,立马端起小王爷的架子:“有什么事?”   婢女恭恭敬敬:“王爷没说,只请您即刻就去。”   “知道了,你先下去。”   “是。”   等婢女退去,白世卿叹口气:“半刻都不让人安生。”   任青瓷笑了笑:“王位交接是大事,王府上下肯定都为这个忙着,你这个主角怎么能置身事外?快去吧,别让老王爷久等。”   白世卿点头,起身走到门口,又恋恋不舍地回头:“等我回来,很快的。”   “快去吧。”   他这才开门走出去。门打开时呼啦啦一阵风刮进屋里,卷起桌上层层书卷,让人陡然觉得冷冽起来。   任青瓷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那样剧烈的心跳,让她再也笑不出来。   青龙之预感,多不祥。   ***************************** 326.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4)   天色渐渐暗下去。穿梭的奴婢们掌烛点灯,来来回回地穿梭在任青瓷周围,却没有一个人在意她的存在。   因为这里哪怕一个最卑微的奴仆都是神族,高人一等的神。   只有她是不属于这里的。   好冷。   青瓷下意识地将裹在身上的棉被紧了紧。只见来往的宫人突然齐齐停下,跪下去。屋外的人摆了摆手,所有人都有条不紊地离开了。   紧接着一个老者走进来,穿着最简单的武装,却显出一种不同常人的气度。毫无疑问,他就是这间宫殿的主人。   任青瓷毫不迟疑地下床行礼:“王爷。”   白王笑了笑,拂袖坐下:“好一个聪明的丫头。我们又见面了。”   又见面?青瓷愣了愣:“这从何说起?”   白王仍是笑:“原来记性不大好。当初你破壳而出,可是我把你送离中陆的。”   青瓷一惊。可过去的那许多事,她终究是记不大清了:“如此说来,也是你消除了我和世卿的记忆?”   对于这个问题,白王没有回答,也不愿回答,仿佛是有所避讳。只说:“白家奉先祖遗命,世代照料这颗龙蛋,只等它破壳之日送归北云。没想到最后居然是我的王儿……却是铸成了一段孽缘。”   青瓷更加意外:“您的意思是说,您早就知道我是青龙?也早就知道白家是白虎的后人?”   “当然。”白王平静地回答,“这对于每一代白家家长来说都不是秘密。”   “可是……可是皎月一家拼死也要交给您的那封信……”   “你是说这个?”白王扬起手中一个信封。   青瓷认得出来。对,那个就是皎月对她说过,殷家灭亡后皎月的父亲叫她千万将这封信亲手交给白王。皎月就是凭着这个信念撑下去的,哪怕在死界也顽强地撑到最后,就是要完成父亲的遗愿替殷家讨回公道。还好,她离开前到底将这信交给了世卿,而今又由世卿如愿交到白王的手上。皎月的心愿终*于得偿,真是好。   但是…… 327.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5)   白王双手将那信封横在她的眼前,然后,竟是出人意料地当空一撕。   “不要!”青瓷第一反应便是合身去抢。   但信已经被撕成两半,落到地上。   青瓷难以置信地盯着地上那封被丢弃的信,不,那不只是一封信,那是殷家的希望,是皎月的信念,可眼前这个人竟然如此肆意践踏。   她狠狠地抬头吼道:“你凭什么这样?!”   就算他是尊贵的白王,就算他是世卿的父亲,她也无法原谅他这样轻贱一整个家族命运。   面对她的质问,白王的表情却依然是淡淡的。他笑了笑:“殷家想要我与中陆反目,替他们翻案,这个如意算盘打得不精啊。我说过,白家源自白虎一族,这对我来说并不是秘密。”*   “我不明白……”青瓷连连摇头,“你明知自己是白虎,也知道白家先人是被强留在中陆的,为何还会率整个家族心甘情愿为神尊效命?他是你们的敌人。”   “敌人?也许先前几代白家家长尚有这样的念头。但是现在……呵呵,已经过了这么久,所有白家人都早已习惯自己神族的身份。如果作为神存在,他们是仅次于皇族的贵族,但若作为白虎存在,他们便是众人唾弃的魔。没有人还愿意回到过去了。你瞧瞧,安逸就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东西,连最凶猛的白虎也会被消磨倦怠。人一旦习惯了安逸,就再也不愿意从前了。”   青瓷冷笑:“原来白岳阳并不是叛徒,你们白家才是白虎族真正的叛徒。”   “叛徒?什么是叛徒?为苍生选择一个暴君就不是叛徒,为天下谋求明主反倒成了叛徒?凌断空与君释天谁更适合君临天下,八千年前就已有了定论。白家人绝不会为一己愚忠,葬送一代明君,颠覆一朝盛世。”   面对白王这番慨然之谈,青瓷没有再说话。忠与义难两全,如今的白家人早已与祖先之愿背道而驰,却很难说清楚谁是谁非。 328.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6)   白王又说:“有时候人不应只为自己的那一点意气活着,顾念大局,总有一些不愿抛却应该抛下的东西。”   青瓷听出话外有话:“我听不懂。世卿呢?他怎么还没回来?”   白王缓了一缓,才问:“你是真的关心他么?”   青瓷毫无犹豫:“自然是真心。”   白王点点头:“昔日世卿为你成魔,而今又愿为你做神。可见你对他来说确实用情颇深。所以这一件事,必然要有你应允方可。”   白王从袖中拿出一卷明潢色卷轴,缓缓展开,透出熠熠金辉。一字一句,触目惊心:“神尊御旨,封任青瓷为君氏王朝第四代太子妃,三日之后,封妃大典。”   太……子……妃?   每一个字都极轻,于青瓷却如五雷轰顶,震耳欲聋。   “不……不可能!”   她一把夺来御旨,但字字入目,皆是噩耗。三日之后,封妃大典!封妃大典!就是这四个字从头到尾一连看了好几遍,渐渐地连双眼都变得模糊,却似乎那每一个字都不再认得。端着卷轴的手在发颤,质问的目光充斥着愤怒:“怎么会这样?!”   白王:“如今朱雀皇后失去守护之力,其他朱雀又暂时没有能力取而代之,只有天资优于朱雀的青龙足以担此重任。但据我所知,孩子,你是这世间唯一的青龙了。”   青瓷摇头,下意识地后退。   *白王步步紧逼:“青瓷,你应当知道四海五陆失去守护者意味着什么。如今白虎神已经成魔,如果不速速找到朱雀皇后的替代者,普天下就将迎来一场惊天浩劫,象征中陆神权的天塔也会一夕坍塌。怎么?很惊讶?本王没有丝毫夸张,形势就是到了如此危急的时刻。否则你以为神尊与三王为何提前退位?朱雀皇后于天塔养伤,神尊闭关清修,三王决定从此隐居无极山中,合力镇守天塔。今日那魔王虽受重创,他日必将卷土重来,我们不得不防啊。”   这一切发生得太突然,她紧紧捂住自己的胸口,呼吸急促而紊乱,脑中一片空白。但只有一点还没有忘记:“世卿到底在哪里?他是不是出事了?” 329.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7)   白王叹息道:“你也知道世卿的脾气。他先你一步看见这道御旨,当即就要到天塔问个究竟。这个不知死活的小子,天塔是他想闹就闹的地方?我知道,他是为了你连命都不顾了,我只能命人将他先关起来,免得他莽撞行事,小命不保啊。”他看悲愤交加的青瓷一眼,语气更加缓和,“世卿是我最看重的儿子,我自然不愿他有事。可事到如今,如果他一意孤行,恐怕连我也无法保全他。”   “世卿不能有事。可是……”青瓷紧紧攥着头,指甲深深嵌到肉里,竟连疼痛都无法感知,“可是我对自己发过誓,这一辈子除了白世卿,任青瓷绝不会嫁给其他任何人。”   白王语重心长:“孩子,我知道你们两情相悦,但人总要面对现实啊。先不论天下苍生,单就白虎与青龙的结合,神尊就绝不会应允。可要是嫁给君无殇,你今朝是太子妃,明日就是皇后,母仪天下,富贵满天。”   听到这里,青瓷突然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你这是干什么?”   白王要去扶,却被青瓷一把挣开:“王爷。青瓷不是贪慕虚荣之人,所谓富贵荣华毫不稀罕,只求能与心爱之人朝夕相伴。您的儿子白世卿是我苦等八千年才等来的,青龙之心坚如磐石,今生今世,决*不负他。”   她重重地低头磕地,“求王爷成全。求王爷成全……”每说一声磕一个头,重重的敲击声,额头磕破了,渗出血来,却丝毫不顾,仍旧拼命磕着,“求王爷成全……”   曾经骄傲硬气的女巫司,从不知什么叫求人,她从不磕头,也不下跪。曾第一次见到白世卿时就她没跪,小王爷气得指着鼻子说她造次。可这一次她跪着磕头,磕到头破血流,哪怕也许什么也改变不了……   “求王爷成全。”   “求王爷成全。”   有液体流到嘴里,又涩又咸,不知是血还是泪。   “求王爷成全……”   白王不忍心再看下去,重重地叹了口气,拂袖离开了这里。   明明知道已没有人在看,可她还在拼命磕头。拜的是什么,她不知道。求的是谁,她也不知道。可事到如今她能如何?放不下苍生也丢不下世卿,她该怎么办? 330.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8)   日出东方,景岚斋。   任青瓷在冰冷的地板上跪了一夜,披头散发,满额的鲜血,但锥心的疼痛根本无法再感知。只能怔怔看着窗外黑夜一点点变白,原本温热的心终于一点点冰冷掉。   世卿……你到底在哪里?   有人进来,大概又是送饭菜的奴婢。她已经一天一夜没有进食进水了。   “任姑娘,好歹吃点东西吧。”   “你出去!”青瓷用尽力气将端饭菜的盘子打翻,汤汁溅了端菜之人满身*。   “大胆魔女!居然敢对公主不敬!”侍卫怒喝着,朝青瓷的脸便要打一巴掌,青瓷虚弱,根本来不及躲。   “啪--”   但这一巴掌却并未落到青瓷脸上。   反倒是侍卫的脸被公主打得通红,扑通一声立即跪倒。   “真是放肆!”公主对这侍卫又是一巴掌,“什么魔女不魔女的,你们可知道她是谁?未来的太子妃,你们谁敢得罪?还不好好伺候着!”   “是是是……”下人们赶紧磕头,“太子妃恕罪!”   任青瓷无力地冷笑:“我不是什么太子妃。”   公主叹一口气,对下人们说:“你们都下去吧。”   “是。”   公主蹲下身来,轻轻地握住任青瓷的手。青瓷这才看清这个女子,较好的面容,尊贵的气质,如流瀑般美丽的长发是熠熠的金色,绝美金瞳,彰显着独一无二的尊荣。   这样一个女子,青瓷立即猜出她的身份:“他们叫你公主,你是君无殇的妹妹。”   公主灿然一笑:“你真聪明。我叫君蔓儿。你就任青瓷是吧?我听说过你,五陆第一位女巫司,你是好样的。”   青瓷默默将手从公主掌心抽出,似笑非笑:“公主谬赞了。青瓷是魔,担不起这个巫司。”   “谁说你是魔了!青龙比我们朱雀还厉害,才不是魔!”君蔓儿扶她起身,“你是不是在意那些下人说的话?别跟他们一般见识,这些人啊,一个个都是势利眼,今日他们不把你放在眼里,明日等你成了太子妃,看他们如何巴结你!” 331.第三十一章心如磐石(9)   青瓷还要再说什么,可看到君蔓儿纯真无暇的眼神,终究咽了回去。只改口道:“谢谢你。”   君蔓儿笑得很干净:“谢什么啊,你很快就是我的皇嫂了。”   青瓷立刻:“不要这么叫,我不可能做你的皇嫂。”   君蔓儿叹息:“青瓷姐姐,其实我知道你和世卿哥哥的事,是幻哥哥告诉我的。我也知道你喜欢世卿哥哥,不喜欢我皇兄。可人生在世,有些事总是身不由己的。”   “你不懂。”   “我懂的。青瓷姐姐,你是个好人,曾经北云需要你的时候你不惜一切守护北云,而今是整个五陆都需要你,朱雀族中找不到可以代替皇阿姆的力量,只有你可以。我知道现在说这些你可能不爱听,但我必须要说。”君蔓儿顿了顿,“只要你做了太子妃,天下苍生就有救了。等皇兄做了太子,姐姐你就会是君氏王朝第二位母仪天下的皇后。”   “公主……”   “你听说我完。”君蔓儿打断她的话,“姐姐可能不了解我的皇兄。他真的很厉害。知道么?君氏王朝诞生过八代皇太子,个个都是人中之龙,但只有我的皇兄君无殇被皇尊父立为储君。尊父说过,皇兄是会是王朝千载难逢的明君。如果你嫁给皇兄一定会幸福。”   任青瓷笑。嫁给这样的英雄恐怕是所有小*女孩眼中的幸福,可这不是属于她的。她要的幸福只有一个人能给,只有白世卿。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姐姐。就是……”君蔓儿有些犹豫,吞吞吐吐道,“就是,尊父的指婚御旨还有一道,是下给白王府的。”   青瓷意识到什么,微微皱起眉头:“是什么?”   君蔓儿低下头:“是……让我嫁给世卿哥哥。”她抬头见青瓷脸色大变,赶紧解释,“青瓷姐姐不要误会,这不是我的意思。其实蔓儿心中早已有了意中人,对世卿哥哥只有兄妹之情,可是我也没有办法,天塔的旨意从来没人敢违背。”   青瓷并没有如君蔓儿想象中那般发火,反而越发地从容起来:“我明白了。世卿是唯一一个冲破白虎封印的白家人,但王朝需要他的能耐,于是用我来威胁又用你来拉拢,好将他完全掌控于鼓掌之中。只是从此以后,世卿将再也没有自由可言。”   君蔓儿大吃一惊:“你的意思是说,这是个阴谋?” =已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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